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如來時的窘況,湛璃再度被架著送回了松風閣。
等到進了松風閣的大門,湛璃死命的掙扎才終于起了效果。
「請小姐好好休息,奴婢們不打擾您了。」一票婢女恭敬地福身,準備退下。
「滾!你們全都給我滾出去!我一輩子都不要再看見你們,滾!」湛璃幾近瘋狂地嘶吼著。
她是多麼地怨恨著這座豪華的府邸,但究竟為了什麼,她卻必須被囚禁在這里?!
她憤怒地抓起身旁的枕頭奮力往門上一丟,白色的棉絮漫天飛起,卻絲毫不能紆解她心中半分苦悶。
都是那個人!都是那個可恨的惡魔!
她想把那個人永永遠遠地趕出她的視線,但是這問房里,這張床上,卻無處不充斥著他的氣味、他的記憶!
她淚眼模糊地撲倒在床邊,隨即火大地用力揮亂了整齊的被褥。
隨後她更是發狂似的將觸目所及的東西,能丟便丟,能摔便摔。經過她這番瘋狂的搗亂,過不了多久,原本典麗素雅的松風閣登時成了瘡痍一片。
「可惡──可惡!」她哭吼著咬牙,用盡全身力氣將屋內最後一個完整的花瓶用力舉起,再狠狠地砸下。
那花瓶十分巨大,幾乎有她半人高,重量當然也很可觀。當湛璃摔完這屋內最後一個能摔的東西時,她也不禁虛月兌地坐倒在地上。
她的淚雨滂沱,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連帶她心中的憤怒也是一樣。
可惡!她不服!她不服!她憑什麼要服?!
就算他答應不見她,那又怎樣?她依舊被囚禁在這座華麗的牢籠里,成為供人玩賞的寵物。她為什麼要被迫接受這種屈辱的人生?為什麼?!
滿腔的痛苦和不甘讓她像只困獸一般,只能發狂地猛捶著地板,即使她的拳頭已被花瓶的碎片給扎到滲血,她依舊毫無感覺也無法停止。
正當她要再一次的傷害自己時,一雙粗糙的手卻突然從旁包住了她。
高嬸一直在松風閣外觀察著她的舉動,本想等她發泄完,再進來收拾,沒想到她竟然已經開始傷害自己!
高嬸不由得搖頭嘆氣,怎麼會有性子這麼烈的姑娘?
「小姐……」她開口想勸慰,卻被她恨冷的聲音倏地打斷。
「別叫我,我不是你們的小姐!」她恨恨地撇著頭,死也不肯看高嬸一眼。「我有姓有名,我叫慕湛璃,沒有第二種稱謂!」
「好吧。」高嬸又嘆了口氣,「那麼……湛璃姑娘,這樣可以嗎?」
湛璃冷冷地哼了聲,沒有回答。
高嬸就當她是答應了,索性繼續把她想講的話說完。
「湛璃姑娘,其實您何苦這樣折磨自己?王爺對您那麼好,,您何不就安心地在王府住下呢?」這樣,她也會快樂些吧!
「好?!」湛璃忍不住大笑。「他對我好?!你是哪一只眼楮看到的?」
「姑娘,您仍在氣頭上,所以才看不見王爺對您的好。但是看在我們這些長年服侍王爺的人眼中,卻很明顯,王爺是真的很在乎您的。」
高嬸更加把勁地想勸服湛璃。自從御景王府家變之後,小王爺便再也沒有如此地看重過一個人。
如果是這位姑娘……高嬸不禁期望,或許她能開啟王爺那扇封閉的心門,帶回以往那個教人疼人心里的小王爺!
「在乎?」湛璃譏誚地撇過頭,冷冷地嗤笑。「如果強取豪奪、欺壓善良算是在乎的話,是,那麼我想你說得沒錯,他的確是「非常」在乎我的。」
她口中的怨恨讓高嬸悚然一驚,她不禁急急地辯駁,「姑娘,您別這麼說。我想您可能是誤解王爺了,我們的王爺不是那種人!」
「那麼他又是哪種人?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呀!」湛璃急急地駁斥,炯炯的目光憤恨地瞪著高嬸,就是不信她口中的荒唐。
「姑娘!」高嬸喘了一口氣,不禁焦急。為什麼不管她說什麼,姑娘一點也听不進去?「姑娘,您听我說。奴婢都活了這麼大把年紀了,實在沒理由再來眶騙您的。我們王爺不是您心中所想那樣,他……他其實是很可憐的!」
「可憐?!」
湛璃差點失笑。那個霸道的男人會可憐?!這是多麼荒誕的笑話!
「姑娘……」湛璃冷硬的模樣讓高嬸不禁寒心。她心中掙扎,但最終仍是咬了牙,決心要將一切說給她听。「我們王爺本來不是這個樣子的,從前的他是多麼的善良、多麼的體貼。他心地善良得連路邊墜樹的雛鳥都會細心地帶回家醫好,再送它回巢,雖然他是主子,但對我們這些下人卻個個關心體貼……」
高嬸的表情充滿了對以往的緬懷與憧憬,但是突然,她卻臉色一凝,語氣又充滿了無限的欷吁感嘆。
「要不是因為這王府里發生了太多事,走的走了,死的死了,本來熟熱鬧鬧的宅邸,現在卻只剩下王爺一人獨居。他天天觸景傷心,當然會性情大變。」
湛璃僵硬地別過頭,蒼白的側臉像雕像一般木然。高嬸見她沒再反唇相稽,不由得激起了一點希望。
「姑娘,王爺已經很久沒這樣在意過一個人了。從大少爺離家後,他甚至連對我們都不言不笑。有時候奴婢不禁想,若不是御景王府只剩他一人來維持,或許王爺也早已拋下一切,浪跡天涯去了。」高嬸緊皺著眉頭,心痛萬分。「或許您覺得這對您不公平,但是奴婢還是想請您發發好心,請您別再對王爺生氣,好好地待王爺吧!只要您願意,您會發現王爺真如奴婢所說,是個多麼好的人的。」
高嬸一抬頭,發現湛璃咬緊了牙,還是一臉冷漠,她心里一凜,甚至開始向她磕起頭。
「現在只有您能救王爺,姑娘,奴婢求您。」
高嬸心急著,她是多麼殷切地期盼能早日重見往日那笑顏長在的小王爺。現在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她當然不肯放棄!
湛璃一驚,猛地回頭,她訝然望著那向她拜個不停的高嬸。
「你……你做什麼?!我又不是菩薩,別這麼拜我!」她伸手推著高嬸,要她起來。
「是!您是!」高嬸卻拉住她的手,抬起頭來渴切地向她祈求。「只要您能好好待王爺,您就是救苦救難的菩薩!」
高嬸的眼光誠摯得幾乎令她動容,湛璃的手落在高嬸的掌握中,一時間竟怔愣不已。
她為了什麼這般殷切地求她?為了她那個王爺?
湛璃頓時困惑了,她不禁質疑著自己,難道真是她執意誤解了那個人?
如果不是這樣,那種可恨的惡魔憑什麼能得到這種衷心期盼的眼光?!
她陷入茫然和迷惘,那恍惚的神情看在高嬸的眼里,幾乎以為她就要應允。正開心地要破涕為笑,湛璃的手卻突然狠狠地甩開了她。
「姑娘?!」高嬸驚叫。
湛璃想捂住耳朵,她想用力地搖頭,她想告訴自己高嬸的話對她一點影響力都沒有,她只相信她所見到的,她必須相信那個人只會是她心中無惡不做的惡魔!
她都已經自身難保了,怎麼還有能力去拯救別人?!
那個人無論怎麼樣,或是發生過什麼事,就算他再孤獨、再悲傷,和她都一點關系也沒有!她想要的……
她想要的只有回家!
她手壓在胸前,想壓熄胸口那激烈鼓動的心跳。
不行,她不能有所動搖,她不能對他有一絲絲的同情。不然……她還能怎麼堅定自己的心志與他纏斗下去?!
她微微地顫抖,努力地拼湊起那一度幾乎要軟化的心防。她轉回頭正視著高嬸,臉色蒼白得像張紙。不理高嬸那期盼的眼神,她硬著心,從唇邊吐出如冰字句,「你別這樣奢求我,我永遠也不可能順遂你的願望!」
「大哥,你知道嗎?我最近新學了一套劍法,很厲害的!」好久不見大哥,他忍不住滿心興奮。
「真的?」
「嗯。」他拚了命似的大力點頭。「我找王府武師比試的結果,大家都被我打敗了,可不是人家讓我喔,我可是憑真才實料贏的。」
「這麼厲害!」
「大哥,你也和我比比看好不好?」他充滿期待地要求。「就這麼一次就好,你和我認真地打打看。我真想知道我和你究竟還差了多遠!」
雖然他常找大哥陪他練劍,但他英武非凡的大哥卻老是放水,從未對他使出全力。
「大哥,最近皇宮正準備召開一場御前比武。我們一起參加吧,好不好?好不好?」在皇上的面前,大哥總不能放水了吧!
「御前比武……」
「對呀!這可是近年來宮中舉辦的最大活動呢!大哥,我真的好想參加,你陪我吧!好嘛!就這樣嘛!」他拉著大哥潔白的衣袖,死纏活纏。
「……當然,如你所願。」在良久的沉默過後,浮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張溫煦如陽的笑容,而他終于松下了高高懸吊著的心。
太棒了!大哥終于同意和他認真比試。無日無眠,鎮日苦心練劍的結果,他總算得到心中最大的獎賞──
他終于得到夠資格成為大哥對手的殊榮了!
這曾是他生命中最感榮耀的事跡,他是那樣的引以為榮,成天到晚興奮地一說再說。直到那一天,當世界在他面前崩壞的那一刻,他所有的驕傲都變成了徹底的諷刺
夜色深深,黯淡的星光若有似無地隱隱閃耀,照著黝黑的大地,氣氛更顯淒迷。
他閉上眼楮,眼前仿佛再度浮現當日的情景。一景一物、一言一笑都是那樣生動逼真,即使經過了十年,這遙遠的記憶依舊尖銳地割裂著他的心。
已經是將近深秋的夜晚了,蕭瑟的夜風觸面成冰,但厲禎還是堅持地坐在庭院之中,靜靜地持續等待。
秋風颯颯,徐徐地穿過竹林。搖曳的竹葉,那沙沙的聲響,一如他記憶中的清幽。
他總是很喜歡這種聲音,听來幽雅中又帶著抹蕭瑟,高潔中又帶著些悠遠,一如他對那個人的印象──他最崇拜的那個人。
一想起那個人,厲禎握著酒杯的手不禁緊了緊。他的身子微微地顫抖,那太過復雜的心情卻讓他根本分不出這是出自緊張還是憤怒。
厲禎緊繃著,就像快要繃斷的弦。他運起一切精力聆听著庭院中的一切聲響,只為了迎接那人的到來。
一片黑雲不知何時緩緩地飄落在郁竹居片瓦的檐頂,那雙黝黑復雜的眼眸靜靜地觀察他。過了好一陣子,才輕輕地發出一聲長嘆。
「唉……」這麼多年了,他以為他的離開能帶走一切丑惡,還給這座御景王府所有它應有的光榮顯耀。但是看著這原本最是熱情光明的弟弟,如今卻沉郁的背影,厲勛的心不禁緩緩向下沉。
難道他還是錯了嗎?
嘆息聲銳利地刮過厲禎緊繃的神經線,他猛地跳了起來,轉身銳眼望向那嘆息的來處。
「既然來了,為什麼還不下來?」他努力不想讓自己的聲音這麼尖銳,卻發現他根本辦不到。「你就真的那麼不敢面對我嗎?」
厲勛無語,只是順著他的話,輕輕一躍,便飛身落進了庭院之中。
隔著咫尺之遙,厲禎望著眼前十年不見的大哥。他的眼神深處,閃耀著不知名的火焰;他的氣息急喘,激動顯而易見。
他始終是那個率直的少年,總是不懂得如何掩飾自己的情緒。厲勛苦笑地發現。
「我並不是不敢面對你,只是你會在這里等我,讓我有點驚訝。」厲勛淡淡地道。
「我已經等得你太久了。」厲禎握緊拳頭,忍不住譏諷。「當年你銷聲匿跡,說不出現就是不出現;隔了十年,你又送了封信到我手上,注明十日後相會,便果真讓我等了十日不差。」
他當他是什麼?任他要來便來,要走便走?!
「守信用是好事,你不必如此氣憤。」厲勛卻只是淺笑,雲淡風清得讓厲禎幾乎要發狂。
「守信用?!」他怒吼著。「如果你真的守信用,便不會忘記你曾應允過我的一決勝負,便不會在御前比武時自斷寶劍,留給我天大的恥辱!」
在滿朝文武權貴的面前、在所有皇室宗親的面前、在偉大聖明的皇上面前,他大哥竟如此輕匆而傲慢地折斷了自己的寶劍。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大批御林軍立刻當場將大哥以污蔑聖恩的罪名逮捕入獄,他毫無反應能力,只能呆立在當場。
蕭索的秋風吹過空蕩的校場,滿場震懾過度的鴉雀無聲仿佛在狠狠地譏笑著他的狼狽。
大哥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自毀身為御景王長子的光明前途,鋃鐺入獄?
除了羞辱他,他找不出任何可能或合理的理由!
「我並不是故意要讓你難堪,只不過……」
「只不過你打從心底瞧不起我,認為我根本不配當你的對手!」
「禎,不是這樣的!」這是厲勛今晚第一次疾聲。
「如果不是這樣,那你就證明給我看!」厲禎突然拔出了腰際的寶劍,伸出劍尖,遙遙直點厲勛的咽喉。「這是你欠我的戰斗,現在終于是你還給我的時候了。」
即使是在深沉的夜晚,寶劍的劍鋒依舊閃著七彩的璀璨流光。十年間,他從未停止擦拭這把瑯琊劍。為了和他大哥的戰斗,他已經準備得這麼久了!
「禎,我不是來找你做這種事的。」厲勛搖頭,他想拒絕這無意義的打斗。
但厲禎已不容拒絕地揉身向前,犀利的劍招迅疾得讓厲勛不得不避,劍尖險險地擦過厲勛的鼻梁,但厲禎根本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流暢的劍招如雨如網般綿密地向厲勛撒將落來,厲勛只有運起高明的身形步法,在厲禎布下的劍陣中游走自如。
厲禎幾乎要叫好,當他目睹他記憶中那份卓絕的優雅再度重現時。
就算經過十年,他大哥依舊是他大哥,永遠是他遙望的頂點。
少年時的激情再度涌回他身上,厲禎的劍招頓時少了初時的狠辣刁鑽,進而轉變回他一向的正大光明。他奮力地戰著,只是想采知他們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遠。
他尋找著一切的良機,凌厲地展開他的攻勢。突然,他眼角余光瞄到厲勛似乎是不經意的門戶大開,他毫不猶豫地挺劍刺去,因為他知道這等程度的劍招,根本不是他大哥的對手。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出乎他的意料。劍尖直直地破空而去,厲勛竟然不閃也不避,反而閉上了眼楮,挺胸向前。
厲禎臉色大變,使盡全身功力要收回劍招,卻仍是收勢不住地刺進了厲勛胸膛寸余。
厲禎臉色灰敗地急急拔劍撤回,倉皇地看著那點殷紅的血跡如同花朵般逐漸在厲勛雪白的衣襟上綻放散開。
「你……」他氣急敗壞地想要問為什麼,沒想到抬頭竟迎上了厲勛澹然的笑容。
厲禎的錯愕不禁漸漸轉成憤怒,他的身子在星光下劇烈地搖晃。
他還是在讓他!
「你豈可……豈可……」厲禎困難地想要發聲,白煞的俊臉上有著再度被背叛的憤怒。
他豈可用這種方式來結束他們的戰斗?他……當真這麼瞧不起他?!
「禎,這是我欠你的。」厲勛只是嘆息。「我知道我對不起你。當初我既然選擇離開,便沒有打算再回來……」
「那你現在站在這里做什麼?!你只是純粹來這里羞辱我的嗎?」厲禎嘶吼著,那極度的憤怒幾乎沖昏了他,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一言一行。
「我是來這里求你一件事的。」厲勛沉聲道,一絲深沉的痛苦閃過了他的眼底,而厲禎並沒有放過他這從未見過的神情。
「求我什麼?」那痛苦稍縱即逝,正當厲禎眯眼想確認,卻發現那竟已消失無痕,仿佛他只是看錯。
「我求你幫我找個人。」厲勛的聲音透著極力的壓抑。
「找人?什麼人?」
「一個女人。」
「可笑,你怎麼不自己去找!」厲禎嗤笑著,胸中的怒氣猶在沸騰。「你不是一向很神通廣大的嗎?」
「但我必須快點找到她!」厲勛的聲音突然變得急切無比,厲禎有生以來頭一回見他如此激動。「我必須盡快找到她!天下之大,憑我一人之力根本無法辦到。禎,我請求你這唯一一次吧,請你將你身為御景王的權力借我一次。我需要你的幫助。」
「你也終于承認你需要權力。」厲禎的表情倏地變得陰狠。「既然如此,你當初何必硬負著殺頭的死罪也要折劍自棄?」
如果大哥當初不這麼做,現在位高權重的御景王根本輪不到他來當!這是他多年來的疑問,即使事隔這麼多年,他依舊完全不能理解。
「我有我的苦衷。」厲勛倉皇地別過了臉,明顯不想多說。
「苦衷!」厲禎不由得放聲大笑,笑聲極度地淒涼。「是,你有苦衷,所有人都有苦衷!那我呢?我就活該成為你們苦衷下的犧牲品,你就是這個意思嗎?」
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有罪,他也是無辜的。他們怎麼可以這樣對他?怎麼可以?!
「不是的,我承認對不起你,但是……」厲勛的臉上有掩不住的焦急。「禎,你要我怎麼贖罪都可以,不過,請你幫助我吧!我真的非找到她不可!」
「那個女人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厲禎冷著眼,極力地壓抑。
「非常重要。」厲勛毫不猶豫地回答。
「比你的家人還要重要?」他緊握著拳頭,胸口的激動就在爆發邊緣。
厲勛猶豫了下,終究決斷地點下了頭。「比家人還重要。」比任何人都重要!
厲禎不禁踉蹌了下,他的手扶著身旁的石欄,怒瞪著厲勛的眼楮充滿被背叛的痛苦。
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他也不想相信這是真的,可沒想到,這一切偏偏是真的。
過去十年,就算心中有怨,他的私心底下卻還是一直幫他大哥維護,總想著他是有著不得已的苦衷,才會被逼得離京出走。
他大哥有著最高貴的人格,最完美的品德,他是他心中最崇拜的人……他一直誠摯地如此相信,卻到此刻才發現,原來一切都是他的幻想!
他大哥根本不是什麼完美的人,他只是個為了區區一個女人便能狠心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這荒謬的現實讓厲禎不禁大笑出聲,他抓著前額的散發,踉蹌地後退兩步。
厲勛看著這一切,黑深如墨的眸中有太多復雜的情緒。
厲禎瘋狂的大笑逐漸轉歇,倏地抬起眼,兩道騖恨的眼光如利箭筆直地射向厲勛。
「你知道你走了以後發生什麼事嗎?」厲禎陰冷的音調中摒除了激動,只留下深沉的怨恨。「你走後沒多久,爹就莫名其妙地自盡了,而娘承受不了同時失去你和爹的打擊,便精神失常,瘋了。」
「不……不可能!」厲勛的身子劇震,直覺地月兌口而出。
怎麼會?當年他一切都算計好了,怎麼還是波及到了他最不願波及的人?!
「怎麼會不可能?!」厲禎譏諷地冷笑。「你可以否認逃避,但這就是我的生活,十年來的生活!」
一股涼意從厲勛的背脊緩緩地爬上來,不多時,他開始猛烈地顫抖。
厲禎卻仿佛視若無睹,充滿恨意地盯著他,更加嚴厲地批判道︰「你知道嗎?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放棄了你身為御景王長子的榮寵,這一切的悲劇不會有開始。都是因為你!你要自我放逐,何苦要把所有人都拖下水?!你太自私了,厲勛,我比鄙視螻蟻還要鄙視你!」
厲禎發了狂地怒吼,瘋狂地發泄著他的憤怒,雙手在空中揮舞著,像是想掐死那躲在陰暗處擺弄他命運的翻雲覆雨手。
「你要我借你權力是不是?好,沒問題,我是堂堂的御景王,我當然可以借你。」他狂笑著應允,瞪視厲勛的眼神中卻盈滿比悲憤還要深的心痛。「但這就當作是我做為兄弟,對你的最後一次情義。從此以後,我厲禎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任何兄弟,更沒有你這個大哥!你听清楚了嗎?」
「禎……」厲勛惶然地出聲,似乎想要挽回些什麼。
「不要叫我。」厲禎用力地甩頭。「我不認識你,也不想再看到你。這是我的御景王府,現在,我請你出去!出去!」
「禎!」厲勛向前一步,他是真的想要挽回。
「滾!你給我滾!」但厲禎不領情,他背過身去,對厲勛伸過來的手不聞不問。
厲勛的手僵在半空中,雙唇緊抿著,幾乎成了死白。
他有什麼資格挽回,正如厲禎所說,他正是這一切悲劇的始作俑者!
但是他仍踟躕著,只要走錯一步,就再也沒有挽回的機會了。
「滾!」厲禎激憤的怒吼聲再度刺穿他的耳膜,厲勛的身子劇震。
他猶疑了兩秒,最後腳步向後退了一步。那就是他的選擇,一旦開始了便再也不能回頭。
厲勛回頭不舍地再望了他唯一的弟弟最後一眼,一咬牙,漆黑的身影融入了無邊黑夜當中。
他把搬來郁竹居的酒全都拆開,抓起一壇酒甕,他仰起頭仿佛想麻痹一切地狂飲著。
這其實很諷刺,他吩咐孫勤搬這些酒來的初衷和現在差了十萬八千里。
他不禁嘆著自己可笑,他怎麼會有這麼幼稚的念頭?竟然還期待著與大哥前嫌盡釋後的共飲同酌……然而現在他所有的妄想都已宣告終結了!
連親手足都親手斷絕關系,現在他是真的成為一個人了!
他的手掩著額前,干啞地低笑著。
其實這也沒什麼不好,和過去切斷關系,他想這正是他開啟自己嶄新人生的好時機。但是……為什麼那份寂寥和孤獨卻仍舊不肯放過他,始終如附骨蛆一般無時無刻不嚙噬著他?
天曉得,他多麼懷念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那時候的他有幸福的家庭,光明的人生。他多渴望延續這一切,但可悲的是,他現在卻只能藉酒來憑吊那美好的過往。
他並不想這樣,他甚至痛恨這樣。但是,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害得他非得這樣?!
找不到對象的怨氣散射奔流在他封鎖的心中,沒有任何的出口,他只能試圖一而再地用酒來麻痹那痛苦的情緒。
夜色漸漸地淡去,曉光緩緩地澄亮了那陰暗的天空,沒有點燈的斗室也逐漸地光明。
但世間的光明似乎都摒棄了他,他的心始終沉溺在黑暗,甚至沒有解月兌的可能。
「王爺……王爺!」孫勤朝郁竹居奔來,一見到厲禎頹廢消沉的模樣,他先是一驚,然後緊張地叫了起來。
「滾開!」厲禎連看一眼都不肯,隨手舉起一壇酒甕,便向門口砸去。「我不是吩咐任何人都不許靠近嗎?」
「王爺,事態緊急,不能再拖下去了!」
孫勤險險地避開飛射的酒甕碎片,決心大膽地將王爺拖出這個充滿不幸回憶的地方。
「什麼事態緊急?」對他來說,還有什麼事態足以緊急?
厲禎的嘴角扯出一抹憤世嫉俗的弧度,依舊專注于甕中的珍液。
「王爺,湛璃姑娘出事了!」
孫勤的疾呼像條利鞭,猛地揮散了那層由酒精組成的迷霧,厲禎的背脊一震,頭一次回頭望向孫勤。
「你說誰?誰出事了?」他的聲音顫巍巍。湛璃……那是她的名?
「就是您帶回來的那位小姐啊!」
孫勤的話證實了他的疑惑,卻帶給他更多驚訝。厲禎突然跳起身,抓住了孫勤的肩,目光炯炯。
「出事?她出什麼事?我不是要你們好好地伺候她的嗎?」
「王爺……」孫勤的肩胛骨被抓得隱隱作痛,但心中仍有一絲快慰。果然,王爺的確十分在乎那位小姐,如此看來……王爺還是有救的!
「從您搬到郁竹居那天起,小姐便鬧著脾氣,一直不肯進食。不管高嬸怎麼勸都沒有用,小姐狠了心,說不听便是不听。到現在都已經將近第十天了,再放著不管,小姐只怕連命都要沒了。奴才們沒辦法,只好不顧王爺的交代,這才來找王爺商量……」
孫勤憂心忡忡地正要繼續解釋,但厲禎已經听不下去了。他狠嘖了聲,氣急敗壞地一跺腳,身形便如箭般飛射出了郁竹居,兩三個起落,便消失在孫勤的視野範圍。
孫勤的視線追隨著他的背影,憂愁的神情中有著無數的期盼,那也是他們御景王府中所有人的期望。
已經十年了,再多的悲劇也終該告一段落。而那位小姐……讓王爺深深掛心的那位小姐……希望她將會是解月兌這一切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