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工作集中完成後,方柏樵安排了兩天休假。他所在醫院的實習醫師一年可以休七天假,他還是第一次用上。
為了補足前幾天的睡眠,他將鬧鐘設定時間調後了些。但沉沉睡了一覺醒來,映入眼簾的牆上鐘面數字卻讓他驚訝的睜大眼,立時完全清醒。
十點半了?他的鬧鐘怎麼沒響……
耳邊傳來熟悉綿密的鍵盤敲擊聲,他轉過頭,看見同樣熟悉的寬厚背影。拉起窗簾的房間內光線幽暗,只有那人身前電腦螢幕透出的亮光不斷閃爍。
「再多睡一些。」男人突然開口,像背後長了眼,不用回頭便知道他已醒。「反正時間還早。」
早?方柏樵皺眉,起身掀開被褥。「你把鬧鐘按掉了?今天不是要去……」
「我改變主意了。听老二說,今年會有個討厭的老女人滾回來,我們下午再去吧。晚上就順道去小湖住,你準備一下釣具。」
方柏樵想了想,恍然。這男人不管台面上脾氣再如何收斂,在他面前,言辭永遠仍是不加修飾的粗魯無禮。
「你大姐從美國回來了?」雖然他早已知曉裴家族的秘密,但口頭上還是如此稱謂。「……我還沒見過她。」听說她足足比裴大了十八歲,是個風華絕代的美人。
「還是別見最好,看一個老女人在那邊搔首弄姿裝年輕,你會吐的。」
「……」
方柏樵下了床走向裴程,輕輕捶了他的右肩一記。彷佛敲到硬鐵似的,隱隱發疼的手被突然伸來的左掌包覆住,一個拉扯,登時重心不穩跌坐在男人懷里。
「我昨天就想說……你怎麼又變輕了?」一陣深吻後,裴程猶不饜足地咬嚙著微微喘息的雙唇,不滿擰眉。
「……哪有?」
「我今天弄到幾條魚,你就得吃幾條,不得異議。」
「別鬧了,怎麼可能吃得下……」
抵在右大腿側的溫熱物事實在太過明顯,方柏樵略微不安的動了下腰,立即听見男人極低的一聲申吟。
又膨脹了。他僵住,不敢再妄動。一雙大掌開始強橫的在他身上游移,寬松睡袍眨眼間被褪下、撩起,堆聚在腰間……
而隨之涌至的洶涌欲濤和交織著痛的快感,又將他從迷離的意識邊緣上徹底拉回。
雖早有心理準備,但一早起來便承受這樣的性事,實在與自虐無異。
但當最極致的那刻如大潮般吞沒掉他,他恍惚的想,就算就這樣死在男人懷里……他也,心甘情願。
***
「還可以吧?」
蜿蜒於山岩草木間的上坡腸徑並不算好走,裴程放慢步伐,與臉色略顯蒼白的方柏樵並肩齊行。
「沒事……」他搖頭。腿間麻痛猶未消,下肢虛軟,但還不到行走吃力的地步。和之前無數次被徹夜進犯的經驗相比,這次男人難得的只要兩次就放過他,完事後種種伴隨而來難以啟齒的後遺癥自然也輕微得多。
兩次……不想承認,但連他都覺得不可思議。限於彼此工作忙碌而禁欲一段時日的裴,真的就這樣放過他了嗎?今晚留宿湖邊別墅時,應該就會分曉。無論如何,他不那麼天真的以為結果是他能控制的,為防到時真的……下不了床,他才事先安排了兩天假期。
「媽的。」離目的地還差幾個彎折,裴程突然冒出一句詛咒。「……老女人還在。」
裴的大姐?方柏樵有些驚訝,他眼力沒身旁的人好,趨前正想看清楚點,手臂就被拉住。
「你先回去,在車上等我。」
「為什麼?」都已經走到這里了。方柏樵正想掙月兌自己臂膀,一個身著黑色西裝的高大人影突然自小路另一端出現,躬身道︰
「夫人請三少爺和方先生過去,她已等候一段時間。」
「我要宰了老二。」裴程又啐了聲,方柏樵瞪他一眼,感覺箝住自己的大掌順勢而下環放在腰上,眉微微一皺,卻沒推開。兩人姿態間流露的訊息,已不言而喻。
前來迎接的男子見狀,神色絲毫未變,他側身請兩人先行通過,才尾隨跟上。
小徑的終點,是一座佔地遼闊的白色墓園。原是裴程生母長眠之地,六年前裴胤思罹癌過世時,裴胤玄進一步買下周圍更多土地,又大舉擴建翻修一回,並將大哥也下葬於此。
關於裴胤玄這個舉措,裴程和二姐都不表示意見,長年臥病在床猶如空殼的裴家老父更無從得知,只有遠嫁美國多年的大姐裴胤心曾激烈反對過。她因為自己這場當年不受祝福的異國婚姻,和看她長大的大哥互有心結已久,連裴胤思生病時也不曾回來探視,直到對方驟逝消息傳來,她不敢置信的立即趕回台灣,卻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她哭倒在靈前,以及為了將大哥葬於何處一事,和素來好脾氣的裴胤玄爭執不下的事情,方柏樵都有耳聞。「那家伙有戀兄情結」,裴程只這樣淡淡說道,對於大哥竟和比自己還小的後母相戀甚至產下一子的秘密,她似乎相當不能接受,遑論將兩人合葬一起。
但,那畢竟都是六年前的事了。兩年後裴家老父也相繼過世後,裴氏集團的股價一度不穩,並爆發第二大股東意圖相爭經營權的危機,裴胤玄不但成功說服丈夫財力雄厚的大姐挾大筆資金回國奧援,並在董事會上無預警的亮出裴程這張王牌,硬是把剛成年不久的他拱上董事一席,以些微差距擊敗對手。對方跳腳之餘卻也莫可奈何,因為對這位年輕董事認識不深,還以為他只是湊人頭的傀儡,沒想到裴家接下來一連串不符裴胤玄溫厚作風的斬草除根舉動,直把他們嚇得面無人色再也不敢造次,有人甚至被搞到險些破產後,才知道始終未能忘情醫業的裴胤玄其實已把大半實權移交到弟弟手里,只是對外仍掛名董事長兼總經理。
家族型企業不比一般企業,就算有股東仍對裴程年紀之輕有所微詞,但在新一季的財務報表出來後,也都一個個噤聲了。新任領導人不但強勢鐵腕作為和年齡不符,對數字的敏感和驚人記憶力更隱隱有當年老董事長的影子,每個進董事長辦公室作個別報告的的各部門經理出來後,就算沒被電去一層皮,也都宛如月兌了數升水般無力,盡管不滿這年輕人目無尊長的狂妄脾氣,卻也不得不佩服英年早逝的裴總,竟像是早有準備般培育出這樣一個商場怪物。
至於裴程和大姐長年不合避不見面,也是公司上下的話題之一,居於兩人之間的潤滑劑,自然便是老二裴胤玄了。只是隨著他逐漸淡出商務之外,以及裴程漸趨適婚年齡,兩人的關系似乎又再次緊繃起來。
「老女人一定是和老公吵架,才會跑回來。」裴程不屑的說道,雖是耳語,但聲量已足夠讓墓前的黑服貴婦听見。
她很快旋過身來,年華未減的絕美容顏上滿布怒容。替她撐傘的女僕嚇得臉色發白,連連在旁偷偷搖手暗示。
方柏樵輕嘆口氣,試圖格開他摟在自己腰間的手,卻沒有用。果然,美婦臉上的怒氣立即褪去大半,眯起的眸里露出銳芒。
「方先生?」
「您好。」他頷首︰「第一次見面。」
「算是吧。」美婦咬字清脆如少女,侃侃而道︰「之前我都只看過相片,沒想到今天一見本人,果然名不虛傳,別說氣質,連長相都遠勝過我幫程挑的小姐們。」
「裴胤心。」裴程臉一沉。
美婦卻不搭理,逕自又道︰「等會兒下山,我想請方先生喝杯茶聊個天,不知方不方便?」
「別想。快滾回美國去。」
「誰在和你說話了?」裴胤心睨了過去。光憑她能與裴程互視而不眨一下眼這點,就足以讓人佩服不已。「我問的是方先生,可不是你。除非他是啞巴,才輪得到你說話。」
「不好意思……」方柏樵及時拉住腰間放開的手,阻止男人向前。「我還有事,今天不太方便。」
「是嗎?那真可惜。听說你工作很忙,我也並非那麼不識趣,非要打擾你和我家這小子相聚的時間。」裴胤心說著,美眸又轉到弟弟身上。「對了,我還有好幾個花盆擺在後車箱里沒拿出來呢,你去幫我搬來吧。」
「別得寸進尺,瘋女人。」裴程擰起眉,真的火大。自己明明有隨扈卻不差遣,擺明了找他碴。
「裴。」方柏樵低聲道︰「你姐姐大概有話想單獨跟我說,就依她吧……我也想听听她要說什麼。」
裴程神色仍是不豫,方柏樵微側身在他耳邊又低語幾句,他哼了聲,才終於轉身離開。
「真是奇景,我今天總算是見識到了。」
連女僕都被遣走,裴胤心優雅的撐著傘看方柏樵走近,突然出乎意料的笑出聲來。又收起,低低一嘆。「怎麼辦?我不討厭你,甚至覺得你配那小子,真是浪費了。」
無話可回,方柏樵只是保持緘默。
「大哥死後,我賭氣,不曾來掃過墓。今年會回來,是因為想通了一些事……你該不會真以為我是和老公吵架吧?」她利目掃去,待對方搖頭後,才滿意續道︰「我老公大我十五歲,今年快六十了。前陣子他突然心肌梗塞發作住進醫院,弄得我是天翻地覆,天天都在掉淚。我不能想像他比我先走的情景……當時大哥百般阻止我結婚的理由,我總算是明白了。我們兄妹倆實在有趣,一樣不能諒解對方所做的選擇,一樣固執……不同的是,我終究比他幸運多了。
「大哥很可憐,活了四十幾歲,那女人死去的時間就佔了快一半,而相處的時候卻只有短短兩三年……這種痛苦,他承受得了,我卻不行,我很自私,寧願自己先死,也不要獨自活在世上受苦。我看你和他一樣,都是失去至愛照樣能活的那種人。而那小子……恐怕是和我一樣。」
「……您怎麼知道,『我照樣能活?』」已經大概明白裴的大姐想說什麼,方柏樵只是淡淡問道。
「呵……也對,我又不是你,如何能知道?大哥也是,他個性本來也很激烈的,或許他能忍下痛苦獨活這麼多年,不是他夠堅強,只是因為還有程在吧。」
「……」方柏樵不語,目光緩緩移向墓前並置的兩張照片。女子的發色,男人的眉目,都是如此熟悉。看來女子甚至連一張合照的相片都不曾留給男人,但她至少留給了他一個,象徵兩人秘密戀情的孩子。
「對了,方先生,你是獨子嗎?」裴胤心忽然變了話題。
「不是。我還有一個弟弟。」
「果然。你給人的感覺的確就像長子,和程剛好相反呢。听說你父母本來也不贊同你的感情,後來才逐漸接受,大概是因為你還有個弟弟可以傳宗接代吧?不過這樣一來,你弟弟的壓力就大多羅?」
「……還好。」
「也對,畢竟總不可能那麼巧,家里兩個孩子的對象都是男人吧。程就不一樣了,名義上雖是排行第五的ど子,其實卻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脈。要是他能夠也有個兄弟就好了,你說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