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的好,總要後來才能體會。但如果沒有選擇離開,我相信,今天仍然會有另一種局面的感嘆。
在現實人生里,是沒有所謂完美的決策或永不後悔的選擇,只有不斷前進,然後接受。
希望我會是他笑著回想的記憶。
人生往往會有所謂的意外,不斷發生。而且永遠出乎意料,教人措手不及,無法應變。
不,其實仔細想想,還是會有些微的征兆,仿佛為著終將發生的某件事做前導。
一切,就是由這霹靂無敵倒楣的早晨所展開。
先是一早睡過頭,匆匆騎上腳踏車趕忙出門考試時,發現輪胎不知何時被刺破一個大洞,室友們又早已先行出發。時間急迫之下,連早餐也來不及吃,匆匆以全力沖刺跑到系館。
沒想到,平日上課沒幾只小貓出席,臨到考試卻不知從哪蹦出一堆修課的人,座位早被佔滿。只得自個兒到隔壁教室搬來桌椅,七手八腳弄半天,好不容易才可以開始寫考卷。寫不到幾大題,第一節課已經過去。
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腦筋也糾結成一團,死命撐到最後一刻才交卷,自己寫了些什麼根本記不清。
為了緩和心中的怨氣及填飽肚子,第三節便蹺了課,跑到附近吃早餐後又牽腳踏車去修理。中午回去才被室友告知,那堂課老師點名並發了上次的考卷,沒到的人得自己去找他拿。
雖然我承認自己並非正經八百的好學生,但難得蹺一次課,竟然這樣就被抓到,未免要怨嘆老天不公平。
接連受了兩個打擊,下午為了轉換情緒,便參加了系籃的練習,活動活動筋骨,紓解一下郁悶的心情。結果,才準備開打,天空就以雷霆萬鈞之姿下起了傾盆大雨,回到寢室時,身上衣服被雨淋得都可以擰出水了。
然後發現,一陣混亂中,我的錢包不知何時竟然掉了。我的錢、我的證件,全在里面!
災難,只能以災難一場來形容。
你以為到這里就結束了嗎?才不止呢!更大的打擊這在後面。
當我不畏大雨騎著借來的摩托車,千里迢迢、辛辛苦苦地到達家教學生的家,準備開始今天的課程時,學生的媽媽偷偷告訴我,由于今後預備讓小孩上補習班,所以便不用再請家教。
也就是說——我、被、開、除、了。
史上最悲慘的一天!
今天鐵定是我的大凶日,諸事不宜。
前幾天為了考試熬夜而睡眠不足,加上今天一整天下來,身體與精神雙重疲累,晚上回到宿舍隨便洗個澡就癱在床上,打算睡個不省人事,直到世界末日。
「君綺,你的電話,听到沒有。」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到室友思涵搖搖我,叫我起來接電話。
「說我死了。」翻過身繼續睡,眼楮仍然不想睜開。
「乖,我都幫你把電話拿過來了,快起來接。」
站在床邊的思涵硬是把電話丟在我床上,又偷偷補充幾句悄悄話︰「是個男生喔,說有很重要的事,快點快點。」
「喂,說話。」拿起話筒。被吵醒的我口氣想必好不到哪。
「小君——」
電話那頭叫喚我名字特有的語尾拖長音,听來似遙遠卻又熟悉。
「知道我是誰?」
「……誰呀?」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認定我該知道。
「真是太傷我的心了,你可知我花了多大的勇氣才下定決心撥出這組電話號碼?」
「我才不信。」話還不都是你在說。
「好久沒听到你的聲音,沒想到再度听到卻是這麼愛困的嗓音。」話筒那方的他輕快地笑了笑。
「你怎麼知道我電話的,小伍?」這時反倒有些慶幸,剛睡醒的沙啞喉嚨掩蓋了我的些微顫抖。
心里好像有數不清的疑惑,但腦袋卻一片迷蒙,分不清究竟是因為疲倦抑或是驚訝而無法順利運轉。停頓了半天,只能提出這個問題。
懷疑這一切是因為沒睡醒產生的幻听,或者是今天尚未結束的災難之一。
「你果然從一開始就知道是我。」
爽朗明快的聲音,還是和記憶中相同,絲毫沒有改變。
「只要有心,輕易就能打听到你的現況。」
「你又是哪根筋不對,突然有心要找我?」當然知道。全世界會這樣叫我,幾百年不見,一拿起電話盡說些沒頭腦廢話的家伙,只有一個。
「一定要有事才可以,只想听听你的聲音不行?」
「騙人,你會因為這樣就特地把我叫起來听電話?」死性不改,說的永遠比唱的好听,讓人分不清是真實還是謊言。
「被你發現了。」半點悔意也沒有的笑聲在耳畔響起︰「你真的很想睡嗎?」
「反正已經被吵醒了,有什麼話你就說吧。」盡量再多說些,不要那麼快結束。
「後天我要去台南。」
「然後?」
「可以見個面嗎?」
「好啊……有何不可。」
「就這麼說定。你可以繼續睡了,行程確定後我再和你聯絡。」說完也不等我回答便掛上了電話。
握著話筒,整個人呆呆地,腦中一片空白。
突然有種想傻笑的沖動。
果然是他的作風。如暴風雨般突然刮進我平靜的生活,在我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前又迅速退開,留下我一個人站在原處。
「君綺,你電話講到睡著了嗎?」換室友萱萱在一旁喊著︰「外找。」
「又是誰?」懶懶地從床上探出頭來瞧個究竟。
干嘛全世界的人都恰好排隊在這時刻來找我。
「君綺學姐?」
門口站了幾個女生。大概是我一副剛睡醒,被頭散發的模樣頗不成體統,惹得她們頻頻投以好奇的眼光。
「你好,我們幫學長送宵夜來。」
「你們學長是誰?」我掙扎著從床上起身。
奇怪,系上有這幾個學妹,我怎麼一點印象也沒有?
「仕杰啊,他今晚請吃宵夜,順便也要我們幫你帶一份。」
「對啊,這是仕杰學長的心意喔!」
那與我有何干?瞧她們幾個你一言我一語,吃吃地笑得曖昧不明,突然有種被人品頭論足的感覺,實在不舒服。
「哇——仕杰好久沒送東西來了,真棒。」不等我回應,室友們就連忙幫我把東西接了過去。
「任務完成,我們就此退場,要道謝的話,就對他本人說羅。」
「學姐再見。」
說完,幾個女孩就揮手道別,熱熱鬧鬧地退場。
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我的頭腦越來越無法正常思考了。
「你們可真是不客氣呀。」回頭瞧著室友們不用我吩咐,就自動將大包鹵味倒好,飲料分好,準備開動,我也只能無奈地嘆口氣。
「君綺你還不趕快向人家道謝。」一邊夾著鹵味,室友們仍不忘叮囑我。
「道謝,為何?」是他自己要送來,又不是我強迫他。
「這是禮貌。不好意思酌話,就由我們來幫你。」
「做什麼——」
這群多事的家伙,不理會我的阻止,逕自拿起電話撥了黃仕杰寢室的分機號碼,並等到接通後才把話筒遞過來,躲避我瞪人的眼神,閃到一旁笑鬧著繼續吃東西。
‘喂,君綺,東西送到了嗎?’黃仕杰充滿期待的聲音傳了過來。
「嗯,謝謝你的宵夜。」
「還不都是因為學妹們想看你,所以才吵著要幫我送宵夜。」
「看我,為什麼?」我有什麼好看?既沒有特別漂亮,也沒有少一只眼楮或多一個鼻子還是嘴巴。
「呃,沒有啦……」他突然吞吞吐吐起來。
「你的室友在做什麼,怎麼那麼吵?」電話那頭傳來陣陣男孩子們的喧鬧聲。
頭隱隱作痛。
「你究竟和她們說過什麼?」
「只是曾提過你是我追很久,一直追不到的女孩。」
黃仕杰干笑了幾聲,听起來有點刻意。
「開開玩笑,你不會生氣吧。」
「很生氣,非常氣,氣死我了——」怨氣在此刻全部炸開,理智已灰飛湮滅蕩然無存。
「喀」的一聲掛上電話。
「君綺,你怎麼了。」室友們似乎全被我嚇了一跳。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吶喊完便抓了錢包往外跑。
***
總覺得,今天整天發生的事,從頭到尾都像出鬧劇。
「所以你就跑來我家避難?」听我大吐完這曲折離奇一天所匯聚的苦水,姚姚的聲音緩緩從下鋪傳來。
「我需要一個全世界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躺在姚姚出借的上鋪,望著昏暗的天花板,紓解過後的心境總算得以恢復平穩。
極度煩躁之下跑了出來,無處可去的我只能向姚姚求救,拜托她收留。
「犯不著生這麼大的氣吧。」姚姚不改她冷靜的語氣,下此結論。
「其實也不是真的生氣,只是很煩。」太多的事擠在一起爆發,讓我來不及喘息、處理及思考。
「煩誰的事?仕杰還是小伍。」
「都有。」
「你很在意別人在背後的談論嗎?」
「怎麼可能不在意,尤其是不認識的人。」我討厭蜚短流長,更不想成為八卦事件的主角。
「那好,我問你,你對仕杰有何感覺?」
「……」不知該怎麼說。
「喜歡?」
「談不上。」
「討厭?」
「還好。」也許剛認識時是有些討厭,但相處了這麼久,對他的印象還是稍微有幾分改觀。
「又來了,你就不能明確表達出來嗎?」
「可是,感情又不是簡單的二分法,非A即B就能歸納出結果。」
「沒感覺?」
「應該說,我們是不可能的。」想來想去,還是只有這個結論。
「可憐的仕杰,落入最糟的處境。既然不喜歡,一開始就該說清楚。」
「說過了呀。」雖然不是以非常堅定的語氣說出。「是他自己認為只要我不討厭,就還有機會。」
「他也太小看我們君綺的頑固。」
姚姚一副透徹了解的口氣評論著。
「你就是這樣,像個容易感到厭煩的小孩,討厭被束縛,所以也不會去束縛別人︰一旦感到透不過氣,就會想要逃跑;害怕受傷,所以會在被傷害之前先轉身離去。因為如此,你身旁雖然總有許多人圍繞,知心的朋友卻沒有幾個。」
「是,沒錯,姚大心理分析師,那你又是怎麼成為我的好朋友?」她說的都對,所以我也沒理由生氣。
「因為我夠了解你。」姚姚嘿嘿地笑了幾聲。
我早說過,有個過分模清自己底細的朋友,不知是好還是壞。
「小伍呢?他來見你,做何打算。」
「他又不是特地來看我,只是剛好來台南而已。」
「有什麼差別,總之你們就是要見面。」
「都那麼久的朋友了,他來台南,我不盡盡地主之誼招待怎麼說得過去。」
「隨你怎麼說都行。」
「所以,姚姚,你可不可以陪我去——」
「免談!我才不想當電燈泡。」姚姚毫不考慮就打斷我的請求。
「哼,小氣鬼。」不幫就不幫,有什麼了不起。
「你知道嗎?他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
「算了,你別再說,我不想听。」請叫我鴕鳥,反正我就是不想知道。
「不說就不說,睡吧。」無所謂的回答冷冷地傳來,听不出是否在生氣。
「姚姚。」
「干嘛。」
「我可不可以下去和你一起睡?」
「過來啊。」
我立刻從上鋪跳下來窩進下鋪里。
「睡進去一點啦。」我推著姚姚︰「你太胖了,我都沒地方睡。」
「是喔,兩個人要擠這張破舊的小床果然太勉強,你還是滾回上面好了。」姚姚作勢要把我踢下床。
「哇,對不起,是我的錯,不要踢我,不然你陪我一起在地板打地鋪好了。」
說著說著我們兩人就扭擠成一團。
「夠了夠了,你不是累了,再鬧下去今晚都不用睡了。」看我精力似乎越來越充沛,姚姚不得不舉雙手投降。
四周恢復靜默。
「姚,你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出去露營時的情況。」過去的點滴悄悄浮上心頭。距我們上次一同出游,過了多久呢?
「記得啊,有個小笨蛋不會搭營火就算了,晚上要睡在帳棚里都不曉得,連睡袋也沒有。帶出去簡直就是替我們多一個包袱,還得多浪費一人份的糧食。」
「有什麼辦法,以前爸媽又不準我去參加所謂的自強活動。要不是我死賴活求,加上你們這些朋友在一旁幫腔,可能到現在我都還不知道露營的滋味。」
「再怎麼說,還是大伙在一起的感覺最好。」
回憶高中時代單純的自己,總令人不勝懷念。
「姚,我們要一直當好朋友,永遠也不要改變。」孩子氣就孩子氣,反正人生能這樣光明正大耍任性的機會,也剩不了多少。
「以後的事誰能保證。這世上最難掌握的,莫過于不斷變化的人心。」
姚姚不起勁地回答,看來已被睡意襲擊。
「重要的是,我現在想睡了。」
嗯,我也開始困了,有什麼事,還是明天起來再想。
星期六這天,晴日當空,萬里無雲,微風徐徐地吹,是個適合戶外活動的舒爽天氣。
傍晚時分,提早了十多分鐘來到約定的光復門口等候。
總是這樣。和他的約會,我永遠會提早到達,而他卻老是姍姍來遲。
不曉得他今天會不會難得準時?
等待的時間似乎特別漫長。
不知他改變多少?
不斷地來來回回跺步走動、東張西望,從旁走過的,都不是記憶中的身影。
畢業後就不曾再見過面,我是否還能一眼就認出他?
一個人好像特別容易胡思亂想。
久別重逢後該說些什麼?
這個問題向來輪不到我傷腦筋。和他在一起,永遠不怕缺乏話題。
真是的,還不來!
算了,深呼吸一口氣,設法讓自己平靜下來。
冷不防肩膀從後方被拍了一下,嚇得差點跳起來。
「等很久了嗎?」轉過身往後瞧,來人笑嘻嘻地問著。
「還好。」聳聳肩,故作不在乎地回答。就算等得再久,我的答案也從來不曾更改。
「好久不見。」良久,他才吐出這句話。
「是啊,好久不見。」看著他,突然有點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笑什麼?」雖然疑惑地發問,他臉上的笑容依然不減。
「沒有,你看起來一點都沒變。」原本期待有什麼特別的開場白,結果,他也有老套的一面。
「怎麼沒有,你不覺得我越來越帥、越來越成熟了?」他故意抬高下巴,擺出個自以為帥氣的姿勢。
「有嗎,看不出來。」故意斜眼上下打量,以不屑的口氣回答。這家伙自戀的個性,果然到死都不會收斂。
「你倒是變了很多。」
「喔,有嗎?」這回是疑惑的語氣。上下左右轉個圈圈瞧瞧,怎麼我絲毫不覺自己有何改變。
「南台灣太陽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覷,瞧你曬得變成黑人似的。」
「這是健康的表征。」我拍拍自己的臉︰「一天到晚在外面打球,想不曬黑也難。」
「頭發也留長了。」他伸手模模我垂在肩上微卷的發絲︰「而且還燙卷,你以前不是老嫌長發麻煩?」
「的確很麻煩。」
我也抓起一撮額前的瀏海眯眼細瞧。毛毛燥燥又容易亂翹,每天早上為了把滿頭糾結的亂發梳順就得耗上許多時間。
「看來是該剪了。」
「為什麼要剪?這樣很適合你。」他一臉認真地說道。
有那麼一瞬間,我不知該說些什麼。
「參觀過我們校園了嗎?」
「還沒仔細看過,正等著你當我的向導,幫我帶路。」
「也好,開學時沒能對我學弟用到的校園介紹,總算能派上用場。」。
「為什麼沒用到?」
「那時我得了場重感冒,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向他說明開學時我淒慘兮兮的病況。
「實在無法想像你病奄奄的模樣。你向來是蠻力,喔不,是活力十足。」他搖搖頭,裝出一副無法置信的表情。
哼,欠揍。
「比賽結果如何?」一面聊些不著邊際的閑話,一面做著解說的工作。
「有我在,當然是戰績輝煌,準備明天進行決賽——」話還沒說完,他不小心絆了一下,我急忙伸手拉了一把。
「你喔,老是這樣跌跌撞撞的,完全沒有進步,還敢說自己變成熟。」
听著我的話,他呆呆地望著我。
「干嘛,嘴巴張那麼大。」
「沒什麼,你果然還是沒變,和以前一樣愛嘮叨個不停。」
「亂講,我哪里嘮叨。」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還有動不動就生氣。」他露出賊兮兮的笑顏。
「哼!」我轉過頭去︰「不跟你一般見識。」
以往熟悉的感覺,一點一滴回流到心底,溫暖得令我有股泫然欲泣的沖動。
「知道這是什麼?」從包包里取出一樣小東西,得意地拿到他眼前炫耀。
「這是……什麼時候……原來被你拿走了!」他喜出望外地把東西接過去。
我所拿出的,是兩塊拼圖碎片,正屬于那年我送他的生日禮物其中一部分。
喜歡玩拼圖的人,一定都能體會,費盡心思以及大半時光,眼看一幅作品即將完整呈現,卻在最後關頭才發覺——其中幾塊竟然不翼而飛、遍尋不著,致使畫面最後留下幾許殘缺的空白,那種懊惱和不完美的感覺……
至于為什麼缺少的這兩片會在我手上?
當然是我故意拿走的。
話說他老兄只要開始沉浸在一個人的拼圖世界里,就會變得忘我而無法回神,連別人和他說話也恍若未聞,把身旁的事物都當成透明的存在。
跟他一起動手,幫他早日完成?這就更別提了。
對他來說,拼圖是屬于最個人的成就與樂趣。要是有人膽敢插手他正在進行的動作或是告訴他該怎麼做,肯定招來一陣不耐煩的怒吼。
終于有一回,我在受夠了他的漠視與得不到回應,忍無可忍、一氣之下掉頭離開之際,頓手模走了幾塊圖片帶回家放在我的百寶箱里,想等著看他發覺到缺漏,臉上會有的沮喪神情。
由于一直沒有機會親眼看見作品完成,也就一直無法交還給他。日子久了,記憶也隨著時間逐漸淡忘,幾乎快要回想不起有這回事存在。
「那幅拼圖現在如何?」希望不要被遺忘在某個暗無天日的角落才好。
「完成後就一直掛在我房間的牆上,沒再移動過。」
「你女朋友不會介意?」我打趣地問他。
他苦笑了一下︰「家里本就擺滿了我多方搜集的拼圖,她也沒特別質疑來源。要是被她知道,一定會鬧脾氣。」
他盯著手里不斷把玩的兩塊碎片。
「她可是個大醋缸。」
「看你倒是挺樂在其中。」也許,像他這樣的人,就需要有個相對強勢的女孩子才制得住。在他面前,我永遠是弱勢的一方。
「知道嗎,這是我的最後一幅拼圖。」他抬起頭望向我。
「騙人,你再也不玩了?」我才不相信,這個拼圖痴會有停止的一天?
「一方面上大學後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沒有太多的余暇與閑情,一方面也是家里實在沒有空間再容納這些東西。我老媽早已瀕臨忍耐界線而一再警告,要是我膽敢再買任何拼圖回家,她就新的舊的全部一起丟掉。」
「真可惜。」我惋惜地感嘆︰「明明那樣喜歡的。」
「也沒什麼,人生還有各種不同的樂趣。至少現在,這幅拼圖總算能圓滿完成。」
他露出孩子氣的笑容。
「換我了,還記得這些嗎?」他從隨身的背包中拿出一些東西。
「耶,這不是我的CD——我的《PINKFLOYD》,我的《悲慘世界》,還有《X-files》電視配樂——果然全是你借走沒還!」我檢視他拿出來的一大疊CD,又驚又喜地喊著。
這回輪到他得意地笑了。
手上捧著的每片CD全是我珍藏愛惜的寶貝,其中有部分更是辛辛苦苦跑遍各唱片行,好不容易才搜尋到的。每每想到可能再也拿不回來,總要心疼老半天。有時還真分不清,究竟是思念人多,抑或是思念CD多些。
沒想到,這些東西還有回到手中的一天。
「怎麼,感動得說不出話了?」他揶揄地笑問。
「沒錯。為了慶祝感人的重逢,就讓我盡盡地主之誼,好好地招待你。」我也輕快地回道。
「瞧你說得豪氣干雲,還以為要請我吃什麼好料。原來,不就是夜市。」他邊剝著最愛吃的蝦子,一副「不過如此」的表情說道。
「這就是你不懂了。」我戳戳他︰「想要快速而且經濟實惠地一網打盡所有小吃,自然是非夜市莫屬。」
騎著借來的摩托車,載著他來到星期六著名的武勝夜市。
此時我們坐在某個攤位上共同享用的海鮮火鍋已即將見底,桌上同時還擺滿兩人整個晚上的戰績——尚待解決的各式美味小吃。
「別說我小氣,還想吃什麼盡管選,免得回去後抱怨,難得來一趟,卻沒把你喂飽,這可就太令我們台南人丟臉了。」雖然了解這小于不會真懂什麼叫客套,我還是忍不住叮嚀一番。
「小姐,你明明是土生土長的台北人,什麼時候變台南人?」他也不客氣地反擊。
「沒辦法,在這持久了,都已經快把自己歸化成當地人,對于台北,反而變得陌生而不再熟悉。」聳聳肩,半開玩笑地回答。
「那是你都不回家,一天到晚窩在台南的後果。」
「路途遙遠嘛。回去一趟耗時費力又花錢,日子久了自然就懶得常常跑回家。」
低著頭把他討厭吃的香煙全都撥過來。
「你又怎麼知道我很少回家?」
「因為畢業後我們這群朋友的聚會你幾乎沒現身過。」
他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向我眨眨眼。
「還以為你是不想見到我。」
「笑話,我為什麼要躲你。」我訝異得直想跺腳,不解他何以會有這樣的想法。
「還不是因為你當初那樣狠狠地把我甩掉。」
他裝出一副被始亂終棄的哀怨淒苦神情。
「被你拋棄後,我可是有好一陣子都無法振作呢。」
「說那什麼話,好像全是我的錯!」可惡,把蝦子也掃過來,不給吃。
「所以沒想到,我們還能夠再這樣交談。」他喝了一口湯,笑笑說。
撥弄著鍋里所剩無幾的食材,不知該如何回應。
總是這樣,讓人分不清他究竟是認真或是玩笑話。
一陣嘈雜的行動電話鈴聲響起。
「不好意思。」他比個抱歉的手勢,走到一旁接起電話。
「也許是因為,我們都沒有好好說聲再見吧。」望著他的背影,我悄聲地在心里說著。
雖然正因為想好好相處才會分手,但從那之後卻難以平常心對待彼此。每次踫到也只是匆匆交錯而過,連招呼都不曾好好打。
這樣,似乎完全違反了當初的意圖。
可是都已成為過去的事,又能怎樣?
老實說,現在回想起來,就連當時為什麼會想要分開的理由都已變得遙遠而薄弱。
也許,真的是我太過任性了。
如果是現在,會有不同的結果嗎?
就在我獨自沉浸于回憶里,一聲意外的招呼將我喚回現實之中。「君綺,真的是你,沒想到會在這里踫到!」
抬起頭來,看見黃仕杰正站在眼前,而距離不遠的桌位上則坐滿了一些似乎是他們系上的人。
「真巧。」勉強擠出一滴笑容。難道世上真有這麼不幸的緣份,管他走到哪里就是會踫見?
「來逛夜市?」他搔搔頭,似乎拼命地想擠出點話題。
「對啊。」來夜市不逛夜市還能干嘛。
「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他一副委屈樣。
「怎會?」難道我的脾氣真這麼差,何以大家老以為我在生氣?
「可是自從那天你掛我電話後,就一直無法和你聯絡上。」
「你想太多了。」因為那之後我都待在姚姚家。不在寢室,當然接不到電話。
「可是……」他似乎還想說些什麼。
「小君,怎麼了?」講完電話的小伍捧著兩杯飲料回來︰「你的朋友?」
「好啦,既然吃完,我們就先走了,拜拜!」一手接過飲料,一手趕忙拉著小伍揮別,不敢回頭看他是什麼表情。
「令你感到束手無策的家伙?」隨我走了一段路後,他不禁笑問。
「你怎麼知道?」苦笑著,還是只能老實承認。
「還不夠了解你嗎?只要踫上沒辦法溝通的對象,話就會變得很少,態度開始不耐煩,應付意味十足。」
「這麼明顯?」我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你以前應付討厭的教官和羅嗦的課指組老師,不都是這副表情。」
「我又不像你,管他喜歡不喜歡,熟不熟悉認不認識,只要是人,就可以立刻哈啦得好像早已有半輩子的交情。」這家伙八面玲瓏的個性,大概到死都不會改變。
「偏偏你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成天到晚在耳朵旁長篇大論、羅哩羅唆,是不是?」依然是熟悉的,帶點促狹的笑容。
「我討厭別人那麼了解我!」我也跟著笑了︰「可是,我喜歡听你說話。」如果能夠只听他說而不要想太多,其實是件很快樂的事。
「能再這樣和你笑著說話,真好。」他以一貫開朗的語氣輕笑道。
「那麼,要回去了嗎?」
「嘿,該走了。你借住同學家,也不好太晚回去。」
歡樂的時光總是太過短暫而快速飛逝。
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講起。
終究,還是只能到這里,沒說的,大概就永遠都說不出口了。
「你知道嗎,在來的路上,我就一直有個疑問。」在回程的路上,這個家伙依然不改聒噪的本色,坐在後座拼命講個不停,也不顧正在騎車的我是不是需要專注。
「什麼疑問?」好不容易在停紅綠燈的空檔,我終于有余力回答他一連串的話題。
「告訴我,你是如何賄賂主考官才拿到駕照的,怎麼騎起車來搖搖晃晃,險象環生,簡直是危害交通安全。」
「偷偷告訴你,別太大肆宣揚,其實我是無照駕駛。」我裝出一副做壞事的表情。
「……」
「騙你的啦,真沒幽默感。」
想到他一副想吐血的表情,不禁覺得好笑。
「我可是正正當當領有駕照的,雖然是考了兩次才拿到……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練習罷了。」
「早知道由我來騎說不定還比較安全。」
「誰叫你已經上了賊車,現在只能任我宰割。」
正想回過頭告訴他後悔也沒用,突然——
「小心——」他朝著另一方大喊。
一部摩托車向我們奔馳而來。
然後就一陣天旋地轉。
***
「怎麼會弄成這樣?」到了地下停車場,看見來還車的我以及摩托車的慘狀,學長忍不住皺起眉頭。
「因為對方車速太快,剎車不及,加上我也沒注意,結果就被攔腰撞上。」看著學長擔心的表情,我只能雙手合十,低頭道歉。
「對不起。」
「算了,人平安就好。你沒事吧!」學長嘆了口氣,模模我的頭。「還好。幸好因為是冬天,穿著厚重的大衣及長褲,所以只有輕微的擦傷。」
「真正的痛要等你明天一覺睡醒後才會浮現。」學長一臉嚴肅地說著。「別說得那麼恐怖嘛。」咋咋舌,難不成還會比現在更糟嗎?「你朋友還好嗎?」學長蹲去檢查摩托車的損傷程度。
「什麼?」
「你不是招待以前的同學出去玩,竟然讓人家發生這種意外。」
「他借住在現在的同學家,先走了。」
「怎麼不住你們宿舍?」
「呵?他是男的耶,難不成要他化妝成女生混進我們宿舍不成?」
「是喔……」我也蹲下來,看著學長的動作。原本小伍一直要陪著我向學長親自道歉,但考慮到他明天還有活動,因此我堅持把他趕回去休息。
***
「當我站起來,看見你倒在那里,心髒差點就停了。」
回到校門口等待同學來接他的空檔,談起適才發生的意外,仍然心有余悸。
「你說如果我們兩個就這麼駕鶴西歸,不曉得會不會被誤以為我們兩人余情未了,死灰復燃,牽扯不清——」
「呸呸呸,講什麼鬼話,我才不要和你攜手共赴黃泉!我這有大好的人生及光明的未來,還有很多樂趣沒享受,還有美好的戀情要談,才不願意走得如此不明不白。」
白了他一眼。
「你呢,就這麼蒙主寵召的話,不怕女朋友會傷心嗎?」
「她一定會哭個半死,再把我狠狠罵一頓。」他搔搔頭,傻傻地笑著。
「不過老實說,黃泉路上如果能有你做伴,應該會很有趣,絕對不會感到寂寞。」
「你啊,不管經過多少年,思想如何成熟,外表如何改變,就是那張嘴永遠不會收斂,騙死人不償命。」
「生氣了?」
「算了,反正我是傻瓜一個。」就算是謊言,我也很高興。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有人問過的心理測驗題。
高興時,大伙一起玩樂時,你最想和誰在一起?難過時,需要平靜思考時,又最想和誰在一起?
如果是前者,小伍無疑是最佳人選。每次在一起,總是歡樂加倍,笑聲不斷。
他這個人,我大概一輩子也沒辦法討厭。
那麼後者呢,第一個浮現在腦海的又是誰?
「還好吧?」偏過頭,詢問學長車子的狀況如何。
「看起來並無大礙,不過這是必須去機車行檢查一下才知道。」
「對不起,我會負責的。」再度低頭鄭重道歉。
「我說過沒關系的。倒是你,真的不要緊嗎?」
學長再度嘆了口氣,拉起我的手左看右瞧。
「不止外套擦破,連手表的表面都撞碎了。」
「真的耶,我竟然都沒注意——啊!」突然想到什麼,趕忙拿出包包里的CD檢查一番。
「真慘,外殼都裂了,里頭的CD沒有刮傷吧?」學長探過頭來察看。
「這些CD看來都年代久遠,要是因此而損毀無法再听,那就可惜了。」
愣愣地望著這些無可替代的回憶,突然有種溫熱的感觸襲上心頭。
「謝謝你的招待,今天非常愉快。」坐上同學的摩托車離去前,斂起平常有點漫不經心的笑臉,他難得認真地向我鄭重道別。
「可惜結局差了點。」我不禁悶悶地說。最後的這場車禍,雖然兩人都幸運沒有大礙,但無論如何都稱不上完美。
「雖然美中不足,至少沒有留下遺憾。還是很高興,我們曾一起走過。」
嚴肅的表情維持不到幾秒,他又恢復成平常那副嘻皮笑臉的輕松模樣。
「那麼,再見了。」
「嗯,再見。」
最後揮手道別的影像,在腦海中不斷重覆,盤旋無法散去。
淚水再也無法控制地滑落。
「怎麼了,哪里痛嗎?」學長關心的話語,從頭頂上傳來。
我只是把頭埋在膝蓋里,一個勁地搖頭。
為什麼要哭?我也不知道。
學長並沒再多問什麼,只是模著我的頭,像是安撫般,陪我在那個地下停車場昏暗的角落里,不知究竟待了多久。
覺得那樣拼命哭泣的自己像個傻瓜。後來回憶起,總是忍不住這樣想。
但傻就傻吧,又何妨。反正到後來能笑著面對的回憶,都是好的。
既然喜歡如此之深,為何當初會想要離開呢?
當初的好,總要後來才能體會。但如果沒有選擇離開,我相信,今天仍然會有另一種局面的感嘆。
在現實人生里,是沒有所謂完美的決策或永不後悔的選擇。
只有不斷前進,然後接受。
希望我會是他笑著回想的記憶。
一大早走進系館,如預期般,大家看到我都不禁張大嘴,露出有如看到怪物的失禮神情。
「君綺,你的頭發……」路人甲驚奇地指著我大叫。
「變直了!」路人乙接著喊道。
語意不明的感嘆從四面傳來,真是令我哭笑不得。
「只是變短而已,我的頭發原本就是直的。」也不過把看不順眼的卷發部分剪掉罷了,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
繼而,大家一定又會問︰「為什麼想不開要把頭發剪掉?」路人丙插入話題。
「失戀了嗎?」路人丁不懷好意問著。
「就是想開才剪的。」雖然我拒絕替這個行動賦予任何意義,但還是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地辯解。
我想我是全世界最不適合留長發的人。
「學姐,感覺你好像變了一個人。」從沒見過我直發模樣的學弟看來一時間無法適應。
「這樣比較適合你喔。」終于有人說出好話了。嗚……小秋學姐,你真是好人。
「是啊,比以前那個貴賓狗頭好看多了。」小黑不知道哪跳出來,說完之後又立刻溜到一旁,躲避我冒火瞪人的眼光。
「好像回到剛認識時的你。」學長模模我的頭笑笑說。
「是啊,一切都回到最初,從原點開始。」我也點點頭回應著。
是結束,同時也是另一個開始。
未來的情況,誰也無法預料。會朝向什麼方向發展,是好或壞,沒有人能夠斷定,也沒有人能夠解答。
我仿佛有預感,想看到真正的結果,可能得等到好久好久以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