深深的夜里,萬籟俱寂。玉瓏望著桌上搖曳的燭火,眼瞼瞬也不瞬,只怕一眨了眼,眼淚又會不受控制地奔流不休。
不知道已過了多久了,這些天她盡將自己關在房里,連房門都不出一步。
她很害怕,怕見到他。她不是那麼堅強的人,她怕只要自己再見他一面,所有苦心的安排會全教自己毀于一旦。
盡管如此,她還是管不住想他的心呀!她很想知道他好不好,可她開不了口去問別人,更沒臉到西廂去找他,畢竟他如果不好,那也是她造成的。
可是,她不是故意的呀……
「你能原諒我嗎……你能嗎?」她怔怔地望著燭火,神智恍惚地低喃。隨著眼瞼輕顫,一連串的淚珠又不听話地滑了下來。
而這讓她再也忍不住了,抱著疼痛欲裂的胸口,她不禁趴伏在桌上,痛哭不已。
她不曉得她應該怎麼辦,究竟有誰能夠救救她?
此時,門外傳來陣陣微弱的敲門聲。
「小姐……您還沒睡嗎?」靜兒在門外輕問。
「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玉瓏一驚,連忙坐起,用衣袖擦干眼淚,不敢讓任何人看見她這副模樣。
「小姐,我有件事……可不可以進門和您說?」
「……進來吧。」這試探的口氣實在不大像平常的靜兒,但玉瓏也沒心情猜測了。
也許是有什麼重要的事吧?玉瓏輕輕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向臥房。她……是沒資格逃避任何責任的。
房門「呀」地一聲開啟,然而出現在門後的身影卻非靜兒。厲勛走進珍瓏閣,終于見到了這些天來時時思念的人兒。
「瓏兒。」他低沉而激動地開口。
他等了那麼久,終于等到現在。逃走的準備已做得差不多,他終于可以帶她走了!
玉瓏一听這聲音,背脊猛震。她仿佛觸電般地轉過身來,睜大雙眸不敢置信地盯著眼前朝思暮想的身影。
「你……怎麼會來?」她語氣虛浮,厚厚的水霧迅速飛上眼眸。她好像听到自己說話,卻又不確定是不是自己。他光是這麼站在她眼前,她便頭暈腦脹,眼里腦里滿滿地都是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了。
「為什麼我不會來?」他同樣痴痴地瞅著她,不同的是他眼中溢滿了心疼。她怎麼能讓自己憔悴成這樣?
「我以為你不會想見我了……」她喃喃低念,突然悚然一驚。「不……不對,你不應該來見我的!你應該很氣我,應該很恨我,因為我要嫁給鐘達棠,因為我不毀婚!」
她慌亂而驚惶地轉身,那六神無主的模樣讓他看了心里又氣又疼。
她總是這樣!老說出一些違心之論來傷害自己也傷害他。他知道她是想保護大家,但是一味犧牲自己絕非最好的辦法。他再也不會被她騙了。他要帶她走,就是今天,就是現在!
「我是很氣你,也很恨你。」他啞聲道。
她的身子猛然一震。
他走近她,雙手搭上她縴細的肩頭,續道︰「我氣你這麼不懂善待自己,更恨你這麼折磨我深愛的你。」
她的身子又是一震,兩滴淚珠應聲而落,顫抖地開口,「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這該不會是作夢吧?她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她那樣傷他,他怎麼可能還愛她?!
「怎麼不可能?」他不禁上前一把將她摟進懷中,忍不住狠狠大吸一口她身上的幽香,就像他想了千百次那樣。「我愛你,所以我不能讓你繼續這麼欺騙自己。瓏兒,我要帶你走,永遠離開這個鬼地方。」
「離開?!」她倒抽了一口涼氣,嚇得掙開了他的懷抱。「不,不可以!這不可以!」
「你當然可以。」他抓住她,要她鎮定。
「你什麼都不知道,怎麼知道可不可以!」她又氣又急,怎麼鎮定得下來。「如果我一走,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遭到太守的報復,會造成多少枉死、多少冤獄?我怎麼能這麼自私?!不行,我絕對不能走!」她臉色嚴肅,用力地推開他。
「瓏兒!」他不禁氣惱地低吼。他愛著她的一切,可現在他卻不得不恨起她那該死的責任感了。「你就不能多為自己想一點嗎?」
「我是不能。」她撇過眼神,語氣無比淒楚。「照顧寒家是我對爹的承諾。為了他們,我願做任何犧牲。」
「所以就包括了你的幸福?」也包括了他的幸福?他深深地瞅著她,眼中盡是心痛。
她不語,只是苦笑。幸福?他不提,她都快忘了自己曾擁有過這項東西。
一片靜默降臨在室內,兩人又陷入了僵持。但是房外的人卻再也看下下去了,靜兒首先忍不住沖進房中。
「小姐,您別再固執了。求求您,快和公子離開吧!」她心焦如焚。
從上次小姐和公子從後山回來之後,太守府對他們寒家的監視便愈來愈嚴密。他們還是好不容易才找到天亮之前是他們守備最松的時刻,如果小姐再堅持下去,又要錯失一個逃走的良機了!
「靜兒?」玉瓏驚訝地望向靜兒。「你在說什麼?你不是最明白我堅持的原因的人嗎?」
「靜兒當然明白,可是靜兒……不,大家都看不下去了!」
「大家?」玉瓏愣了一下。
「小姐,您就離開吧。」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從門外傳入,當玉瓏望見那抹年老卻依舊精壯的身影時,不禁瞪大了眼。
「猛叔?!」猛叔是她爹生前麾下最有力的將領,但從她爹死後,他便並入了太守的管轄之內。可是如今……「您怎麼會來?!太守他──」太守不會責罰他嗎?
「別再管太守了!」猛叔的聲音滿是厭惡。「他多行不義,總有一天會得到報應的。小姐,您何必為了他的作惡多端而賠上自己,這多不值得!」猛叔瞪著她,眼中頗有責怪之意。
「我……」玉瓏被猛叔炯炯的目光一瞪,不由得膽寒一顫。「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她下意識地反駁。
「不是這樣,那是哪樣?」猛叔望著從小看到大的小姐,心里又氣又疼。「難不成小姐是心甘情願嫁給鐘達棠?」
當然不是!一句話痛砭心穴,玉瓏頓時落下兩行清淚。
「我只是希望大家好……」她虛弱地解釋。
「如果真是為了大家好,就別再為難自己了!」猛叔終于忍不住氣得大吼。他只是個老粗,永遠也弄不懂小姐心中有多少反覆的掙扎。「看到你這麼痛苦,以為我們心里會好受嗎?這種犧牲別人換來的幸福,我猛虎就一點也不希罕!」
玉瓏猛然踉蹌,猛叔說的一字一句都像把利刀往她心口上插。她瞪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望著滿面鐵青的猛叔。
啊……她從不知道,莫非她自以為是的犧牲在大家的眼中原來竟是這樣地無謂與不堪?
她臉色死白,所有信念的根底仿佛突然被打碎。她慌亂地搖著頭,根本不知自己該怎麼辦了。
靜兒搶上前去扶住了她,她知道,要說服小姐,只有趁現在了。
「小姐,我們感激您對我們的好,可是,論犧牲,我們也想為您犧牲啊!」靜兒一句比一句激動,幾乎要咬牙切齒了。「鐘太守的刁難算什麼!從老爺建家立業、和金人苦戰以來,我們寒家人什麼苦沒吃過,我就不信,我們撐不過鐘太守這小小的難關!」
「靜兒……」玉瓏惶然地望著靜兒,心中已完全失了主意。
「小姐,跟公子走吧!別再顧慮我們了!」靜兒堅定無比地望著玉瓏,將她往厲勛的懷中一推。
「我……」玉瓏毫無抵抗能力地被推向厲勛,但在背脊接觸到他溫熱的胸膛時,她慌亂的腦袋卻突然一醒。「我不行……我……」她可以嗎?她真的可以走嗎?
「瓏兒。」
他的聲音奇異地安撫了她。當他灼灼的眼眸對向她時,亂烘烘的世界突然寂靜了下來,除了他的聲音,她發現自己什麼也听不見了。
厲勛擁著她,捧著她的下顎要她看著自己。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她回答,他一定要知道。
「你說過你愛我,這是真的嗎?」
「真的,真的。我真的愛你。」她毫不思索,真切地回答。
「那你就跟我走吧。我們兩個,這一生一世永遠在一起。」他壓抑地低聲道,是請求,也是承諾。
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什麼了,望著他深情的眼眸,玉瓏的喉頭不禁迸出一聲哽咽,她撲上前緊摟著他的頸項,發了狂似的點頭,泣不成聲。
「嗯、嗯。我們永遠……永遠在一起。」
玉軒早就準備好了,當他听見姊姊終于決定逃離的時候,忍不住迸出一連串的歡呼。
他開心地跳個不停,還是靜兒費了好大力氣才拉得他站好。
玉瓏看得好笑,可又忍不住鼻酸。她挽住靜兒,哽咽地道︰「你真的不一道走?」
「多一個人多一個累贅。」靜兒也被她的真情惹得鼻酸,卻還不忘催促她,「小姐,您別擔心我,還是快走吧。」
「可是我舍不得你。」玉瓏眼淚直掉。
「小姐……」靜兒眼眶也紅通通。她也舍不得小姐啊!
她們兩人的依依不舍讓厲勛嘆氣。再這麼下去,他們真的不用走了。于是,他索性開了口。
「不然靜兒也一道走吧,多一個人我還應付得來。」
「真的?!」玉瓏喜出望外,整張臉都亮起來。
他愛憐地撫向她的發鬢,真是愛煞了她。「還假得了嗎?」
「可是……」倒是靜兒不想增加他們的負擔。
「沒關系,小姐和少爺也要人照顧啊。」厲勛了解她的想法,諒解而溫和地對靜兒笑笑。
于是一行四人就此成行,雖然他們為了不引人注意,不敢向大家告別,但是直到出了後門的這段路程中,寒家所有僕婢全都模黑站在路邊,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只是睜著一雙雙淚光滿盈的眼楮目送他們最敬愛的小姐離去。
這讓玉瓏激動不已,差點又要反悔不走了,虧得厲勛半強制地將她拉出後門。
他們不走城門,改從宣州天險夜明山離去。夜明山叢林密布,又有山鬼傳說流傳,平時罕有人敢接近。但對逃亡的路線而言,卻是再適合也不過了。
「瓏兒,小心腳下,路很崎嶇。」他扶著她越過一橫斷木。「還行嗎?」他關心地問。
「我可以。」玉瓏點點頭。雖已滿頭香汗,硬是不吭一聲。
「再一會兒,過了前面那道坡,我們就能出宣州了。」
他咬咬牙,知道她體力其實已快不能負荷,但他們無論如何不能在此時停下。為了減輕她的心理壓力,他還刻意將前方那道陡崖輕描淡寫帶過。
「嗯。」玉瓏毫不懷疑,握著他的手更緊了些,全心全意地相信他。
厲勛感受到她的信賴,精神不由得大振,拉著她,更加快了腳步。就算是一刻也好,他想早日離開宣州。
他們快速地走著。越過了這片樹林,陡崖就在前方。樹林盡頭隱耀的光點,仿佛就是他們的希望,眾人不禁更加快步伐。
但是,樹林的盡頭,希望的長相卻突然變了個樣,密密麻麻的火炬布滿了山野,紅色的火光映得他們臉色更為蒼白。
厲勛直覺伸手護住了身後的人,他沉下俊顏,狠狠瞪著得意地向他們走來的鐘達棠。
「想逃?哼,想得美呀!」鐘達棠張狂地大笑,再也顧不得牽動他臉上傷口的陣陣抽痛。
他們怎麼會知道的?厲勛心一沉,暗自驚疑不已。
「以為我們只布下一層警備嗎?暗地監視寒家大院這麼久,哈!現在終于給我逮到了!」不用他問,鐘達棠已得意地自己說了。寒家人最近乖得異常,他就覺得有問題。果然……他突然眼露凶光,大手一揮。「來人啊,給我上!」
有了前車之鑒,他這次帶了滿山滿谷的人手。就算這小子武功再高,他就不信他有辦法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哼,敢搶他的女人,將他千刀萬剮也死不足惜!
「該死!」望見一波波手持武器的人潮向他們涌來,厲勛不禁詛咒。
若是他一人或許尚可應付,但他帶著婦孺卻是決計不能力敵!厲勛當機立斷,轉身護著他們立刻回頭往樹林里頭竄。
「快點追呀!你們還等什麼?」鐘達棠看見衛兵們在樹林前紛紛駐了足,不禁氣得大叫。
「少爺,可是這林中有鬼呀……」侍衛隊長明顯恐懼地回答。這是宣州人盡皆知的怪談,生人一入了夜明山,就不可能再活著出來了。
「我管你什麼鬼不鬼的!快點去給我抓人啊!」鐘達棠暴跳如雷。
但是鐘太守卻走上前來,搭上了他的肩。
「棠兒,稍安勿躁。」
「爹!」鐘達棠大叫抗議。老婆都要跑了,他怎麼還能稍安勿躁?!
「這夜明山到處都是毒蛇猛獸,他們胡亂闖了進去,是自尋死路。只要我們圍著這座山,別讓他們逃了,不怕到時收不了他們的尸!」鐘太守陰狠地笑。若非兒子的痴迷,他早想將寒家斬草除根了,現下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
「可是爹──」收尸?!那他的美人怎麼辦?
「別說了。」鐘太守心意已決,他向兒子一擺手,阻斷他未竟的抗議,轉身便大聲地發號施令,「眾人听命,守住夜明山的每一條出路,若有一只蒼蠅飛了出來,我便要了你們的命!」
銀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她坐在高高的華轎上,整個人卻差點跌出了轎外。
本來只是為了看熱鬧,她犧牲睡眠,天還沒亮就起來了。看來她的辛苦沒白費,看熱鬧竟也看出了個了不得的結果!
那不就是她的厲勛嗎?
雖然距離遠得幾乎看不清面孔,但她可以錯認世上所有的人,唯有厲勛,他就是化成了灰,她也絕不可能認錯!
可他怎麼會和鐘達棠的未婚妻在一起?莫非──
當銀翹想起鐘達棠口中說起他們倆的關系時,她臉色刷白,十指驀地一緊,轎門華麗的珠簾應聲而斷,粒粒渾圓的明珠立時嘩落一地。
她的厲勛和那個賤人有超乎尋常的關系?!他怎麼可以……她絕不允許!
銀翹登時氣瘋了,不等華轎安置,便一古腦地往下跳。她沖動地便跟著往樹林里沖去,但鐘太守機警地攔住了她。
「讓路!」銀翹氣得尖叫。「我要進去!」
「郡主,使不得啊。」鐘太守硬著頭皮阻擋。這片密林確實危險,他怎敢讓郡主這金枝玉葉進去冒險?
「你不讓路,信不信我殺了你!」銀翹隨手從一名侍衛手中搶過武器,不達目的絕不甘休。
「郡……郡主饒命啊!」鐘太守望著胸前亮晃晃的刀尖,嚇得魂都飛了。
「我、要、進、去!」銀翹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重復。她絕對要找到厲勛,然後將那個膽敢踫她丈夫的賤人碎尸萬段!
鐘太守極端為難,他現在不讓銀翹進去是死,可她若真的進去了,要是出了什麼意外,他也絕對是個死啊!
幸好鐘太守的為難沒有持續太久,隨著一聲低沉而威嚴的話聲,一只大掌按上銀翹的肩。
「翹兒,別鬧了。」
「什麼人敢管本郡主的事?!」銀翹憤怒地轉頭,但當身後那張熟悉無比的臉映入眼簾時,她氣惱的怒吼也不由得沉澱下來。「王爺?」
「參見王爺!」一見主子駕臨,鐘太守父子立刻伏在地上磕頭不休。
「起來吧。」御景王沒多加理會,只是高傲地點了點頭。
「王爺,您怎麼突然來了?」鐘太守搓著手問。
「哼,我的兒子在你們地盤上不見了,我能不來嗎?」御景王冷笑,睥睨他的眼光寒冷得讓鐘太守不禁毛骨悚然。
「王爺!」最初的驚愕過後,銀翹立刻想起讓她抓狂的事。「我看到厲勛了!他竟然和那個賤人一起逃進樹林!我不管,我也要進樹林去,我要把厲勛搶回來,我還要殺了那賤人!」她拉著御景王的衣袖,瘋狂地吼叫。
「哦?」有這回事?御景王眼眸暗生異彩,隨即一閃而逝,換上了張和藹笑臉安撫銀翹,「好,好,就照你說的辦。」
「王爺?!」鐘太守驚喘。不會吧?
而御景王眼神只是斜斜一瞥,冷冷開口,「怎麼,沒听見本王說的話嗎?」
「不敢!但……」鐘太守冷汗直流。這林子真的很危險呀!
「你召集一些精銳,跟著我們進去。」御景王根本不理他的勸阻,逕自說道。
「我們?」
「沒錯。」御景王眯起眼楮,冷冷地陰笑。「本王和銀翹,一塊兒進去。」
看來他也非得親眼確認一下,瞧瞧是否真如銀翹所言,那和寒驥余孽糾纏不清的,難道真是他那「最听話的寶貝兒子」?!
他們氣喘吁吁地跑著,厲勛一直留意著後方,但奇怪的是,竟然沒有他預料中的追兵。
「哎呀!」
厲勛正心生疑竇,左邊一聲慘叫拉回了他的注意力。
「瓏兒?」他連忙停下腳步,探視不慎跌倒的玉瓏。
「沒事,只是不小心絆到。」玉瓏輕搖螓首要他放心。她努力地想站起,可是踝部一陣劇痛卻又讓她不得不跌坐了回去。
「怎麼了?」這讓厲勛怎麼不緊張,他立刻蹲下檢查她的傷勢。
「我沒事,還可以繼續走。」玉瓏不敢拖累大家,即使已疼得滿額細汗,還是繼續逞強。
「都腫成這樣了還說沒事!」厲勛心疼地低斥。他真希望哪一天能徹底改過她這種老愛將苦往肚里吞的個性。「我們還是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玉瓏不禁緊張地說︰「我真的沒事!我們還是趕快繼續走吧,要是被追上就糟了!」
她太憂心身後的追兵,如果他們被追上了……天,她不敢想像後果!
「放心,你回頭瞧瞧,沒有人來追我們。」他背她站起,舉目四望,是否有可供暫歇之所。
玉瓏轉頭一瞧,訝然發現他說的竟是真的。
「怎麼會這樣?」她愕然喃喃地問。
「管他怎麼會這樣,這不是很好嗎?」玉軒稚女敕的聲音驀地響起。雖然這樣有點不應該,可是這前所未有的刺激讓他覺得好興奮。現在的他,望著厲勛的眼光已經全是崇拜了。
「少爺說得是,小姐,您就別再多心了。」靜兒也開口勸慰她。「那邊有個山洞,我們還是先進去躲躲吧。」
「好。」厲勛點頭,再不遲疑地往山洞處走去。
等進到山洞,大家便再也忍不住地松了一口氣。靜兒機靈地在洞口撿了些干柴來生火,而厲勛則輕柔地將玉瓏放下,首要之務便是月兌去她的鞋襪,為她按摩。
「呃!」玉瓏吃痛,不禁泛出一聲申吟。
「很痛嗎?」厲勛緊張地問,心里也沒比她少痛。
「不……不痛……啊!」她雖想硬撐,可是足踝上陣陣劇烈的抽痛卻讓她忍不住又申吟出聲。
她的痛吟讓他的心狠狠一抽,不禁站起身,又要往外走。
「不成,我看還是去外面找找看有沒有可以止痛的藥草。」
「公子,等等!」靜兒也連忙跟著站起,不敢忘卻她丫頭的身份。「讓靜兒去吧,您留在這保護小姐和少爺。」
「這不好。」厲勛搖搖頭,望了望洞外黎明前的分外黑暗。「深山野嶺的,你獨自一個姑娘家的也很危險。還是我去吧,我天亮之前就回來。」
厲勛從靜兒生起的火堆中燃起一根火把,疾步走向黝黑的樹林,眼眸毫不放松地四處搜尋著所需的藥草。
「有了。」幸好這止痛的雁尾草並不會太難找,他很快就發現了。他俐落地拔起藥草,心急如焚。
多耽誤一刻,她就多疼痛一分。對他而言,這是最難以忍受的事。他正轉身,想加快腳步趕回山洞,沒想到眼前竟出現了奇怪的景象──一個獨身女子舉著火把,正面色陰沉地盯著他。
銀翹從沒見過這樣的他,又焦急、又心慌,眼神中甚至還流露著一份難以言喻的心疼與愛憐。這些她從未見過的神情是為了誰?為了那個賤人?
這讓她嫉妒得快要發狂,一開口就是昏了頭的盛怒質問︰「你和那個女人是什麼關系?你喜歡她?你是不是喜歡她?!」
不可饒恕!真是不可饒恕!連她都還沒得到他的心,那個賤女人憑什麼!
厲勛覺得莫名其妙,如果眼前是追兵倒可理解,但怎會出現一個潑婦對他質問他根本毋需向任何人解釋的問題。
「請你讓開。」他悄悄按著腰上寶劍,雖然他不願濫殺無辜,可是如果這陌生女人的來意是為了傷害玉瓏,他不會留情的!
「我才不讓開!」他是她的,憑什麼要她讓開?!銀翹瘋了似的撲上前去抓住他的衣袖,狂怒地搖晃,「回答我,你是不是喜歡她?」
「干你什麼事!」厲勛不想和她糾纏,啐斥著甩開她。
「哈,干我什麼事?」銀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厲勛,這話虧你也說得出來!你難道忘了我是誰嗎?」
厲勛本已準備飛身離去了,但她口中喚出的名字卻熟悉得讓他直覺一顫。他停了腳步,蹙眉回頭,頭一回正眼望向銀翹。
「你是誰?」而他又是誰?莫非……她認識以前的他?
「我是銀翹,你的未婚妻!」他竟然裝傻!銀翹忍不住狂怒大吼。
未婚妻?!厲勛震驚地倒退一步,但他隨即直覺反應。
「胡說八道!」他轉身就要再度離去。不可能!他才不相信!光憑他這種一見她就討厭的感覺,他怎麼可能和她有婚約?
「厲勛,你給我站住!」銀翹驚怒大叫,奔上前扯住他-「你當真忘了我?!」她瞪大眼,不敢置信。
「神經病,我根本不認識你!」厲勛也慍怒地低吼,厭惡極了她的糾纏不休。
「你──」銀翹臉都氣白了。他豈可如此侮辱她?!
「讓開!」厲勛毫不留情地推開她,急著要回山洞。
但是他才剛抬起步伐,一道他此生再熟悉不過的低沉聲音卻硬生生地壓回了他的腳步。
「你不認識銀翹,難道你連我也不認識了?」
厲勛僵硬地轉動視線移向聲源,御景王的臉孔正從樹林翳影中緩緩顯露出來。
御景王的身後還跟著一排侍衛,人人手上的火炬在黑夜里閃亮得教人眼楮刺痛。可是,這一切都不是他怔忡的原因。
他愣愣地盯視著御景王的臉,一時間,世界陷入完全寂靜,宛如封閉的閘門被猛然炸毀,洶涌如濤的記憶在瞬間狂猛地向他沖來。
他來宣州找寒驥的遺書……有人追殺他……他掉落山崖……他殺過人,好多好多的人……不止……他還殺了寒驥!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全像飛閃而逝的跑馬燈般晃過他腦際。
厲勛的拳頭倏地收緊,仿佛掐住了滿手的血腥。他渾身顫抖著,他想起來了,什麼部想起來了。
迷茫的視線逐漸回復焦距,他重新望向御景王,但眼神已截然不同。他僵硬地張口,緩緩地道出他此生最不願呼喚、卻又不得不呼喚的稱謂──
「久違了……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