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紐約華爾街
還能清楚地記得,畢業前一天在校園大庭廣眾之下,沖著白少凡的臉大罵混蛋,然後和林少辰、言馨等人一起到酒吧慶祝大學生涯的結束,吵吵鬧鬧地狂歡了一夜,直到天空開始泛白,方才返回宿舍。
大學,或許是人一生中最恣意輕狂的一段歲月。從少年走到成人,盡情地哭歌笑鬧,彷佛整個世界都是自己的。
直到出了社會,開始工作,才漸漸明白,原來校園外面的世界並不是自己想象中那樣多彩多姿。
剛畢業時那份想要撼動整個金融界的雄心壯志,如今已經成為遙遠的記憶。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輕狂的夢想逐漸被現實消磨,最終只好認命于一份平凡、穩定又百般無聊的工作。
而曾經以為會相伴一生的那個人,也在遠赴英國留學後愛上另一個女孩,終于導致兩人分道揚鑣。
林少辰……
坐在辦公桌前輕啜咖啡,隔窗望著曼哈頓繁華林立的摩天大樓,任楚楚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分手兩年了,剛失戀時那痛徹心肺的感覺如今早就化為淡然,只是有時還是會不經意地想起他。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學成歸來後,是否終于如願以償成為白氏企業的一分子?
不知道那個白少凡的鼻子是不是還仰得那麼高,用蔑視的眼光看待周圍的一切?
想起前任男友那位同父異母的兄長,任楚楚唇角微揚,輕輕地對自己搖了搖頭。
那天一時沖動,當著那麼多人的面,沖著他的臉大罵他混蛋,雖然當時感覺爽得可以,事後想起來卻不免有點心虛。從小到大,不管處境如何讓她生氣,她從不曾那樣無禮地當面吼過任何人……白少凡是唯一的例外。
雖然,她很懷疑她的話會傷到了白少凡那顆和「敏感脆弱」沾不上任何邊的冷酷心腸。
雖然,他的確是個混蛋沒錯……
手邊電話機上紅色的燈閃了起來,顯示有內線切入,打斷了任楚楚的思緒。嘆了口氣,她機械化地接起電話。「依利絲,任。請講。」
「依利絲,是我!」話筒那頭傳來總機小姐安妮有些慌張的聲音。「M公司的德瑞克先生打電話來找老板,很凶的樣子……我應付不了他。」
「我們替他們炒股票,光上一季就輸掉三十萬美金,他不想砍人才怪。」任楚楚翻了個白眼,嘆息。「好啦,轉到我這邊來吧。」
「好的,馬上。」安妮如釋重負地將燙手山芋丟給她。
任楚楚深深地吸了口氣,默數到三,然後--
「嗨,德瑞克先生,我是貝肯先生的秘書依利絲,早安。」
用最輕快的聲音打過招呼,她飛快又從容地將話筒移開耳朵三公分,避免遭受那頭咆哮的茶毒。「嗯,對,是的……對不起,貝肯先生現在正在布魯倫醫院的看護中心接受二十四小時的心電圖觀察。」
把玩著手中的鉛筆,她翻了下桌歷,確定記憶中的台詞無誤,才繼續說道︰「不不,您沒有听錯。貝肯先生曾經因為心肌梗塞而動過動脈搭橋手術,最近因為壓力太大,所以有復發的征兆。他的家庭醫生說如果處理不當,很可能會有生命危險……」
一邊背誦著搪塞之詞,一邊在心里暗嘆老板實在厲害,竟能未卜先知,且還能將謊話編得這般天衣無縫。
對方滿腔的氣急敗壞顯然被「心肌梗塞」那四個大字給堵住了,無處發泄,只好訕訕地問︰「貝肯先生什麼時候回來上班?他的手機呢?為什麼打不通?」
「估計要到下個星期才能出院,一切還要等觀察報告出來後,听醫生的診斷再說。院方指示觀察室里要保持絕對安靜,所以不準貝肯先生用手機,連我也聯絡不到他……真是十分抱歉。」
她的老板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老狐狸,說的謊話當然也是滴水不漏。任楚楚偷偷打了個呵欠,冷眼看對方還能怎麼做垂死掙扎。
就算再怎麼虧了幾十幾百萬,畢竟還是不好意思當面詛咒人家一命歸陰。可憐的德瑞克先生只好生硬地支吾了幾句祝福的話,然後無奈地掛了電話。
任楚楚聳了聳肩,伸了一個懶腰,望向牆上的時鐘。
才只早上十點半而已……這一天還長得很。
小口啜著咖啡,她有些心不在焉地翻閱著昨天剛整理完畢的卷宗,思考著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人生已變得如此……重復?
七點半起床,八點十分出門,八點四十分走出地鐵,在街角的小販那里買一個價廉物美的面包;然後在八點五十分踏進公司的大門,到休息室泡一杯咖啡,和同事們聊上幾句,九點整走進辦公室。
然後,便是一整天坐在電腦前,做任何老板丟給她的工作,包括在他當縮頭烏龜時,充當他的炮灰。
接著等待下班、等待一覺醒來後,另一天的周而復始……
彷佛老舊唱機里損壞的碟片,撥針永遠卡在同一個地方,于是一遍遍重復著相同的旋律,那樣枯燥又空洞……
「依利絲,又有一通很……嗜血的電話要找老板。這次是L事務所的安東尼律師。」內線再次響起安妮那帶著幾分同情的聲音。
「接過來吧。」任楚楚認命地嘆了口氣,打起精神備戰。
「安東尼律師嗎?您好,我是貝肯先生的秘書依利絲。對不起,老板他的心髒病……」
也許,是她該考慮換個工作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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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的辦公室里鋪著厚重的波斯地毯,紅褐色的木板牆上掛滿昂貴的油畫,有條不紊的辦公桌上擺著巨大的地球儀,整個地方給人十分溫暖、舒適的感覺。
唯一破壞這和諧氣氛的,是坐在真皮辦公椅上的男人。此刻,他的濃眉不悅地擰起,目光冷得足以凍死人。
「不要告訴我,她甚至沒膽子親自把這個交給我。」揚了揚手中的那封辭呈,白少凡緩緩說道,語氣相當不悅。
只可惜,站在他對面的金發男子似乎已經習以為常,見怪不怪地聳了聳肩。「你的脾氣臭成這樣,當然誰都覺得愈少跟你踫面愈好。」
見白少凡不發一語,只是緊抿薄唇地瞪著他,男子頭痛地用手揉了揉額角。「羅倫斯,大老板,她已經是你的第五個秘書了。你不覺得有必要檢討一下嗎?」
白少凡微微皺眉。「我對她們一向都很公平。」
「是的,公平;但也冷漠、挑剔,嚴肅得好像剛參加完葬禮回來,老是用一對死魚眼瞪人。」男子口無遮攔地說道,翻了翻眼楮,「還好你沒有結婚,不然的話,一定會以同樣的方式收到一張離婚協議書。」
「艾瑞克,我雇用你的目的,不是為了讓你展示口才。」白少凡細長的眼微微-起,語氣冷得彷佛要把他凍去一層皮。
只可惜,名叫艾瑞克的金發男子依然嘻皮笑臉。「這是當然的啦!不過咧……」
「羅倫斯哥哥!」
軟軟的童音帶著哭腔,打斷了兩個大男人的對話。只見一個還不及桌子高的小不點沖進辦公室里,直撲白少凡,牢牢地抱住了他的腿。
「小柳。」他嘆出一口氣,模了模埋在他膝蓋上的頭,問道︰「-在這里做什麼?」聲音依然是那樣平淡,可是,語氣中卻沒有一絲冷酷或不耐。
「咪咪不見了……」小女孩泫然欲泣,蹭著他的膝蓋,弄皺了原本燙得一絲不苟的昂貴衣料。
眼前的情景顯然時常發生,因為艾瑞克只是見怪不怪地翻了翻眼楮,接著便遞上桌角的面紙盒。
白少凡立刻抽了張面紙塞到小女孩手中,說道︰「把臉擦一擦。」
他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讓小女孩不由自主地服從了,一邊擦眼淚,一邊委屈地揉著鼻子。「羅倫斯哥哥,小柳要咪咪回來……」
白少凡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要他如何向一個四歲的孩子解釋,她的咪咪只是一只沒有生命的長毛玩具狗?孩子的世界,有時是那樣讓成人無法理解,充滿了聖誕老人、神仙教母、會說話的玩偶……以及無所不能的他。
而他,每次只要看到小小臉上那充滿期盼的神情,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心軟,不忍拒絕任何尚在合理範圍之內的要求。
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再一次投降,答應了小女孩無聲的請求。「回房間去等我。我幫-找咪咪。」
「耶!」小柳立刻破涕為笑,歡呼一聲,興奮地拉起他的手。「現在嗎?」
「等我和艾瑞克說完話。」
「可是……」
「小柳乖,回房間去。」他的語氣柔和,但堅決不容辯駁。
小柳听從了,離開他的膝蓋,快樂地抱了他一下。「謝謝羅倫斯哥哥!艾瑞克叔叔再見。」
彷佛到此刻才意識到艾瑞克的存在,她甜甜地朝他丟下一句問候,隨即蹦蹦跳眺地跑了出去。
望著她消失在門外,艾瑞克苦笑。「明明差不多年紀,為什麼你是哥哥,我卻已經升級成為叔叔?」
「因為你看起來比較老。」白少凡干澀地回他一句,輕輕聳了聳肩,說道︰「別轉移話題。」
「是是,我們繼續談公事……我早點滾蛋,你才可以早點趴到地上、蹺著去找那一只玩具狗。」不理會白少凡警告的眼神,他繼續說道︰「老板啊,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對所有人都有你對孩子們的一半客氣,就不會一口氣嚇跑五個秘書,留下這種輝煌紀錄了。」
「我沒有要你來討論我的態度問題。」對于不屑或不想回答的話,白少凡永遠都是這麼一種比房門還扁平的聲音。
艾瑞克長長地嘆了口氣,滿臉無言問蒼天的表情,喃喃自語︰「我小時候一定是一腳踩死了上帝最心愛的螞蟻,長大後才會遭到這種報應……」
「艾瑞克。」
「好好,我知道了。明天我會登報,征新的秘書。」他認命地搖了搖頭。「可是算我求求你,不要再這麼迫不及待地嚇跑人家了。」
白少凡聳了聳肩,顯然不願做任何保證。他隨手將那尚未拆封的辭呈丟入廢紙簍,隨後起身朝門外走去,表明了談話到此結束。
望著他的背影,艾瑞克只能無奈地搖頭。這就是他的老板,羅倫斯-白,響譽國際的著名鋼琴演奏家、白氏企業的第三代領導人,以及「瑞婭兒童音樂學院」的理事長。
誰會想得到,素來被人形容為嚴肅、寡言、冰冷無情的他,對孩子們居然會有如此的愛心?若是傳出去,一定會跌碎一地眼鏡。
搖了搖頭,艾瑞克毫不客氣地一坐上白少凡昂貴的辦公椅,開始撰寫征人的登報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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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換個工作。」坐在客廳的地毯上,任楚楚對兩個好友宣布道。
三年的時間,生命中的許多人和事都改變了,可是她和言馨、盧心悅之間的友誼卻始終不曾變過。每周一次的聚會,像學生時代那樣沒有保留地暢所欲言、肆無忌憚地笑鬧,是三人都十分珍惜的時光。
「-要換工作?為什麼?」言馨挑了挑眉,眼神中閃過意外。「我以為那個老頭對-還算不錯。」
「薪水的確不錯,可是最近我覺得很……厭倦。」
「也對。像-那本桌歷就好精采,說哪套台詞還得看是星期幾。」盧心悅吐了吐舌頭。
「所以才想換個工作啊。不然的話,總是這樣漫天扯謊,我看我遲早會得妄想癥。」任楚楚嘆了口氣,將報紙丟給兩個好友。「來,幫忙看看吧。」
「楚楚,-想要找什麼樣的工作?還是當秘書嗎?」
「嗯。可是想換個環境,不要再像是證券交易所、投資經紀商之類的地方了。」她打了個哆嗦。
每天接到的電話,十有八九不是氣急敗壞,就是威脅要放火、跳樓、打官司……久而久之,誰的心情會好?
「嗯,環境幽雅、安靜的地方……」盧心悅歪著頭想了想,建議道︰「博物館?圖書館?」
「殯儀館?」狠的那個當然是言馨。
一個枕頭破空飛過,不偏不倚地砸在她臉上。
「好啦楚楚,諒解她一下。」盧心悅拍了拍任楚楚的肩膀,涼涼地說道︰「在微軟客服部混飯吃的人,難怪她見人就想往殯儀館送。」
「去-的!」枕頭顯然是個實用的武器,隨著一聲笑罵,又從言馨手中飛到了盧心悅臉上。
打打鬧鬧中,言馨快速瀏覽著報紙,目光突然被其中一則廣告吸引。「楚楚,看看這個怎麼樣?-不是很喜歡小狗小貓的嗎?小孩也一樣吧?」
「我怎麼覺得-這種邏輯很有問題……」任楚楚一邊說,一邊卻還是從言馨手中接過了那張報紙。
瞟了一眼言馨所指的那一則征人廣告,任楚楚眨了眨眼。「兒童音樂學院?呃……阿馨,我對那方面根本一竅不通。」
言馨翻了翻眼楮。「人家征的是理事長秘書,不是老師。雖然-唱歌的那個魔音,實在不在正常人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但那又有什麼關系?」
任楚楚白了她一眼。「不找機會侮辱一下我的音樂細胞,-日子就很難過是不是?」
「-有任何音樂細胞嗎?」
「-!」
「唉呀,反正重點是,」言馨在她發飆前舉起一手,搶著道︰「我真的覺得這個工作滿適合-的,考慮一下吧。」
任楚楚又仔細看了一遍廣告。「唔,待遇的確不錯,條件好像也不是那麼苛刻。」
「咦!-們在說哪里?」听見兩人的討論,盧心悅抬頭問道。
「看看這個。阿馨說我應該去試一下。」任楚楚將報紙推到她面前。「不過,我不知道這個『瑞婭音樂學院』到底在哪里。」
「瑞婭?!」盧心悅快速看了一眼廣告,叫了起來。「-居然不知道瑞婭是什麼地方?!」
言馨看了她一眼。「那是什麼很了不起的地方嗎?我也沒听過。」
「我敗給-們了!」盧心悅夸張地一拍額頭。「瑞婭的理事長羅倫斯今年只有二十八歲,卻已經拿到五個國際鋼琴演奏賽的大獎,第一個還是在他十歲時拿到的。他創辦的瑞婭兒童音樂學院是全美國最頂尖的音樂學院之一,每年報名的人都擠破頭。那邊出來的小孩好多都像天才一樣,經常上電視……-們兩個到底看不看新聞啊?」
任楚楚聳了聳肩。「我只看娛樂版。」
「還有政客八卦。」言馨補充道,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好吧,我放棄。」這種膚淺的話,虧她們兩個好意思說得出口。盧心悅揉了揉額角,有氣無力地說道︰「總之,听說那個學校很漂亮,周圍環境也不錯,是值得考慮一下。」
「而且,在音樂學校上班,應該不會像-現在這麼累,每天還要受一堆冤枉氣。」言馨補充道。
「嗯,那我把履歷寄去試試看好了。」任楚楚點了點頭,決定听從兩個好友的意見。突然,她想起一個問題,好奇地望向盧心悅。「對了,-說瑞婭的理事長叫羅倫斯……他姓什麼?」
「呃……我忘了耶……」盧心悅抓了抓頭。「他的作風挺低調的,不常出現在新聞里。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好像是個東方人喲。」
「是嗎?」任楚楚有些意外,咬了咬嘴唇。「這麼說,應該會比較容易相處吧?」
雖然已在紐約定居多年,但畢竟還是身在異鄉。自身的經歷告訴她,若是有相同背景的話,多少會比較容易溝通,感覺也親近些。
當然,如果她知道白少凡的英文名字正是羅倫斯-白的話,也許就不會如此斷言,更不會在第二天就送出履歷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