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找!今晚要是找不到亭蘭,統統領鞭四十!」宣慈冷冷怒斥著,嚇得僕人們手腳發軟。
宣慈下午由宮中返回家中見亭蘭不在,火氣立即變狂,四處盤問竟沒一個人知道她去哪里。入夜之後,整座豫親王府都慘遭他的怒火延燒,所有侍衛、僕役全派出去找人。找不到亭蘭,恐怕不只領鞭,連腦袋都會不見。
負責看照亭蘭的婢女早已被拖去刑房,打得皮開肉綻,半昏半死。其它的婢女連同家丁,也全冒著大風雪出外搜尋。
突然,一名侍衛吐著白氣急急前來稟報。
「宣慈貝勒,惠大人府上的琉璃格格急來求見。」
琉璃格格?這種天候、這種時刻,她會特地趕來做什麼?
宣慈點頭應允後,便在大廳內接見。
琉璃神色匆忙,見了宣慈,兩人也不多行綴禮,她便急急發言。
琉璃所言,荒誕怪異至極,宣慈本來無心多談,但一听見她提及亭蘭,全身精神立刻亢奮起來。
「宣慈貝勒,你或許會覺得我說的話十分荒謬,但我妹妹確實有異能,能看見陰陽兩界、凡人無法視見的景象。那日我們與往常一般,同亭蘭格格比奕對詩,我妹妹卻看見數十名冤魂跟在亭蘭周圍,似乎有重大危機要警告她,可是她听不見、也看不到。沒想到他們竟然跟上了我妹妹,害得她連日重病,言語不清、昏迷不醒──」
「你該請的是道士,不是來我這兒訴苦!」宣慈火大的一揮手,示意送客。
「不是的,宣慈貝勒!」琉璃連忙比手畫腳。「我妹妹她……她今天居然在昏迷中語調大轉,以蒼老的啞嗓高聲大喝︰‘格格危殆,速往鏡門!’我們全都听不懂,是我阿瑪听出來那聲音彷佛是已故的康親王──」
「來人!備馬!」寅慈立即狂暴怒喝,迅速奔出大廳。
「宣慈貝勒?」琉璃被他突來的舉動搞得不知所措。
「琉璃,多謝你前來報信,我有急事在身,不奉陪了。」他一面調度人馬,一面派人知會元卿。不等侍衛們護駕,直接飛身上馬便狂奔而去。
鏡門、康親王府、冤魂……破碎的訊息在他腦中組合出的事件,只有一個重點︰亭蘭有危險!
一想到她可能有危險,宣慈幾乎連血液也為之沸騰。狂暴的揮著馬鞭,如疾風般奔雪而行。馬兒吐出的白氣與紛亂飛舞的白雪融為一體,馬蹄揚起的雪花四散飛濺。
他听不見身後僕人的叫喊,看不見家人驚慌的阻攔。
亭蘭!他的腦中只有一個意念︰亭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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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過我不知道鏡門在哪里!」亭蘭站在鏡廳里對著雍華及其身後一票彪形大漢咆哮。
「我也說過,別讓我不得不對你動粗,亭蘭格格。」雍華冷顏笑道。
「我早就不是格格了,我已經是宣慈的福晉。」
雍華的面容霎時抽動一下,似怒似怨。
「你似乎總有本事逼我發火。」雍華冷冷笑著,在點滿燭火、金碧輝煌的鏡廳中,他的臉色卻依舊青白陰沉,毫無人氣與血色。「來人,上禮伺候。」
他彈了一下手,身形文風不動,連眼也不眨。
亭蘭一看確華身後一名殺手亮出的烏黑利刃,嚇白了一張臉。那把刀不知吃了多少人血,才有如此烏重黑暗的駭人色漬。
任她再怎麼佯裝堅強,也不可能在這時候面不改色。
「快點動手吧,亭蘭格格。我的手下們早就暗中監視你和宣慈這票人許久,我不知道為何上回你和鄂倫岱前來,居然查不出鏡門在哪兒,但我知道問題的關鍵在你身上。」
「我……我真的是頭一回來時隨便亂模,踫巧模到鏡門的。」她很想理直氣壯,至少輸人不輸陣。可是雍華的氣勢實在太駭人,她從未見過一雙縹緲俊秀的眼眸,會散發出蝕人心魄的恐怖壓迫感。
「一次拒絕,一根手指。」雍華輕輕一揮手,身後殺手那把利刃立即飛過亭蘭右手,將她右手小指上戴的精致華貴的珍珠鏤金長指套叨走,釘入牆版中。
亭蘭兩手緊緊握按在胸口,小嘴張得老大卻發不出一點聲響。如果她沒戴著指套,被釘在牆上的就會是她被飛刀切下的手指。
「你威脅我?」她從沒如此被人威脅過,也從未面臨如此切身的恐懼過,她簡直不敢相信會有人對她做出這種事。
「快點,我沒什麼耐性。」雍華打個暗號,又一把利刃由另一名殺手腰際亮出。
「好,你要比誰沒耐性是不是?」反正形勢上她已經輸人了,就算妥協,橫豎還是得死。亭蘭火大的拔下發髻上的嵌玉銀釵,雙手緊握著朝自己喉頭指著。「咱們來試試,是你先切完我的手指,還是我先刺破自己的頸子!」
不行!雍華一動也不動,但眼眸中閃出另一道光。她一旦死了,要找鏡門密道會更費事。看來對亭蘭來硬的根本不行,何妨來軟的試試。
「亭蘭格格,你是我認識的人之中,唯一能讓我手下留情的一個。」他無奈的笑著,微微偏頭。
亭蘭十分戒慎的盯著他溫和的笑容,絲毫不放松。
當她被雍華手下丟在眼前的重物嚇到時,才花容失色的哇哇大叫。
「鄂倫岱?!雍華,你怎麼可以把他的尸首這樣……」她還來不及控訴完畢,就被鄂倫岱微微顫動的身軀嚇得魂飛魄散。「他……鄂倫岱他沒死?」
「快了。」雍華和煦的青白面容宛若地獄使者。「如果你再不趕緊替我找出鏡門,我會讓他更快‘上路’!」
「你!」亭蘭惡狠狠的怒視雍華。這個可惡的家伙,他到底有沒有心?
鄂倫岱氣息微弱,不時嗆咳著,每一掙扎,身上的傷就多流出一攤血,亭蘭趕緊蹲下撫著他趴伏在地的身子。
「鄂倫岱!你還好吧?你還撐得下去嗎?」她只關切他痛苦而動彈不得的狀況,沒注意自己衣抱上沾滿了一片片駭人的血漬。
「格格……」他的喉間滿是血水,每出一聲就失血更多。
「亭蘭格格,你到底動不動手?」
亭蘭僵在那里,她知道自己再不動手找出鏡門,雍華會毫不猶豫的動手宰了鄂倫岱。鄂倫岱不能死,他在康親王其它遺孤尚未被找到前,可說是康親王唯一殘留的血脈。可是鏡門在哪里?她真的不知道啊!
「不要說……格格……」
「你不要再動了!你乖乖躺著,我拜托你!」她看見鄂倫岱身上的傷勢和止不住的鮮血,都快嚇昏過去了。
「逃……格格,逃……」
鄂倫岱奄奄一息的低語,撼動了她慌亂恐懼的心。
眼前渾身是血、命在旦夕的鄂倫岱,拚著僅存的氣息吐出來的字句,竟是要她逃命!一個瀕臨死亡、家仇未報的人,努力掙扎出的話語,竟是在為她的安危憂慮!她在做什麼?身上沒傷沒痛、四肢健全的她還故作無能的在這里做什麼?
「我找!」她倏地起身怒吼,威嚴而冷酷的逼視著雍華的鷹眼。「你要康親王這鏡廳內的鏡門密道,我找給你!」
她根本忘記了鏡門在哪里,也不知道該從何找起,但心里頭就是有股堅決而不容遲疑的強烈意念。為了鄂倫岱,她非找到不可!她一定要找出來!
一陣如電擊般的感覺漸入她的頭頂,貫穿她的全身直震入腳底。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但渾身動彈不得,背脊上的寒毛全都豎了起來,全身上下流竄著一股詭異而陰冷的壓力。
她的四肢動彈不得,喉頭也無法發聲,可是她的腳竟不由自主的直直走向一大片銅鏡前,雙手也彷佛有獨立意志似的靈巧移動鏡面。
一陣由鏡廳內莫名發起的狂猛陰風,轟然一聲熄滅了屋內所有燭火。雍華身後的八名殺手各個驚惶失措,被屋內怪風引起的巨大嗚咽共鳴和乒乓大響的窗欞嚇慌了手腳,驚恐得往四面八方拚命張望,彷佛被不知名的匿臧者團團圍困著。
「開大門!」雍華一聲穩定而扎實的怒喝,鎮住了他們差點飛散的魂魄,立即依令打開鏡廳的大門。
門外風雪驟然涌入,八名大漢的身形不禁微微搖撼。但入夜後的雪地比黑暗的室內更亮,打開大門反而更能看清屋內動靜。
「點上燭火!」雍華鎮定自若的冷然命令,再次制住了所有人失控的情緒,馬上恢復應有的矯健身手,打亮所有燭火,再度合上門掩住風雪。
亭蘭十分熟練而輕巧的移動鏡面,每個不同鏡面的不同角度移動、左拉右提,竟然慢慢形成一道八卦陣。
她的手腳完全不由她的意志控制,她實在嚇得很想失聲大叫,可是喉嚨卻發不出一點聲響。
第一個察覺她有異的便是雍華。
亭蘭為何對如此復雜的機關如此熟稔?在他暗中觀察之下的亭蘭,每次觀察結果都顯示,她根本是瞎貓踫上死老鼠蒙到機關的。那這次的俐落手法又該如何解釋?她的臉色又為何如此難看、冷汗滿面?
他知道她是擔憂鄂倫岱,但神色不對。她好象在怕,想呼救,但開不了口,只能由張得大大的雙眼流露怪異的驚恐。
「鏡門開了!」其中一名殺手興奮的宣告,同時亭蘭像頓失重心一般,兩腿一軟地跌坐在地,渾身顫抖。
「給我搜!」雍華一聲令下,四名殺手立即沒了蹤影。
然而在雍華來不及一刀扎進鄂倫岱背部時,大門突然被踢開,狂暴風雪狂涌進屋。
「你們一個也別想活命!」宣慈一破門而入,大刀橫掃,凌厲揮舞,兩名黑衣殺手立即斷手斷頭,根本來不及反擊。
雍華重重一刀疾速砍去,被宣慈反手一抵,兩人抵刀對拚,雙刃上沖擊迸發的刀勁在摩擦之時閃出駭人火光。
「是你?殺康親王一家的原來是多羅郡王的班底?」宣慈對雍華投以冷眼睥睨,內勁一發,兩人各自向後彈開五步之遙。
「現在給你知道了也無妨,因為死人是無法向皇上告狀的。」在雍華咯咯狠笑之時,一排銀針自他手中揮向宣慈。
宣慈快腳一踢,以地上躺的殺手尸體擋掉了一排銀針,然後快刀殺向雍華,中途卻被雍華在鏡廳內尚存的兩名殺手揮刀阻擋,不過在瞬間就被他砍成殘廢,根本構不成威脅。
不行!宣慈太強,正面開打,無論多少人都贏不了他。雍華隨即由懷中抽出一把短刀執于右掌,猛一使勁,就往癱坐在地上的亭蘭插去。
「亭蘭!」宣慈一聲狂喊,飛身擋在亭蘭與短刀之間,剎那間,整把短刀插入宣慈右月復側。
「我就知道,你真正的弱點在亭蘭。」雍華手仍執著刀柄,陰冷的揚起得意的嘴角訕笑。與其攻擊宣慈,不如攻擊亭蘭還比較有效。
「宣慈!」亭蘭沒命的抱著宣慈跪倒在她身前的身軀。
這一刀不是什麼致命傷,但可怕的是雍華這把不知名的暗器。
雍華輕輕一旋刀柄,筆直抽離。宣慈猛地咬牙悶聲,痛苦得連握刀的力氣也沒了,任武器掉落在地上,雙手按住雍華抽走刀身後的傷口。
「宣慈?!」亭蘭嚇得雙唇發紫。「宣慈!不要死!不要!雍華,你到底用了什麼卑鄙的暗器?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瘋了似的抱住跪在地上痛苦按住傷口的宣慈哭號。
雍華剛才是抽出了刀身,刀環卻像枚銅錢似的仍釘在宣慈身上,他的鮮血如水柱般不斷自環中洞口涌出,無法關合的傷口只能任血不停的外流。
「很有趣吧。這把刀活像只吸血蛭,能讓你肚上開個血口,慢慢流血到死。」雍華像是欣賞精采好戲似的開心笑著,神態雍容自若。
突然,鏡門密道內傳出的慘烈嘶喊卻令雍華皺起了眉頭。
「宣慈!不要死,求求你!」亭蘭看他疾速慘白的面容,完全失去了理智,淚水如雨般狂流。「雍華,求求你救救宣慈!我不要他死,求求你!」
雍華凝神望著黑暗的鏡門入口,根本不理會她的哀求,卻突然被膝上的一股拉力叫回了注意力。
「雍華,我求求你,拜托你救宣慈!我發誓絕對不會泄漏這件冤案的真相,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我求求你!」
雍華不可置信的看著跪在地上哭著求他的亭蘭,嬌美的容顏流滿淚痕,兩眼一片迷離水光哀切動人,令人愛憐。
可是她的淚、她的哀求,全是為了宣慈!
「好,我救他,可是你要替我做件事。」
「我願意!我願意!求求你快救宣慈!」亭蘭感激得像是得到了天大的恩賜。
「去鏡門內替我把平反密函找出來。」雍華冷酷的笑著,寒著一雙毒絕的眼眸凝視著跪在他腳前乞求的亭蘭。
「不……」宣慈伏倒在地,鮮血如泉涌,令他嗓門一片啞然,根本難以發聲阻止。
「鏡門?」亭蘭朝那深幽無垠的黑洞望去,微微怯懦。
「不願意!」
「我去、我去!」她緊張的立即起身,隨手抓了一根蠟燭,也不管燙不燙手,就往鏡門奔去。進入黑洞之前,她微微一停,轉頭回望無法出聲、癱倒在地的宣慈。
「你愈拖,宣慈就死得愈快。」雍華恨不得立即一刀殺了她如此深情凝望的男人。
「你要救他。我求求你,雍華!」她深深地、誠懇地望進雍華的心靈。「讓我信任你,雍華。別讓我恨你。」
那一瞬間,她真摯懇求的雙眼懾住了雍華。兩人無言靜默的相望之後,她頭也不回的沖入鏡門內,消失黑暗中。
讓我信任你,雍華。讓我信任你……
亭蘭永遠不知道,這句話在雍華心底掀起了多大的波濤,造成了多深刻的影響。雍華的靈魂此刻因她而產生的無垠痛苦與翻攪,她今生今世永遠不明了……
探入鏡門的亭蘭在狹小的密道內拐了個彎後,發覺手上的燭火似乎沒必要了。因為由此段路之後的密道變得寬敞,約有她兩倍的肩長寬,沿途還安置了幾顆夜明珠微微照亮。光線昏茫,但至少可以見路。
她腳下一個不小心踢到東西,差點絆倒。人是沒摔著,卻把蠟燭搞丟了。熄了火的蠟燭實在很難辨認滾到哪去了,光線昏暗得令她連地上一大「ㄊㄨㄛ(坨)」的障礙物是什麼都看不清楚,正想踩過「山丘」進去時,左側響起了微弱的聲音。
「姊……姊姊,你是來救我們的嗎?」
她差點被這細小柔弱的童音嚇破膽,朝左一看,這兒居然也有條小路,有個可愛的少年正怯懦的躲在路的盡頭。
「你是誰?你是康親王的孩子嗎?」她興奮的往少年方向走去。不得了,她竟意外發現康親王其它殘存的遺孤!
「喂!你別跑啊,我不是壞人!」她才追到盡頭,發現那竟然又是一個交叉口。搞什麼呀,這里是座迷宮嗎?
「真的?你真的是來救我們的嗎?」又一個小女孩純稚而顫抖的聲音自右方響起。
「至少不是來害你們的。喂,別跑啊!」她急匆匆的跟著孩子們的聲音跑了好幾個彎,過了好幾條信道,終于在一個寬廣的信道內看見一票十來歲左右的少年、少女,畏畏縮縮的擠在一起。
「姊姊,你……你不是壞人吧?」
「不是。」可憐的孩子。那神情一看便知道,顯然是歷劫過後仍在恐懼狀態的無辜幼童們。
「我阿瑪和額娘他們……還活著嗎?」其中一名年長少女輕聲開口。
「他們……呃……」這些孩子看來完全不知道外界的事情。
「阿瑪他……他把我們送進這兒來,一直都沒再來看我們。他是不是……是不是已經………」一個小女孩泫然飲泣的哀憐問道。
「別多說了,快跟我出去吧!」她不忍心告訴這群孩子,在他們避難時發生多麼慘烈的家變。
「不要!我怕!姊姊,我怕!」一個小男孩當場大哭。
「我也不要出去!有壞人……外頭有壞人!」
「阿瑪!我要阿瑪、額娘!我好想他們!」
一窩小鬼全都哀哀哭泣,亭蘭一時鼻酸得也不知如何是好。
「不行!」她得鎮定,這些孩子還得靠她。「統統不許哭!你們別怕,有我保護你們,壞人不會欺負你們的。對了,你們知道康親王的密函放在哪兒嗎?」
「密函?是信嗎?」最小的一個可愛男孩帶淚純真地問。
「大概就是長那樣吧!」老實說,她也不知道。
「在這邊!」小男孩跑向她,拉開他的衣襟。「額娘送我們進來前,把信縫在我這邊。」就在襯衣里。
「亭蘭!」遙遠的入口處傳來元卿的叫喚。「亭蘭,你在嗎?你听得到我的聲音嗎?」
「元卿!元卿,我在這兒!」在如此危難焦懼之際听見熟悉的聲音,她差點因狂喜和放心而號啕大哭。
「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你!你自個兒出得來嗎?」
「宣慈呢?宣慈他流血止了沒?他還好嗎?」她幾乎快止不住擔憂的眼淚,急急想往外沖去。
「他很好,鄂倫岱也還有得救,你快點出來!快!」元卿的叫聲听來快急瘋了似的。
「哥哥!是哥哥鄂倫岱!」小女孩興奮的叫著。
「走吧!」亭蘭一把抱起身上縫有密函的小男孩。「外頭沒壞人了,我們快出去吧!」
「不能走那邊,出去要繞這邊。」一個年紀較小的小女孩高聲警告。
「為什麼?」
「我不知道,可是當初阿瑪就是這樣交代的。」
「好吧。」反正繞一下又不會累死。她抱著小男孩從另一邊東彎西拐的領著一堆孩子往出口奔去。
在接近出口之際,她瞥見一大群眼熟的豫王府侍衛,以及雙臂被人架牢的雍華。
「元卿!」在入口處逆光而立的那個背影,她一看就知道是元卿。「我找到密函,也找到康親王遺孤了!密函就縫在這小男孩衣襟里!」
「亭蘭!」
「天哪!三少女乃女乃──」
亭蘭一沖出鏡門,燈火通明的大廳內所有人全嚇白了臉,神情極度駭然的看著開心抱著小男孩的她。
「宣慈呢?宣慈他還好嗎?宣慈──」亭蘭還來不及梭巡到宣慈,立即被俐落掙月兌侍衛束縛的雍華嚇到。
雍華神情猙獰有如狂魔暴虎,一掌抓住亭蘭懷中的小男孩頭顱,狠勁一提就將小男孩整個身軀自她懷里抽走。
「不要!雍華!不要傷他!」
亭蘭還來不及搶回被雍華凌空奪起的小男孩,一陣劇烈的爆響及火光嚇得她縮頭大叫。等她睜開眼,她幾乎沒命的扯著嗓子大吼嘶喊。
「不要!為什麼要燒他!快救他呀!」
小男孩被一團火球困著,熊熊火焰完全包圍著他,火勢之急,有延燒至整間廳堂之勢,所有人立即進行撲滅,沒人注意到消失了蹤影的雍華。
「快救他!他只是個孩子啊!」
「亭蘭,冷靜點!亭蘭!」她瘋狂掙扎的蠻力,連元卿都幾乎招架不住。「亭蘭,他已經沒救了!就算滅了火也沒救了!」
「不要!不要!」是她害死那孩子的,這等于是她害死的!
「亭蘭……」一陣微弱而低喘的聲音自她身後響起。
「宣慈……」她滿臉淚痕的回頭看向身上扎緊重重布條、坐在椅上的宣慈。她整個人像繃斷的弦似的,投入他雙臂張開的懷里失聲慟哭。「宣慈!宣慈……我害了人家,是我害死他的……」
「沒事了,一切都沒事了。」他終于喘下一口氣。亭蘭沒事就好,否則他也差點崩潰。
「我是殺人犯……我害那男孩被燒死……」她埋在宣慈懷里哽咽得破了嗓子,仍舊無法阻止自責不已的淚水。
「他不是你害死的。」宣慈右月復上一個大傷口才剛包扎好,實在不宜讓美人如此緊緊擁抱,可是他就是不想放開她。
「他是、他是!我還向他們保證我會保護他們……我是騙子、劊子手……」宣慈的胸前幾乎淌滿了她的淚。
「他們不是你害的,他們早就死了。」他實在不能讓亭蘭再這樣沒頭沒腦的自責下去。哭壞了她的身子,他會心疼的。
「死了?」她停止哭聲,神情怪異的抬頭看他。
「你回頭看看你帶出來的是什麼。」他已經做好迎接她昏倒的準備。
「我帶康親王的遺孤出來啊。他們……」她坐在宣慈大腿上緩緩轉頭看向鏡門門口,那群小孩仍倒在密道前。「他們說他們在里面好害怕,所以我就……就……」
她愈看愈清楚,眼楮、嘴巴也愈撐愈大,連眼淚也嚇得忘了流。
那些就是她救出來的孩子嗎?
元卿站在一旁輕嘆。「可憐哪,這些孩子被康親王藏在鏡門內,不知道逃生的路,也不知道密道外的壞人們是否還在等他們自投羅網,就這樣相依相假的期待別人來救他們,等到化為一具具枯槁的尸首,還在盼望快快和爹娘重聚。」
尸首!一具具干枯的尸首!亭蘭僵硬的看著那堆一動也不動的「孩子」。方才牽在她身後、抱在她懷里,跟她說話、跟她哭訴的……竟是一具具尸首?
一陣來自喉嚨深處的怪異感,她兩手一抓宣慈的衣襟,一個忍不住,低頭就往他懷里大吐特吐,吐得宣慈失聲大叫。
「喂!你怎麼用吐的!」她應該要昏倒才對。「我受傷耶!我這里才包扎好布條,你就……喂!別一直吐個不停呀!」
元卿才不管他們兩個,專心指揮著侍衛打點好一切善後工作。
隨他倆去「恩恩愛愛」吧!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于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最差勁的一次任務結果!」
「別怨、別怨。密函雖然被雍華一把火給燒了,但被亭蘭拖出來的那群孩童尸骨,也足以證明康親王全家是被殺,而非自裁。」元卿同宣慈、亭蘭一道坐在他倆的花廳內,涼涼沒事的隨便安慰著。
「皇上滿意這結果,可我不滿意!」以宣慈對自己的要求來說,不是十全十美的就叫失敗,就是恥辱。
「你們好無聊喔,事情都過這麼多天了,還提它做什麼。」雖然亭蘭也被大家捧為最大功臣,但她只要一回想就全身爬滿雞皮疙瘩,惡心反胃。
「哎,我看這次最大贏家是雍華。」元卿左手搖晃的模索著桌上茶杯。雖然他的視力逐漸復明,但想要和以往一般清晰視物,恐怕不可能,只能一輩子模模糊糊地過日子。
「這次是我失算。我沒料到多羅郡王竟會如此高明的安了一顆棋子在我身邊,也沒料到如此干淨俐落的滅門血案是出于一介女流之手。」宣慈冷靜剖析自己的失誤,順便拿起桌上杯子置入元卿掌中。
「什麼女流,雍華是個男扮女裝的格格!他是男人!」宣慈那是什麼口氣,一副瞧不起女人的德行,教亭蘭看了火大。男人又算得了什麼好東西!
「男人?」宣慈雙眉斜視她。「你確定我們說的是同一個人嗎?」
「對呀,你們都沒看出來嗎?」她突然變得很拽,一副無所不知的模樣。「多羅郡王府只有五位格格而已,雍華呀,是多羅郡王的庶子。」
「她是庶出沒錯,可是她確實是女人。」
「是兒子!不信你可以去查。」
「查不出來的。」元卿呵呵淡笑,「多羅郡王一族是出了名的神秘家族,他們家的底細任誰也模不清。」
況且他們家龐大的財力及快速竄升的政治權力,要瞞住什麼秘密,甚至竄改事實,對他們來說是輕而易舉。
「這樣的家族會生出雍華如此的狠角色,也不足為奇。」宣慈不屑的訕笑。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雍華!」亭蘭忍不住拍桌開罵。「他也是出于無奈、逼不得已的。你怎麼不想想他要是沒點良心,怎會為你取下在你肚子上開了血口的刀環?你又怎麼會得救?」
「這件事我倒得向你請教請教了。」宣慈眯起肅殺的雙眼。「亭蘭,你是如何施展你的媚功的?連女人也會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你可真有本事啊!」
亭蘭恐怕根本看不出,宣慈卻一點也不迷糊。打從雍華第一次見到亭蘭時的驚艷與心悸,他就產生了微微警戒。直到那日在康親王府鏡廳的對決,他更確定雍華根本是把他當情敵來看,那雙怨毒的雙眸,巴不得將宣慈除之而後快。
「我跟你說了,雍華是男人!」他怎麼就是听不懂?
「她是女人。」宣慈再度反駁。
「你怎麼就是──」她突然收回抗辯,終于有所領悟的瞪著會殺死人的一雙大眼楮。「你怎麼這麼肯定他是女人?」
「你又怎麼肯定她是男人?」
「我先回去了。」元卿機伶的放下杯子,起身落跑。
「他聲音那麼低,人又那麼高,手臂又有力,當然是男人!」她坐在宣慈腿上叉腰開罵,就不信宣慈會比她更有理。
「聲音低、人又高的女子,我家奴婢中就有好幾個。」
「可是絕沒有人臂力會像他這麼大!」她才不甘示弱。「他抱住我的那股蠻力,根本與你不相上下。」
「她抱住你?」宣慈的冷冽雙眼快要殺人了。
「啊……那個……因為我們……馬車跑太快了,他怕我摔倒……」真糟,怎麼不小心自己泄了口風!
「怕你摔倒就緊緊抱著你?」他雙臂蠻橫的一摟。「她怎麼個抱法,啊?有我這麼緊嗎?」他的眼楮要噴火了。
「好痛!你干什麼啦!」她覺得自己快被他攔腰擰成兩截。
「她除了抱你,是不是還干了什麼?」他可清楚亭蘭這柔軟嬌弱的身子給人緊緊一摟,接下來會有什麼舉止、動什麼念頭。
「他……他……他還會干嘛,當然是叫我去找鏡門密道啊!」
「找之前呢?她摟著你一定還做了什麼好事吧!」看她紅成一塌胡涂的臉就知道!
「他吻我啦!怎麼樣嘛!」豁出去了,大不了大家來比惡霸嘛!
「你竟敢隨便讓人吻你?就算是女人,你也不該讓人隨便踫的。」亭蘭可是他專屬的!他箝住亭蘭下巴抬起小臉,就準備「消毒」。
「我說他不是女人!他自己親口對我這麼說的。」
「她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你親自驗身過?」
「我哪有親自──」她燥紅的臉頰忽而轉冷。「噢?你的意思是你已經親自驗身過,確定他是女人羅?」
「我管她男的女的!你是我的,什麼人也不許踫!」宣慈說完就是一陣粗暴狂吻。早知道雍華那家伙偷吻過亭蘭的雙唇,他當時第一個該砍的就是雍華的腦袋。
亭蘭掄起拳頭死命猛捶,明知對他無效,可是再這樣任他肆虐下去,她都快窒息了。
「她還踫你哪里?」宣慈又氣又喘的一放松亭蘭的唇,便持續緊迫盯人的逼問。「你給我把每個細節都說清楚!」
「放開我!光天化日之下,你這……你快勒死我了啦!」宣慈的狂猛雙臂緊緊箍著她縴弱的身軀,她肺里的空氣都快被擠干了。
「就算是女人,也不可以隨意踫你!听到了沒!」宣慈活像快爆炸了的大火山。
「你說這什麼話!」她抬起小臉對著高她一大截的那張怒容對罵。「不準女人踫我?那我怎麼沐浴、怎麼更衣?梳妝打扮難道全讓我自己來嗎?」
「我伺候你不就成了!」他現在也莫名其妙的嫉妒起平時替她沐浴的婢女們。
亭蘭這身女敕若牡丹花瓣的嬌柔雪膚,竟由那些婢女撫模來撫模去?她妖艷豐潤的胭體也是一絲不掛地由她們替她一層層披上外衣,豈不早看得一干二淨?
「不準她們再踫你一根寒毛!我不準你光溜溜的任人服侍!」
「你發什麼神經啊!她們全是女人,你──」
「女人也一樣!誰知道女人看了你會不會動歪腦筋!」這下慘了,這輩子他要防範的人可多了。
「亭蘭,你怎麼還不去我那兒下棋?」偏偏老祖母正好挑在這時候登門討人。她根本不等通報,自個兒推了門就闖了進來。
「老祖宗,救我!宣慈發神經了!」亭蘭趕緊在他懷里死命推打,高聲呼救。
「宣慈?你竟敢死纏著亭蘭?你好大的膽子,說好今兒個是輪我獨佔亭蘭的,你這是什麼意思?」老祖母火大的奔上前去擰宣慈的手臂。
「抱歉了,老祖宗。現在我和亭蘭有要事商量,不能把她借給您。」他蠻悍的打橫抱起亭蘭,一副寧死不屈的狂霸德行。
「你又在跟我耍賴!今天我容不得你得逞,把亭蘭還給我!」老祖母人小氣不小,拿了花凳就往他腳上砸。
「哎喲!」宣慈痛得雙臂縮緊。
「好痛!」亭蘭也跟著叫疼。「你不要抱得那麼用力!你弄痛我了!」
「把亭蘭放下!」
「老福晉?」隨著吵鬧聲奔來的大票僕役、婢女,一進門便慌得不知所措。「三貝勒!三少女乃女乃!你們這──」
「快把宣慈給我拿下!」老祖母率先發動攻勢。
「今天誰也別想搶走我的亭蘭!」宣慈大腳一踢,一個上前攔阻的僕役立刻飛到老遠去,摔得眼冒金星。
「混小子!你是擺明跟我杠上了,啊?」
屋里一片勸阻、打鬧,祖孫翻臉,根本不顧輩分的就對戰開炮,喧喧鬧鬧,連其它家人也驚慌的聞聲趕到,全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亭蘭這時被抱在他對下人開罵的怒火胸懷里,卻突然有股好滿足、好甜蜜、好開心的感覺。她嬌弱的將頭輕枕在他寬闊的肩窩里,釀然沉醉,不自覺地喃喃低語,「宣慈,我好愛你。」
「啊?」宣慈突然收住狂風暴雨般的怒喝爭奪,回眼驚異的看著倒在他肩窩、神情嬌笑慵懶的蝴蝶。「真的?」
他還來不及高興,就被腦後一個突襲敲昏了頭。
「宣慈!」亭蘭嚇得哇哇大叫。
「老福晉!」所有的人也對手執大花瓶的老粗母訝異的狂喊。
「走吧,亭蘭!今兒個蝴蝶不戲貓,陪我下棋去。」
今日蝴蝶爭霸戰,老祖宗最贏!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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