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月兌掉了假面具之後,人可以完全展現自己真實的一面,甚至有驚人的效果。
董事局會議之前的行程安排得十分緊密,林少哲每天都要到各公司去巡視,還要抽空拜訪各位股東,最後還要回到總公司,在開始的一段時間內,林伯勛還是和平時一樣,盡忠職守地跟在他身後,但漸漸的,他消失了,兩人的行程出現了分岔。
林少哲不在乎,是啊,他現在徹底放開地享受著作為林家繼承人的一切,心安理得名正言順,再也不像從前那樣表面上瀟灑內里卻始終還是在倚靠著身邊的林伯勛,現在的他,已經變得信心十足了。
「少哲,最近幾天你都沒回家吃飯了。」晚餐桌上,女乃女乃溫和地問,「多了這麼多應酬嗎?」
林少哲斯文地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撒嬌地說︰「是啊,有很多叔叔伯伯都要拉著我吃飯,有時飯後還要去喝酒,不過我答應過女乃女乃,不會晚歸的。這也都是大哥教得好,對吧?」
說著他看了眼餐桌對面的林伯勛,眼神調皮中含著挑釁。
「是啊,你大哥為了你付出不少心血呢。」女乃女乃嘮叨了一句,「你們兄弟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堂叔也幫我很多。」林少哲微笑著舉起水杯,果不其然看見林伯勛眼里精光一閃,他心里好笑,臉上卻裝作很無辜,「這幾天下午他都抽出時間陪我學駕駛,等開完會之後,還說要送一輛車給我做禮物呢,女乃女乃你說得對啊,一家人嘛,就要和睦相處,畢竟都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比不了外人會動小心眼。」
「怎麼?你要學開車啊?」相比林伯勛的無動于衷,女乃女乃卻有些緊張,俯過身來看著他,「家里不是有司機嗎?少哲,你不要自己開車了,如果不喜歡現在的車,女乃女乃給你買一輛新的,再請個司機。」
「女乃女乃,不要吧,難道開跑車也用司機?」林少哲聳聳肩,「會被人家笑死的,好啦女乃女乃,我知道,您是擔心我出事,因為媽媽就是車禍去世的。但是我答應您,不會開快車不會跟人飆車,會好好地開……總不能讓我以後約女孩子也要司機開車吧?那多沒情調。」
「唉呵,我們的少哲都想起交女朋友來了呢。」女乃女乃笑得滿臉皺紋像朵花,「長大了,真的長大了,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啊?女乃女乃有很多老朋友可以幫你介紹,認識了就趕快結婚吧,我等著抱重孫子哪。」
林少哲挑眉一笑︰「女乃女乃,我只是隨口一說,您急什麼呀,想抱重孫子催大哥就好了,他不是最近和孫小姐在約會嗎?」
「那不一樣啊。」女乃女乃興奮之下說漏了嘴,立刻又轉回來,「伯勛辦事我放心,他的人生規劃早就做好了,用不著我們老人家操心,你就不行了,還是那麼淘氣……看樣子等你當了董事長之後,林家要開個舞會給你介紹女孩子認識了,哎呀就像昨天一樣,這都多少年了?最後一次在家里開舞會……不行不行,我得給銀行打個電話,把首飾都拿出來,居然還用得著呢。」
在女乃女乃的絮叨聲中,林少哲一直注視著林伯勛,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遺憾的是後者根本不接招,沉穩地吃著晚餐,就像從前一樣。
這也是林少哲最痛恨林伯勛的一點,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不管自己怎麼挑釁,對方總是心平氣和,還像從前那個掌控一切的林伯勛,每次他都有打不到對方痛處的無奈感。
我為你哭,為你笑……為你痛苦……可你呢?一點表情都吝于給我……這不公平!
「對了,伯勛,你和孫小姐交往得怎麼樣了?」女乃女乃終于從喜悅之中平和下來,問了一句,「條件成熟的話,請她到家里來玩玩嘛。」
「好的,我一定轉達。」林伯勛很平靜地點頭,這樣的態度卻更加惹惱了林少哲,他負氣低下頭去,喃喃地說︰「果然是狡兔三窟,現在已經知道找後路了。」
「少哲,你說什麼?」女乃女乃耳朵不太好,問了一句。
「沒什麼,我替大哥高興。」林少哲飛快地露出笑臉,「我也很想見見未來的大嫂。」
晚飯之後,女乃女乃照例上樓,林少哲伸了個懶腰,隨手從桌上拿了個隻果,一邊啃著一邊走上二樓,從前他是絕對不敢這麼做的,怕被林伯勛教育失禮,但現在他已經是真正的林少哲了,還怕什麼?
在書房門口,他踫見了林伯勛,「嗨」地一聲,含糊地打了個招呼.隻果清甜多汁,和以前買過的處理品果然不是一樣的味道。
林伯勛皺著眉頭打量他,林少哲拿著咬了一半的隻果,懶洋洋地靠在書房門上︰「有什麼事嗎?大哥?我不是跟你說,我習慣一個人在書房,要你另外找地方辦公的嗎?或者你要在里面找什麼書?那請進,拿了請馬上離開。」
對于他這樣明目張膽的挑釁,林伯勛毫不動氣,平和地說︰「我不要進去,只是要提醒你一句話。」
「我洗耳恭听。」
「我以前告訴過你,不要跟林衛仁多來往,還記得嗎?」
「NO,大哥。」林少哲搖了搖手指頭,「你以前不是告訴,是警告,對,你警告過我,不要跟他來往,那時候我還是被你騙得團團轉,認為我是假冒的,為了你答應的三百萬拼死拼活,對你每一句話都奉為聖旨,你叫我站著死我不敢坐下來,當然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但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知道自己是真的,你是在騙我,而你反對我和他接觸的那一個人,是我的堂叔,在血緣上,是除了女乃女乃之外和我最親的人。你說,我會怎麼選擇呢?」
他露出親切的笑容,壓低聲音說︰「我不用知道你之前和他有什麼過節,這簡直是一定的,你總是看誰都不順眼,而堂叔又是個太溫和的老好人,你們有矛盾沒錯,但我不關心,是的,現在是我掌權,我愛跟誰來往就跟誰來往,就是這樣。」
他又啃了一口隻果︰「你還想命令我嗎?對不起,你做不到了。」
他等著林伯勛的反駁,或者解釋,或者別的什麼都好,但林伯勛沉默了一會,只簡單地說了兩個字︰「好吧。」
林少哲一口氣悶在嗓子里,差點憋住,他冷笑了一聲︰「怎麼,是不是很震驚我會有這樣的反應?那要拜你所賜,大哥,如果不是你的魔鬼訓練,我現在還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文員,對于集團高層的爭斗,只會捂著耳朵明哲保身,把一切復雜的關系都交給你處理,這才是你希望的吧?可惜你努力過了頭,我現在自信十足,想自己去承擔所有責任,徹底把你甩到了一邊,是不是很失望?」
「沒有。」林伯勛的回答還是那麼簡單。
反而是林少哲有些撐不住,他揚起臉,和林伯勛深邃的黑眸對視著,聲音微微顫抖︰「不應該是這樣的,大哥……我們本來應該是最信任對方的人,就像爸爸和女乃女乃希望的那樣,我們是好兄弟,要一起……打理事業,一起……生活,可是你選擇了最笨的辦法,或者說,你選擇了最漠視我的辦法,根本不考慮我的感受,把我當成一個棋子,你又怎麼能要求我忽略你的錯誤還像從前一樣?你知道我有多傷心嗎?或者你認為只要給我錦衣玉食的生活,再多的欺騙都是可以的?我不是一只小貓小狗,我有自己的尊嚴啊!」
林伯勛垂下眼楮,轉身要走,被林少哲一把拉住,冰冷的手指死死地纏住他的手腕︰「告訴我你後悔了,目前這樣不是出自你的本意,你只是太急功近利了,告訴我,大哥!說你後悔了!說啊!」
只要你說……我就原諒你……
沒有辦法,我就是發瘋一樣地想著你,你對我笑的樣子,你擁抱我的胸膛,你的體溫……再多的錯我都可以原諒你……只要你心里有我,有一點點就可以……
「說啊,大哥……」幾乎是在乞求了,就等著對方的一個回答,然後就可以像從前一樣,抱住他。狠狠地搖晃他,告訴他自己有多難過多需要他……
「沒有,我一點都不後悔。」沉穩的聲音,仿佛宣判的鐘聲一樣響起。
林伯勛看都不看他,輕輕一甩就掙月兌了林少哲,大步離開。
***
一切進展得都十分順利,離最後的日子只有三天了,林少哲這天下午一身輕松地回到總公司,特地推開林伯勛辦公室的門打個聲招呼︰「嗨,大哥,下午好。」
「下午好。」林伯勛漠然回答,根本忽視他的滿面春風。
「你可真忙啊。」林少哲步履輕快地走到他身邊,低下頭來看他面前的一疊資料,「堂叔也說你優秀能干,將來會是我的好助理,但是呢,我覺得你什麼都好,就是喜歡大權獨握,功利心太重,不肯分一點權給別人,所以你才會這麼累,每天只睡四個小時吧?真可惜啊大哥,如果你能稍稍放心一點別人的話,本來生活可以過得更精彩的。」
「堂叔還真有心,跟你談到我。」林伯勛譏嘲地一笑,「謝謝。」
林少哲歪著頭看他︰「其實你是太有成見了,覺得堂叔的存在威脅到你,才一直把他當成假想敵的,還弄出這麼多尷尬的事來,鬧得最後我都不站在你那邊了,遺憾吶,如果你早點放開的話,結果可以不必是這樣的,我們一家人可以快快樂樂地生活在一起。」
他輕松地退後一步︰「今天晚上有約嗎,大哥?堂叔介紹了一家酒吧給我,說是非常有情調,我啊,這輩子還只在電視里見過酒吧呢,想去看看。」
林伯勛抬起頭,面無表情地說︰「少哲,我知道你很高興,但是三天之後就要開董事局會議了,在這個關頭,我不希望你出任何事。」
「拜托,不要一听到堂叔的名字就警惕起來,我最看不上你這一點。」林少哲笑了起來,「去酒吧喝杯酒而已,能出什麼事?你是不是還要派司機和保鏢跟著我?夠了,我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你就想監視我,不讓我和外人多接觸,好牢牢地把我掌握在手心里。」
一想起最早出現在廉租屋門口的阿標就是整個計劃開始的一部分,再想起自己當時是怎麼傻乎乎地跟他認真地說「你找錯人了」,林少哲的怒火又開始不受控制,他努力咬牙遏止自己,冷冷地說︰「我想自由一點都不可以嗎,大哥?別忘記,現在你已經騙不了我了,我才是林家未來的主人,我可以不听你的了。」
說完他轉身氣呼呼地離開了,真倒霉,本來是他先耐不住,想要和緩地向林伯勛拋出橄欖枝的,約他去酒吧喝一點應該沒錯吧?都說人在有酒意的時候就會放松,到時候可以不看他那張冷臉了,但是沒想到……
心忽然不悅地抽了一下,林少哲忽然想到︰是不是他今晚有約了?和孫小姐?
一想到那個根本連面都沒見過的孫小姐,林少哲不知哪來的怒氣,最後一絲遲疑也消失殆盡,狠狠摔上門,聲音大得整層樓都能听見。
去他的林伯勛!
***
「少哲,要不要給你來杯牛女乃?」林衛仁開玩笑地問,侍者都笑了,一本正經地說,「林先生,我們這里不賣牛女乃。」
「堂叔又把我當小孩子。」林少哲笑笑,「我不太會喝酒的,堂叔隨便給我點杯什麼吧。」
林衛仁對侍者輕聲說了幾句,端上來兩杯酒,把一杯碧綠色的薄荷酒推給林少哲,林衛仁繼續說,「這幾天見了不少人,辛苦了,少哲。」
「說哪里的話,堂叔才真辛苦了。」林少哲誠心地說,「每天帶著我去拜訪各位股東,給大家了解我的機會,不像……」
不像林伯勛,只會牢牢把自己握在手心不放,自己的存在只為了滿足他的控制欲嗎?想起來心里就不是滋味。
「你不要這麼想你大哥,他是為你好。」林衛仁溫言安慰他,「伯勛一向是個嚴苛的人,不僅對你,對他自己也是這樣,他為公司鞠躬盡瘁那麼多年,任何情況下要求都是那麼高,才有廣益今天的蒸蒸日上。」
林少哲一口喝干杯中酒,還是覺得有些口渴,是今晚吃的菜太咸了嗎?
「叔叔你真是個好人,要是大哥有你一半……不,有十分之一的寬容就好了。」林少哲由衷地說,從林伯勛嘴里,他就沒听過林衛仁的一句好話,但是反過來呢?林衛仁卻還在為林伯勛開月兌。
「呵呵,人和人當然是不一樣的,少哲還是孩子氣,再來一杯吧。」林衛仁舉手叫侍者過來。
再聊了一會天,林衛仁從西服胸袋里掏出一串鑰匙遞給他︰「哪,禮物。」
「是什麼?」林少哲有些迷惑地接過來。
「保時捷,新款的,藍色,我是不太懂潮流,不過周圍年輕人都說會很拉風。」林衛仁笑著看他,「駕駛教練說你快出師了,本來我想等會議之後再給你……又怕別人說我巴結新董事長,呵呵,干脆就現在給你吧,車停在外面路邊。」
「這個……叔叔,我現在沒駕照還不能自己開車。」林少哲為難地說。
恍然大悟地拍了拍額頭,林衛仁抱歉地一笑︰「哎呀,我都忘記你今天沒帶司機出來了,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這樣,酒吧有代客開車的業務,等下你交代他們開車送你回去好了,我也不敢讓你酒後開車啊,嬸嬸會罵死我的。」
「嗯好。」林少哲把鑰匙握緊,感激地一笑,「謝謝叔叔。」
「一家人,說這些干什麼,再喝幾杯就回去吧,別太晚了。」林衛仁看了一眼表,「酒吧過了十一點客人會更多,注意安全。」
「叔叔,你又把我當小孩子!」林少哲再度抗議。
「我可不是把你當小孩子,我是怕有美女來釣走你這個小帥哥啊!」林衛仁心情很好地打趣他。
林少哲都不記得自己又喝了幾杯酒,跟林衛仁談話一直是那麼愉快,別的事情似乎都不那麼重要了,周圍的客人在不知不覺中增多,林衛仁給他叫了最後一杯酒︰「喝完這杯就回家吧,別太晚了……哎,秋秋?」
他舉手向剛走進來的一位身材高挑的長卷發美女打聲招呼,對方嫣然一笑,款款走了過來︰「林先生,這麼巧?」
親自起身拉開椅子請她坐下,林衛仁笑著說︰「是啊,出來喝杯酒散散心,你才從公司出來?要喝點什麼?」
「長島冰茶,謝謝。」美女優雅地坐下,側頭向林少哲一笑︰「這位是?」
「這是我的佷子,林少哲,少哲,這位是藍秋秋小姐,藍小姐年輕有為,是我們一家關系企業的公關部經理,是非常優秀的女孩子。」
「林先生說笑了,替人打工而已。」藍秋秋的笑容迷人異常,林少哲活了二十三年還沒有這麼近距離地和一位美女坐在一起,臉不爭氣地紅了,手在桌下都不知道放哪邊。
閑聊了幾句之後,林衛仁站起來︰「我得回家向太太報備了,太晚了進不去門,呵呵,少哲,一起走吧?」
「真掃興。」藍秋秋慵懶地一笑,「林先生是有名的怕太太,我不敢強留,這位林先生呢?也急著回家嗎?」
她轉頭看著林少哲,笑顏如花︰「要不要多喝一杯?我請客。」
林少哲被她的笑容給攝住了,臉紅心跳,一時居然說不出話來,幸虧林衛仁給他解圍︰「秋秋你別逼他了,怎麼能要你請客呢?我去說一聲,今晚上的酒,算我的。」
「那可真是謝謝了。」藍秋秋大方地點了點頭,「不過呢,我只是想找個人喝喝酒,聊聊天,不在乎有沒有人請客。」
「咳。」林衛仁略顯尷尬地哼了一聲,「秋秋啊,我這個佷子呢……」
「叔叔,我想多待一會兒。」知道他要說什麼,也知道他是想保護自己,不讓自己出事,但不知為什麼,林少哲忽然開始討厭這種以愛和關心為名的自作主張,林伯勛的臉又浮上心頭,他果斷地一揮手,「你先走吧,我自己回家。」
「是啊,難道林先生還是未成年人,凡事要監護人做主嗎?」藍秋秋笑著拿出了煙盒,抽出一根細細的香煙,「可以嗎,林先生?」
「呃,可以,請自便。」林少哲的心被她水汪汪的眼楮看得亂跳,那和林伯勛看他時心跳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仿佛是被蠱惑了一般,帶有特殊的魔力,讓他突然開始口干舌燥。
林衛仁又囑咐了幾句才離開,藍秋秋的笑容里帶著一絲諷刺︰「林先生,你叔叔一向是個謹慎的生意人,但沒想到這麼嗦。」
她姿態曼妙地向空中吐了個煙圈︰「以前都沒有見過你,才從國外回來?」
「啊……不……我……」林少哲從來沒和年輕女性單獨在一起過,林伯勛也沒有教過他,面對美女,他剛才的勇氣又消失了,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啊,是我問得太俗了。」藍秋秋笑著說,「其實我很討厭社交場合的那套,見面先問姓名,然後是家世,然後是工作,你是做哪行的,你爸爸是做哪行的?媽媽是做哪行的,在哪里讀書,在哪里拿學位……嘖,就差把身家財產都一一盤問清楚,比相親還煩。」
她雪白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撩動著卷發,上面艷紅的蔻丹吸引著林少哲的目光,屬于女性的香水味一陣陣暗暗地飄動著,加上剛才的幾杯酒,林少哲竟然有一種甜美的醉意,呆呆地看著面前這個風情萬種的美女。
「我們還不如來聊聊別的,對了,你喜歡什麼運動?」
「呃……運動,晨跑算嗎?」林少哲有些拘束地問,口好干……還是再要一杯酒吧。
藍秋秋秀眉一揚,帶點驚喜地說︰「晨跑?我喜歡呀,早上起來到山邊去跑個圈,流汗流得一天都神清氣爽,真看不出來你也喜歡,我以為像你這樣的公子哥兒一定開口就是高爾夫呢。」
「藍小姐你也不太像喜歡跑步……」林少哲看了一眼她的細跟高跟鞋,笑著說。
「跑步的時候當然不能穿這身,我就喜歡T恤加運動褲,頭發扎起來,臉上什麼都不涂。」藍秋秋嫵媚地笑了起來,「曾經有一次我跑步回家的時候遇見一個熟人,他都認不出我了,啊,還是出去跑步有感覺啊,空氣那麼新鮮,在健身房里跑步簡直就像是個笑話。」
她聳聳肩,按滅煙頭,「可惜現在住得遠了,想到山上去跑跑步還得開車過去。BOY,給我再來一杯長島冰茶。」
「啊,我也要一杯。」
就這樣談談說說,間或喝點酒,林少哲渾然不知已經幾點了,直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冷森地在身後響起︰「少哲,該回家了。」
「大——大哥!」林少哲吃驚地站起來,腳下一個踉蹌,險些摔倒。
用毫不掩飾的厭惡目光看了坐在他對面的藍秋秋一眼,林伯勛口氣十分不好︰「你這麼晚還沒回家?」
「大哥,你不是也沒……沒回家嗎?」林少哲感到有些奇怪,為什麼腳底下的地板好像忽然變得軟綿綿的,是不是他踩到什麼東西上了呢?
林伯勛的臉繃緊了︰「我是放心不下你,打電話給林衛仁,他說你在這里喝酒,少哲,你太不像話了!喝酒喝到這個樣子!還跟女人勾勾搭搭!」
「先生,請您放尊重一點。」藍秋秋霍然站起,跟林伯勛對視著,林少哲急忙插到兩人中間,生氣地說︰「林伯勛!藍小姐是叔叔的朋友!你不要這麼說!」
「哼,那個人的朋友,會是什麼東西?」林伯勛鄙視地說,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跟我回家!」
「我不!放手!滾開!」林少哲拼命掙扎著,但林伯勛的手指就像鐵鉗一樣,他根本掙月兌不了,「我難道就一點交朋友的自由都沒有嗎?你連這個都要管?!」
藍秋秋看得直搖頭,聳聳肩︰「算了……林先生,很高興認識你,但我沒興趣和一個被家里管頭管腳的小少爺交往。再見。」
「等一下,藍小姐,我送你回家!」暈淘淘中林少哲還記得基本的禮貌,剛要沖過去,手臂一緊,又被林伯勛扯了回來,黑眸里閃著怒火︰「我說話你听不見是不是?跟我回家!」
酒吧的客人都被驚動了,議論紛紛地向這邊看,酒保也過來勸說︰「兩位先生,請不要在公眾場所喧嘩。」
林少哲窘得臉都紅透了,今天他算丟人丟到家了,以後他可不敢再到這間酒吧喝酒……都是林伯勛,他發什麼瘋!
踉踉蹌蹌地被林伯勛扯著到了門口.沒有看到家里那輛黑色大轎車,反而是林伯勛自己那輛瑪莎拉蒂停在那里,旁邊不遠的地方,還有一輛嶄新的銀藍色保時捷,林少哲一眼就看見了它,知道這就是林衛仁送給自己的禮物。
「上車!」林伯勛一把把他摔到車門上,口氣嫌惡地說,「看看你自己,喝成什麼樣子了?」
被夜風一吹,林少哲的腦子清醒了許多,他直起身體,死死地盯著林伯勛。
「我叫你上車,你听見沒有?!」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麼對我?」林少哲爆發地吼了起來,「你還嫌我不夠恨你嗎?林伯勛,我是個人啊!你不要把我當成是貓狗,或者只是一個棋子,你根本就從來沒考慮過我的感受!連我在外面交朋友也要管!你知道我多沒面子嗎?你有什麼資格管我?!」
「面子?」林伯勛站在他面前,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臉,只看見眼楮里的怒火,「別人對你好一點你就恨不得掏心掏肺,把所有人都當成好人,天底下還有你這麼幼稚的人嗎?」
「你又要說……我是爛泥,我是廢物了對吧?」林少哲喘著氣,心像被撕裂了一樣痛,「沒關系,你說啊,我不在乎……天底下就只有你一個人瞧不起我!因為你才是一直在爸爸身邊長大的人,我不是!你看不起我,你就是看不起我。」
「人必自辱而後人辱之,看你現在的這個樣子,拿什麼讓我瞧得起你?」林伯勛冷笑著問,「我告訴過你很多次,不要和林衛仁來往,你听了嗎?」
「住嘴!叔叔就算沒有你能干,也比你好一百倍!林伯勛你給我听清楚了!」林少哲搖搖晃晃地站著,指著他的鼻子,「他比你好一百倍!我真恨為什麼當初找到我的不是他!而是你這個混蛋!混蛋!混蛋!」
把我傷得體無完膚的……你這個混蛋……我不是喜歡你,對,我確定了,我根本就是第一眼感覺,只是在那里出現的人恰好是你……我怎麼會喜歡你這個混蛋……你這個自私自利,從來不為別人著想的混蛋……
「上車,回家。」林伯勛一點都不把他的咆哮放在眼里,冷冷地說。
「我不坐你的車!」林少哲暴跳如雷地喊,但林伯勛看他的樣子活像看一個小丑,反問了一句︰「你不坐我的車,難道走回去?」
林少哲咬緊牙關,目光投向遠處的保時捷,鑰匙沉甸甸地在口袋里,顯得那麼真實,他毅然舉步走了過去,在林伯勛驚訝的目光中,開鎖,上車,坐到駕駛位上。
「少哲!這車是從哪里來的?」林伯勛的聲音終于有了變化,疾步奔了過來,林少哲的心里掠過報復的快感,轉頭對窗外的他說︰「叔叔送的,怎麼樣,拉風吧?」
「你給我下來!馬上下來!」林伯勛的臉色大變,「你怎麼能收他的東西!」
本來以為他會說出「你喝酒了怎麼能開車」的話,林少哲也知道自己的情況,上路肯定不行,本來就只是想氣氣林伯勛,但被他這句話,刺激得渾身的毛都呼地炸了起來︰「為什麼不能?他是我叔叔,再說,我不會白收的,以後肯定有好處給他。我做人恩怨分明,這一點也是大哥你教的。」
林伯勛憤怒地在玻璃上砸了一拳︰「你給我馬上下車!」
心中叛逆的火被酒意一沖,瞬間燒遍全身,林少哲惡狠狠地和他對視著︰「我不!」
「林少哲!我數一二三,你馬上給我下來!」
正在僵持的時候,一輛紅色敞篷跑車「呼」地一聲從停車場開出來,車上的美女似笑非笑地看著這邊,正是藍秋秋,她嫵媚地對林少哲飛了一個吻,挑戰地問︰「敢不敢跟我飆車,小少爺?還是要乖乖地回家喝牛女乃呢?」
林少哲只猶豫了幾秒鐘,隨即手指一擰打著了火,一腳把油門踩到底,在林伯勛的喊聲中開了出去,瞬間時速沖上一百,從後視鏡里他看見林伯勛也開車追了上來,不禁自得地一笑︰活該!叫你吃尾氣吧!
林少哲開車的技術不算太好,藍秋秋卻很在行,好幾次都差點把他甩掉,幸虧保時捷的馬力足,一直堅持著並行,偶爾有落後也很快追了上來,林少哲百忙之中看了旁邊一眼,藍秋秋正在肆意地大笑,卷發和絲巾飛揚在風中,露出雪白的脖頸,刺激得他心跳加速。
凌晨的街頭,沒有多少輛車,也幸虧如此,以他們這麼瘋狂的速度沒有造成什麼可怕的後果,只是呼呼地搶過一個又一個綠燈,風馳電掣一般沖過城市,林伯勛還緊緊跟在後面,林少哲都可以想像得出他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樣子,哈哈大笑了起來。
刺激,真是太刺激了……酒精的作用激發了他的勇氣,旁邊的美女香車又給了他男性虛榮心極大的鼓勵,更何況他在開車!開一輛新款保時捷!以前他連自行車都要買二手的,現在居然自己在開車!還把那個討厭的林伯勛甩在後面。
有些頭暈……還有些想吐……糟糕,酒喝得太多了嗎?現在開始上頭了……林少哲用手捂住嘴,猛烈晃動著頭想讓自己清醒過來,無論如何,輸給一個女孩子太難看了,他一定要自己開車回家,不能再像只小雞一樣被林伯勛拎回去,要清醒,清醒!
為什麼……越來越暈了……眼皮也越來越沉……
林少哲干脆用手掌拍打著自己的臉想提神,車子因為他的這個動作差點失控,歪歪扭扭地在公路上扭成了S型,他悚然警覺,急忙用兩手把住了方向盤,藍秋秋抓住這個時機沖了出去。而林伯勛的車在後面瘋狂地鳴起了喇叭。
「真討厭……」林少哲半個身子幾乎都趴在了方向盤上,眼楮死死盯住前面車的尾燈,不要睡著了……要堅持……好困啊……為什麼這麼困……似乎全世界只剩下一個聲音在低聲勸誘著他︰「睡吧,睡吧……」
眼皮一個勁地下落,他怎麼努力都沒用,全身上下,連手指都軟綿綿地抬不起來,面前的公路怎麼這麼長啊……為什麼沒有紅綠燈……有紅燈就可以停下來了……
藍秋秋的車忽然加速,更不回頭,流星一般沖向了遠方,林少哲心里明白,但已經做不出任何動作,連踩剎車都辦不到了,一陣一陣的眩暈波浪般沖擊著他的神智,讓他無力抗拒,只能向失去直覺的深海里慢慢地沉下去……
不能睡……我還在開車啊……不能睡……他在心里焦急地呼喚著,但理智戰勝不了身體的感覺,朦朧中,他似乎看到一輛車從自己身邊超了過去,接著一個急剎車,把車身橫在了馬路中間!
要……撞……了………
這是他最後的知覺……
***
林少哲醒來的時候,太陽掛在正中,雪白的病室里一片金黃,床邊坐著的護士小姐俯身按下了鈴,輕聲問︰「您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嗎?」
「我……」他頭疼得要命,恨不能往牆上去撞幾下,全身除了酸痛之外,倒沒有什麼特殊的感覺,嗓子很干,護士小姐體貼地端來水,他吸了幾口,醫生就走了進來。
仔細地給他檢查完身體之後,醫生松口氣︰「林先生,您沒有大礙,只是一些擦傷,最多再住一天院,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謝謝,請問是誰送我來的?」林少哲漸漸回憶起了事情的經過,心驚膽顫地問,他不是法盲,知道自己這次犯得不輕︰無證駕駛,酒後駕車,還出了事故……最後看見的擋在自己前方的那輛車怎麼樣了?車主不會有什麼危險吧?
醫生語氣平和地說︰「是林伯勛先生,他的傷比較重一點,縫了幾針,他已經知道您蘇醒的消息了,打完針就會趕來的。」
林伯勛受傷了?林少哲還沒從這個消息中醒過來,病房的門就被推開了,林伯勛站在門口,潔白的襯衫卷到袖子處,手臂厚厚地裹著繃帶,一個護士還跟在後面著急地喊︰「林先生,您不能這樣,抗生素還沒有打完……」
「不打了。」林伯勛照舊是那樣不耐煩的口吻,「醫生,他沒事了嗎?」
「是的。」
「那請你出去一下,我有話跟他單獨說。」
醫生點點頭,叮囑了一句︰「你們都需要休養,不要談太長時間。」
房間里只剩下他們兩人,林少哲恐懼地抓緊被子,看著林伯勛走到床邊找椅子坐下,臉上一塊淤青赫然在目,他清楚地知道自己這次是錯了,大錯特錯,林伯勛又要教訓他了嗎?一定是的……他又要狠狠地把自己踩到腳底下了。
「林少哲,我知道你討厭我。」出乎他的意料,林伯勛很平和地開口了,沒有像昨晚那樣震怒,「但是,後天就是董事局會議,我希望你再怎麼不願意,也請在這兩天配合我。醫生說你要多休息,你回家之後,禁止外出。」
木然地點頭,林少哲心里沒有預想中的如釋重負,反而更加堵得難受,他居然都沒有罵自己,是干脆放棄自己了嗎?他真的根本不在乎自己對他的看法了對嗎?
「另外,這件事我沒有告訴女乃女乃,怕她擔心,我的傷我自己會圓謊,你就自己想辦法吧。」林伯勛說完就站起來,要往外走,林少哲一直緊張地看著他,這個時候不由自主地叫了起來︰「大哥,別走……」
「有什麼事,按這個鈴叫護士。」林伯勛的語氣是冷漠的,讓林少哲越發瑟縮了起來,他小聲地問︰「昨晚,我撞的……是你的車?」他一路開過來都沒有幾輛車,能在自己高速飛車的時候從背後追上來橫在面前的,也只有林伯勛了吧?
「是我的車。」
「你為什麼……」
「為什麼?」林伯勛冷冷地一笑,「為了救你的命!你當時已經失去了對車子的控制,如果不撞上什麼東西而停下來,結局就是今天我要到警察局去認尸了。事發地點再過五百米就是一個斜坡拐彎,你以為你還能清醒地拐過去嗎?沖下高度二十八米的斜坡,你會變成什麼?」
林少哲認罪地低下了頭︰「對不起,大哥,我錯了。」
「是啊,你錯了,說起來很簡單對不對?就因為你錯了我不得不把車子擋在一輛時速一百八十公里的保時捷前面……冒我們倆都會翻車都會死的危險。」
林伯勛嘲諷地笑了起來,「你想過女乃女乃的感受沒有?」
林少哲緊咬著下唇,抬起頭看著他,在這個時候他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的吳浩,自信都不知去哪里了,只知道眼巴巴地看著林伯勛,渴求著他的保護和諒解︰「大哥,我錯了……對不起……」
「我不接受。」林伯勛生硬地說,「我告訴過你不要信任林衛仁,你做了什麼?現在你來道歉,晚了!」
「我……我是錯了,可這和堂叔沒有關系。」林少哲分辯地說,「你不能因為車是他送的就遷怒于他。」
「車?」林伯勛的唇角一勾,浮起一個冷笑,「從一開始這就是他布的局,也只有你這麼蠢的人才會踩進去。」
「什麼?」
「他知道你出入都有司機和保鏢,想下手根本沒有辦法,所以就教你開車,然後約你到酒吧,送你車,請你喝酒……」林伯勛的笑容增大,一點溫度都沒有,「一切順利成章,你必然會酒後駕車。」
林少哲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急急地說︰「不……不是的,大哥,這不成為理由啊。」
「當然不止,他還約了個女人在那里出現,利用你可笑的小男生自尊心,進一步灌醉你,同時,他也把我算了進去,料定我會沉不住氣,打電話給他,知道你在哪里,進一步把戲演下去,最後他成功了,你一再和我賭氣,最後醉醺醺地開車去追妞。」
「大哥……這未免……」林少哲苦笑,「如果……如果我沒有喝到那麼晚,又或者我大膽一點,約藍小姐出去又會怎樣?」
林伯勛默默地看著他,過了半天才開口︰「醫生給你抽了血,里面除了酒精之外,還有微量的迷幻藥,少哲,你是不能喝酒,但也沒到喝醉了開車的時候睡著的地步。」
「什麼?!」林少哲大吃一驚,險些從床上跳起來,「騙人的吧!怎麼會……」
「不是林衛仁,就是那個女人,或者是酒保,如果你跟那個女人提前離開,那麼下場也不會好,只是算計不到我而已……他知道我會去追你,那樣的話如果你死了,我就是最大的嫌疑人……林衛仁是想把我們一起干掉,這樣他才可以放心,你還不明白嗎?」林伯勛略帶疲倦地說,「如果我們都死了當然最好,如果你死了我就得官司纏身,對他都有利,他吃準了我們活下來也不敢報警,因為我不能讓你的丑聞傳出去,再說,這樣的話,說給誰都不會信的。」
「我……」林少哲實在不敢相信那個笑眯眯和藹的堂叔會是陰謀殺害自己的凶手,但是,他更無法懷疑林伯勛,畢竟後者剛剛奮不顧身地救了他的命。
看出他的猶豫,林伯勛收斂了冷笑︰「你不信就算了,我也沒打算勸服你,好好休息吧,晚上回家。」
「大哥……」林少哲膽怯地向他伸出手,「不要談堂叔了,我知道我錯了,對不起……你不要生氣,陪陪我好嗎?」
顫抖的手指停留在半空,林少哲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渴望過他的擁抱,在從前的日子里,他就是靠著這一點溫暖而堅持不懈地執行著林伯勛近乎瘋狂的計劃,現在一切都挑明了,他不用再為自己的身份擔驚受怕,但也同時失去了那份溫暖……
終于,林伯勛走近了一步,抓住他的手放回被子里,溫暖的觸感讓林少哲的眼淚幾乎崩潰,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所謂的決心是多麼可笑……
自己怎麼可能離開他……
自己怎麼可能不愛他……
「大哥……抱抱我……」他向上看著林伯勛,小聲地要求,是他的幻覺嗎?林伯勛的臉似乎變得溫柔起來,不再那麼的冷硬無情了。
「我會等你睡著再離開的。」林伯勛低聲說,大手安慰地撫上他的頭發,「別擔心,別怕……沒事了。」
林少哲閉上眼楮,夢囈般地低聲說︰「對不起……我以後會听你的話……不再惹你生氣了……你也不要生我的氣,我們和好可以嗎,大哥?」
「嗯。」一聲輕得幾乎听不見的回答。
露出一個模糊的笑,在他的撫慰下,林少哲漸漸沉入溫柔的夢鄉中去︰「那我們永遠在一起……伯勛……不要再為別人的事……鬧別扭了……沒有人比你更重要……伯勛……」
我喜歡你,我愛你,我想永遠和你在一起。
夢中似乎有什麼柔軟的東西在唇上一觸而過,林少哲不滿地側過頭去追趕,卻被無盡的溫暖給包圍住,他舌忝舌忝嘴唇,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