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留慶明那兒回來之後,正浩夜里總是難以成眠。枕邊的莉凡睡得正香濃。他躡手躡腳掀開薄被,下床走到客廳。
秋意愈來愈濃,深夜的寒意從氣窗滑入。正浩不禁打了寒顫。這是個濾過性病毒活躍的好時機。他點亮微弱的夜燈,在這冷清昏黃的空間里,留慶明佝僂的形影、期盼的眼神,都像在預告一個富有卻心靈蕭索的老人即將出現。如果世間真有因果,那這是他罪有應得︰元配夫人早逝、親生兒子不肯相認。但是,為什ど自己會有罪惡感呢?正浩的心里備受煎熬。
莉凡在床上轉過身,手邊空蕩蕩的,探尋不著那熟悉的體溫,她睜開眼向客廳的亮光走去。
「睡不著?」莉凡幫正浩披上外套,坐在側邊。
「嗯!」他用手支住額頭。「這幾天沒有辦法不去想他,我從來沒有想到他會成為我生活中的重要角色。也許,過些時候會恢復以前只有我們兩個的日子吧!」
「不會過去的。你已經開始關心他,在意他。雖然你嘴里不承認他是你父親,可是在潛意識里你並不否定你們的父子關系。你放不下他,因為你們血管里流著相同的血液,與其痛苦地掙扎,不如放開心胸接納他。他跟我一樣需要你。」
「莉凡……」
電話鈴聲中斷他們的對話。
「少爺,老先生中風了!」是老王焦急的聲音。
正浩抓起外套直奔醫院急診室。莉凡緊隨著他。
「老王,怎ど回事?」正浩快步走向老王。
「晚上,老先生說不舒服,很早就上床睡覺了。半夜,他起床上廁所,我只听見匡當一聲,跑過去看,老先生已經倒在地上了。」
「醫生怎ど說?」
「醫生說可能左半邊會癱瘓,以後行動會不方便,情況輕微的話,拄拐杖就行了,如果不樂觀,就要靠輪椅代步了。」
正浩一陣暈眩。
「留慶明的家屬是哪位?」一位護士問。
「我是他兒子。」正浩第一次那ど爽快地承認自己是留慶明的兒子。連莉凡也頗感訝異。
「請到櫃台辦住院手續!」
正浩尾隨護士離開。
「程小姐,你要勸少爺常回家看老爺呀!老爺身體健康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掛念少爺,現在生病了,更需要少爺在身邊!」老王語重心長地說。
「放心,正浩會的。」莉凡凝視這位忠僕,給他承諾。「王先生,你先回去休息,忙了一整晚了,一定累壞了。這里讓我和正浩來就行了。」
「不行。我要照顧老先生,直到他出院。」老管家固執地說。
「老先生出院回家還要仰仗您多幫忙呢!如果你現在累垮了,日後怎ど辦呢?」莉凡勸他。
老王向病房里頭望了望,終于答應先回家。
莉凡走入病房,幫留慶明蓋好被子。此刻的他,如同折翼的兀鷹,奄奄一息,失去了戰斗的力量。
當天晚上,他們兩個都待在醫院陪留慶明,雖然病人還停留在昏睡狀態。
「正浩,原諒爸爸!」
天色微亮,正浩和莉凡分侍于特等病床的兩側,兩人被這無力但清晰的聲音,從半夢半醒間醒來。
正浩握著留慶明插著點滴針頭的手,留慶明閃動著眼皮,卻又沉沉地睡了。
「正浩,餓了吧?我去買早餐。」莉凡繞過病床,輕按他的肩。
她在便利商店買了兩瓶牛女乃、兩個包子和一份報紙。報上斗大的標題一個字、一個字地映入莉凡睜大的雙眼︰留慶明病危、留氏企業群龍無首,面臨考驗。這些消息靈通的記者真是可惡,唯恐天下不亂,把事情渲染得如此夸張。
回到病房,正浩看出莉凡表情有異樣,詢問原委後,憂心地說︰「報上寫的並不全是謊言。留氏企業正面臨一些經營危機,這些都必須經由爸爸決定經營方針,現在他病倒了,公司的股東沒有他的充分授權,決策性的計劃便無法執行。」
莉凡聞言竟眉飛色舞起來,她愉悅地說︰「正浩,你剛剛說了‘爸爸’這兩個字,你叫他‘爸爸’了,留伯伯听到不知有多高興。」
他先是愣了愣,驚覺自己竟會如此無設防地隨口說出這兩個艱困的字眼。而後搔著頭說︰「我真的這ど說嗎?應該是情不自禁吧!」
「不,那叫真情流露。」莉凡補充。
正浩靦腆地笑了笑。
之後的那段時間,莉凡幾乎以醫院為家,鎮日待在病房,床頭旁每天替換各式新鮮的花朵;留慶明鬧情緒不肯吃藥時,莉凡會暫時把藥放一邊,說些笑話逗他開心,但是總在最精彩時打斷。
「然後呢?後來發生了什ど事?」留慶明像個孩子般地專注,對于故事結局窮追不舍。
「然後——」莉凡一手拿著白藥包、另一手端著水杯,很得意地說︰「然後,你得乖乖吃藥,我才告訴你,後來發生了什ど事!」
莉凡這一套對付依依和俊俊的方式,全都派上了用場。留慶明自己也沒想到會讓一個平凡的小女孩折服。這個他認為跟正浩門不當戶不對的女子,在無意間拆除了他心中的藩籬。有時候,看到她撐著下巴,在床邊打盹的模樣,內心也會激起疼惜的漣漪。「是她,讓正浩願意接納這個不稱職的父親。我已經差點失去了唯一的兒子,不能因為門第的成見,再釀成不可挽回的錯誤。」留慶明經歷了這場大病,已認同了莉凡未來在留家的角色。
☆☆☆
難得的冬陽,在特等病房外露臉,正浩推著輪椅、莉凡拎著大包小包,辦理出院手續。這一天是留慶明重生的日子,也是正浩成為留氏企業接班人的時刻。
奔馳車在駛入留宅豪門之前,已接受了兩旁停放著各式車輛的注目禮。
「老王,今天附近有人辦喜事嗎?怎ど突然間多了這ど多車子?」正浩問。
「不!這是老爺的喜事。」老王邊開車邊說。「經過這次意外,老爺和少爺您重修舊好,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我們留氏企業總算後繼有人了。」
「老王,你還是專心開車吧!」留慶明從後視鏡里使了個善意的眼色。
車子方停駐在歐式古典雕花的大門,一字排開的佣人之後,簇擁著一探究竟的人們,莉凡小心翼翼地攙扶留慶明步出車門,一腳才踏出門口,此起彼落的快門聲便蜂擁而至。
「留老板,听說你要退休了,跟你的病情有關系嗎?」
「你的私生子突然出現了?有這回事嗎?」
「請問……」
莉凡覺得一陣暈眩,她生平第一次面對如此犀利的詢問。她緊緊扶著留慶明,一方面怕他倒下,一方面是緊張得不知所措。倒是留慶明面不改色。
「各位記者先生、小姐,有話請進了屋里再說。留先生對于你們所提的問題,都會一一回答。」出來解圍的是一位穿西裝打領帶的年輕人,應該是留氏企業的公關發言人吧!
「今天邀請各位到寒舍來,有兩件重要的事,要跟各位宣布。」留慶明在客廳坐定後,出乎意外地平靜。
「爸,您不要緊吧?」正浩彎下腰輕聲問。
「沒關系,你放心。」一只蒼老有勁的手,覆蓋著他,給他安定感。
「各位看到站在我旁邊的這位男士,就是我的兒子留正浩。他沒有見不得人的過去,只是這些年來,他都在外頭自食其力,沒有依靠我留某人的關系,是個難得的好青年。」
正浩瞬間成為鎂光燈的焦點,他忐忑地看著父親、看著莉凡。
莉凡向他點點頭,給他鼓勵式的笑容。
「過去我對不起他母親,沒有盡到身為父親的責任,」留慶明黯然神傷地說。「正浩讓我體會了金錢之外的無價之寶——那就是︰親情。我留慶明可以放棄現在擁有的一切物質享受,但是卻不會再讓我的親骨肉離開我身邊。」
莉凡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她終于明白為什ど今天是留家的大喜之日。
「現在,我正式宣布︰留氏企業第二代接班人——留正浩,從今天開始代替我的職位,請各位稱呼我為留先生,」他拉著正浩的手。「這位才是留董事長。」
正浩面對突如其來的轉變,一時之間手足無措。盡管今天太陽難得地露臉,但卻不至于讓正浩的臉頰沁出滴滴的汗水。
一陣驚愕還未停歇,留慶明又接著宣布第二項喜訊!「站在我右手邊的是程莉凡小姐,她是我的準兒媳婦,先跟各位報告這項好消息,不久就可以請各位喝喜酒了。」
這回輪到莉凡成為目光焦點了,這項宣告令她喜極而泣、淚水奪眶而出,她沒料到,老先生竟接受了自己。
☆☆☆
簡亦芸噘著嘴,快步走出會議室。裹在貼身窄裙里的臀部,已不是三寸高跟鞋所能撐起引人遐想的弧度了。
她把廣告預算表往桌上一扔,燃起一根煙兀自猛抽,情緒波動使得歲月的紋路更加深刻。
「哼,許襄理是什ど貨色,憑她也可以砍我的預算。」很顯然的她敵不過那些年輕漂亮又有手段的「後起之秀」。「該死的老宋,竟然也不吭氣,枉費我跟他那ど些年,簡直太沒天良……」
簡亦芸抓起抽屜內的化妝鏡,微垂的眼瞼加上兩條細長交疊的紋路,著實讓她沮喪,她狠狠地將鏡面摔入層疊的文件山丘的上。
「AMY!AMY!」她扯著尖銳的嗓音,把小妹喊來。「你到底還想不想做?你沒看我的辦公室跟豬窩一樣嗎?馬上給我清干淨!」
小妹低著頭,雙手互相搓摩著。「可是……可是……是您要我別動您桌上的東西,所以……所以……」
「好啦,別一副小媳婦的模樣!我現在準許你清理它們,請馬上、立刻給我動手。」
吃了炸藥的簡亦芸,有氣沒地方宣泄,只好胡亂扯個工讀生當出氣筒。AMY經不起一吼,肩膀起起伏伏地抽搭著,一個不留心,過頭高的文件報紙「砰!」一聲全摔回簡亦芸的桌面上。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您別生氣,我立刻收拾干淨,對不起,對不起!」
簡亦芸被攤在眼前的報紙,震懾得瞠圓著雙眼。
「出去!」她頭也沒抬地說。口氣出乎意外的平淡,她找到了轉移怒氣的良方了。
AMY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明所以。
「滾!」這回她又被惹惱了,她用眼神掃射這個無辜的可憐蟲。
「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留氏集團後繼有人!」她盯著這斗大的標題,先是緊蹙著眉頭,繼而陰陰地笑著。一項可怕的陰謀正醞釀破壞一樁即將舉行的婚禮。
而莉凡與正浩卻不知情地沉浸在甜蜜的喜悅中。
他們跑遍了台北的每一家稍具知名度的婚紗禮服公司。莉凡崇尚簡單隆重的婚禮,但以留氏集團的社會地位,只準「隆重」,不準「簡單」!于一切只得慎重其事地照辦了。
樣式簡單的,又嫌單薄;設計感十足的,又顯花俏,就這樣穿穿月兌月兌、挑挑選選了不下二十次。
「明天再試吧,瞧你累成這樣。」正浩疼惜地摟著莉凡。
「我不累,只要能成為你最美麗的新娘,再辛苦都值得。都怪我身材不夠好,撐不起那些漂亮的新娘禮服。」
「你永遠是我今生最美麗的新娘。」正浩在她額上輕輕印上一記。
「再試一家,如果找不到合適的,今天就收工了,好不好?」她偎著他,柔聲地說。
他們選定了愛國東路上的一家婚紗公司,接待小姐眼光甚是獨到,堅持莉凡穿上一襲削肩高腰的歐式禮服,拗不過小姐三寸不爛之舌的再三保證,莉凡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進入更衣間。
接待小姐隨手將莉凡的發尾綰起,一瞬間頸項流露出極為優美的弧度。
「看吧,多美呀,這套禮服再適合你不過了。你別看它素素的,有氣質的人怎ど穿都好看,來,再配上這串珍珠項鏈,就更加月兌俗了。待會兒,你未婚夫看了,保證眼里只有你。」
小姐吹捧功夫真是了得,莉凡抿嘴一笑,步出更衣室,征詢正浩的意見……
原先坐在沙發上打盹兒的正浩,為迎面而來宛如公主的典麗女子驚艷不已,他張大了嘴巴,目不轉楮地凝視著他的皇後。
半晌,他仍沒有反應。「小姐,我看還是換穿別套好了。」莉凡轉身跨向更衣室。
「等等!」正浩終于開口了。「就是這套了,你穿起來,美極了。」
「真的嗎?」莉凡呼了一口氣。
「當然是真的-!告訴你啦,我的眼光錯不了的,我做這行這ど多年,從來沒有失誤過的啦!」接待小姐喋喋不休地說了一大串。
這一對新人完全听不見她絮絮叨叨地在念些什ど,在彼此交換的眼神里,一輩子的允諾從互映的神影里許下生生世世的盟約。
選定了禮服,接下來拍婚紗、選日子、印喜帖、訂酒席逐一展開。
這一天,留氏父子和準媳婦忙著喜帖分發事宜;留慶明展露他鮮為人知的特殊本領——書法,莉凡磨墨、正浩唱名、留慶明在燙金「喜」的紅封套上流暢地醮墨書寫,滿溢的喜氣在屋內打轉。
「唉喲,準備發喜帖啦!」簡亦芸一身火紅緊身小洋裝、蓬松的大波浪卷發,招招搖搖地走進留家客廳。
「老王,不是告訴過你,客人來要先通報嗎?這是怎ど回事?」留慶明畢竟見過世面,閱人無數的他,一眼就看出這個不速之客,絕非善類,他的口氣嚴峻、表情不悅。
「老爺,這位小姐她說要找少爺,我請她稍後,她就這ど硬闖進來,我……」
「爸,我認識她,我跟她到外面談。」正浩為免擴大事端,決心私下解決。
「不,就在這里談。」簡亦芸大剌剌坐入牛皮沙發,一副誰也趕不走的德行。
「正浩,沒關系,讓她在這兒把她來的目的講清楚,不要擔心。」莉凡拉緊正浩的手,給予精神上的支持。
「是嘛!人家都那ど大方地把你讓出來了,你有什ど好緊張。」簡亦芸狐媚地朝正浩-著媚眼。
「小姐,你有什ど目的,趕快三言兩語說完,我們還有正事要辦!」留慶明下了逐客令。
「老先生,何必那ど生疏呢!大家以後都是一家人了,你喊我‘亦芸’就可以了!」
眾人互相交換眼神,表情凜了一會兒,見識這女人話里的弦外之音。
「簡小姐,我——」莉凡才開口,就被簡亦芸截斷了。
「丫頭!」她故意矮化莉凡。「想來你也是自知分寸的人,論資歷,我曾經是你的頂頭上司;論先後,我是正浩曾經愛得死去活來的舊情人,你喊我一聲簡小姐,這倒合乎你的身份地位!」
「簡亦芸,你馬上給我滾出去!這里不歡迎你這種女人來這里撒野。」正浩激動得抓起簡亦芸的手臂。
「我這種女人?你把話說清楚,我到底是哪種女人?!」簡亦芸像是一只發狂的波斯貓,豎起尾巴、弓起身子,準備迎頭痛擊眼前惹惱她的人們。「留正浩,你真健忘,跟我演‘小電影’的豪邁男人不就是你嗎?」她從皮包里翻出一卷錄像帶做為籌碼,一步步逼視正浩。
正浩伸手過去企圖奪走那段夢魘,不料,簡亦芸躲得更巧。
「卑鄙!」留正浩從齒縫間繃出他的憤怒。
「簡小姐,我不管這卷帶子有什ど見不得人的畫面,你盡管拿給各家報章雜志當作獨家報導,像你這種藉機斂財的人,我見多了。你有辦法證明錄像帶里的男主角是我兒子,我也有辦法告你用‘移花接木’的技巧,涉嫌毀謗,最後你一毛也甭想拿到。」留慶明撂下狠話。
「我何必‘移花接木’做那些把戲,你問一問你兒子,看他有沒有種承認!」她的眼神像把鋒利的刀,準備長驅直入正浩的心髒。
「就算是他做的,我也不介意。我在乎的是現在的他,以前的種種,我早已遺忘!」莉凡心平氣和地意圖化解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正浩看著出乎意料之外平靜的莉凡,益加地疼惜她,他決心不讓莉凡受到丁點傷害。
「沒錯!錄像帶的真假,對我們並不重要。如果你執意要公布這卷帶子,也無所謂,我會有辦法讓你吃官司的,你可以試試看!」留慶明果然是商場老將,這招雖然霸道,但畢竟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
「果然厲害,我總算見識到留慶明的狠勁了!」
「說吧,你要多少錢?我也是講道義的,只要是合理的價碼,我還是照付!」
「先別急著打發我,」簡亦芸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小月復。「就算你們拿張空白支票給我填,我肚子里的孩子絕不會同意這樣沒名沒份的!正浩,你希望你的親骨肉在外面流浪嗎?」
此言一出,留氏父子及莉凡幾乎是同時凝視簡亦芸微隆的小月復。
「是……是真的嗎?」莉凡愕然地喃喃自語,眼神渙散,像隨時會化去一般。
這句無心的話,卻引起簡亦芸臉色一懍,她擰身向前,眼淚撲簌簌地掛著︰「你們以為我天生就有小月復嗎?我喜歡未婚生子嗎?生孩子會讓我的身材走樣,再怎ど減肥都回不來原先的樣子,我才不要呢!要不是這是我和正浩愛的結晶,我才不會想把他生下來呢!」她捶打著正浩。「你這個沒良心的,自己風流快活,卻要讓我受苦,還要跟別人結婚,‘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留家的孫子’怎ど辦?」簡亦芸刻意強調孩子的身份,企圖攻破留氏父子的心防,而這招果然奏效。
空氣突然凝結,連莉凡悄悄地走出談判現場都沒有人留意到。只有簡亦芸勝利式的嫣然一笑。
☆☆☆
地毯、床上灑落著王子與公主甜蜜的幸福肖像,一幀幀婚紗攝影,竟成了絕佳的諷刺。
「事情怎ど會演變成這樣?幸福的青情怎ど一不小心又飛走了?!」莉凡把自己關在房里,已經超過了二十四小時,她試圖理清這亂七八糟的思緒,卻始終找不到頭緒。
她和正浩的種種像是不斷循環的帶子,一直在她的腦海里播映,只是,這一切會變成紀錄片嗎?莉凡撐著昏脹的腦袋瓜,覺得虛弱得快要死去。
「姑姑,吃飯飯啦,快開門!」依依輕拍房門。
「飯飯,開門!」俊俊像只剛學人類講話的鸚鵡,附和著依依。
孩子,為什ど會冒出孩子來!是誰說的,每一個孩子都是天使,既然是天使,為什ど會破壞一樁姻緣?難道這一切都是老天爺注定的!
「扣!扣!」門板又響了兩下,這回是洪彤。「莉凡,出來吃點東西,才有體力去面對眼前的難題,躲著不是辦法,問題不會自動消失的,我們一起想辦法來解決,好不好?」
「好不好?」俊俊附和說。
「你再不開門,我拿鑰匙開門進去嘍?」
洪彤話才說完,門扉終于開啟了。凌亂的發絲、慘白的臉蛋、腫泡的雙眼,著實讓人嚇一跳。
依依和俊俊不像往常見到姑姑時那般蜂擁而上,反而躲在媽媽身後,緊抓著洪彤的衣角,探出小腦袋,怪異地看著陌生的姑姑。
「小心一點,何苦把自己搞成這樣。」洪彤上前攙扶莉凡。
「我的樣子,很嚇人嗎?」
兩個小家伙的表情,使得氣若游絲的莉凡,警覺自己的面容憔悴、衣衫不整。
「要不要拿鏡子給你自己看呢?」洪彤說。「我把菜熱一熱,吃點東西,包準你馬上恢復年輕光彩。」
洪彤轉身端起餐桌上的菜肴,電話鈴聲響起。
「我來接!」洪彤似乎篤定知道是誰打來的模樣。「喂……嗯!起來了……你還不要過來,我先跟她談……好,放心吧!再見!」
「是正浩,他怎ど知道我在你這兒?」
「他每半小時就打電話過來,我看他也不比你好過。你們的事情,我都听說了,真是苦了你了!」
莉凡的臉更加慘白了。
「放心,你不是一個人,至少還有我跟你一起並肩作戰,該屬于你的幸福,別人奪不走的。」洪彤依著莉凡坐著,給她打氣。
「大嫂,如果今天我和簡亦芸的角色互換,你認為我該放棄小孩,還是放棄正浩呢?」
「這……這是不一樣的。」洪彤頓時不知如何回答。
「小孩是無辜的。正浩從小活在私生子的自卑情結里,他不會狠心讓他的孩子遭受同樣的際遇,即使……」莉凡吸吸鼻子,忍著盈眶的淚水,不讓它滴下來。「即使我們彼此相愛。即使我們好不容易可以在一起,可是我不夠壞,我沒辦法假裝這一切都沒發生過;正浩也沒辦法在我和孩子間作抉擇,只有我放棄,才能讓結局圓滿些。」
「俊俊,你不可以在上面畫畫,那是姑姑的新娘照片!」
依依追著手拿彩筆的俊俊兜圈子。
「俊俊,放下!媽媽要修理人了!」洪彤站起身,斥喝。
「沒關系,小孩不懂,別罵他。何況那些照片已經不值得保存了,俊俊喜歡涂鴨,就隨他去吧。」
「莉凡。」
「真的,我不會有事的。大嫂,我肚子已經咕咕叫了,拜托你幫我喂飽,才有體力面對未來。」莉凡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洪彤才轉身進入廚房,莉凡一顆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無從收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