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貨品和金錢收支清點完畢,阮苑森瞥了眼時鐘。十點半,該是換班的時間了。
等待同仁前來交班之際,酒吧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小小騷動。他漫不經心的望去,見不是有人鬧事,又收回視線,繼續擦拭吧台的桌面。
「血腥瑪麗一杯。」
清脆的中性音調忽然響起,玻璃桌面同時映出一張白晰的臉孔。上挑的長睫鳳眼和淡粉色的細致薄唇,十分眼熟。
阮苑森沉默凝視數秒,神情不變的抬起眼,迎上那張帶著微笑,但笑意並沒有傳到眼底的秀麗面容。
他的眼力一向不錯,剛才在相隔十幾公尺的昏暗燈光下沒有一眼認出來,是因為這家伙改變了穿著。平常穿球衣和制服就已經不像個男的,現在戴著帽子遮住短發,加上一身色彩鮮艷的背心短褲皮靴,看起來更是……
「喂,這位服務生耳聾嗎?我說要一杯血腥瑪麗,沒听見啊?」
「……」
阮苑森沒有回話,依對方要求調了杯飲料,「叩」一聲用力放到吧台上。
「啊,忽然想起我對番茄過敏,還是幫我換成馬丁尼好了。」焦珣一手支頰,笑著將酒杯推回。
「可以嗎?服務生。」
阮苑森仍是不發一詞,靜靜將原本的酒倒掉,重新調配好原料,用搖杯混合均勻。
「等等,」盯著搖好的液體逐漸注滿玻璃杯,焦珣又道︰「差點忘了我今天喉嚨不太舒服,不能喝冰涼的飲料。有沒有熱咖啡?改成來一杯拿鐵吧。」
見對方停下動作,抬起眼筆直看來,他挑挑眉。
「怎麼了?服務生。」
阮苑森瞪了他一會兒,冷道︰「加糖嗎?」
「三匙好了,要加白糖喔。」他笑咪咪道︰「牛女乃比例麻煩多一點,三比二吧,我要林鳳營的全脂,其他我喝不慣。還有,別煮得太燙,我是貓舌頭。」
「……」
幾分鐘後,微冒著熱氣的咖啡端上吧台。
焦珣拿起來喝了一口,輕呼一聲「好燙」,也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手微微一斜,咖啡杯就這樣翻倒,深褐色的液體灑了滿桌。
「哎呀,真對不起,服務生,能不能幫我擦一下?」
「鬧夠了沒?滾!」
阮苑森終于忍無可忍,越過吧台一把抓起他的上衣。
「這位還在念國中兼打籃球校隊的酒吧服務生──」焦珣也不掙扎,懶洋洋的拉拉對方身上的侍者領結,「你確定你敢用這種態度跟我說話?」
「紀攸茗告訴你的?」阮苑森瞇起眼。這個笨蛋大嘴巴,當時果然睡死,沒听見他的警告。
「你說呢?他現在在我家睡得可舒服,以後也不會想回你那個破窩住了。」焦珣輕哼。
「森?怎麼了?別這樣!」
潔西卡正好從休息室出來,撞見這一幕,連忙上前握住阮苑森青筋賁起的手臂,將他拉開。
「冷靜點,人家是客人,還是女孩子,再怎麼樣也不該……」
「閉嘴。」
見他狠狠瞪來一眼,她愕然住口,有些莫名有些委屈。森今天怎麼了?以前從沒對她這麼凶過。
忽然旁邊喀嚓一聲,伴隨一陣閃光,她疑惑轉頭,看見居然是那「女孩」拿出照相手機在拍他們,更是愕然。
這、這女生怎麼回事?仔細一看是個高挑的超級大美女,怎麼行為……
「女朋友?很好,罪名又多一條。」焦珣冷笑︰「人證物證都在,姓阮的,我要去告發你,你可以包袱款款準備滾出籃球隊了。」
「請便。」
「哼,真以為我不敢?等著瞧吧!」他鳳眼斜睨,掏出一張大鈔扔往吧台,轉身便走。
「等一下,小姐──」
吧台和門口之間隔著舞池,才走沒幾步,焦珣就被一群年輕男舞客給攔住去路。
其中一個男人目不轉楮的直盯著他,不屑扭了下嘴角。
「嘖嘖,這個也漂亮得不象話呢!太可恨了,那個窮小子憑什麼……」
「?」舞池很吵,焦珣沒听清楚他在自言自語什麼。「干嘛啊你?別擋路。」
男人痞痞一笑。「美眉,你剛才撞到我!你看,我口袋里的手機都掉出來了,摔到地上壞掉了咧。」
「所以?」焦珣聳肩,伸手拍拍短他一截的男人頭頂。「對不起喔,你太矮了,我沒看到你,不是故意的。」
「啥……」
被一腳踩中引為大忌的痛處,男人當場變了臉色。焦珣鳥都不鳥的一把推開他,徑自往門口走去。
「咦?那個男的不是……他怎麼又來了!?」
另一端,始終關注著舞池動靜的潔西卡,忽然掩嘴低呼。
「怎麼了?」將被某人弄得一片狼藉的桌面收拾好,阮苑森抬起頭,正好看見那群男人魚貫走出酒吧的場景。
「你還記得嗎?就是那個仗著家里有錢欺負人的公子哥啊!上次他在這里調戲我,又想對我動粗,是你把他趕出去的。沒想到他還敢厚著臉皮出現,還帶了這麼多同伴,不知道想打什麼主意……欸?你要去哪?」
「回家。我的下班時間已經過了。」阮苑森沒有換下衣服,直接回休息室提了背包,就要從後門離開。
潔西卡從後頭追上來拉住他,美眸有些含怨。「你要去找她?剛才那個女生……」
「不關你的事。」
「她是你女朋友?你們吵架了?」
「你覺得看起來像嗎?」阮苑森非常冷的看她一眼,完全不想多做解釋。
「是不像。不過我總覺得,你好像……」
「什麼?」
「……沒事。」她欲言又止的一笑,笑里帶著些許落寞。
「打電話給下一班的Bang,他八成又睡過頭了。」阮苑森沒興趣去揣度女人的復雜心思,交代完話後便開門離去。
「你好像喜歡她」──這是她身為女人沒有道理可循的莫名直覺。
不過既然本人完全沒自覺,她當然也沒有必要說出來。
***
返抵家門時,他又看了看手表。這樣的動作,他平均一天要做上幾十次。
十一點整。很好,和他預估的時間完全符合。
「焦珩先生?好久沒看到你了。」
一樓大廳的管理員見到男人走進來,立刻起身微笑招呼。
「倒是你小弟最近滿常來的。」他搜尋著記憶︰「今天也有看到他,還有個面生的男孩子,應該是他同學吧?」
焦珩嗯了一聲。
「他放暑假,來住一陣子。」他簡短道,旋即轉身走向電梯。
看來「對方」已經到了……搞不好還跟小珣打過了照面。
他明天早上八點的會議,七點就得到事務所準備資料。這種牽扯上政治的官司最麻煩,可想而知接下來又是一場硬仗要打,所以他選擇在今晚解決待在國外幾個月積累的翻騰──
一種不管工作再多、睡眠再少,依舊壓抑不下、磨耗不去的身體本能。
時間很緊迫,但只能如此。他有潔癖,習慣跟同一家俱樂部買男人,也習慣在自己房間的床上,其他的選項都無法忍受。
和年紀小了超過一輪的小弟同住的好處,就是偶爾有陌生男孩進出他的頂樓公寓,管理員也不會覺得有異。
他不避諱讓弟弟知道這些事。小珣向來人小鬼大又敏銳,當父母還在拿相親照片跟他逼婚時,當時這個剛上國中的麼弟就已經會指著電視日劇里的少年問他︰「大哥,修X和彰給你挑,你喜歡哪一個?」
「都不喜歡。我喜歡長相再可愛一點的。」
當時他冷冷的這麼回答,小珣听了笑得樂不可支,從此也不曾再特意提起這類話題。反正彼此心照不宣。
他很疼小珣,因為這個ど弟從小就非常聰明,在所有弟妹中最出類拔萃。
他無法忍受笨蛋。幸好,焦家還沒出過這類失敗品種。
「……小珣?睡了嗎?」
開門進屋,焦珩有些意外。客廳一片黑暗,兩扇房間門扉內也沒有任何光亮透出,整幢公寓靜悄悄,貌似無人。
但玄關處兩雙運動鞋都還在,一雙隨意擱置,是小珣最常穿的NIKE籃球鞋,另一雙整整齊齊的排列在牆角,是沒看過的樸素鞋款。
他轉念一想,隨即憶起ど弟似乎暑假還得練球,所以早睡正常……問題是「另一個家伙」呢?
焦珩走進自己房間,乍看之下沒見著半個人,仔細梭巡過一圈,才在某個匪夷所思的地方找到答案。
「……」
他走到角落處,端詳著縮在地板上熟睡不醒的男孩。
讓對方拿鑰匙自行先進來,就是要他先洗好澡在床上等著,別浪費時間。這下子搞什麼鬼?他睡在這里干什麼?
不……問題不只是這個。
焦珩收回聚焦在男孩睡容上的目光,暗吸口氣,決定先撥通「客訴電話」再說。
手機鈴聲響起時,曹小雋才剛剛就寢。看到來電顯示是焦珩,他哪敢怠慢,連忙一骨碌坐起身按下接听鍵。
「曹小雋,這小子怎麼看都是未滿十五歲吧?」
焦珩一手執手機,一手置于領口,優雅的修長五指俐落解開扣子,一把扯下領帶扔開。
「誘奸兒童可是重罪,你想陷害我?」
「啊?冤枉啊……我哪敢對焦大律師干這種不自量力的事?」曹小雋干笑,知道焦珩此時的心情必定不好。
「不要誤會,他是Destiny新來的紅牌,賣的就是那張楚楚可憐的女圭女圭臉。別看他那個樣子,其實他已經二十二了,經驗老道,裝生澀處子的演技尤其一流。」
「……未免裝過頭了。」焦珩哼了一聲。
二十二?見鬼。
他微屈身,審視著蜷縮在地板角落沉睡的男孩。視線流連到小小臉上細致的五官,就凝滯住,再也移不開。
該死的曹小雋,該死的就是知道他會喜歡什麼樣的類型。無一例外,這次的尤其……
「什麼?」
「沒事。」焦珩將手機換到左耳側,褪下右半邊的襯衫。「……你說這小子經驗老道?」實在看不出來。
「放心,技巧方面絕對沒話說。」曹小雋嘿嘿笑了兩聲︰「剛開始會被他騙,後來你就知道他的厲──」
「了解了。」
焦珩直接關掉手機,沒再多看男孩一眼,轉身進浴室沖澡。
地板上有水痕,牆上掛有半濕毛巾,看得出有人使用過,但浴室其他物事幾乎都維持原樣,包括浴缸、沐浴精油、洗發精等。
對照之前其他對象把這里當高級旅館任意享用的行徑,門外有床不睡睡地板的家伙,實在是個大怪胎。難道這也是演技的一部分?
如果是的話,那大可免了。換做別人,也許會有那個興致陪小鬼玩游戲,但他?完全沒有。
扭緊蓮蓬頭開關,他抽條毛巾隨意圍住腰間,出浴室直往那只縮在角落的蝦米走去。
「你要裝到什麼時候?起來!我沒時間跟你耗。」他一把揪住小鬼的上衣後領,像拎小雞一樣整只提起。
意外發現手里的重量比想象中沉,身材好像也比目測的高出許多。好吧,他勉強相信這小鬼已經二十二的事實。
焦珩把人又扔回地上,解開腰間毛巾,覆了上去。
「喜歡在地上?那就在地上做。」反正到時痛的不是他。
好痛……怎麼回事?
從幾近昏迷的深眠中被突來的一陣不適感擾醒,紀攸茗吃力的睜開眼,一時仍模不清東南西北。過了好一會兒,眼前的混沌才逐漸拼湊成勉強可辨識的圖像。
一張貼近到幾乎可以感覺到彼此呼吸的,熟悉的漂亮臉孔。
「阿……」阿珣?
第二個字還來不及說完整,就被猝然堵住出口的異物硬生生截斷。胸月復和同時一涼,相貼的單薄布料全部被剝開來,T恤卷至鎖骨,短褲褪到膝蓋,那股強勢的力道正抬起他的腿,試圖把褲子再往下拉。
這是干什麼……阿珣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紀攸茗一下子全醒了,劇烈掙扎起來。他睜大眼,卻什麼都看不見,只望入一雙熟悉又陌生的眼里。熟悉的是那雙輪廓完美、睫毛又長又卷的上挑鳳眼,陌生的是瞳仁深處那股毫不掩飾的冷冽、輕蔑,以及一些他不明白卻感覺到異常危險的東西。
不、不是阿珣……
是個很像阿珣的青年男人……焦家的大哥?他回來了?
猝然意識到這個事實,紀攸茗驚得腦袋一片空白,四肢的掙扎也停了下來。下一瞬,壓住他的男人便像是獵豹覷準了獵物剎那間露出的空隙般,伸長爪子、猛烈進逼,毫不留情的大肆掠奪……
***
當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時,曹小雋咕噥著睜開好不容易闔起的眼,真的有想殺人的沖動。
焦珩這家伙,真把他當佣僕使喚不成?
「焦大律師,做人不要太過分──」
「老板,我是小凱,對不起!」一陣嗚咽聲劈頭傳來︰「我剛才騎車不小心跟人對撞,現在人在醫院,嗚……」
「什麼?是小凱你啊……車禍?你沒事吧?」
「還好……只是今晚的『約』,我大概沒辦法去了……嗚嗚……」
「沒關系沒關系,養傷要緊,我會幫你跟客人解釋的,這幾天你先好好休息吧!」
打著呵欠安撫完,曹小雋拋開手機,兩眼一眯,「咚」一聲又倒回床鋪。
──等等,小凱受傷在醫院?
這……奇怪了,小凱的「客人」不就是焦律師嗎?如果小凱人不在焦珩那邊,那焦珩口中的「小子」又是誰?
這個問題好像很重要,他應該要好好想想……
曹小雋睜開眼,茫然望著天花板。
三秒鐘後,他的眼皮又慢慢垂下,一直到日上三竿,都沒有再睜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