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院內,氣氛沉凝嚴肅,一名衣衫陳舊的老伯站在原告席上,眼神飄忽閃爍,不時心虛的偷偷往被告席上挺直背脊、神色清冷的男人瞄去。
就在法官一連串的詢問下,那老伯結結巴巴的闡述了自己年老生活困頓,兒子多年不曾聞問,未善盡哀養之責。
「抗議!」就在老伯愈說愈流利,好像自己有多委屈之際,身為被告律師的江鑫明忽地出聲了。「原告陳建吉先生在被告修立行先生還在母胎時就外遇離家,拋妻棄子多年,從來不曾盡餅撫養之責,根據民法增訂的第1118-1條文,對于未盡哀養義務的父母親,子女可以主張免除其撫養義務。」
「胡說!」忽地激動大叫,拋妻棄子的陳建吉怒道︰「孩子撫養父母本就是應該的,再怎麼說,他身上流的是我的血,我現在老了,拿他一點生活費難道過分嗎?」
如此無恥又不要臉的言論,為何他可以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又光明正大?被告席上,修立行臉色鐵青,心中既憤怒又不敢置信,瞪著那個名為他父親的男人的目光充滿了鄙夷與唾棄。
而旁听席上前來加油助陣壯聲勢的江家一家五口頓時噓聲不斷,其中更以奇樂兄弟和江滿福的聲音最為響亮,至于修秀蓉則是一臉緊張,所幸有江陳月秀陪在身旁不時輕聲安慰。
緊握著雙拳,江心玫同樣為修立行感到憤怒與不平,見他神情僵凝,臉色鐵灰,全身緊繃像是隨時會折斷的模樣,一雙明亮眼眸直勾勾凝盼著他,盼望他能接收到自己的心意。
心有靈犀似的,在這剎那間,修立行視線朝旁听席上掃去,就這麼與她的眼眸對上,在一片喧鬧嘈雜中,兩人無聲凝視之際,忽見她高舉手臂做出支持的動作,同時口中也大叫起來——
「加油!」
其聲又大又亮,硬是蓋過了眾人的喧鬧,直竄進修立行的耳里,讓他不禁笑了起來,原本對生父的怨憤頓時被一股溫暖潮流所覆蓋,心中暖洋洋的。
「肅靜!」眼看實在吵得不象話,法官拿起小木槌敲了桌面一下,待法庭恢復原先的肅穆安靜後,他往被告律師看去。「被告還有話要說嗎?」
「是的!」站起身,江鑫明冷靜,申述。「如果只因貢獻一只精蟲,卻從未盡案親之責,生而不養,多年後再用血緣關系以父親自居,要求被告給予撫養費,那麼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說當年陳建吉先生自慰射在衛生紙上的精子也是他的孩子,我們可以告他謀殺親子?」
這天才比喻一出,旁听席上頓時爆出一陣瘋狂大笑,就連法官也暗咳了幾聲掩飾笑意,而修立行則表情微妙的看向自己的律師,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
「這、這、這怎麼能比?」陳建吉火了,氣急敗壞的大喊大叫,「這完全是強詞奪理,根本就不能這樣比……」
「肅靜!」再次敲了一下小木槌,法官沉聲要求,「原告請保持肅靜。」
好不容易待法庭內又恢復安靜,在法官的詢問下,雙方又你來我往的辯駁了一陣,最後法官一槌定音,下回開庭再議。
于是眾人魚貫走出法庭,倒是身為原告的陳建吉在法庭上理直氣壯、大吼大叫,下了庭後反倒躲躲藏藏的先溜了,似乎也沒什麼臉私下面對被他提告的兒子。
法院走廊里,修立行看著那抹偷偷模模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難以形容。
法庭內理直氣壯,振振有辭;法庭外卻心虛開溜,連面對他與母親的勇氣都沒有,多麼的可笑哪
以他如今的經濟能力,要每個月給那個人一筆撫養費也不是難事,但憑什麼?
如果當年那男人對他與母親稍微有一點情分,或許今天的情形就會不一樣了吧?
他也不顧父子在法庭相見這種難堪事發生,但要他付錢給一個從來不曾養育過他,甚至還沒有一點親情的經常毆打他們母子,把他與母親逼得險些流落街頭的男人,這讓他怎麼甘心?
他不是那種擁有大愛,顧意對那些錯待自己的人盡釋前嫌的人,所以就算有血脈上的聯系……
很抱歉,他依然無法原諒……
況且在他大學畢業那年,那男人還向母親借了一筆錢就消失無蹤,也沒听他說要還啊!
被了!已經夠了!他和母親的生命中少了那男人的存在,反而過得更好,所以就別再來糾纏他們了。
「看什麼?」忽地,江心玫來到他身邊,輕輕拉住他有些冰涼的手心,臉上有著好奇與擔憂。
搖搖頭,修立行收回視線,看看她,又瞧瞧走在前方的江家人與母親正聊得歡快,他心中的感覺更是復雜,最後只能反手握住她溫暖的手心。「我很羨慕你有這麼一個幸福和樂的家庭。」輕輕的,他不無感嘆的道出心中的艷羨。
聞言,江心玫羞澀一笑,郝紅著臉,結結巴巴悄聲嘟嘍,「那個……你我……我們……可以……一家人……」
她這話說得斷斷續續又好似含在嘴里,既小聲又模糊不清,可修立行卻耳尖的听到了,當下不由得眉梢一揚……
這是求婚嗎?
他想笑,正待回話之際,卻見奇樂兄弟不知何時倒退回來,雖然沒听見自家老妹聲若蚊吶的「求婚」,卻把他那些艷羨言語听了進去,當下哈哈大笑的猛拍他肩膀——
「兄弟,不用羨慕……」江鑫奇笑得賊兮兮。
「等你和小玫結婚……」江鑫樂默契接腔。
「我爸就是你爸……」繼續玩不膩的接話梗。
「我家就是你家……」兄弟不膩,他也不膩。
「你想有滿滿的家人,就有滿滿的家人……」雙手交握胸前。
「你想有滿滿的愛,就有滿滿的愛……」頭仰四十五度角望天。
「入贅到我家吧!」高八音大合唱。「讓你心想事成,開啟美好的人生。」
一旁被揶揄調侃的修立行看著兩兄弟默契十足的演大戲,原本感傷復雜的心情瞬間蒸發無蹤,只剩下滿滿的無言與想笑的沖動。
「你們很煩耶!」又羞又窘,江心玫漲紅著臉大叫,覺得這兩個兄長每次都能見縫插針,在巧妙的時機取笑人,實在太討人厭了。
既然調笑人的目的已得逞,奇樂兄弟也不浪費時間與他們糾纏,徑自哈哈大笑的往前跑。
「你、你不要理他們,他們總是愛胡說八道!」看著身旁的男人,江心玫從剛剛的氣勢洶洶又變成了滿心的尷尬與羞郝。
嗚……雖然她也想和他成為一家人,但不是讓兩個雙胞胎哥哥這樣亂喊亂叫出來的,感覺很不浪漫耶!
眼看她通紅著一張臉,修立行不禁勾起了嘴角,正待開口說話之際,肩膀忽地被人從後頭一拍——
「入贅是不錯的選擇!」慢悠悠的嗓音配上滿滿的微笑,從後方趕上來的江鑫明非常的真心誠意。
「堂哥!」江心玫尖叫,臉皮更紅了。
「哈哈哈哈哈……」留下一串大笑,江鑫明拋下兩人,追上前加入奇樂兄弟的行列。
「看來我以後真的會有滿滿的家人與滿滿的愛了。」忍不住輕笑出聲,修立行倒是很期待那一天的到來。
咦?他的意思是……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江心玫霎時全身紅得宛如煮熟的蝦子,滿心羞澀的瞅凝著他。「所以……你真的願意入贅到我家?」
一陣無言,修立行瞪著眼前的女人,表情古怪,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唉!為什麼她總是搞錯重點?
接下來的日子還算是風平浪靜,修立行與江心玫的交往穩定進行中,雖然江滿福頗有怨言,但也不再那麼反對了;而修秀蓉則因棄養案的開庭而正式認識了江家人,甚至還和江陳月秀聊得投機而結成好友,彼此三不五時就找對方出去逛街閑聊。
至于王怡蓁則因被評鑒人員打上「差」,是以試用期滿後便被公司婉轉辭退,對于此結果,奇樂兄弟在大爽之余,也強烈懷疑那個評鑒人員就是修立行,奈何他始終對此質問微笑的保持沉默。
而關于棄養案,在三番兩次的開庭中,身為被告律師的江鑫明皆于理有據的朗朗闡述,一一駁回陳建吉的指控,甚至還請來當年老家的鄰居當證人,證實陳建吉年輕時確實狼心狗肺、拋妻棄子,從未盡餅為人父的撫養之責。
是以最後一次開庭,法官英明的判下他對于女的撫養請求權不存在。
簡而言之,修立行勝訴了,不用給那不負責任的男人任何一毛錢。
此判決一出,法庭旁听席上頓時響起熱烈的掌聲與歡呼聲,而敗訴的陳建吉只能難堪又狼狽的快速離去。
至于修立行則是難得喜形于色,開心的跑上旁听席用力抱住母親,隨即放開後又轉而抱住一旁的江心玫,而這次擁抱的時間則久了一點,以至于讓江滿福不滿的直鬼吼。
總之,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到修立行覺得人生真美好。
不過,就在一片夢幻般的美好中,現實來臨了……
「干!阿爸叫我們有空帶小玫和姓修的回宜蘭啦!」才掛下電話,江滿福就馬上變臉開干起來,一雙眼惡狠狠的瞪向正坐在江家客廳沙發上的修立行。
你娘咧!這姓修的近來跑他們江家就像在跑自家廚房一樣,不只拐走他女兒,連他媽媽也來拐走他的水某,讓他最近時常當孤單老人,實在氣死人了!
「阿爸怎麼知道小玫交男朋友了?」江陳月秀很是疑惑。
「對啊!阿公怎麼知道?」江心玫同感說異,她都還沒打電話去說自己交了男朋友啊!
「一定是阿明回去說的啦!」江滿福幸災樂禍起來。
嘿嘿……姓修的若跟他們回去宜蘭,一定會被老家那一大群男人電得金光閃閃,瑞氣千條。
想到這里,江滿福樂了,突然覺得帶他回老家見長輩也不是那麼令人不爽了。
不愧是父女,江心玫也想到了同樣的事,當下滿心憂愁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瞧瞧這削瘦的身板,他真禁得起宜蘭老家那些如熊似虎般的叔叔伯伯、堂叔堂伯、堂哥堂弟的連手摧殘嗎?光是想她就抖了!
「放心!」彷佛看出她的憂慮,修立行倒是很氣定神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就怕兵太多、水太強,他擋不了也掩不了啊!江心玫差點跪地伏體,想到過往那些親人的手段,她就欲哭無淚。
「你不會半途而廢吧?」像要得到令人安心的保證般,她可憐兮兮的看著他,再次問出答應與他交往前所問的問題。
「不會!」強忍住笑,修立行伸出三根手指,像童子軍般發誓。
「就算被一大群如熊似虎般的男人拖去墓仔埔也不會?」江心玫都快哭了。
嗚……當年那個被拖去墓仔埔的,現在看到她就好像看到鬼,緊張到還會抽筋,就怕有江家男人躲在暗處,隨時會跳出來把他拖走。
「你到底有多絕望?」修立行終于忍不住笑出來了。
看來墓仔埔那次,不只是造成某個男人的陰影,也成了她的陰影哪!
「很絕望……非常非常絕望……」她哭喪著臉,掩面悲鳴。
「放心吧!」一把將她擁入懷中,修立行樂開懷的大笑。「我對墓仔埔很熟,把我拖到墓仔埔,只會讓我有『賓至如歸』的感沉,嚇不倒我的……」
這廂,有情人兒甜蜜相擁;那廂,江家老爸站在他們兩個身後,非常非常的火——
「干!竟敢在我家抱我女兒?林北還沒死,還不快給我分開!」
宜蘭,一座佔地廣大的三合院內,今天異常的熱鬧。
三合院的主人姓江,是宜蘭當地有名的男丁旺盛的大家族,雖然祖輩三兄弟一直不曾分家,和樂融融的住在祖宅里,但是其子孫開枝散葉,有些就近居住在宜蘭,有些則分散在台灣各縣市。
但是今天江家子孫中,不管住得近或遠,只要有空,每個人都趕回了祖宅,目的就為了看看是哪個人這麼不怕死。
所以當修立行隨著江滿福一家五口踏進三合院的那一剎那,他享受到了巨星的待遇——萬眾囑目!
「就是他……」
「真是不怕死……」
「嘿嘿……就讓我們好好款待一下貴賓吧……」
竊竊細語伴隨著壓指關節的闢哩啪啦聲不斷從一個又一個如熊似虎的男人們口中響起,讓人忍不住替某個「不怕死」的感到擔心。
壓力……真的很大!
縱然已經出社會多年,見過許多大場面的修立行,此時此刻在眾多不懷好意的目光中,他的背脊也忍不住微微發涼了。
唉!難怪以前那些男人都被嚇得屁滾尿流、逃之夭夭,這實在是人類趨吉避凶,自我保護的天性哪!
「不要被他們的氣勢壓倒!」正當他出神之際,一道嗓音驀地揚起,江心玫臉上強笑,可眼神卻盈滿欲哭無淚的無奈。
嗚……又不是黑社會在火並,這些堂叔堂伯、堂哥堂弟般氣這麼重是要怎樣啦?
聞聲,修立行回過神,在眾多殺氣騰騰的目光下,他淡定的牽起她的手,大大方方的向江家眾多男人們一一微笑點頭致意,說有多大方就有多大方。
奈何大部分的江家男人都不欣賞他的大方,反而干聲此起彼落,其中以江滿福聲音最大。
眼看冒犯眾怒,江心玫二話不說,立即拉著修立行往廳堂里跑,打算找三個輩分最大也最疼她的「公字輩」人物求救。
「阿公——」一沖進廳堂,就見三位老人家板著臉一字排開排排坐,江心玫二話不說馬上甜甜喊人。「伯公、叔公,我回來看你們了!」
「好好好……」乍見江家唯一僅出的孫女,三位老人家疼寵的連連點頭應好,拉著她左瞧右看,確定沒瘦也沒少塊肉後,這才滿意的笑了。
而就在此時,江滿福和江家一群男人們也追進了大廳,本想開吼的怒罵在瞧見三位老人家後,頓時又吞了回去——
「阿爸、阿伯、阿叔,我帶小玫和那臭小子來看你們了。」話落,不爽的瞪了「臭小子」一眼。
直到此時此刻,那個臭小子——修立行這才終于榮幸得到三位「公字輩」的老人家的一瞥,同時源源不斷的問題也來了——
「姓啥叫啥?」
「家住哪里?」
「今年幾歲?」
「家里有什麼人?」
「有沒有房子?」
「每個月薪水多少?」
「養得起我家小玫嗎?」
一連串的質問從三位老人家口中輪流擲出,當場讓在場眾多江家男人滿意的猛點頭,而江心玫則回了——
「阿公,又不是警察在盤問,你們這樣會嚇到人家啦!」她尷尬的簡直想挖個洞鑽進去。
嗚……她怎會這麼傻,竟然想找三位「公字輩」的求救?
「如果這樣就嚇到,這麼沒用的男人,不要也罷!」阿公大手一揮,非常豪氣的叫道,當場贏得眾多江家男人的喝采。
一旁始終沒機會開口的修立行笑了,絲毫沒被這聲勢與陣仗嚇到,氣定神閑,不疾不徐答道︰「三位阿公,我叫修立行,家住台北,今年三十二,家中僅有母親一個親人,有房,薪水優渥,絕對養得起小玫。」
呵……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早有心理準備了。
「阿奇,他說的是真的嗎?」伯公板著臉向听說與他是同事的雙胞胎其中一人求證。
「伯公,是真的!」忍著笑,江鑫奇此時可不敢信口雌黃亂搗蛋,否則恐怕回台北後,他會死在某個「不怕死」的人手中。
「阿樂,他人品好嗎?」叔公問另外一個雙胞胎。
「不錯啦!」江鑫樂秉著良心回答。
同事果然不是白當的!听聞奇樂兄弟的回答,修立行非常滿意的點點頭,不過在場其他人則對兩兄弟報以噓聲,覺得受到背叛了。
緊接著三位長輩又向江滿福一家五口與唯一與修立行接觸過的江鑫明問了幾個問題,皆得到還算滿意的答復後,身為三兄弟中排行老二,也就是江心玫的嫡親阿公最後丟出了一顆重磅直球——
「小玫,你有尬意伊謀?」
這顆直球來得又快又直,威力非凡,當場讓在場眾人一陣嘩然,目光齊齊朝江心玫射去,甚至連修立行也眉眼嘴角淨是笑的看向她,滿臉興味的等著她的回答。
「阿公!」女敕頰瞬間如大火燎原般火燙通紅,江心玫尖叫起來。「哪有人這樣問的啦?」
眾目睽睽,大庭廣眾下,是要叫她怎麼回答啦?
很丟臉耶!
「誰說沒有?」江阿公振振有辭,非常豪氣的大聲道︰「你若有尬意,阿公就贊成;你若沒尬意,阿公就馬上拿掃把轟他出去,不準他接近你。」
如此重要,關系著江家三位「公字輩」的支持與否,也影響著她和修立行能不能順利交往的回答,江心玫縱然滿心尷尬又窘迫,卻也不得不報紅著臉,硬著頭皮羞澀點頭——
「有……有尬意啦!」嗚……為什麼她得在眾人面前宣示愛意?實在太丟臉了啦!
她的「尬意」兩字一出,修立行頓時眉開眼笑,緊緊拉著她的手不放,澄澈眼眸滿是柔光的凝盼著她;至于江家眾男人則又是嘩然一片,干聲不斷,甚至還有人大吼著什麼「江家的玫瑰要被摘走了」的淒厲嚎叫。
不管廳內眾子孫輩的種種反應,江阿公倒是笑了。「有尬意就好,哪阿捏阿公就贊成啦!」
「阿公,我就知道你對我尚好!」眼看得到阿公支持,江心玫高興的飛撲上去一把抱住,揚著燦爛笑容盡情撒嬌。
「伯公對你就不好喔?」
「叔公對你就不好喔?」
江家伯公、叔公眼紅吃醋了,老人家孩子性的瞪眼抗議。
「阿公、伯公、叔公都對我尚好啦!」不敢厚此薄彼,江心玫很是機伶的一一抱人獻吻,討老人家歡心。
丙然還是女孩子會撒嬌,得人心啊!三位「公字輩」的心下為之大爽,紛紛起身拉著她往外走,邊走還不忘邊炫耀——
「小玫,你最喜歡吃阿公種的絲瓜了,阿公去割幾顆回來,晚上炒給你吃……」
「小玫,伯公去年做的金桔蜜餞現在吃正好,我去拿來給你……」
「小玫,叔公叫人去把養的那幾只土雞宰了,晚上做雞湯給你補一補……」
霎時間,江心玫只來得及對修立行投以羞澀又無奈的一瞥後,便被三位樂呵呵的老人家簇擁著離開。
而廳堂內,被落下的修立行頓時被滿廳如熊似虎的江家男人團團圍住,各個不懷好意的瞪著他,處境很是險惡之際——
「干!兄弟,你狗屎運有夠強的。」江鑫奇忽地跳了出來,熊掌狠狠的拍上某人後背,表情很是驚奇。「竟然這麼簡單就得到我阿公的支持,你是特別有老人緣嗎?」
「我懷疑他來宜蘭之前,肯定在家有先作法了。」江鑫樂的熊掌也拍了上去,用力之猛讓人不得不懷疑被打的人會嚴重內傷。
背脊吃痛,修立行只能苦笑,拿這兩只黑熊沒奈何,不過能這麼簡單就獲得江家三位「公字輩」的支持,他也大感意外。
「那是阿公先向我探听過了。」一旁始終掛著微笑的江鑫明緩緩道出江阿公會這麼快就贊成的原因。
好吧!那兩倍的律師費不是白付的,心下暗忖,修立行不禁笑了起來。
見他笑,廳堂內的江家男人們也獰笑起來……
笑?趁能笑就盡量笑吧!
雖然三位老人家已經答應了,但是可沒說他們就不能整這個看起來很肉腳的家伙。
哼哼……今晚就讓他知道什麼叫害怕!
當晚,江家門前的曬谷場擺了好幾桌,吃晚餐時就像是在吃流水席般,熱鬧得不得了。
席間修立行成了被重點關照的對象,每個江家男人不管是老是少,各個都找借口來灌他酒,縱然有江心玫在一旁極力擋駕,修立行還是不免被灌得有幾分醺然。
好不容易酒足飯飽,江家年輕一輩的男人發起了一場游戲——
「來漆彈野戰吧!」
此提議一出,瞬間一呼百諾,紛紛得到熱烈附議,唯獨江心玫抖了,力抗群雄地大叫——
「這麼晚了,又沒裝備,玩什麼漆彈野戰啊?」
「放心!裝備我們早就準備好了。」有人興匆匆的從屋內抱出一大堆武器與裝備,看來早就計劃好了。
「喂,玩不玩?」江家某個看來很野性的男人朝修立行揚眉詢問,挑釁意味濃厚。
這擺明是刁難與考驗的游戲,修立行豈能拒絕?一旦拒絕,他就真的得不到江家年輕一輩的認同了,所以他淡定微笑點頭。「玩!」
「那我也要玩!」眼見無法阻止,江心玫只好急巴巴的加入戰局。
「你不行!」其他人——包括修立行都異口同聲拒絕。
「為什麼?」江心玫不服了。
「因為這是野地夜戰,你一個女生多危險啊!」奇樂兄弟嘿嘿笑的道出理由。
「沒錯!」修立行點頭附和,非常贊同。
于是在眾多男人的打壓下,江心玫力爭無效,只能心不甘、情不願的退敗了。
不一會兒,眾人訂出野戰規則——無差別攻擊!
什麼叫無差別攻擊?那就是不分敵我兩隊,以個人為單位,除了「我」以外,其他全部都是敵人,見人就攻擊。
若被漆彈射中頭和軀干,那就代表當場陣亡,須馬上返回祖宅;若是四肢被射中,雖不算陣亡,但每中一發就累積一點,直到明早七點游戲結束,看誰撐到最後累積點數最少,那人就是最後的勝利者。
至于獎品嘛……凡參加的人都要繳交一千塊,贏的人可以把那些錢全部捧走,但必須再把那些錢拿出來請客。
等所有的規則都訂好,並且畫出野戰範圍——祖宅旁邊一塊佔地不小的林地和緊鄰林地的墓仔埔,眾人飛快穿戴好裝備,然後朝林地出發。
十分鐘後,待在祖宅的江心玫發射沖天炮,告知藏匿好的眾人游戲開始了。
野地夜戰,四周烏漆抹黑的,根本就是在欺負人生地不熟的修立行嘛!
放完沖天炮後,江心玫撇著嘴嘟嘍,覺得這一點也不公平。
而另一邊,荒草彌漫,箭竹叢生的林地內,修立行听著前方三不五時傳來的射擊聲,小心翼翼的潛伏前進,一點也不想才開戰就陣亡,不然別說其他人了,光是奇樂兄弟就會放在嘴里取笑他一輩子。
正當他如此暗忖之際,忽地身後響起一陣槍響,驚得他瞬間趴倒滾離原地,同時還不忘給予掃射反擊,霎時就听有人干聲大起,怒氣沖沖的往祖宅方向而去。
呃……不會吧?難道他狗屎連真的這麼強,盲目掃射也能瞎貓踫到死耗子,撂倒了一個?
听著那漸漸遠去的干譙聲,修立行忍不住笑了,隨即又屏氣凝神的潛伏前進,期間遭受了幾次攻擊,也回擊了幾次,手腳雖都有被漆彈射中,但幸虧頭和軀干都完好無缺,所以尚未陣亡。
就在一次又一次的攻擊與躲藏中,他不知不覺竟來到緊臨林邊的一塊墓仔埔,在深沉夜色與冷風陣陣的烘托下,氣氛實在很陰森,若是一般人肯定寒毛直豎,掉頭就閃。
但修立行不僅不發毛,反倒勇往直前,等他終于尋到一處因撿骨而挖出的大洞時,他揚眉一笑,隨手扯了些樹枝、雜草掩護自己的身形,然後義無反顧的跳了進去。
呵……論對地形的熟悉度和野戰技巧,他肯定比不過江家那些如熊似虎的男人,繼續這麼下去,遲早要陣亡的;但比不過,總躲得過吧?
找個別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加上身上又覆蓋著樹枝、雜草掩護,他想他應該可以撐到天亮。
悠悠哉哉的躺在大坑里,他望著毫無光害的閃爍星空,陣陣涼風襲來,覺得就這麼睡上一覺也是不賴的。
翌日早上七點,參與野戰的江家男人在經過一夜的戰斗後,各個精疲力盡的返回祖宅,沒有陣亡的戰士們紛紛計算著自己身上的點數,看誰能贏得最後的勝利。
「啊炳,我只有八點,是我贏了!」江鑫奇歡呼大叫,興高采烈的準備接收獎金。
然而就在此時,一整夜守在家中的江心玫在遍尋不著某人後,她略微驚慌的叫了起來,「你們有沒有看見立行?」
「咦?他還沒回來嗎?」江鑫樂驚訝反問,以為他應該早早就陣亡回來了。
「沒有!」江心玫大叫,更加慌張了,連忙追問著其他堂兄弟們,卻都得到眾人的茫然搖頭,紛紛表示沒看見他。
「不要擔心,也許他早就回房睡了。」眼見堂妹滿心著急,江鑫明連忙出聲安慰,同時以眼神示意其他堂兄弟們去找人。
不一會兒,當眾人把江家祖宅全翻遍了也沒見到人後,大伙兒這才驚覺事態不妙了。
「都是你們!晚上玩什麼野戰游戲?」江心玫氣急敗壞,急得都快哭了。「立行又不熟悉我們這里的地形,若出了意外怎麼辦?」
「不會啦!不會啦!」江鑫奇急忙安撫。「那家伙沒那麼肉腳,肯定是躲在哪個地方卻忘了時間要回來,不然我們大家一起到處去找一找。」
吧!若真出事,他們這伙人就要被長輩和老妹吊起來鞭打了。
紅著眼眶,江心玫點了頭,隨著眾堂兄弟們正要出去找人時,卻見修立行踩著慢悠悠的步伐走進三合院。
「力行!」驚喜大叫,她飛快沖上去。「你怎麼現在才回來?沒出事吧?」
「不是七點集合嗎?」奇怪反問,修立行看了看手表,看來從墓仔埔走回來的時間超過他的預算,當下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她,隨即臉色微變,眼中滿是關切。
「你眼楮怎麼紅紅的?」
江心玫還來不及回答,江家男人們已圍了上來,橫眉豎眼的開干起來——
「干!現在才回來,還以為你出意外了咧……」
「就是說!小玫都快急哭了……」
「沒想到這家伙還真能撐,竟然可以挺到最後……」
眾人你一言、我一句的聊開來,經過一晚的夜戰,對他不僅沒早早陣亡,甚至還撐到最後,不免也有了幾分欣賞與好感。
不過修立行沒心思听他們說什麼,一雙澄澈的眼眸直勾勾的盯著江心攻。「因為擔心我,所以你哭了?」
「才、才沒有!」覺得有點丟臉,她漲紅臉否認。
只是紅了眼眶而已,根本不算哭,對吧?
見她明明眼眶通紅,卻又嘴硬否認,修立行既覺好笑又忍不住靶動,當下萬分輕柔的安慰。「我沒事,別擔心!」
「嗯。」窘迫的低應一聲,她雖覺得自己剛剛有點丟臉,但還是忍不住對他綻放出一抹笑來。
正當兩人微笑深情相凝時,大致風景的聲音響了起來——
「干!姓修的身上竟然只有六點,我輸了!」計算完對方身上的漆彈點數,江鑫奇忿忿大叫,很是不甘。
此話一出,眾人簡直不敢置信,紛紛在他身上從頭到尾數了好幾遍,確定確實只有手腳有六處漆彈痕跡後,大家這才不得不認輸。
「兄弟,你到底躲在哪里?」江鑫樂好奇探問,心知以他的本事,若非找了個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窩藏起來,想逃過眾堂兄弟的火力夾殺根本就不可能。
此問話一出,眾人紛紛好奇的等待他的回答。
貝起嘴角,修立行慢吞吞的掃了眾人一圈,很是淡定的開口。「人家撿骨挖出來的大洞里,我在里面睡了一夜好覺。」
萬萬沒料到竟然會是這麼極品的地方,眾人皆張大嘴,驚愕得老半天說不出話,直到許久過後,終于有人搖頭贊嘆——
「這樣的奇人,我們栽了!栽了……」
「果然不怕死,連人家撿骨完的坑洞也敢去躺……」
「好啦!好啦!這種奇人有資格加入當我們江家的一分子啦……」!
听著眾堂兄弟或揶揄、或調侃的笑語聲不斷,江心玫卻只是呆呆的瞪著身旁的男人……
媽啊!難怪他會說就算被拖到墓仔埔也只會有「賓至如歸」的感覺。
「我就說吧!」對她的驚愕瞪視感到很有趣,修立行雲淡風輕的笑了。「墓仔埔是嚇不倒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