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好舒服!這一覺好香喲!
方濼伸了個懶腰,小嘴甜甜地揚起。天大地大,睡覺最大,睡個好覺,誰都不怕!
嗯……再伸個懶腰,她睜開了睡眼。
「該走了。」又是那種平板無波卻帶著命令的聲音。袁再顥起身整整衣衫,對著腳下的嗜睡者說。
「哦。」方濼趕緊從地下爬起,整整衣衫轉身要下樓。
「干什麼去?」袁再顥眯起眼問。
「洗臉呀。」方濼答得理的當然,早上起來不用洗臉嗎?再說,昨晚她就沒洗噢,還有,她也好久好久沒洗澡了!她難過地皺起小鼻子來。
「不要洗了,馬上趕路!」他的口氣不容回絕。
臭男人,小氣鬼!臭男人,小氣鬼!臭男人,小氣鬼!臭……
袁再顥似是知道她的想法,冷眸一瞥,小烏龜立即縮頭,不敢再囂張。
奇怪!
方濼走到門前見門板還未打開,便自行開門。
這里的小二也未免太懶了吧!雖說他們走得早些,也到至于不開店吧!她想再看看這家店,待回頭時,袁再顥已經走出好遠了,她只好馬上追去,轉眼就把那家店的事忘在一邊了。
*****
「喲呵!萬歲,萬歲!」方濼再也顧不得什麼形象,直沖到溪邊。溫的,溫的耶!在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會有溫泉耶?不過,事實擺在眼前,不容她置疑。洗把臉,嗚……好舒服!于是,她連人也跳入溪中,盡情地向臉上撩水,最後把小腦袋也扎入溪中。
她全身都濕透了,袁再顥寬大的粗布衣衫全裹在她嬌小的軀體上。她濕著發,任水滴從臉龐流下,充滿憐憫的眼神向他乞求著——「讓我洗洗澡吧。」
沒見過這種女人,見溫泉像見到神似的。看著她那可憐的樣子,袁再顥沒有多說,轉身走開了。其實他也需要淨淨身了,多日的奔波倒不算什麼,可是這個女人的加入倒叫他費心不少。
「呼……」她吐出一口水連帶呼出一口氣,在暢泳了一陣後才想起不遠處的另一個人。想他袁再顥早就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現在突然加進一個人當然會不適應,更別說加入的還是個來歷不明的女人。說起來,至今他也僅知道她有父母,不會武功。至于她是怎麼來的她自己都不知道,只說她來自于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笑話,放眼天下,有哪處是他袁再顥不知道的?他九歲就隨師父行便天下、學醫問藥、修行武德,二十多年過去,他依舊行走于大江南北,有何處是他不知道的地方?女人!
抬頭看看溪中玩耍的快樂身影,袁再顥眯起眼。她太相信世人了,就如昨天進了黑店還尤自不知。但這也不全怪她,江湖險惡又豈是她能懂的,要不是他在她杯中放上解藥,她怎會在這里高高興興地洗澡?可見,她太沒戒心了。
袁再顥生起一堆火準備一會兒讓她烤衣服用。他僅有的一件替換衣服給了她,到了鎮上只能再向人買一件舊衣服了。再望向她洗澡的方向,一抹倩影頓入眼簾,只可惜現在在袁再顥的思緒里,那抹倩影等于麻煩。
洗完澡的方濼穿著小豬睡衣,拎著洗好的濕衣服走到火堆旁。因為沒有梳子,她的中長發就披在肩上沒有梳理。還好她前幾日住店時模了一支梳子,雖說又丑又舊,但總比沒有的好。她沒膽讓袁再顥再為她買。唉……看看他的荷包已經扁扁的了,都是她害的。她可就辦過這一件壞事……呃……當然是在到古代之後,應該可以原諒吧!
想著想著她漸漸心安理得了,拿出梳子開始梳頭,邊梳邊看向周圍尋找袁再顥的身影。
哇!賺到了!好美的美男出浴圖呀!方濼一下子看得呆掉。
他的身材很棒,肩膀很寬,全身沒有一絲贅肉,肌肉結實紋理清晰,長發披在身後,有一種野性的美感。他站在水中,讓蒸汽繞滿全身,那場景簡直、簡直一級棒。
袁再顥感到有一雙眼楮盯著他看,他驀地轉頭,準確地對上方濼的小臉,目光盯住她的不放。那雙眼楮像鷹眼一樣敏銳,像豹一樣有神,在他們目光交匯的那一剎那,方濼的心像小鹿一樣「砰砰」地跳個不停。
是心虛,是心虛!方濼這樣告訴自己。
「呃……呃……這個……」方濼吞了吞口水,不敢再「呃」下去,因為袁再顥的眼又眯起來了。天哪!她怎麼不知不覺地自己走到溪邊了?而且和他只有幾米遠!誰來給她個解釋?她開始緊張地扭起手來。
「我,我,我是來拿衣服去洗的,烤,烤干它。」她拿起他放在草地上的衣服,逃得飛快。逃走之後,她暗自褒獎自己隨機應便的能力,不過,跳動的心還未平靜。
袁再顥看著僅有的衣服被拿走,看來他得在水中待上好一陣子了。他現在才知道,原來人的潛力是無窮的,就像那女人,他真的不知道她可以跑得那樣快,以至于他不能叫住她。他再一次無奈地將身子沒入水中,幸好這水是溫的。
方濼跌跌撞撞地跑回火堆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天,總算逃過一劫!其實她不是個偷窺狂,她只是一個女,噢,不是,她只是不小心看到,並且那景色太誘人了嘛!
她悻悻地放下他的衣服,看了又看,聞了又聞,他的衣服雖然破舊,但處處被得好好的,依他獨行的個性,應該是他自己補的;衣服上有淡淡的青草的味道,還有一種特殊的味道,似乎是藥味,但比藥味好聞。也許那就是他自己的味道吧!
她笑了笑,決定先把頭梳完再為他洗衣服。剛剛的那頭亂發被他看到了,一定很丑。她有些介意自己的形象了。
打定主意她開始找她的梳子。
梳子,梳子哪?
她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它的影蹤,就在她急得想大叫的時候,她發現,梳子已經葬身于火海之中。一定是剛才看得忘我又忘梳子,才會讓它落入火堆之中的。嗚……她的梳子,她招誰惹誰了,只不過偷看一下下嘛!嗚……
*****
又行了幾日,二人終于到了一個比較繁華的小鎮。此時方濼的頭發已經是亂草一堆,小臉也瘦了許多。
她不要再走了,她好累,好想睡覺!晃晃悠悠地走地大街上,還會讓來往的行人撞來撞去,她好可憐喲!
突然,一雙大手習慣地握住她的小手,第一次,袁再顥同她並肩攜手同行。之所以有這樣的行為,袁再顥把原因歸結為怕她被擠丟,那麼她手上的手鐲也就丟了。
有他的保護她受撞的機率馬上減小到零。嗯……有他真好!她可以不被撞博學可以四處張望,看看有什麼好玩的來緩解困意。
最後,他們來到一家民房。這間房子在彎彎曲曲的小巷里,房了子不大也不是很好,一見就知是貧苦老百姓住的。她原以為他要借住,誰知他是要買衣服,還是人家穿過的衣服!也難怪,他有兩件衣服,她穿了一件也就沒換洗的了。記得上次,袁師傅就在水中泡了一個多小時。唉!都是她害的。不過,穿別人的衣服不怕病菌感染嗎?當然了,她相信袁師傅沒什麼病,可萬一那賣衣服的人有病怎麼辦呀?!不行,她得上前制止!
還在想著,她已經自動上前,伸手搶過已在賣主手中的錢,不客氣地說︰「你坑人呀,這麼破的衣服要五個銅板?我們有五個銅板可以買一塊新布了!」她拉起袁再顥的手說︰「袁師傅,我們走。」
袁再顥任她拉著,難得她在他面前改開口,卻無理取鬧!她最好有個好的解釋給他。
轉過不巷,听不到賣主的叫罵聲,袁再顥便停住了。
當方濼發現拉不動他時,原來的豪氣干雲馬上變成現在的唯唯諾諾。其實她也不是很清楚什麼是病菌感染啦!只是不想讓他穿別人穿過的衣服,她也是為他好哇,不過,現在該怎麼辦?難道要她將他的衣服還他,而她自己則穿著小豬睡衣滿街跑?這當然不成!不過。小豬睡衣的扣子……嘻……她有辦法了!
「袁師傅,你相信我,我一定會讓你穿上新衣服的。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眼神中閃著希冀,而奇怪的是他竟不想泯滅那抹希冀。就姑且相信她一次吧。袁再顥任她牽著,拐出街巷,來到一間大當鋪門前。
她要當東西?袁再顥皺起雙眉。她有什麼東西他還不知道嗎?她有什麼可當的!難道是他的紫金手鐲?那她也得拿得下呀!他不動聲色,靜看她有什麼動靜。
「老板!」她叫著那個他們一進來就沒給他們好眼的胖老頭。
「老板!」她再叫,聲音透著她老大的不爽!
袁再顥挑著眉看她。她好像在別人面前都很悍,惟獨在他面前總是可憐兮兮的。
「你這小子別老怪叫,先說好,咱們這兒可不當衣服不當鍋!」老板凶巴巴地說。
瞎了你的狗眼!礙于身後的袁再顥,方濼只得用口形說給老板听。她掏出小豬睡衣,用力地揪下一顆扣子,拿在手中問,「這個值多少錢?」扣子是小豬形狀的,邊緣是透明的塑料。扣子上的小豬白白胖胖,煞是惹人喜愛。她知道,這東西在現代是不值什麼錢,不過,在古代就難說了!
果然,老板瞪大眼楮看著這個奇怪的東西,伸手要拿過,可方濼卻收回了手,問︰「怎麼樣,先出個價吧!我保證這東西能讓你賺足了錢。」
「小兄弟,你總得讓我好好看看吧,再說,看好了也好定價呀!」老板的口氣馬上緩和。
「誰知道你會不會拿了這寶貝而納為已有!」老頭子還敢拿她當男人!
「不會,不會!相信我吧!」老板的口氣已近諂媚。
「我告訴你,你若有什麼不良企圖,他不會放過你的!」方濼指指身後的袁再顥,暫時拿他當保鏢使喚。袁再顥沒有什麼反應,方濼把他的沉默當作默認。
「好,好!」老板看看方濼身後的大個兒,立刻感受到不小的威脅,小心地接過扣子仔細地看起來,口中還不斷地嘖嘖稱奇。
「小兄弟,你開個價吧。」老板不肯放下那顆扣子,將它放在手中來回地擺弄,並且一臉的饞涎樣。
「還是先听听你的價吧!」方濼笑嘻嘻地說,心中則暗罵他是老狐狸。
「五十兩!」老板伸出五個肥肥短短的手指。
方濼雙手抱胸搖搖頭。
「七十兩?」他又變了個手勢。
方濼又搖搖頭。
「一百兩!」當鋪老板狠下心來說。
「你打發要飯的呀!」她一伸手就抓過小豬扣子,說「一萬兩,不二價!」
「一萬兩?」當鋪老板露出苦瓜臉說︰「太貴了點吧。」
「貴!」方濼挑起眉,兩眼直直地盯著當鋪老板,「你以為我白痴呀!我死當壓在你這,你一轉手不就是十幾二十萬的!若是再遇上個達官貴人,或是進貢給皇上,萬兩黃金就是你的了。我們是急需用錢才想將這寶貝當掉,要不怎麼能叫你撈著!你若不要有的是人要。我數到三,你下決定,要不你買下,要不我帶走!一……二……三……」
「等等!我要,我要!」當鋪老板生怕這寶物一下子飛走,他激動地伸手握住方濼的手。這小子說的沒錯,這東西一轉手就是大把的銀子、金子呀!「來人呀,快去取銀票!要快,要快!」千萬別叫這財神跑掉!袁再顥盯著那握住方濼小手的肥掌,心中莫名地升出一股氣來,堵在他的胸口讓你非常地不舒服!他走上前來抽走方濼的手,習慣性又佔有性地將她的手緊緊地握在手中,握得有些用力。
方濼一拿到銀票,袁再顥就拉起她往外走,讓方濼都顧不得重新系好包袱。
「小兄弟,小兄弟!」當鋪老板又追了出來,卻迎來袁再顥殺人似的目光,當鋪老板吞了吞口水,利益驅使他要繼續把話說完。「小兄弟呀,你剩下的三顆扣子是不是也當到本鋪?」他努力忽略袁再顥的眼神,諂笑著說。到時候天下獨他一家有這寶貝,他更可以漫天要價了。
方濼微微一笑,不過感到手上的力道又重了些,她的嘴抽搐了下,但仍僵笑著把話說完︰「老板,錢不能都你一個人賺。還有,敬告你一句話,千萬不可以以貌取人,狗眼看人低!」然後,在老板的呆愣中,她被袁再顥拖走了。
走出當鋪後,方濼又變成乖乖小可憐,雖然她剛才小有成就,但謙虛是一程美德嘛,況且又是在袁師傅身邊,更應該安分點才對!不過現在她的手被握得好痛喲!
「袁師傅,可不可以放開我的手,好痛噢,好痛噢。」她在心中掙扎了半天才斗膽要求。
袁再顥听後減緩了手上邊道,但依舊沒有放手的意思。他也不知道此時郁悶的原因是什麼,但是,他就是十分地生氣。
方濼以高頻率的步伐跟著他,最後幾乎都跟不上他的步伐而以小跑代替了走路。平了平心中的怒氣,袁再顥用余光瞄了瞄已經氣喘吁吁而還不敢吭聲的方濼,一股氣又涌了上來。她就不會說話嗎!她不是在別人面前總是豪氣干雲嗎!
不過氣歸氣,他還是放緩了腳步。見他放緩腳步,方濼也長出了一口氣。唉,真是男人心海底針呀!說變臉就變臉,找不到規律。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在街上走著……
走也不能走過了呀,方濼見他走過裁縫店時便急急拉住他,她可沒忘這一切事情的起因是為袁師傅買件新衣服。「袁師傅,我們走過了,我們要去買新衣服的!」她變被動為主動,拉他進了路邊一間不大的裁縫店。
「老板,有沒有做成的新衣服,我們要買!」進了店門,方濼又變為女強人,剛才的成就感又找了回來。
裁縫老板看了看這兩位年輕人,就把他們引進屏風的後面說︰「本店做的是小本買賣,沒有什麼高檔次的衣服,所有的衣服都在這里了,你們慢慢挑吧。」而後他站在一邊面帶慈祥的笑看著他們。
「謝了!」方濼露出可愛的笑臉,滿意于這個老板的服務,于是她左挑挑、右挑挑,一點也沒有注意到袁再顥已經陰沉的臉色。「這件,這件,還是這件!」這三件衣服應該都很適合袁師傅,她滿意地笑了笑。
「姑娘何不為自己也挑上兩件?」老板問到。
「咦?你怎麼知道我是女的?」方濼奇怪問地到。
「小老兒我當裁縫也當了有幾十年了,是男是女從身材就看出一二。」
「對喲!」方濼點點小腦袋,心中暗怪自己不動腦筋,不過她還是很開心地為自己挑選衣服。「就這幾件了,老板,幫我打包,呃……隨便用塊布包起來就好。」這回袁師傅有新衣穿了。
「姑娘,三兩銀子。」
「給!」她大方地交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
「呦,姑娘,這小老兒可找不了!本店是小本經營,這一百兩可能再開個店了!」老板心搖搖頭。
「那就再開個店吧,反正你是好人。你只要再給我十兩銀子就可以了。」
「這……」
「什麼這呀那呀的!十兩銀子拿來!」見老板猶豫不決,她單手叉腰,另一只手伸出作茶壺狀要錢。
「那就謝謝姑娘了。」老板馬上去櫃後取出三十兩銀子交給方濼。但對錢沒有概念的方濼來說,根本不知道十兩和三十兩的差別。
「袁師傅,我們走吧!」她跳到袁再顥身邊,拉起他的手,沒有注意到他陰沉的臉,徑自高興地說,「袁師傅,你有新衣穿了!」在要跨出店門之前方濼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停住腳步轉身問裁縫店的老板,「這里哪家酒樓是最大最好的?」
「兩條街外的‘飄香閣’。」唉,江湖兒女不受世俗的局限,看起來也讓人高興啊!老板看著他們二人攜手離去,無限感慨地想。
*****
在「飄香閣」的雅間里坐定,方濼便開始點菜。這十幾天的風餐露宿可苦死她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改善一下生活。
「小二,把你們這最好的拿手的菜全端上來,再來一壺好酒!」希望袁師傅會喜歡。這幾日雖說她沒吃好、沒睡好,但也給袁師傅添了不少麻煩,今天也該她來報答他了。唉,所以說她這個人就是好。「袁師傅,你還要什麼?」哎呀,自己說了這麼多,倒忘了問袁師傅的意思了。
「饅頭。」他語氣平淡無波,但臉色仍不好看。
「對了,再要一斤饅頭!」怎麼能忘掉主食呢!「快點上來,別怕咱們吃霸王餐,一百兩夠不夠飯錢?」她昂頭對小二說,樣子威風得很,現在她是主角嘛!
「夠了,夠了!」小二笑咪咪地說,「馬上就好!」說完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沒了小二,方濼又變成了小可憐,她小心地端起茶壺,為袁再顥倒茶。「袁師傅,請喝茶。」小可憐情不自禁地眉眼帶笑,為今天的杰作而興奮,卻忽略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袁再顥又倔又強的自尊心。看吧,後果馬上就要出來了。
「袁師傅,吃菜。」方濼將可口的飯菜一次又一次地放進袁再顥面前已經堆成山的碟中,可袁再顥依舊在啃他的饅頭,喝他的茶。
「袁師傅,不習慣菜的口味嗎?」她又小心地問。
沉默……
「袁師傅?」她再問,不知道袁師傅是怎麼了。
仍是無言的沉默。終于,袁再顥的最後一口饅頭下了肚,而後取出幾枚銅板放在桌上。
「袁師傅?」他這是干什麼?方濼不解。
「我不會花你的錢,我只盡快想辦法將手鐲從你手上取下,到時候我們就分道揚鑣,各不相干。你快吃,我們還要繼續趕路。」這是他說得最長的話,卻也是最傷她心的話。
方濼的唇在顫抖,拿著筷子的手也在顫抖,她氣自己沒用,想討人家歡心都討不了,還讓人家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來。她夾了一口菜,但抖得厲害的手卻怎麼也不能將菜送到嘴邊。方濼,不要哭。她自己提醒自己,卻怎麼也敵不過地心引力,讓豆大的淚滴落了下來,滴在碗邊濺開來,四散的淚珠就像方濼此時的心情。這淚一發不可收拾,委屈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越落越快,越落越多。她的哽咽隱在喉間,身子在不停地顫抖。
她哭了,為了他一句話。這是他第二次見到她哭,記得第一次是相見那天,她的腳被草鞋磨破了,她跟不上他便坐在路邊獨自落淚,那樣子活像在指控他是個罪人。後來她有了鞋子,雖說鞋子不是很好,依舊會磨破她的腳,她只會在晚上躲在一旁咬著牙把泡挑開,偶爾會齜牙咧嘴抱怨一番,卻也不曾再見她哭過。那時他曾听見她的自我安慰——鞋子有了,衣服有了,饅頭有了,袁師傅有了,還奢求什麼!後來他刻意減緩了行程,至今都還未見她哭過,可今天……
她的眼楮紅紅的,鼻頭也開始泛紅,而且滿臉的淚痕。她的小肩膀不停地抖動,竟讓他的心也跟著失律跳動。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麼了,只是他該死的就是不願她再哭下去,不願她的眼楮腫得像核桃,不願她的鼻頭紅得像蘿卜,不願她小小的身子再顫抖,不願她再浪費一點兒體內的水分。
一塊汗巾遞到她眼前,見她沒有接收的意思便胡亂地在她臉上亂抹一氣,而後仍在她面前。袁再顥拿起筷子,開始解決碟中的東西。
淚眼朦朧的方濼見到一塊布巾擺在眼前,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就見它往自己的臉上抹來,抹得她不知道東南西北後又放在桌上。她吸吸鼻涕,發現袁師傅開始吃碟中的菜。雖說他吃得心不甘情不願,可方濼還是破涕為笑,也開始高興地吃起來,還不斷地往袁再顥的碟中夾菜。她突然發現,眼淚確實有特殊的功用,就連胃口似乎都覺得開始好起來了!
袁再顥寒著一張臉,縱橫江湖十多年的他第一次食言竟是為了這個不知來歷的蠢女人!他們兩個到底誰比較慘啊……
*****
「哎,你們知道嗎,咱們這個鎮和臨鎮之間那家小店是間黑店喲!」客人甲將剛听來的消息無私地廣為傳播。
「黑店!」客人乙驚訝地說,「我說上個月去討錢的王大富怎麼沒回來,八成是住了黑店了。」
「恐怕早被人剁成肉醬做包子了!」客人甲揚聲宣告。
「黑店哪個不這樣?」客人丙也走過來湊一份。
「听說那家黑店開了三年,害人無數呀!在離店三里外的大溝里滿是白骨,真是造巷喲!」客人甲拍拍桌子說道,「幸好上天有眼,他們被捉到了,要不,還不知會害多少人呢!」
「誰那麼有本事?這回可立了大功了,沒準還會撈個捕頭當呢。」客人丁也加入了談話的行列。
「不知是誰抓到的。」客人甲喝了一口茶潤潤嗓子,看了看眾人疑惑的表情,又咳了咳才開口,「說來也怪,一天,有伙官差經過那家店,就見店門上寫著‘黑店’,官差進去就看見三個開店的人都跪在地上,面前還有招認狀,招認狀上還有他們的手印。」
「這該不是自首吧?」客人乙問。
「哪能呢?他們像是被人施了法一樣一動不動,但還活著。」
「真的有這種事?」客人丁問。
自己的話被懷疑,客人甲顯得有些激動。「我是听李胖子說的,那天他就睡在黑店里,還讓人灌了迷魂湯,本來必死無疑的,誰知又活了過來。連官差都覺得是天神顯靈呢!現在李胖子還日行一善,以謝天恩哩!」他說得津津有味,最後還不忘向上天打了個拱。
「那三個賊又怎麼處理?」
「我說呀,犯下這麼大的罪是難逃一死了。」客人乙搖搖頭說。
「是呀,听說過幾天就要斬首……」站在樓上的方濼還沒听完那群人的話,窗子就被袁再顥無情地關上了。
他們酒足飯飽之後就找了一間客店住下,而且頭一次定了兩間房間。剛洗過澡的方濼正蓬著一頭亂發穿著新買的衣服來找袁再顥,卻听到樓下的人在議論著什麼便先跑到窗邊旁听,誰知還沒听幾句就讓袁師傅將窗子關上了。
「袁師傅,一定是有位本領高強又俠義有為的俠士拔刀相助,才將犯人繩之以法牟,根本不是什麼上天顯靈!袁師傅,你說對不對?」她揚頭看向他。
「把頭發擦干!」
「啊?」
方濼眨眨眼。很顯然,這不是答案呀!可她還是乖乖地用手巾將頭發擦了又擦。
「袁師傅,你知不知道這條帶子是干什麼用的?還是,這件衣服是穿在第幾層?少穿一層可不可以?」她說出此行的目的,袁師傅畢竟是出生在此,這點常識應該有吧。
袁再顥看著她衣衫不整的樣子,皺了皺眉頭,勾了勾手指,方濼便听話地走到他身旁。他開始為她整理衣衫。
待袁再顥為她整理好之後,方濼又遞過為袁再顥買的新衣,用充滿渴求的眼神看著他。
抵擋不住她的目光,他極不情願地接過衣服。方濼則抿著嘴,靜靜地退出房去,待出了房門之後才開心地眯眼而笑,回到自己的房間里,拿起寶貝梳子開始梳頭,到最後還哼起歌來。
夜默默地降臨,方濼一個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覺得沒有安全感。她小腦袋里呈現的盡是下午人們談論的黑店的情況,腦中想的全是被殘害的路人死時的可怕樣子……終于,她忍不住了,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抱著被子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向隔壁的房間走去。
輕輕地推推房門,方濼在心中竊喜,袁師傅果然按她說的沒有將房門鎖上,以便有壞人時她可以往這跑。唉,袁師傅還真是好呢!
袁再顥在方濼的房門開啟的時候就已經醒來了。今夜,他不知為什麼睡得總是不很安穩,而且眼楮也總是不時地盯著眼前的這堵牆,不知那蠢女人在那邊睡得好不好。正想著,便听見方濼房間的門開了,他開始警覺起來,听著門外的腳步聲。不一會,他的房門開了,先是探進來一顆小腦袋左右望了望,在看見床上的他沒有動靜後便輕手輕腳地閃進身來,反身又將門關上,還上了鎖。她努力地讓抱著大被子走路的身子顯得靈巧一點,但成果顯然不很好,袁再顥無聲地嘆了口氣,看著她別扭的動作又想說她蠢。
方濼在他床邊打了地鋪,自己窩在被窩里,甜甜地抿了抿嘴,開始了她安穩的睡眠。唉,有安全的氣息罩著,真好!明早要早點起來,袁師傅就不會看見了。打了了算盤,她睡得更好了。
袁再顥听到她均勻的呼吸聲,坐起身來看著床下的她皺起眉頭來。
麻煩的女人!
他下了床,雖是皺著眉卻極小心地將她抱起。方濼的小手也就順勢揪住他的前襟,小臉貼住他的胸膛,又甜甜地抿了抿嘴。袁再顥將她放在床上,方濼卻不肯將手放開,袁再顥眯起眼看著那熟睡又安穩的小臉,他……
*****
「嗯……」方濼很不雅地伸了個懶腰,一夜好眠的她一早心情真好!她又開心地抱了抱身前的大抱枕,真暖,真好!她笑嘻嘻地睜開了迷茫的睡眼。
咦?袁師傅也在呀!喲,這麼近的距離看袁師傅還是第一次呢!是她以前沒注意嗎?袁師傅的臉似乎比以前更好看、更堅毅呢!不過,他又眯眼干什麼?
看人家那麼久,還是道聲早安吧!
不過她似乎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什麼呢?
「早——」這個字前半聲還充滿力量,到最後卻變成顫抖的呢喃。
完了,完了!死定了!方濼在心中哀號。
她怎麼會睡這麼晚而忘記逃走呢?這下該怎麼辦?不過,她又是怎麼爬上床的?難道是她夜里夢游,硬爬上袁師傅的床死纏著他不放?啊……這下該怎麼辦?袁師傅會認為她是個行為不檢點的女人的!嗚……本來袁師傅就對她沒好感,這下她在袁師傅心中就更沒地位了!她的生命為什麼這麼多難?嗚……
「還要賴在這嗎?」袁再顥看著她就好像世界末日就要來臨的皺巴小臉,心中不甚愉快。難道他就這麼讓她怕嗎?昨夜是她爬上他床的耶,今晨怎麼像是他脅迫她來的!
「走,走,這就走!」
方濼如逢大赦,掀起被子就往外爬。可能由于太緊張的緣故,她在翻過睡在外面的袁再顥時,由于技術上的原因,她後腳拌著了袁再顥的腿,但手已經爬到床外,又由于重心過度前移和總是和她犯沖的地心引力,她的前額眼看就向大地奔去。
不要命的女人!
袁再顥眯起眼一把撈起眼前這個麻煩,以防她腦袋撞得開花。他開始後悔昨天夜里讓她在這兒了,而且,他甚至開始後悔剛才拯救她的行為。早知今天早上會有這麼烏龍的事發生,他昨晚就該將她丟回隔壁。
死里逃生的方濼不感置信地平復自己紊亂的呼吸,小小的臉上意是對新生命的渴望。嗚……袁師傅又救了她一命,袁師傅真是個好人呀!嗚……活著真好……
這女人還愣在什麼?袁再顥蹙著的眉頭一直未舒展開來。
「收拾東西,起程!」打亂她的神游,袁再顥操著不耐煩的口氣說。
「啊?」方濼迷茫的眼楮對上他眯起的雙眼。
「走!」這女人真要氣死他嗎?
「走,走,這就走!」方濼重新用已經酸軟的腿爬下大床,這次,她在袁再顥的監視之下動作格外小心。
好可怕的袁師傅,他為什麼總是眯眼呢?
不怕,不怕……
就這樣,方濼和袁再顥又開始了新的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