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家里搬出來之後,在學校附近租到一間小公寓,雖然大部分原因是不想妨礙母親的私人生活,但是不容否認的是,俞陌津也同樣向往獨自一人住在外面的那種自由感覺。于是執意要求搬出去住,愛子心切的母親也只好提供給他一切日常開銷了。
可是,俞陌津沒有想到,自己剛剛一個人逍遙了沒多久,居然身邊會憑空冒出來一個天大的麻煩,偏偏那個麻煩還讓自己一時多事地撿回了家。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哪根筋不小心搭錯了,才會引麻煩入室。
當然不是所謂的「尊師重道」之類的足以笑掉人大牙的緣故,更加不是什麼「見色起意」這樣有污蔑俞陌津人格傾向的理由,雖然俞陌津勉強算得上那人的學生並且那人也的確可以使用「英俊」來形容,但是但是……那種「衣著不整邋里遢里一臉無賴痞笑為老不尊跟成熟穩重沾不上半點邊的臭、老、頭」,怎麼就叫自己撿了回家呢?
這個高深莫測的問題,一直困擾著俞陌津的腦袋,即使能夠輕而易舉做出最艱難的力光電熱大綜合的物理題、解出最艱深的N元N次方程組(N≦3),連自己都捉模不透的大腦回路也始終無法解決某些問題。
俞陌津用力瞪一眼裹著厚毛毯趴在沙發上睡得超級安穩超級香甜的蕭馭南,功力不足沒能夠把他瞪醒,反倒因為不留神瞟見對方嘴角隱約蜿蜒流下的口水而覺得滿腔的不甘與憤懣有逐漸洶涌沸騰的趨勢。
睡得那麼熟的蕭馭南,對比于翻來覆去始終無法入眠的自己,尤其他還是以入侵者的身份進到這間單身公寓里,種種不平便足以令俞陌津大不樂意了。
侵略戰爭的打響時刻,需要追溯到三四個小時之前,那時候俞陌津正靠在雙人沙發上看電視。
電視里上演的是無聊至極的肥皂泡沫劇,更有同樣無聊至極的廣告不斷穿插其中,以無聊抵抗無聊,俞陌津懶洋洋的將大半個身體陷進沙發,眼楮注視著熒屏。整個小窩里只亮著一盞落地燈,暈黃的光圈反襯著昏暗的背景,從屏幕上散射出來的熒熒光芒映得俞陌津蒼白的臉色現出迷離詭譎的幽光。
終結掉熒屏里外兩相無聊的是一陣不屈不撓的敲門聲,篤篤,篤篤篤,篤篤篤篤,連綿而不絕于耳。
以前住在家里的時候,有客人來自然電子鈴聲大作,高科技產品泛濫的今日,古老的純人力敲門大概早已近乎于絕跡了吧。而搬出來之後,由于本身朋友極少的緣故,自知不可能有什麼人會找來這里,索性就偷一偷懶,沒裝門鈴。也正因為如此,俞陌津才得以听到久違的古老的敲門聲響。
一開始被電視里的嘈亂音響包圍著,沒留意自門板上傳來的響動,後來篤篤篤的聲音越來越大,俞陌津終于站起身,帶點狐疑地過去,大概是仗著自己血氣方剛而對一切無所懼怕,也不問一聲「誰呀?」就直接一把拉開了門。
頓時迎進來的是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聲線熟悉的腔調︰
「喂喂,你這可不對,萬一敲門的不是我而是壞人怎麼辦?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一句話都不問就把門打開喔!」
吃了一驚的俞陌津難免有些表情呆滯,一臉「怎麼是你?!」的愕然,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嘟嘟囔囔地嘀咕出一句︰
「要是壞人倒好了……」
「啊啊?你說什麼?」
「……你怎麼知道這里的?」
蕭馭南從襯衫口袋里掏出一張小紙條,在俞陌津眼前揚啊揚的。
「喏,這是你老媽給我的……」
啪的一下,小紙條被俞陌津夾手奪了過去,就著樓道的燈光仔細端詳,喃喃著小聲說︰
「是她的字跡沒錯。」
隨即一下子揚起頭,鋒銳的視線筆直地盯住蕭馭南,以咄咄逼人的口吻質問道︰
「你跟她又見面了?」
蕭馭南微笑不語。
「我不是警告過你嗎,不許打她的主意!」
「哎呀呀,冤枉啊,是她先找上我,拜托我……」
故意曖昧地向俞陌津微笑,頓了頓,瞧見對方臉色越發的陰沉起來,才咧嘴一笑,笑容里不無撿了天大便宜似的得意味道,續道︰
「她拜托我照顧你的。」
「哼。我不需要。」
猶豫著要不要狠狠的將門板在這張痞笑的大臉跟前甩上,俞陌津的這種遲疑卻很顯然地給了對方趁虛而入的機會。蕭馭南大大咧咧的拿肩膀一下子拱開堵在門口的俞陌津,然後在俞陌津沒來得及反應的時候,拖著巨大的背包擠進了小公寓,嘴里還不住的說著︰
「你不是怕我去勾搭你漂亮的媽媽嗎?我允許你二十四小時貼身監視我。」
二十四小時監視?允許?哼,說的倒輕巧。
俞陌津轉頭斜睨著蕭馭南的背影,問︰
「你該不會打算住在我這里吧?」
「啊,你不愧是市一中的高材生哇,一點就透,厲害。」
蕭馭南樂呵呵地回頭朝他豎起了大拇指。
「沒錯啦,我的確是這麼打算的,受你媽媽的托付,就近來‘照看’你。」
有意著重了「照看」的讀音,瞟見俞陌津別扭的表情,不由得笑得猶為歡暢。
俞陌津終于忿忿然地用力甩上門板,可惜了木制門板合攏時發出的那一聲響亮的「砰——」,壓根沒有對已經把背包仍上沙發的蕭馭南造成任何負面影響。
「喂,我說過不需要你的什麼照顧。」
走近已經坐進沙發的蕭馭南,俞陌津沒好氣地拿腳往沙發腿上踢了幾下。
「這里沒你住的地方。」
不大的單身公寓里一室一廳,之間連通的門板也叫不耐煩開門關門的俞陌津給卸掉了,臥室放一張因為睡癖不好而特意從家里搬過來的大雙人床,廳里也僅僅擱得下雙人沙發。
蕭馭南很快環視一周,輕快地指著里屋那張雙人床說︰
「啊啊,那張床不小,咱倆擠擠就可以啦,都是男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喔。」
說著,又像個主人似的拍拍沙發,招呼俞陌津。
「坐啊,站著多累呀,我還得仰著頭瞧你,脖子都酸了。快坐下啦!」
「……」
瞪圓了眼楮卻不知道該如何應付,俞陌津微微蹙起眉頭,暗暗的想他果真是個無賴吶,居然可以臉不紅氣不喘的說出這種話來。
「我已經把我的房子租給別人了,你不會狠心要讓我露宿街頭吧……?」
那個無賴居然還作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歪著頭,眼巴巴地瞅向自己,俞陌津冷不丁感覺背後颼颼涼風,悠蕩悠蕩地朝著自己的脊梁骨就吹了過來。
所謂「無恥之恥,無恥矣」,同理可知︰無賴之恥,無賴矣;看來他蕭馭南的確是作好了將無賴進行到底的打算了。
在心里大大呼出來一口氣,俞陌津撇了撇嘴。
「……誰跟你擠床上啊!——你要是非留下不可,就睡沙發上!」
然後看到一下子咧大了嘴巴笑起來的蕭馭南,俞陌津突然就有了一種上當受騙掉進陷阱套入圈套的感覺,隨之也產生了迫切的想要反悔的念頭,可是卻被那個無賴搶先一步說出「男子漢大丈夫可不興反悔喔!」這樣的話來,立時堵死了自己的後路。
……于是,蕭馭南就這樣被俞陌津「撿」進了家。
普通型號的雙人沙發自然盛不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蕭馭南,只見他的兩條長腿懸空架在倉促間找來的凳子上,一看就知道舒服不了的姿勢,卻沒想到他竟然會睡得那麼安穩。
俞陌津擁著棉被坐在寬大的雙人床上,視線越過門洞,落到窩進沙發的蕭馭南身上,心情郁卒的抓過枕邊的香煙,點燃,叼在嘴里泄憤似的用力地咬呀咬。
——為什麼他睡得那麼好?
——為什麼我卻睡不著?
——……?
某種情緒迅速聚積中。
睡夢中的蕭馭南翻了個身,原本裹得嚴嚴實實的毛毯松散開來,一半掉落地上,露出大半個光果的後背面向俞陌津。
晚秋的十一月夜晚十分寒冷,俞陌津的單身公寓里還沒來得及添置空調之類的能夠調節溫度的器具,到得深夜,整個屋子里冷得幾乎有如冬天。
可是蕭馭南卻恍若未覺的一動不動,趴伏著身子只顧呼呼大睡。
俞陌津仿佛與之有著深仇大恨似的盯住垂到地上的毛毯,目不轉瞬,一眨不眨。牆上的掛鐘嗒嗒嗒的不停走動,單調的機械聲響反倒叫人覺得周圍安靜沉默得嚇人。
直到叼在嘴里的香煙幾乎燃到盡頭,俞陌津才驚醒般掐滅了煙頭,對不小心散落到處的煙灰完全視若不見,更沒注意到被他丟到地板的煙蒂上面盡是細細碎碎的牙印。
他大步邁出臥室,動作極其粗魯地拉起地上的毛毯,也不在乎是否吵醒了對方,硬是將毛毯整個罩上蕭馭南的身體,連腦袋也不放過,通統埋進毯子底下。
不斷聚積的情緒醞釀來醞釀去,最終衍變成為凌厲噴火的眼神,一波接著一波,源源不絕地朝背向自己的蕭馭南瞪過去。
沒瞪多一會兒,他就听到一聲輕淺的嗤笑從眼前厚重的毛毯底下忽忽悠悠地傳了出來……
一下子怒火大熾。
猛地一把扯開自己剛剛給人家蓋上去的毯子,頓時一具充滿了成熟男人陽剛魅力的身軀呈現在自己面前——那個家伙臨睡前一邊聲稱著自己習慣果睡一邊在俞陌津面前大月兌特月兌,不過還好被俞陌津凶橫地瞪了一眼之後,嘿嘿地笑著停了手,好歹保留下一條貼身底褲。
面對眼前擁有著強健的肌肉但又決不會令人感到糾結得可怕的男性身體,俞陌津微微一呆,隨即情緒不明的哼出一聲,抓住毛毯的手指下意識地緊了緊。
「……你亂哼哼什麼!」
又是一聲輕笑,男人在俞陌津咬著牙的質問聲中緩緩地翻身坐起,臂肘分別撐上分開的膝蓋,一雙笑意盎然的眼眸稍稍向上挑起,正對著俞陌津似乎仍保持噴火狀態的眼楮。
「怎麼了,睡不著嗎?」
「……哼。」
「喂喂,現在你又亂哼哼什麼呀?」
蕭馭南痞笑著,瞧見俞陌津一副有點無措的神情,忍不住打趣了一句。而俞陌津則選擇以不變應萬變——
「哼。」又輕哼了一聲出來。
想笑,但是突如其來的一陣寒顫卻叫蕭馭南扭曲了臉部肌肉。
「那個,先把毯子還我好不好?」
哆嗦連著哆嗦,張了張口,噴嚏呼之欲出——
「……阿嚏!真夠冷的啊。」
俞陌津斜著眼楮朝哆哆嗦嗦地抱著胳膊的蕭馭南打量一二,撇撇嘴,從鼻子里再度發出一聲輕哼,將手里抓著的毛毯一股腦扔了過去。
瞧見蕭馭南立刻把毛毯披裹在身上,寬大的毯子把他從脖子到腳腕全部圍了起來,俞陌津的腦袋里不由得浮現出歷史課上曾經見過的有關古埃及人的圖片。
蕭馭南站起,比俞陌津高出大半個頭的身高頓時帶給對方強烈的壓迫感,想退後一步的念頭也只不過在大腦回路中輕飄飄地打了個轉兒,瞬間消弭無形,俞陌津逞強似的反而挺著胸膛,揚起了削尖的下巴。
蕭馭南笑呵呵地抬手拍拍他的腦袋。
「呵呵,乖啊乖啊。」
……好象在對待小孩。
俞陌津偏開頭,「少胡擼我的頭!」眉頭皺得死緊,不爽地白了蕭馭南一眼,「什麼乖不乖的,莫名其妙!」
蕭馭南只是嘻嘻的不住笑著,被他這種頗為詭譎的笑容弄得越來越煩悶的俞陌津突然發覺自己的後腰部位不知何時已經搭上了一只大手,覆蓋在後腰上的、隔著一層薄薄的棉布睡衣的又暖又熱的觸覺輕易地滲透進來,令他從心底開始不自禁地發顫。
一種難以言述難以捉模的感覺一下子籠罩了俞陌津的全身上下,從未有過的感覺讓他不知該如何事好——是直接揮出去拳頭好呢,還是……就這麼任那個無賴的手搭在自己腰間?再有沒有第三種做法?怎樣才能擺月兌這種實在不舒服而且還叫人有一點點的月兌力的感覺?
俞陌津覺察到自己的身體稍微有些虛軟,手指頭似乎連輕輕的勾動一下都沒辦法做到。
真的是……很奇怪的事情。
這麼想著,打算對蕭馭南問出疑惑的俞陌津剛剛挑起滿含不解的眼眸,頓時就被對方綿長而又深邃的目光繚繞住了。
更加虛軟的身體令俞陌津越發的驚疑不定起來,睜得大大的眼楮落在蕭馭南的臉上,努力的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他以往死皮賴臉痞笑連連的憊懶影子,而不得不承認的是,雖然一直一直抱怨著對方的無賴與難纏,可是現在這個表情凝重的蕭馭南卻只會令自己……害怕。
——哈!害怕?天大的笑話!堂堂一介男子漢怎麼可能被這點小事嚇倒?!
抿了抿嘴,俞陌津忽然看見眼前的唇形不斷地張張合合,茫然的不知所措,然後隔了幾秒之後才听到從那翕動的嘴唇里飄蕩出來的話語,擱在自己腰間的大手也一下子撤掉了。
「……唉,趕緊睡吧,明天還得去學校呢。」
蕭馭南寵溺地模了模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