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暫時打發死纏著自己不放的琉光公主,回到久違半年的辦公室,在瞥見桌上、沙發上、還有四個牆角所堆滿成山的文件時,崔白萇打從心底為自己的勞碌命嘆息。
「哎呀呀,我都不知道我請這半年的假期到底是對還是錯了,沒想到請了泣血來幫我代職,還是積了這麼多要處理……」
他苦笑的拍拍桌上積著的那堆,表情很無奈。
他從沒想到原來他之前每天都處理這麼多的文件!而且他明明就是在經營一家飯店,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文件要簽?
「那些都是已經過濾過的嗎?」他轉身問正好敲門進來的含憂。
「是的,先生!這些都是已經由泣血大人過濾篩檢的。」
含憂抱著另一堆的文件進來,讓崔白萇的臉都綠了。
「這些又是……」
「這些是今天的分量,先生。」
「今天的分量是指……」
「泣血大人今天要與您交接,所以沒有動手處理篩檢的文件。」
崔白萇盯著那堆文件,再環視了四周堆滿的其它,突然有種想兩眼一翻,直接昏死不要再醒來的沖動。
***
尷尬且凝固的氣氛充斥著整個空間,關崇善垂著頭坐在沙發上,不敢抬眼直視,不斷在自己眼前來回走動搬文件的男人。
會撞見如此場面,其實並非他的本意。
如果不是因為身體有些不舒服,孔雀不知死哪去、青龍跟白虎兩人也好死不死的外出不在,唯一能抱希望的三眼卻又偏偏不認得路!導致他必須親自下來找對方告假,也不會發現對方有如此秘密……
好吧!至少他覺得那是秘密!因為那時候對方察覺到他的存在時,臉上的神情有些慌亂又有些尷尬,一看就是那種私密之事被人發現時的窘態。
那樣的表情,讓關崇善一瞬間有種做錯事的感覺。
接著,他听到男人嘆氣、離開座位的聲響。下一秒,一雙擦得十分光潔閃亮的黑皮鞋,出現在他視線內。
崔白萇在關崇善的面前停下,盯著對方低垂的腦袋半晌,自鼻腔緩緩噴了一口氣,然後抬手朝那顆有些凌亂的腦袋揉了兩下。
他知道,眼前這個年輕的凡人,正在為了剛才無意撞見自己那件事的問題懊惱著。
感覺頭上的騷動,關崇善抬眼,正巧與一臉笑吟吟的崔白萇目光對上。
其實關崇善自身並沒有發覺到,在這琉光飯店里頭,經常圍繞在他四周的人們都把他當成小孩子看——以他的年齡來講,對他們這些沒百也有千的非人而言,也的確是個孩子,而且還是很小很小的那種!
因此他們這些人見到關崇善的慣性動作,就是像對待小朋友一般,伸手搓揉他的頭發。
「讓你久等了。」崔白萇在他身旁的空位坐下,眉眼之間流露著屬于長者的溫和︰「怎麼了,來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啊,呃……其、其實也沒、沒有什麼大事……」
把視線自那張總是優雅的俊臉上轉開,本想隨便找個地方落腳,可卻又落到了不該落的地方,關崇善講話變得結結巴巴︰「我……嗯……嗯我……有點事情……想要請……哎呀!經理大人,我剛剛不是故意不敲門進來的!」
他說到最後,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跟崔白萇道歉。
崔白萇只是看著他,搖了搖頭,對于關崇善如此緊張的模樣,他覺得很可愛︰「沒有關系,你不用那麼介意,小關。那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其實,我也正打算跟你談談剛剛那件事。」
說著,他便拉著關崇善來到了一面等人大的鏡子前。
關崇善對他這個舉動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經理大人……」他轉頭不安的望著崔白萇。
崔白萇只是對他笑了笑,握著他的肩頭。
「看著鏡子吧,小關。」他柔聲的說︰「我有個人想介紹給你。」
關崇善抿了抿嘴唇,把頭轉回去,將視線落到鏡子上。
然後,他見到了一個十分不可思議的畫面。
鏡子里映著兩道身影,站在前面的那一道是關崇善的,可另一道,卻不是站在他身後的崔白萇,而是一個模樣清秀的陌生女子。
「怎麼會……」
驚訝的瞪視著眼前的景象,關崇善甚至忍不住伸手向前觸模鏡面︰「這怎麼可能……經理大人,您……」他轉過頭看向一臉苦笑的崔白萇,聲音都發顫了,「……原來您是女的啊!」
這話讓崔白萇差點摔倒。
「不是的,小關,你誤會了……」他撫著額頭,表情既無奈又好笑,他沒想到關崇善會完全想到另外一個方向去!
「……我不是女的,鏡子里的那個人不是我……不,這樣說也不妥!應該說,你所看到的,在鏡子里的那個女子是半個我……總之很復雜就是了!」
關崇善望著他一臉痴呆,什麼「是我又不算是我,應該說是半個我……」,他已經完全被搞混了!
崔白萇見他這樣,大大嘆了口氣。
打從回到飯店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一直嘆氣嘆個不停。
「唉,沒關系,小關,你听不懂是正常的。」他拍拍關崇善的肩膀安慰對方,「因為我跟她之間的關系很復雜……」
「胡說,哪里復雜了?才不復雜呢!那是你解說的方式有問題,阿崔!」
一空靈好听的女性嗓音出聲反駁著,關崇善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驚恐的朝左右查看。
「經、經理大人,您有沒有听到?有沒有听到!」
他緊緊抓著崔白萇的外套,仰望著對方的臉都白了︰「……剛剛有一個女生的聲音在講話耶!可是這里明明就只有我們兩個人啊……該不會是鬧鬼吧?」
他以前小時候因為他四哥惡作劇的緣故,因此極度怕鬼。
「……小關,你想太多了!這里是三果,又不是陰間跟人界,哪來的鬼!」崔白萇覺得他的反應很好笑。
「不是的,小關,那個聲音不是鬼發出來的,是她發出來的。」
他指了指鏡子里的那個女子。
那個女子正做著與崔白萇完全不一樣的動作,對關崇善揮手微笑。
「她就是我剛剛跟你提到的半身,白萇。」
「白萇?」關崇善看了看那個笑咪咪的女子,然後又把目光移回崔白萇臉上,「跟經理大人你的名字一樣?」
「那是其它人任意這樣叫的。」崔白萇笑得和藹可親,可眼楮卻閃過一絲淘氣,「我可從來沒有承認過那是我的名字喔!」
眼楮用力眨了好幾下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關崇善突然強烈的覺得,他眼前這個男人的真實個性,一定跟他平常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不,甚至有可能是整個背道而馳!
「呃……那經理大人您的名字到底是……」他傻愣愣看著崔白萇開口,有點頭昏腦脹。
不知道為何,突然覺得有點想睡覺……
「喔喔,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呢,小關——雖然從來沒听過你喊過就是了!」崔白萇用一種傷心的口吻說著,眼角還很配合的泛起淚光。
「啊?」
關崇善的雙眼已經開始出現漩渦,覺得四周整個在旋轉︰「是這樣嗎?好像真的是這樣……仔細想想,我好像真的從來都沒有喚過經理大人您的名字,真是奇怪!」
「阿崔,他好像怪怪的喔!」鏡子里的白萇小姐察覺他的不對勁,「喂,小關!你沒事吧?」她也跟著崔白萇這樣稱呼關崇善。
「嗯呃呃——我還可以……只是不知道為什麼白萇小姐妳變成了好幾個——白萇小姐妳在玩**術嗎?」
結果這話說完,關崇善就身體一軟,整個往崔白萇身上倒去了。
「小關?」
崔白萇急忙張開雙手將關崇善接住,接著他發現對方整個人泛著驚人的高溫。
「該死,他居然在發燒!」
他低聲咒罵了一句,急急抱著關崇善沖出辦公室,跑去找玫瑰。
而那位白萇小姐也在崔白萇沖出去的同時,從鏡子內消失不見。
***
四樓,員工醫護室。
醒來,一睜眼,首先映入眼中的,就是一張怒極反笑的放大臉孔。
事後關崇善回想,跟那張臉一比,其實母夜叉也不過如此!
「關小六——姑婆我跟你講過多少次了,不、準、睡、覺、不、穿、衣服!嘎!你說啊?」
關崇善嚇得整個人瞬間清醒︰「啊啊——姑婆?我、我沒有不穿衣服睡覺啊——」
「那你說你為什麼會生病發燒?嗯!」
「我我……」
「好了好了,玫瑰大夫,別這麼凶!」在一旁的崔白萇好聲安撫,「至少已經退燒醒來了,再說風寒這種東西,有時候想抵也抵不了的……」
上頭的老板都說話了,玫瑰也不好再發怒,只是雙手往腰上一叉,狠厲地瞪了關崇善一眼,不過口氣卻緩了些︰「好吧,既然崔先生都這麼說,就當你有听話好了!」
關崇善松了口氣,對崔白萇報以感激之笑,接著又覺得不對。
「咦咦——經理大人,您怎麼在這里?您不是應該要在辦公室處理文件嗎?」
捂住額頭,崔白萇眼角抽了一下,發出沉吟︰「小關,這種讓人頭疼的事情可以不用提醒我……多煞風景啊!」
「先生,我以為那是您應該盡的本分呢!」
一道無機質的冰冷嗓音插進來,抬眼一看,竟是含憂!
含憂手上仍是抱了一大迭的文件,面無表情的冰山面容上,美目閃過一絲無奈與沒好氣︰「先生,終于可找到您了!請您回去吧,辦公桌上還有……」
「停停停,妳這話就不對了,含憂!」崔白萇揮手打斷她,「我還沒跟泣血他交接呢,因此怎麼說那些文件仍是屬于他該做的範圍,怎麼會是我的呢?」
聞言嘴角抽了抽,含憂早已知曉對方會來這招,所以也早早準備了對策,她跟對方身邊那麼多年可不是跟假的!
「話是這樣說沒錯,可是先生,您與泣血大人的約定,不也是約至您回來為止?所以這些文件還是您的工作!」
她以十分冷靜且平穩的口吻對應著,並且快步走到崔白萇跟前,把懷中成塔的文件塞進對方懷里。
崔白萇垂頭瞥了那些文件一眼,撇撇嘴,大聲嘆氣。
「泣血人呢?」
「泣血大人,我來之前有看到他朝四樓方向來,似乎也是知道小關昏倒的事情,可卻在半路被公主殿下給攔了下來……」
「喔?」崔白萇眉毛一挑,露出同情的眼神,「看來泣血那家伙跟我一樣,都不是普通的倒霉……不過他會對人表露關心也是挺少見!小關,你什麼時候跟泣血混得這麼好了?」
他偏頭滿臉興趣地問躺在病床上的關崇善,後者正悲慘的被玫瑰辣手灌藥中,只能以無奈的眼神回望他,這時候崔白萇才注意到對方額上的菱形標志。由于之前對方一直用瀏海刻意掩蓋著,以致他都沒有發覺。
「小關,你的額頭……」
「喔喔,看來先生還沒听說吧!」代替暫時無法開口的關崇善回答,含憂攏了攏她那頭千百年不換造型的烏黑秀發,「泣血大人前陣子與小關兩人訂下婚約的事情……」
崔白萇听了,整張嘴張得大大,合不攏。
「泣血跟小關……訂婚?」他轉過頭看著好不容易把藥都喝完的關崇善,吃驚到極點︰「小關你跟泣血訂婚了,什麼時候的事?」
「呃……就在你走之後不久,因為發生了一點事情,然後就變成這樣了……」關崇善一臉無辜又無奈的開口,明明就是他的終身大事,可徹頭徹尾就他最沒決定權!
「不過我們的婚約不是經理大人想的那樣啦!克雷斯多他說,那是一種用來保護我的頭餃,就好像是訂契約——」
「他還讓你叫他的名字?」
崔白萇像是受到驚嚇般的看著他,那細長的鳳眼瞪得老大︰「真是天要下紅雨了,我只是半年不在,就錯過萬年難得的精采事情,真是……」
「什麼萬年精采的事情,也說給本宮听听?」
清脆的嗓音忽地插入打斷崔白萇的話,後者面部一僵,一抹苦笑自唇邊揚起。
聲音的主人不是別人,正是琉光公主。
「公主殿下。」
面容上的僵硬苦澀在來人的目光落下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平時的優雅與笑臉迎人,崔白萇立即起身迎上,有禮得宛如最完美的紳士。
含憂垂下眼,將目光移開,睫毛微顫,似乎在隱忍什麼,可臉上卻仍是平靜無波。
「公主殿下您怎麼來到這里了呢?是有什麼事情嗎?」
「難道沒事情就不能來這里嗎?」琉光公主睨了他一眼,嬌嗔︰「本宮以為這里的一切,都是屬于本宮的呢!」
言下之意就是,我做什麼還需要經過你同意嗎?
「當然是您的,這飯店一直都是您的。」崔白萇微微欠身,笑容分毫不減。
倏地,寒光一閃,崔白萇臉一偏,面頰上瞬間多了道怵目驚心的血痕。
關崇善倒抽一口氣。
「經理大人——」
他反射性地喊了出來,而他的喊聲引起了琉光公主的注意力。
琉光公主目光轉到他身上,眼楮在瞥見他額上的圖騰時眯了起來。
接著關崇善只感到眼前一花,一眨眼,對方出現在他面前。
「你是泣血的獵物?」她柔聲的問著,縴細小巧的手逐漸伸到關崇善面前,眼底與語氣中充斥著毫不掩飾的盤算與精光。
「呃……不……我……」
關崇善被她看得渾身發毛,問他是不是克雷斯多的獵物,關崇善倒覺得自己現在比較像是她的獵物!
他覺得對方的目光好像蛇看到青蛙一般,閃閃放光且不懷好意,只要稍一不注意便會張口將他整個吞下!
崔白萇見狀暗叫不好。
這個琉光公主向來就跟克雷斯多不對頭——雖然只是她個人單方面的問題!不過這並不阻礙她的恨意,因此只要一逮到機會可以找對方麻煩,她便不會輕易放過!
要是被她知道關崇善跟泣血現在的關系……
心思百轉于一瞬,牙關一咬,他下了個非常重大的決定。
「公主殿下,我想跟您談談有關我們之前所約定的『那件事情』。」
他在琉光公主的手只離關崇善一寸之時開口,口氣是異常的嚴肅沉重。
「喔喔!這麼多年了,你終于有心思想要跟本宮談啦!」停下動作,琉光公主側頭望向他,發出輕輕的低笑︰「怎麼突然想通了,嗯?崔!」
「我想,拖了這麼多年,也是時候該面對了。」崔白萇收斂嘴邊的笑容,正色回答,面孔變得十分蒼白。
琉光公主伸回原本即將觸到關崇善的手,腳尖一轉,以緩慢卻穩定的步調凌空步至崔白萇面前,緊盯著崔白萇蒼白卻堅定的面容,似乎想從上頭看出些端倪。
許久,她終于開口。
「好吧,看來你是真的有心想與本宮談了。既然如此,我們就來談吧!」
崔白萇點點頭欠身,對琉光公主做了個「請」的手勢。
「算你好運氣,年輕的凡人!」
琉光公主在走出門口時偏頭瞥了關崇善一眼,丟下這句話,然後飄然走了出去。
關崇善張了張嘴,想喊住跟在後頭出去的崔白萇,可卻看到一直沒有出聲的含憂與玫瑰兩人搖搖頭,要他別出聲。
然後,他瞧見了他隔壁病床附近的鏡子里頭,有一道縴細的身影。
那道縴細的身影正摀著嘴,滿臉淚痕地目送著崔白萇的身影,微微發顫。
「啊啊……白萇小姐!」
他不自覺地月兌口喊出。
含憂聞言怔了下,順著關崇善的目光望去,接著只見她眼楮放大,透出訝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