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城鳳棲繡坊
「咦?人都上哪去了?」
阿鸞拎著裙角跨進繡房,眼前空無一人的情況,讓她詫異地揚起彎彎的柳葉眉,喃喃自語著。
她走上前幾步,將手上拿著的籃子放到繡架旁的矮幾上,听到隔壁間收拾繡件用的里房內,傳來了隱約可聞的興奮尖叫及經過壓抑的女子嚷嚷聲。
這陣騷動,讓她想起今天是主爺到繡坊巡視的日子,于是她臉上原先納悶的疑惑表情很快轉換成了帶著幾分無奈的了然。
她搖著頭,覺得好笑地朝掩著一幅萬福繡綢的隔間內房走去。
抬手掀起絲滑的繡綢,她瞧見本來該坐在繡架前工作的繡娘們,全部爭先恐後地擠在兩扇對開的窗台前,朝窗外興奮地低聲嚷笑著。
足足有十六個大小姑娘要擠在六尺見方的窗子前,確實難為她們了。
這邊的剛擠到了前方,還沒來得及站穩腳好好看上一眼呢!就馬上又被一旁的人拉開了,于是你擠過來、我推過去的,真是好不熱鬧呢!
那邊吳家閨女搶了個空,手腳俐落、動作迅速地挪了個好位置,用手肘支撐在窗框上,手掌托著下顎輕聲嘆道︰「爺兒真是俊俏英挺得沒話說呀!」
緊跟著,劉家的小姑娘也用手捂著心口,像是生怕心兒要跳出來似地按壓著,也以夢幻的口吻道出芳華少女的傾心。「是呀!要是能被他看上一眼,只怕咱們連心都要酥了,要再能被他抱在懷里……天呀!那不知會有多幸福呢!」
听了她們不害臊的話,其中已經成了親的繡娘杏花,伸手臊了臊她們的臉頰,「哎呀!你們這些還沒嫁的小姑娘,說起話來竟然比我們這些嫁了人的還大膽,要是讓人听去了,我看你們還嫁不嫁的出去!」
另外三個也成了親的繡娘連忙附和杏花,取笑起這些小姑娘來了。
于是好不容易才稍稍安靜下來的內房又因為她們開始推鬧、戲謔喳呼而吵雜起來。
雖然看不到姑娘們熱烈討論及爭相探看的男人長相如何,但阿鸞的腦海里,卻能輕易地勒出那個男人昂藏英挺的樣貌及身形。
身為凌霄城的百年望族繼承人,再加上自身的俊逸非凡,鳳家的大公子鳳霖不知誘了多少千金小姐及姑娘們為他傾心。
每當他來到繡坊巡察及理事的時候,總是會像眼前這般引起繡娘們的騷動,而且不光是待嫁的閨女為了他瘋狂,甚至就連嫁了人的繡娘們也跟著小姑娘們一起搶著爭看他的俊美。
像這種情形,幾乎不兩三天就要犯上這麼一次,阿鸞就算不了解她們心里的想法,卻早就習慣手下繡娘們會不定期地因為爺兒而不專心工作。
而且她相信,偌大的繡坊肯定不光只有她這間繡房里的繡娘們會起這番吵鬧,只怕別間繡房里的騷動更大、更夸張呢!
本來還放任她們觀看鳳霖,但耳聞她們聲量有越來越大的趨勢,阿鸞舉起雙手,交掌相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
「好了!好了!快點把你們的眼珠子都給我收回來,將嘴角流下的口水擦干淨,打起精神來,該回去繡架前工作了!」
她的嗓音雖然揚高了,但還是細軟溫柔,顯得好听悅耳。
本以為她的聲調如此溫柔,又沒有迫力,肯定不會有人理睬她的話,沒想到那些情緒高昂興奮的姑娘們一听到阿鸞的聲音,竟然個個乖巧又听話地將投射在窗外的戀慕眼光收回來。
就算對窗外的俊杰男人有再多的依依不舍,還是提起了腳,順從地從阿鸞身側經過,魚貫返回繡房里。
就連杏花等年紀比阿鸞大上兩三歲的前輩們,都對阿鸞的指示毫無異議,完全听從她的指示行動,由此可見,阿鸞在這些繡娘的眼里是多麼有分量,她們全都心悅誠服這個領房的管教及帶領。
因為阿鸞從不藏私地將自己的手藝全數相授,更是不曾因為自己稍高一點的職位而對下面的人有任何趾高氣揚的態度,反而更是謙遜有禮。
而當繡娘們犯錯時,她也從來不會大聲指責或是無情辱罵,而是以包容溫柔的態度來指正繡娘們的錯處,然後大方給予正確的指導。
當繡娘們工作表現良好時,她也不會吝于將功勞歸于繡娘,完全不像其它繡房的領房常常爭功諉過虧待手下的繡娘們。
所以,待在阿鸞領房的繡房里,所有的繡娘都是真心信服阿鸞的,只要是阿鸞開口,她們必定沒有二話地遵從她的指示。
就像現在,不管看到主爺的機會有多難得,她們還是乖巧地听從指示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等所有人都走出去之後,阿鸞自然也沒必要留在這間小房里,于是她也跟在後頭接著要抓簾出去。
可當她剛撩起繡綾,還沒能跨出房門時,走在最後面、身著一身淡綠衣裙的小姑娘媛媛突然又折了回來,一時之間差點跟阿鸞當面撞個滿懷。
還是虧得阿鸞動作機警,及時收住向前的勢子,所以兩人才沒有撞上。
不知道自己的猛然回頭差點讓兩人撞上,媛媛笑得甜甜的,可愛得不得了。「阿鸞姊,你先別急著出來,去窗口瞧瞧嘛!咱們的爺兒不管什麼時候看都讓人覺得俊俏得連一點天理都沒有呢!人呀,長成這樣,根本就不能算是人了……」
媛媛話尾還含在嘴里沒來得及說出口,她身後正要各自走回座位上的繡娘們全因為媛媛說主爺長得不像人而笑了出來,就連阿鸞也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離媛媛及阿鸞最近的杏花回過身來,伸手拉了拉媛媛的頭發,「你該慘了!竟然說咱們的大主子不是人,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連這種罵人的話都敢拿來說咱們爺兒……」
「哎唷!你們還沒听完啦……」媛媛一听大家還沒听完她說的話,就斷章取義地拿她的話來取笑她,小嘴一嘟,跺了跺腳,跟大家撒起嬌來了,「人家是要說,爺兒長得如此俊俏,根本不像是凡人,而是神仙才是呀!」
這句話,讓的有的繡娘們腦海中又浮現剛剛才在窗前遠遠遙望到的俊美男人,一時之間大伙不覺謂嘆出聲,「是呀!咱們的爺兒真是太俊了……真是長得好看,也許真如媛媛說的,搞不好他是天神下凡也說不定呀……」
見所有人臉上如夢似幻的滿足表情,阿鸞真是拿她們沒辦法。
沒想到自古以來都拿來形容女人的「紅顏禍水」,也能用來形容一個男人。
要不,眼前這些個忘了正事兒、只顧著沉醉在他俊美容顏的姑娘們,又怎會為了他而全失了儀態,將自小听訓習到的矜持及含蓄全給拋開了呢?
媛媛瞥到阿鸞臉上不以為然的笑容,像只小鳥似的,又對著她嘰嘰喳喳了起來,「阿鸞姊,爺兒也許還在跟王管事說話沒有走開呢!你快去看看嘛!也許你看清楚了……」就不會覺得她們愛幕爺兒很奇怪了呀!
阿鸞笑開了臉,柔柔的笑紋輕泛在嘴角,讓她平凡清秀的臉蛋亮了起來。
等到她發現整間繡房里的繡娘們全都用著鼓勵的眼神看著她時,她更是控制不住地笑出了聲音。
「真搞不懂你們這小丫頭還有大姑娘是怎麼了?不過就是個男人而已,大街上隨便看過去都有一大堆,要不咱們自己家里不也都有幾個?有什麼好瞧的?你們瘋就算了,怎麼還硬是要我跟著你們一塊兒瘋才成?」
那她這間繡房還要不要工作了呀?鳳棲繡坊每月給她們月銀,可不是要請她們來看男人的呀!
「阿鸞姊,你當真不覺得爺兒好看嗎?」今年剛入繡房、年紀最小的蕗兒不懂,「又不只我們瘋!別房的繡娘們不也跟咱們一樣?每當爺兒來繡坊的時候,誰不放下手邊的活兒去偷瞧爺兒?」
「是呀!不只是繡娘,就連其它領房也跟著大伙熱絡著呢!」媛媛接過蕗兒的話尾,「全繡坊里,就阿鸞姊從不把爺兒看在眼里……」
明明是繡坊里手工最細的繡手,眼力該是一等一的好,真不知道她的好眼力怎會不受爺兒的吸引,對他一點反應都沒?
媛媛歪著頭盯著阿鸞明亮的眸子,在心里納悶著阿鸞的與眾不同是為何。
阿鸞聞言伸出手,用食指輕輕戳了戳媛媛的額頭,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你又犯毛病了,話要說清楚,什麼叫不把爺兒看在眼里?這種不清不楚的話要是讓有心的人听去了,還怕人家不能胡亂編派我的不是嗎?」
這種容易讓人誤會的話,如果被加點兒油、添點兒醋的,還怕人家不會到處去說三道四,散播閑話嗎?
雖然她也是個女人,但阿鸞不得不承認只要是女人家多的地方,是非就特別的多。
盡管自己行得正、站得穩,不怕人家生事,但到底也沒有必要自己去惹來是非煩亂;更何況,繡坊里還有個死對頭阮玉菁在!
能少一事她當然不願多生一事,雖然不怕阮玉菁等人,但她也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吧?
听了阿鸞的輕言軟斥,媛媛明白了自己確實沒留心說話用詞可能會帶來的後果,馬上向阿鸞認錯,「阿鸞姊,對不起,我以後會注意的,你別生氣呀!」
「我哪有那麼多氣好生?」阿鸞模了模媛媛的頭,然後才揚手用趕小雞的手勢催促繡娘們各自回座位坐下。
大家都坐回了位置上,只有蕗兒還一步一回頭地看著阿鸞,小嘴蠕動了半天,但沒敢把心里想說的話說出來。
見她這副模樣,阿鸞嘆了口氣,知道要是不讓她把話說出來,她肯定不能靜下心來做事。「蕗兒,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阿鸞話聲一落,蕗兒笑開了臉,腮幫子圓鼓鼓的可愛極了!
「阿鸞姊,你到底有沒有仔細看過爺兒的長相?為什麼你一點都不為他著迷呀?」蕗兒的話問出了大家心底的疑問,只見所有人都睜大了眼盯著阿鸞,等待著她的回答。
「咱們說閑話,可手也不能停著不動,爺兒付月銀給咱們,是要咱們替繡坊工作的,還是一邊做事一邊說吧!」說話聊天是可以,但工作可不能落下。
等蕗兒听話地坐回位置上,大家也拾起針線工作後,阿鸞走向最前頭面對著眾人的繡台,輕聲勸導著這群芳華正盛、春心浮動的姑娘們,「爺兒長得俊,我當然看得清楚!」
「那你怎麼……」怎麼一點都不為爺兒痴狂?
阿鸞打斷蕗兒的話,「任誰都分得清美丑,愛美是人的天性,你們貪看爺兒的俊俏也沒什麼不對,可是你們在私底下跟著大伙鬧鬧玩玩也就算了,別真的膩進去了!
「別說鳳家在地方上是多金富戶,在咱們龍合國里也構得上是數一數二的名門世家,人家權貴財祿沒一樣缺的,論姻緣,講究的是門當戶對,那些個嬌貴千金、嬌俏姊兒才是人家喜歡的好對象……」
她重又拾起排放著各色繡線的籃子,從左邊的繡台開始巡視。「咱們都是小門小戶的女兒家,沒本事去招惹朝三暮四、喜新棄舊的爺兒,咱們只要能本本分分地靠著繡花多掙點嫁妝,將來找個殷實肯上進的相當人家嫁了,就算是不錯了!」
杏花的繃架上是一幅討喜的貉獾抱葫(合歡抱福)錦被面兒,她伸手接過阿鸞替她比配好的蜜合色繡線,在心里記下阿鸞用手指示她換色的地方後,才開口說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平實地過日子是沒有什麼不好,但如果有機會,平凡的麻雀能飛上枝頭做鳳凰的話,不就更好了嗎?」
杏花說出了未嫁繡娘們心底的想望,畢竟,姻緣是說不準的,也許她們就是有這個好運道,能入鳳家當個富貴的少女乃女乃呢!
這間繡坊是屬于凌霄省城里最大的繡商——鳳府的產業,而剛剛讓這些繡娘們春心大動爭著多看兩眼的男人,就是鳳府的當家主子鳳霖是也。
尋常姑娘家如果能嫁得富貴或是權貴,往往會讓人用言語形容成攀上高枝的鳳凰;而如果能嫁給鳳霖這個天之驕子,那麼不論嫁給他的姑娘家姓啥,都因婚配而適了鳳姓,這還真是名副其實地成了飛上枝頭的鳳凰了!
阿鸞因杏花所說的話搖了搖頭,並不以為然。
雖然這座鳳棲繡坊就緊臨著主人家鳳府宏麗的宅院右翼而建,只需要跨過一道蓮花拱門,就能夠踏上富麗堂皇的鳳府內院;不過,這不過是咫尺的一牆之隔,看在阿鸞的眼里卻有如深淵遼海般,讓她覺得難以跨越。
誰不巴望能有個富貴雙全的好歸宿?誰不希望能有錦衣玉食的日子好過?阿鸞也是個平凡人,當然也會希望能過衣食無缺的富貴日子!
可是阿鸞是個不會將眼光放在高處的現實姑娘,自己身分地們自己清楚明白,不久的將來,只要能嫁個老實的男人,平平安安過完一生,也就算是對自己來到世上有個交代了。
所以她從不曾像其他繡娘們為鳳霖的俊俏及富貴起哄,更不曾在心里對離她非常遙遠的鳳霖有過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
阿鸞示意杏花朝旁邊挪出個位子讓她坐下,然後她斂起裙擺,坐在杏花身側,取過繡花針穿上她挑的蜜合色絲線,挑著針腳將繡法教于杏花,啟唇輕聲問道︰「杏花姊,你見過鳳凰嗎?還是你們有誰曾經見過?」
這句話真是問倒眾人了,杏花還有其他繡娘們一時之間全都愣住了,心里一致想著阿鸞問她們的話。
縱然從她們手中不知完成了多少幅繡著鳳凰的綾布及金緞,但如果真要問誰見過鳳凰,倒還不如問問她們有沒有見過孔雀、錦雉鳥來得實在些吧?
別說杏花等人沒看見過了,怕是世上根本沒人真正見過鳳凰的模樣吧?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開口應話。
沒听見回話聲,阿鸞不曾停下手上的動作,仔細地用針線勾勒出飽滿葫蘆的下緣。
「唉……」阿鸞嘆了口氣,「鳳凰這吉祥鳥兒,不過是人們幻想出來的美麗鳥兒罷了!」
杏花等人無法反駁阿鸞,只能細細傾听她接下來所說的話。
「爺兒就像直入雲霄天邊兒的高遠枝頭,而咱們都只是平凡不起眼的雀鳥罷了,與其因為費盡心力想要攀上那本來就超乎咱們能力的枝頭,而折了自己雖不美但亦算豐厚的羽翼……」
說到這兒,阿鸞已經將葫蘆的底部線條繡好了,于是將針線遞回給杏花,站了起來,朝下一個繡娘的身旁走去。
她輕柔悅耳的嗓音流轉在安靜無聲的繡房內,「還不如安分地待在樹底下,讓高大茂密的枝葉替咱們遮蔽風雨來的好,不是嗎?」
是嗎?
原來他有如此高不可攀呀!
引起繡娘們騷動的爺兒——鳳霖,不知打從何時起就靜靜站在繡房外面,由門扉的細縫中打量那個敢在背後大膽談論他的女人。
他為著她不同于尋常姑娘家巴望嫁進豪門富戶的想法而覺得有趣。
她的氣質看起來雖不夠沉穩,但卻構得上貞靜,繡花最需要靜得下來,靜才能專其心志,投注在精細繁復的工作之上,如此看來,她確實有一句好繡手的氣質。
年紀約莫該有十九、二十上下,興許就是如此,才能說出這番頗有見解的話來。
從他的方向看過去,只能將阿鸞的長相約略瞧個大概。
她披散在背後的長發有著如波浪般輕柔的弧度,看起來雖然不如烏溜直順的發絲來得光滑細致,但他卻可以想象那蓬松的長發撫在手下時可能會有的輕軟。
平凡而論,這個被繡娘們稱為「阿鸞」的姑娘長相算是普通,並不漂亮卻還算順眼,而一眼望去,最能吸引他注意的,就是她在行動之間輕搖款擺的細腰及妖嬈扭動的渾圓。
她看似平凡,但鳳霖的一雙厲眸卻看出她隱藏在骨子里的騷浪,她該是個天生帶著媚骨的yin蕩女子。
如果能讓這個表面端莊嫻雅的女人神魂迷亂,那麼得到她的男人肯定能在rou體上享受到至高無上的絕美銷魂滋味,她是生來伺候男人的……
待鳳霖察覺自己的心思轉移到了的方向時,他的唇邊揚起一抹邪笑。這句擁有柔美嗓音、妖嬈體態的女子引起他的興趣了。
他倒想看看,如果能有機會攀上他這直入雲霄的高枝,她真能如她自己所言,安分地待在樹下,而不妄想飛上枝頭成為美麗的鳳凰嗎?
心里有了主意之後,鳳霖心情甚好地轉身,對著站在他身後的侍從小飛使了個眼色後,就領著小飛離開了繡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