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老公!」早晨,季書妮整個人爬到向軍彥身上坐著,她挺著圓滾滾的肚子,壓在他身上。
現在時間是,早上五點半。
向軍彥被她吵醒了,睜著迷蒙的睡眼,目光焦距未定地朝她微笑。「嗯?」
「我想吃小籠包。」她搖晃著他的肩膀。
「……好。」他睡眼惺忪,反應慢半拍地頓了下後,點點頭。
自從老婆搬回家後,向軍彥這才見識到孕婦的辛苦,他第一次看到她孕吐時,差點要把她送去掛急診,是她再三向他強調這很正常,才勉強阻止了他。才一次,她趴在馬桶上吐得死去活來的嚇人模樣,就已經深深印在他的腦海中。
書中的資料和親身經歷有段落差,「孕吐」兩個印刷字體,和看到老婆在他面前吐得死去活來的畫面完全是兩回事,像震撼教育一般,他被嚇壞了。
也因此,原本已經非常疼愛老婆的他,現在幾乎是將她捧在掌心中呵護,對她可說是百依百順。
他起身換了衣服,準備出去尋找賣小籠包的店家,季書妮也撒嬌地拉著他的衣袖,跟在他身後走到玄關處。
「等我一下,我馬上回來。」他圈住她,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我也要去。」
「外面……」向軍彥幾乎直覺反應地就要回話,幸好才起了個頭,立即打住。
「好,我去幫你拿件外套,不然會著涼。」他吞下原本想說的話,馬上改口。
受過一次教訓後,他現在極力地克制自己發號施令的習慣,努力尊重她的意見與反應。
季書妮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用心,她在他轉身前,在他唇上印下輕輕一吻。
搬回家後,兩人的感情比過去更甜蜜了。
來到連鎖的中式早餐店,夫妻倆找了個位子坐下來用餐。
「今天在家等我,我回來載你。」用餐時,向軍彥提醒老婆今日要做產檢。
前幾次他缺席了,這次是他第一次陪她去產檢,他在她還未搬回家前,就已經開始期待了。
「嗯……嗯!」嘴里塞著肉汁飽滿的小籠湯包,她口齒不清地點頭。
隨著肚子近來快速膨脹,她的食量也大增,一天能吃上好幾餐。
他笑著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樣,幫她撥開垂落在額前的發絲。
越來越接近上課、上班時間,店內的客人漸漸變多了,群聊制作,向軍彥也不催她,讓她慢慢吃,但他不太習慣擁擠的空間,也未曾在這類型的店內用過餐,他看著人來人往,店外車水馬龍,自己仿佛存在于另一個空間。
季書妮注意到他此刻的模樣,她咀嚼著口中的小籠湯包,偷瞄著自己的老公。
在家時感受沒那麼深,但一旦到了外頭,她老公那股天生的傲氣就會自然而然顯露出來。
結婚前她就發現,他其實不習慣人群,但他還是肯陪她到處亂逛,就算坐在早餐店里,他周遭的區塊好像就是另一個空間般,有點突兀,可他的模樣真的非常帥氣,尤其在她眼中,他簡直帥呆了。
「嗯?」發覺她的視線,他回過頭,朝她丟出疑惑的眼神。
「沒事,只是突然覺得你很帥。」她沖著他直笑。
向軍彥愣了下,但隨即反應過來。「還想再吃?」他也笑。
「我想再叫一份蛋餅,還要一杯冰豆漿。」她笑得十足諂媚地承認。
「想吃就說。」他笑著,寵溺地輕捏她臉頰一下。「不用灌我迷湯也有得吃,我不會沒付錢就落跑。」
「讓老公開心是老婆的責任嘛!」她俏皮道。
發生過那麼一次爭吵後,他現在格外珍惜她的活潑開朗。
他搖頭笑了笑,暫時離開座位去幫她張羅餐點,不到幾分鐘,他這特級服務生端著餐點,又回到位子上。
「啊!」
季書妮先夾起一塊喂他,再慢慢與他分食這份蛋餅,即將用完餐之際,有道聲音插入他們夫妻的交談中。
「季書妮?」
听見叫喚,夫妻倆同時轉頭,看向聲音來源。
對方原本不甚確定的叫喚聲,在看見兩人同時回頭的舉動後,也變得百分之百肯定。「哎唷,真的是你耶!」聲音的主人是個穿著套裝,打扮頗為時髦的上班女郎,神情看起來十分驚喜。
不過季書妮的表情就沒她那麼喜悅了,她只有驚訝,向軍彥甚至能感覺到她渾身一僵,他不禁蹙起眉,暗地注意起那突然出現的女人和老婆之間的互動。
「好久不見。」揚起笑容,她禮貌地打了招呼。
「哇,你結婚了呀?」對方看見她挺了個大肚子,詫異的驚呼,視線在一旁的男人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這是你先生嗎?」
「嗯,我老公,向軍彥。老公,這是我以前的同事,涂善喜。」季書妮為兩人簡單介紹。
「向先生你好。」涂善喜笑得極為燦爛,朝他伸出手。
他瞧了老婆一眼,面無表情地勉強伸手,簡單和對方招呼。
「向先生今天不用上班嗎?書妮,你離職後我們就失去聯絡了,你怎麼都沒回來看我們?對了,你現在在哪高就?」
對方看似熱切的招呼問候,但向軍彥注意到了,她從一開始接近就不斷地在打量他和書妮,眼神不斷審視他們的穿著,甚至眯眼注視他的手表。
不過出門吃個早餐而已,他和書妮都穿得十分休閑,尤其是書妮這身孕婦裝,還是她自己縫制的「特殊商品」,他們兩人現在的模樣,看起來都不比眼前這女子來得干練俐落。
可他活了三十幾個年頭,頭一回遇到有人用那種目光打量自己。
「書妮在家待產,我上班時間還沒到,先陪老婆吃早餐。」看得出老婆神情怪異,原本不太想搭理人的向軍彥自動接過發言權,替她回答。
「哇,真好命耶!」涂善喜又驚呼一聲。
向軍彥眯了眯眼,覺得她的聲音听起來十分刺耳,接著他感覺到老婆用力捏了他的掌心一下,他側過頭,看到她略低垂的臉,神色緊繃,他反過來輕捏她的手心幾下,給她一個安心的微笑。
他果然沒猜錯,書妮並不喜歡這個以前的同事,她們過去恐怕也沒多少同事情誼。
「現在經濟不景氣,我們公司好幾個女同事挺著個大肚子,都快臨盆了還是得上班呢,書妮,你嫁得那麼好,怎麼都沒通知我們喝個喜酒?」涂善喜嘴上明褒,實則暗探她現在的生活狀況,接著從包包內拿出一張名片,客氣地遞給向軍彥。
名片上印有國內某知名企業的名字,在她涂善喜的名字前面,則是印了「業務經理」四個正體字體。
「請問向先生在哪高就?說不定我們的公司有公事往來,可以認識認識,以後工作方便。」
向軍彥掃過名片一眼,而後搖頭朝她淡然一笑。「涂襄理公司的合作對象何其多,敝公司當然也在其中,但負責的人員並不是我,」他將名片交給書妮收起來,「沒有來往,我在哪家公司也不重要,是吧?」他勉強擠出算得上公務待客用,還不算太冷淡的表情。
涂善喜聞言,腦海中飛快地想著該如何解讀他的話——
有往來,公司合作的範圍太廣,就算同家公司,也會因合作關系不同,同時會有不同的幾個部門進行接洽溝通,真要遇上,的確也有幾分難度……也有可能是這男人任職的公司和職務都不如她,面子掛不住,所以不願被人知道……
「噢,也是,那沒關系。」她的笑臉中頓時多了幾分高傲。「唉,書妮,我要先走了,一早就有很多公事得忙,向先生陪完老婆也趕快去上班吧,畢竟現在不景氣,許多公司都在裁員,認真一點才躲得過這次的風波。」她一副過來人告誡的語氣。
向軍彥只是淡淡地笑而不答,意思是跟她說「不送」。
仿佛感覺出他冷淡的逐客令,涂善喜蹙了蹙眉,板起她菁英似的表情,抬頭挺胸地轉身離去。
「老公——」
「你怎麼沒告訴她,你老公我愛幾點上班就幾點上班,沒人能管?」閑雜人等前腳一離開,季書妮馬上想開口解釋些什麼,但向軍彥輕輕握著她的手,以兩人才听得見的音量,笑著打斷了她。
愣了下,發現他話中用意,她原本緊繃的神色瞬間褪去。
「那樣太臭屁了。」她再度展露笑顏。
「嗯哼?」有人不認同地哼了聲。「你老公的名片拿出來可以壓垮一堆人。」
雖然他已許久未曾使用名片,都快忘了與人交換名片是什麼感覺了。
「你以前在「富成」工作?」讓她轉換一下心情後,他再將話題繞回。
「嗯,只做了七個月而已。」想到那段日子,她忍不住嘆氣。「善喜早我半年多進公司,我進去時她剛好在準備考核晉升,我就是她帶的,後來我升正職時,她也如願當上了主任,她野心勃勃,可是對我還滿熱情的……就像剛才那種熱情,那時我覺得我們兩人稱得上是好友,在她需要幫忙時就陪她一起加班。
「結果公司看我好像很努力,就問我們部門主管要不要幫我提前考核晉升,善喜知道之後,簡直就把我當成仇人一樣。」現在回想起來,她還是覺得很心酸。
她明明工作能力只能算普普,只是憑著一股朋友義氣幫忙而已,最後主管也給了公司否定的答案,卻已阻擋不了一些事。
「她對你做了什麼?」向軍彥微微蹙眉。
「一開始我還沒什麼感覺,直到我第一次被交代整理一個比較重要的文件檔案……」她嘆了口氣,將後面的詳細內容全省略掉。「總之,我做好的東西全都不見了,差點被開除,她還替我向上頭求情,可是後來我發現她自告奮勇幫我亡羊補牢送上的資料,和我做的幾乎一模一樣。」
「幾乎?」他發出質疑。
季書妮又嘆了口氣。「我那時做的電子檔和書面報表,都會習慣在角落和圖片加上我自己做的簽名浮水印,圖片很淡很淡,在白底上幾乎看不出來,可是我覺得加了那個圖片感覺很漂亮,也可能是代表這東西是我做的,看了很有成就感吧。」
後來她看到涂善喜拿出來的資料和她幾乎有高達九成雷同時,她直覺反應去找找書頁中的某個印記,結果大受打擊,她果然在好幾處都發現了自己熟悉的圖案,因為重制報表的人沒發現角落那淡淡的小痕跡代表了什麼特殊含意。
聞言,向軍彥眼神閃過了然。「結果你就辭職了?」他的表情看來不置可否。
「我怎麼不知道我老婆那麼容易就打退堂鼓?你吵架肯定不輸人。」
知道老公在調侃她,季書妮大人大量地不跟他計較。「不一樣呀,你是男生,而且我不喜歡跟朋友吵架。」從小她和兩個弟弟相處慣了,遇上男生她可以相當不客氣,但遇上女生,她就覺得不應該硬踫硬,女生都很容易受傷……或許她只要面對女孩子時,就會把自己當成男生看。
「真友善的朋友。」他搖頭。
他發現他老婆真的是攤軟泥巴,被別人暗算也不懂得討回來,只會當個落跑的縮頭烏龜。
兩人剛認識時也一樣,一開始她敢對他大呼小叫的,但後來兩人關系不同于以往,她覺得受了委屈,反而就躲回自己的殼里去了。
「哎唷,別這麼說嘛……」她扯了扯他的手臂。「命運自有安排,我不就因為這樣才會遇見你嗎?」她笑得甜甜地,跟他撒嬌。
一個是繼續在職場拼命,一個是丟了工作後,在家混了許久,結果嫁給一個大總裁,若真要比較,誰的際遇比較好還不一定呢!
看著她諂媚的表情,向軍彥也笑了,捏著她的鼻尖,左右晃動。「你贏了。」
半夜,向軍彥再度被枕邊人微弱的聲音驚醒。
「老公……」微弱的聲音听起來像在啜泣。
「怎麼了?」他急忙翻身查看。
「抽筋……」季書妮全身僵硬地抓著棉被,五官皺成一團。
「哪里?」他趕忙起身,繞到床的另一邊,將她扶下床站立。
隨著肚子越來越大,雙胞胎的重量讓她的睡眠品質越來越差,她有輕微水腫和腰酸背痛等孕婦正常會有的不舒服情況,尤其常睡到一半突然抽筋,她時常因此被嚇醒,變得更難入睡。
而向軍彥為了照顧她,自然也跟著睡眠不足。
「好一點了嗎?」扶著她站了一會兒,直到她掐著自己的手緩緩松開,向軍彥才敢稍微松口氣。
「嗯……」她氣弱地點點頭。
看著老婆因懷孕而飽受折磨的模樣,向軍彥十分心疼,他扶著她,讓她再躺回床上。「腰會酸嗎?我幫你捏一捏。」
老婆腳抽筋後不能按摩腳部,她覺得踫了會更痛,他只好尋找別的方式,試圖讓她感到舒適一些。
季書妮卻搖搖頭,「睡覺……」接著便將自己悶進棉被中。
隔天早晨醒來,她又是一條活龍,向軍彥看著老婆在眼前蹦蹦跳跳,他卻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吃早餐時,季書妮發現他不太對勁,疑惑地問︰「怎麼了?沒睡好嗎?」
「我很擔心,你的睡眠情況很糟。」他說出他的擔憂。
看得出老婆特意不在他面前表現出不適,她每次被驚醒時,因為睡不好而露出的煩躁不安是騙不了人的,但每次慌亂過後,她又會強裝鎮定地獨自面對不適,他知道如果可以,她也不想吵醒他。
但每次看到她面露驚惶害怕,幾秒後又轉為獨自面對睡不好的問題,他覺得自己很沒用,沒辦法為老婆減輕一點不舒服,連給她精神上的支持都沒辦法,甚至還要讓她反過來替他擔心。
「我吵到你了。」
「不,老婆,不是這個問題。」他搖頭,制止她懊悔。「我不在意你叫醒我,你想吃東西可以叫醒我,睡不著時也可以。」他知道她面對這種難以掌控的情況也非常不舒服。「我不是只能載你去買東西,我也可以跟你聊聊天,幫你按摩,也可以試著哄你睡覺。」雖然這檔事沒做過,但可以試試。
「你要上班。」在他招手下,她走到他面前。
「公司不會跑掉。」他讓她坐了下來,「我不知道懷孕那麼辛苦。」他模模她的肚子,將耳朵貼上。
「你當然不知道,你又不會懷孕。」她笑著模模他的頭,讓他的臉隔著自己的肚皮貼近寶寶。「不用擔心啦,我又不用上班,在你出門後,我還是有很多時間在補眠,只是你沒看到我在家睡得跟豬一樣。」而且家里也請了個鐘點人員來打掃,她現在空閑的時間多了很多。
這句話稍稍安撫了向軍彥,讓他的擔憂少了許多。「嗯,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季書妮笑著應了聲。
需要幫忙她就會講了,如果他也幫不上忙的,告訴他有什麼用,她才不需要他在一旁窮緊張。
隨著老婆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向軍彥像只神經緊繃的老母雞,開始擔心這、擔心那的。
他沒有照顧小孩的經驗,之前他以為自己知曉懷孕是怎麼一回事,但真實的情況著實讓他驚慌了好一陣子,現在他開始擔心起孩子又會是另一個讓他感到害怕的恐怖體驗。
他明明很希望有小孩的,現在心理卻有了微妙的變化,變得如臨大敵似的,他在家里弄了個沒有尖角的嬰兒室,除了天花板是硬的外,連牆面都貼上了薄薄的軟墊。
季書妮則是對那間嬰兒室直搖頭,說他太夸張了,但身為準爸爸的他可不這麼認為。
而且他的精神壓力越來越大,他開始擔心她生產時會不會有意外,擔心書妮,擔心小孩,幸好他不用擔心經濟問題,但他已經開始懊悔,不生小孩或許好一些,至少他有個活蹦亂跳的老婆。
但再過不久,他卻要將老婆送進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的產房內。
反觀準媽媽季書妮,早在懷孕初期就已慢慢調適心態,接受自己已為人母的事實,在接近預產期時,反而相當平靜,準爸爸則是在小孩快蹦出來前,因為老婆身體不舒服的情況越來越嚴重,以及隔著肚皮被小肉球踢了幾腳,才意識到自己要當爸爸這件事。
在季書妮住院準備待產後,向來工作第一的他放了所有公事,陪在老婆身邊,但她倒想將他趕回去工作,因為他的神經質反而帶給她不少壓力。「我不準。」她冷眼看著在她床邊團團轉的丈夫。
「我都有上課!」準爸爸抗議,所有陪產的課程他都參與了,醫生也同意他進產房陪產,為什麼她就是不答應?
「你太緊張了,這樣我壓力很大。」要是他在產房里昏倒,到時她還要不要專心生小孩呀?
向軍彥一臉挫敗地在病房里踱步,現在說不想生也來不及了。
「你肚子好大!」她身材這麼嬌小,還一次懷上雙胞胎,肚子里兩個小家伙都快把她的肚皮撐破了,他可以從她的肚子上看到被擠壓到上方的胃,那一塊在肚皮上的暗沉,讓他頭皮發麻。
喂喂喂,她快生了,肚子當然大!
「向軍彥!」她吼了他一聲,注意他提醒自己的用詞。
「對不起……」他抹了把臉,急忙道歉,但還是掩不住一臉焦慮。
最後他還是被擋在產房外,而季書妮生產完,听阿母轉述這神經質的家伙在產房外的情況,更讓她確定,不讓他進產房是正確的決定。
肚子里的兩個小家伙,老大很順利就生出來了,老二則一直不肯出來,那個新科爸爸在產房外坐立難安,走到阿母頭暈得想敲昏了他,他本人則緊張到胃痛兼頭痛,難受得只差沒叫醫生也給他打上一針鎮定劑。
雖然生產過程有點久,但季書妮還是順利地替他生下兩個白胖胖的男孩。
緊繃了好長一段時間,此刻向軍彥終于能松一口氣,得知母子均安的那一刻,他渾身虛月兌,以為熬過生產的關卡,就能從此雨過天晴,但不出多久,他發現自己錯了,因為——
真正的考驗,現在才剛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