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塔倫的國王陛下凱德弗里克三世做夢了。
起初他睡得很沉,從河邊吹來的夜風拂過寢宮長長的紗帳,帶著清新的河水味道,還有從宮中某個角落傳來的音樂聲,都讓他安然入眠。
然後,他夢見了雷安。
十二歲的雷安。
「我要權力!」少年斬釘截鐵地說,清秀如女子,卻散發出如劍般尖利的銳氣,是盧塔倫人難得一見的金發,碧藍的眸子里閃爍著陽光般的金色光點,毫不畏懼地直視著他。把他身邊的侍衛視為無物。
「大膽!」身邊的侍衛呵斥道。
他擺擺手讓侍衛退下,很有興趣地問︰「你說要權力嗎?那麼,你要怎麼樣的權力呢?」
少年挺起胸膛,盡力使自己的身體看起來高一點,可是,粗布衣服的下擺沾滿了泥污,還光著一雙腳,連一張清秀的臉都髒兮兮的他,在凱德弗里克面前是一點威風也沒有的︰「我要得到能夠指揮千軍萬馬的權力!我要有自己的騎士團!」
「嗯,了不起的想法。」凱德弗里克予以肯定,「那麼,你要怎樣達成你的願望呢?」
少年的目光變得更加熾熱,他仰望著比他高一頭的凱德弗里克︰「你是帕爾瓦大陸最有權力的人對不對?」
「也可以這麼說啦。」凱德弗里克少少自負地說。
少年的語氣輕松得象在談一件類似今晚吃什麼一般的簡單事︰「那就對了,我掌握了你,不就可以得到能掌握帕爾瓦大陸的權力了?」
凱德弗里克從夢中笑醒,記得當時自己也是這麼笑的吧,一個住在貧民窟的少年,見了他不是畢恭畢敬地伏倒在地,而是沖到面前,來了這麼一番說詞,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當時自己笑完之後是這樣回答的吧︰「不勝榮幸之至,請問要作我的主人的您尊姓大名?」
少年傲然地說︰「我叫雷安,請你好好記住這個名字。」
「雷安……」此時凱德弗里克喃喃地念出這個名字,目光落在身邊的床上,空著的半邊床鋪仍留有淡淡的幽香。
他嘆了一口氣,換了個姿勢,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卿卿為何無端入夢,擾朕的清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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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盧塔倫南端與特里亞接壤的邊境地區,一個叫威爾姆的小鎮,最近忽然熱鬧了起來,從四面八方來的冒險者們川流不息地經過此地,向特里亞境內進發。
鎮上唯一的一家小酒店的老板這幾天夢里也在笑,冒險者們雖然都是些粗豪的漢子,但付錢時也闊氣得不得了,他盤算著再過幾天這樣的好日子他就可以把這幾年的晦氣全洗干淨,攢夠一筆錢舒舒服服地退休。
當然萬事有利有弊,當他今天第十次听見盤子落地的聲音時,他的眉毛一跳,「 」地一聲︰「早知道就換木頭的。」
他轉過頭去看是什麼人干的,一只有碗口那麼大的拳頭正捶著桌面︰「人都死光了嗎?老子趕了一天路,渴得要死!」
「來了來了!」老板心驚膽顫地端著一大杯麥酒跑了過去,那個大個兒一把搶了過來,只用了一口就喝得見了底,把杯子往地下一摔,吼道︰「再來!」
老板從地上拾起木制的杯子,小跑著走了,店里的杯子早就被摔光了,這些還是他前幾天熬夜用木頭削出來的。
大個兒意猶未盡地舌忝著嘴巴看著四周,忽然抓起隔壁桌上幾乎沒動的一杯酒就往嘴里送。
冒險者的裝扮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種就是象他這樣身大力不虧的,穿著盔甲,拿著大型武器,惟恐別人不知道他很厲害,連講話都比別人大聲一倍,走到哪里都橫沖直撞。另一種用長長的斗蓬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起來,只有手露在外面,坐在那里決不會發出任何引人注意的聲音。根據老板開酒店以來的經驗,往往是後一種更難惹。
非常不幸地是︰大個兒隔壁桌子旁就坐的是這麼一位,斗蓬的帽沿壓得低低的,連臉都看不見。他(也許是她?)被大個兒的舉動驚擾了,稍稍地動了一下。
「客人!」老板跑回來,點頭哈腰地說︰「我給你再換一杯。」
出乎意料的,他用一個含意不明的手勢制止了老板,接著從懷里掏出錢放在桌上,他只露出了兩根手指就叫老板看的兩眼發直,縴細白女敕的手指,形狀完美的指甲,比老板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美,美得讓人屏息。
老板發著愣,根本沒注意錢的多少,他站了起來,下意識地又把斗蓬裹的更緊,然後不慌不忙地繞過喝得正來勁兒的客人們,向門口走去。
「然後我就一個人對他們七個!老天,那是夠瞧的!」另一個用惟恐別人不知道自己殺過人的聲調大聲談著,「我以為自己回不來了!好象在我干掉第六個人的時候受了點傷,然後我就這麼一下!」
他用了一個猛烈的劈刺動作來顯示自己的身手利落,全然不顧身後可能會有人走過,那一下踫到了一個喝得醉醺醺,七搖八擺地走著的客人,他叫著揮舞著雙手,他的同伴嘻笑著圍了上來,不大的空間霎時更擁擠了起來,在混亂中,他抓住了什麼東西,于是便死死抓著不放,直到听見「呲拉」一聲,他抓著一塊衣服的碎片面朝下倒在地上。
預期中的哄堂大笑聲並沒有出現,反而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張著嘴,望向突然出現的金色陽光。
比黃金更燦爛,比陽光更耀眼,一頭長長的秀發是純淨的金絲,圍繞著美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臉,簡直是童話中的天使般的純潔雙眸,似有魔力般地令看見的人動彈不得。
在長長斗篷之下,竟然藏著這樣一個美人,眾人的目光,逐漸由驚艷變成了饑渴,雖然是純潔如天使,卻散發著魅惑入骨的性感,令男人一見就會按耐不住的性感。
已經有人在蠢蠢欲動的時候,酒店的兩扇木門「咚」地被撞開了,被驚動的眾人把目光轉過去看采用這種出場方式的是何方好漢,一隊盔甲鮮明的士兵面無表情地走了進來,把守住門口。
從門外傳來一個男人低沉的聲音︰「一個也不要放過,抓回城堡里去。」
士兵們轟地散開,用長槍驅趕著酒店里的眾人。喝得醉醺醺酒氣沖天的冒險者本來就是目無法紀,在刀尖上打滾的亡命之徒,豈肯乖乖就範,一時間小小的酒店里劍拔弩張,氣氛緊張起來。
「把他抓起來!」門口的男人在看見少年的時候竟然失控地大叫,用手指著他,目光中全是貪婪。
金發少年眉頭輕輕一皺,掃視了一下接到命令正要把自己包圍起來的士兵,唇角略過一絲不屑的冷笑,斗蓬下的右手輕輕一揮,一道不祥的銀光剎時劃花了所有人的眼,當他們再睜開眼的時候,最靠近少年的兩個士兵已經萎倒在地,鮮血從脖子上細細的傷口慢慢地流下來。
男人的聲音變得失控︰「竟敢殺死國王的士兵?!抓住他!其他的人,如有反抗,一律以同謀罪革殺無論!」
少年的眼中露出與他的年齡和外表絕不相稱的冷酷,一揚斗蓬,銀光乍現,是一柄細長的如鋼絲一樣的劍,劍身閃著冷冷的銀藍光芒。
又有一隊士兵沖了進來,大聲喝罵著往外趕酒店里的客人,形成以金發少年為中心的一個包圍圈,逐漸縮小著前進,眼看少年身邊的空間越來越小,他手中的銀光在輕輕地顫動,唇邊的冷笑隨之擴大。
士兵們小心謹慎地接近他,就在一場大戰即將爆發之時,酒店的角落里傳來了似乎是從睡夢中發出的聲音︰「啊呀,為什麼就是不讓我好好歇歇腳呢?還真是煞風景呢。」
從一張只有三條腿不得不倚在牆壁上的桌子旁站起來一個比酒店里任何人都裹得嚴實的人,整個身體全裹在土褐色的斗篷里,連下巴都遮蓋在陰影中看不清楚,個頭不高,象一個蟄伏在黑暗中的魔法師。
「閑雜人等一律讓開!不要妨礙國王的士兵!」一個離得最近的士兵吆喝著,用長槍擺出一個自認為瀟灑的動作對著這人。
「真沒禮貌!」提高的聲音倒讓眾人嚇了一跳,原來竟然是一個少女的聲音,她動動身體把斗篷裹得更緊,「吃飯的時候打擾別人是一件不可饒恕的事情!本小姐現在就讓你們嘗到後悔的滋味!」
「不要理那個瘋女人了!」門口的男人大聲呵斥著,「把那個男孩抓起來!快點!」
「小看女人的下場是很可怕的噢。」斗篷下的聲音變得有些裝腔作勢起來,卻沒有人理她,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場中的金發少年身上,酒店老板哆嗦起來,偷偷模模地往最近的桌子下面鑽去。
「動手!」隨著一聲命令,四周的士兵向中間圍攏而去,金發少年抿緊唇角,手中的銀芒發出不祥的光芒。
「去!」少女清脆的聲音壓倒一切地回響在室內,「爆火燃擊!」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大多人都說不清楚,首先是鼻子里聞到濃密的焦味,接著是滿視野的火海,最後皮膚的灼痛才真真切切地提醒他們那焦味是從他們身上發出的,發出的哀號聲為這出鬧劇加上了完美的注腳。
「完了!完了!」酒店老板抱頭哀叫,這下他退休的時機要提前到來了,惹到女人通常都沒有什麼好處,尤其是這種全身裹在斗蓬里的女人。
等到鎮上的義務消防隊呼嘯而來,從濃煙中將他和其他人弄出來之後,他才驚喜地發現,實際上損失並不象他想象的那麼嚴重,火焰只是燒毀了大多數人的衣服,除了輕度的灼傷之外,他們損失的似乎只有自己的自尊心。
「啊,萬能的神!」老板喜出望外地看著僅僅被燻黑的牆壁,「我將把今天的營業額全數奉獻給您!以報答您對我的庇護!」
他在心里飛快地算著,今天晚上干一夜,大概明天還能照常營業,難得的好機會,可不能錯過呢,過了這個月,美妙的退休生活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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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鎮子,是一片青翠的森林,眼下,剛才引起騷亂的罪魁禍首正在悠閑地歇息,不過從姿勢來看,不如干脆地說︰趴在草地上喘氣。
「呼!累死我了,我個人倒是不反對飯後來點運動,可是也得適量才行,」她仍然是全身裹著斗蓬,相當難看地趴在地上。
「多管閑事。」回答她的是冷冷的低語。
「哎呀,真無情!我從本心上不是要幫你,只是要給那些家伙一個教訓,但也間接地讓你月兌了困,你連這也要否認嗎?」
金發少年不屑地說︰「我自己能解決。」
「那倒也是,象你這樣的美人,一定受夠了別人的糾纏,我也是這樣喲,所以雖然是天生麗質,也只有用斗蓬包裹起來,啊,真是美人共有的煩惱啊。」她由衷地感嘆著。
「再見!」少年一副不打算浪費時間的樣子。
「喂,等等。」少女一把拉住他衣服的下擺。
「還有什麼事?」他很不耐煩地問。
「你也是去那里的吧?」少女的聲音突然變得嚴肅,「要不要我做搭檔?」
沒等少年回答,她就自言自語地說了下去︰「一個人的話,相當危險喲,我可是個很厲害的魔法師,只是再厲害的魔法師也得有伙伴掩護,否則還沒到咒語念完,對方的刀早砍過來了,怎麼樣?我們來組隊吧?」
「……」
「還猶豫什麼呢!你看我們都裹著斗蓬,很相稱嘛,干脆就叫賞金斗蓬騎士團怎麼樣?或者神秘一點,叫黑暗斗蓬族怎麼樣?不喜歡?那讓我再想想。」
用力拉拽之後,確定還是無法從少女手中掙月兌,少年無奈地說︰「承蒙錯愛,我不想和不認識的人做伙伴。」
「卡蘿。」
「……」
「我叫卡蘿啦,人稱彥都利希島的火焰鑽石,現在我們已經共過患難,而且對將來有著驚人的相似目標,只剩下一個問題了。」
「什麼問題?」少年的聲音有些干癟。
「你的名字,隊長大人。」她的聲音充滿笑意。
少年無力地咽了口唾沫︰「雷安,我叫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