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思念樓定業,等候的每一日變得極其漫長。
每日每夜被困在小小的房間里,悠仁總覺喘不過氣,因此偶爾在夜里,她因為思念而難以成眠時,會背著柳嬤嬤,偷溜到屋外的小院,仰望明月。
還記得在樓府時,她和他會在狻猊樓的屋脊上,相顧無言地坐著,看著月亮升起,听四周蟲鳴鳥叫,感受徐緩輕風。
回憶美好得讓人鼻酸,為何當時卻不覺得呢?
正感嘆著,突然一陣混著酒氣的鼻息噴在她的耳後,她想事想得太入神,竟沒發現有人走近,下一刻,她整個人被緊緊地抱住。
「小美人兒,還跟大爺藏呢?」下流的調笑。
悠仁向後踹了那男人一腳,急速轉身,甩了對方一耳光。
「你……竟敢打本大爺!」四十歲開外的男人含糊不清地道。
凶悍地盯視男人一眼,她掉頭就走。
「甭想走。」走路搖搖晃晃的男人抓住她,怎麼也不松手。
悠仁又給了他力道十足的一個巴掌。
管他是何方神聖,欺負到她頭上,被打死也活該!
「是你自個兒說本大爺找到你,就陪大爺好好玩玩的,你打我是想變卦嗎秀珂,你還是從了我吧。」男人將她誤認為青樓里的某位花娘,猴急地拉過她,強行吻來。
明眸一眯,悠仁往旁一躲避開了那吻,可卻怎麼也掙月兌不開對方的箝制。男人雖然喝醉了,力氣卻還是大得驚人。
體格和力量的差異,男人很快將她壓至身下。
「不要!放開我!」悠仁背部著地,拳頭從未放棄過抵抗。
壓制她的過程中,男人的眼角烏了一塊,難看的臉上被抓出一道道血口,但終究是制住了她。
嘶!悠仁的衣襟被撕開,湖綠色肚兜露了出來。
一見那湖水綠襯著的細白皮膚,男人口水都快滴了下來。「秀珂,大爺會好好賞你的,讓大爺……好好疼疼你。」
他的動作越來越猛烈,悠仁的長裙就快失守。
她不能讓這男人踫她!悠仁心底悲泣著。她的唇有那個人的味道,她的身上有那個人印下的吻,她不再屬于她自己。
突然,她停下掙扎,男人見狀,心中一喜,放開她的雙手。「這才乖嘛。」
手得到自由,依照記憶朝頭頂上模去,悠仁抄起一個花盆,往男人的腦袋砸。
男人瞪大了眼楮,抽搐兩下便倒在石地上。
急速爬離他身邊,她喘息著擁住自己。
「大膽!你竟敢傷了我家大人你好大的膽子啊!」突然,從月洞門外跑進一個隨從,一見到地上男人的慘狀,便破口大罵。
事出突然,悠仁沒來得及掩住自己的臉。
不過隨從這一叫喊,驚動了柳嬤嬤,她踏進院門一看,臉色青白交替。
「小爺、小爺,先別急,快攙于大人到前院去,我叫人去請大夫,如今救大人的命要緊呀。」柳嬤嬤經驗老道,一冷靜下來立即使出緩兵之計。
「這個臭女人……」
「我一會就叫人把她關起來,等大人無礙了,你再帶人來抓她去衙門也不遲。快呀,小爺,于大人還在流血呢。」
迫于無奈,隨從只得跟柳嬤嬤一起將于大人抬了出去,離去前,柳嬤嬤故意放慢腳步,給悠仁使了一記眼色,下巴朝後門的方向努了努。
鎮定下來的她,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她必須走,傷了公門中人,還被瞧見了臉,不跑,明年此時就是她的忌日,而且還會連累柳嬤嬤。
藉著月色,悠仁來到後門,確定無人跟在身後,她推開木門,飛也似地逃離。
她該往哪里去?如今二更天,城門早就關上,她該怎麼辦?
臨安城中,她無依無靠。
縮在一處大宅的圍牆外,她無力地滑坐到地上。
模過身上被撕爛的裙角,悠仁悲從中來,無助地緊摟著自己。
不管如何地收緊雙手,她還是感受不到溫暖,以往在那人寬厚的懷里,她總是暖和的。而今離開了他,她便是一片秋葉,再也沒有了根,惶恐不安。
有他便不同,那人改變了這一切,他讓她成了這個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幽暗中,突然有道身影籠罩在縮成一團的她身上。
彷佛一切都靜止了,悠仁心跳變快,水瞳圓睜,視線慢慢往上。
當看見影子的主人時,她呼吸一窒。
是他!他來了,就在她眼前。她拼命壓抑住的情感、二十天來的糾結瞬間如猛虎出柙,無法阻止。
在望向他的那一瞬間,她漂亮的眼瞳里積滿淚水。
樓定業陰鷙的回看她,眼神冰冷到極點,不復往日的深情,嘴角還勾著嘲諷。
她不介意他如今的態度,她實在傷他太深,他如何冷落她都不為過。
她走到他的面前,打開雙臂,緊緊地摟住他的窄腰。
淚水模糊了一切,悠仁沒有看見,在她擁住他的那瞬間,樓定業憤怒又隱忍的表情。
「惡霸,我……好想你!」
咚咚咚,貼在他胸膛上的耳朵,听見他有力的心跳,一切都那麼熟悉。
樓定業沒有說話,不動聲色地收好外泄的情緒。
「我生在諸葛家,逃不過惡運。這是我的命,我沒法反抗也不能逃月兌,你明白嗎?惡霸,我沒有想到自己會愛上你,我以為我把持得住自己,畢竟我很清楚自己背負著怎樣的命運,我沒有愛人的權利……」
沉穩的呼吸變得急促,最後又歸于平靜。
「但我愛上了你,真的愛上了你!」管不了那麼多了,她要把真心大聲地說出來,能夠再度感覺到他的溫暖真好!悠仁在心中喟嘆。「你驅走了我的惡夢,每晚的守護我都能感覺得到,惡霸,自從家人死後,我沒有一天不作惡夢,但你給了我安心的力量。我不再害怕、不再恐慌、不再孤單,是你,一切都是因為你!」她哽咽地說道。
不做任何回應,樓定業只是靜靜地听著。
「其實那日在屋頂上,你向我伸出手時,我便把心丟了。」
大手在听到悠仁的告白時,緊緊地攥緊。
「你告訴我,你是最好的夫君,你會為我執著到底,我明白你說的全是真話,可是……」她抬起頭看向他,神情脆弱得像是不堪一擊。「我不能讓你為我執著到底!」
「為什麼不能?我不怕死,更何況我也不會死!」樓定業聲音沙啞地說。
「我不敢賭,我要你好好活著!與朝廷抗衡,即使不死,也會元氣大傷。那一夜,我說的話並非出自真心……我只是不想你受傷,你知道嗎?那些刺客想要傷害你的時候,我好害怕,怕你受傷、怕你會被他們奪去性命,我沒有辦法只想我自己。
「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不能看見你受到任何威脅,你的命比我的還要重要。說不愛你,我比你更傷心……」
她執起樓定業的大手道︰「請你忘了那一夜我說的那些話,求你。假如我將永遠離開,也請你好好地記得我曾深深地愛過你。」說出愛他,是個錯誤的決定,她不該在關鍵時刻對他表現出難舍的情緒,這只會惹來雙方的痛苦,然而,嘴巴一張開,她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盤旋在心中的愛,反反復覆的提醒她,此時不說出來,她一定會後悔一生。
分開不過二十多天,卻已令她嘗盡思念之苦。
她再也無法忍住這些話不說。
他在她心里是極為重要的人。
沒有他,她像是遺失一切,每日都無法平靜,不斷想著他的好。
而日夜兼程趕到臨安的樓定業,在瞧見她的第一眼就差點崩潰發瘋。那一身撕裂的裙衫和散亂的頭發,不用明說,他也猜得到原因。
但是很快,他壓抑著情緒,默默地感受到胸口的濕濡。壓在身側的雙手,用盡全力才能不去擁住那淚人兒。
憤怒和殺氣一瞬間出現又在一瞬間消失。樓定業似木頭人,靜默地听著悠仁的啜泣,心底被撕裂的傷口疼痛又灼熱……折磨無法停止。
胸口的哭聲戛然而止,她的身子向下滑落。
「悠仁!」強忍住不擁抱她的雙臂立刻振起,準確無誤地護住昏厥過去的人。
沉重的心事擊垮了她。
凝望蒼白的秀顏,樓定業心如刀割,原本豐腴的身子在短短時日內消瘦許多,肩頭更為單薄。
孱弱的她,寧願獨自扛起這份苦,也不要他與她一同分擔,甚至還從他的眼前消失。他無法接受她愛他的方式。
隔了好久好久,他才調勻了氣息道︰「要我都忘了?心上的傷能忘掉嗎?叫我如何待你?在你拋下一切之後,我該如何原諒?」死灰般的眼底有陰雲逐漸堆積。
他能夠原諒她嗎?連他自己也沒答案。
慘白的日光灑落大地,西邊的天際濃濃鉛雲遮蔽住本該明麗的太陽,悠仁在這樣一個清晨醒來,睜開眼的一瞬間,看見了熟悉的人影,她以為自己回到了樓府,但視線掃過四周之後,她的疑惑消失。
他們還在臨安。
仍是一身黑袍的樓定業就站在床前。
他臉上凝著冰,帶殺氣的眉也好像沾了白霜,疲憊之色顯而易見。
他伸出大掌拉起已經醒來的悠仁,這個小小的動作,惹哭了她。這一幕好似又回到從前。
不,她不該再流淚了!她從來都不是個愛哭的女子,不能在此時用淚困住他,她注定要離開他。
即使是此時,她也做好了離開的打算,昨夜那個隨從看清了她的面目,雖說當時他沒能認出她,可一旦報官,臨安的官員很快就會知曉她人在城中。
再說,那個被她砸傷的男人也不會善罷罷休。
堅強地抹掉淚水,悠仁站了起來。
樓定業的鷹眸不再看她。
強壯偉岸的身體不再像過去全然接納她,她進不去他封閉的心靈,不知他現在是何等心意,她用眼神試探,得到的仍是一片空白。
他已經放棄她了嗎?開始恨她了?意識到這點,悠仁惶恐不安,但回頭一想,這不就是她所要的嗎?
他不再執著、不再愛她,與她形同陌路,從此不再為她傷痛。
很好!昨晚她在脆弱面前低頭,坦露心事,希望他不要介意。
心里這樣想著,眼淚卻很誠實地落下。
他好不容易放下了,那她還哭什麼?悠仁慌忙地找到手巾,有些狼狽地擦去淚珠,可還未放下手巾,臉又濕了。
不與她做任何交流的樓定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負在身後的雙手卻擰到關節發白。
這個女人的淚對他的影響從未消失過,她為何總隱藏著自己的脆弱?用倔強來抗拒他?
低下頭,他避開她的淚顏,替她拉緊她身前有些松掉的腰帶。
與他如此靠近,他的氣息幾乎融化悠仁的堅強。她好想不顧一切,再次投進他懷里,親吻他……
「我昨夜說了些不該說的話,請你忘掉。」可她不能,她得停止所有瘋狂的舉動,昨晚是她失控才會說了不該說的話。
「你總對我說忘掉。」他聲音低沉地諷笑道︰「你很可笑,也很愚蠢。」
這個女人到底當他是什麼?不允許他為她付出,還蠻橫地把他踢出她的人生,是他把她寵上了天,才讓她以為可以這樣擺布他嗎?
「跟我出來。」他走在前面,要她跟著他。
吞下口中的苦澀,悠仁緩步跟上。
等淡白色的陽光照在臉上時,她看清楚屋外院落里的情景。
五十個壯年衙役,十幾位不同官階的官員已候在那里。
為首的官員手里拿著一張畫像,「你就是諸葛廣的二女兒?」
沒有怨沒有恨,剎那間,悠仁有種解月兌的感覺,她不用逃了。
轉動眼珠,她偏著臉看向一派無所謂的樓定業。
「我很高興你這樣做!」她眨眨腫得厲害的眼楮,很真心地說道。
是他將她交給官府,由他來做這件事,她相當高興。
他不用受她牽連,還能避掉窩藏朝廷欽犯的嫌疑,他沒事了,樓府也會完好。他和那個地方是她最珍惜之處,能不受影響,她很欣慰。
樓定業額頭的青筋跳動起來,他惡狠狠地瞪著她,薄唇動了動,但最後還是一個字也沒說。
「我不會怪你,好好保重,惡霸……」說到此處,悠仁已然哽咽。此去,便是永別了……
「拿住那個女人。」為首官員威嚴地喊出聲,十個衙役上前捉拿她。
「不要踫我,我自己會走。」收起與樓定業離別所流的淚水,她深深地吸了口氣,又做回原來那個倔強不肯服輸的女子,她仰起頭,美麗的小臉,驕傲得不容人侵犯。
從悠仁被戴上枷鎖,到被衙役們押走,樓定業始終一動也不動,面無表情。
「承蒙樓爺相助,本官才能捉拿到朝廷要犯,今夜在翠風樓聊備薄酒,還請樓爺賞臉。」官員趁此機會巴結他。
陰森森地瞥了對方一眼,他拂袖離去,用最快的速度離開臨安折回咸陽,好似再也不想听聞悠仁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