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蘭將丹雅載到他的住處樓下,就直接飆往公司,放她一個人與大袋小袋雜物奮戰。
他臨時請假一周,對工作簡直歸心似箭,舍不得再在私事上浪費一秒鐘。她咧,哎,連想都不願意去想。幸好,情勢被她掩護得很好,沒人知道真實情況糟到什麼地步。
吉米王已經私下跟她講白,公司內暗收高額回扣並不是新聞,說出來也不會有什麼改變,體制內早已默許這種行為。他邀她加入,順便直言他雖然娶了董事長千金,貴為駙馬爺,有權有勢,卻還缺一個死心塌地、為了愛他甘願付出一切的女人。
我栽培你這麼多年,難道你還不明白我的心意嗎?
不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吉米王的條件雖然比不上馬蘭,但文質彬彬,也算一表人才。可是已經結婚的男人,為什麼還會做這種大頭夢?有了理想的妻子,還想征召不同女人,來滿足他不同的需求?
她很敬佩身為上司的吉米王,他真的很有才干,但她無法接受這個身份以外的他。所以下了班,她總是逃之夭夭。工作時,對他的各項暗示也巧妙閃躲,堅持上司與下屬的分界。
她知道,是吉米王自己在公司四處放風聲,把她和他的關系說得很曖昧,還將她在公司的一切功勞算在他頭上,仿佛她只是用來裝點門面、美色事人的花瓶。她不在乎,清者自清,她相信她認真做事的態度與成果,自然證明一切。
只是她沒想到,自己會遭到上司與下屬的聯手排擠。現在的她在公司里,形同被冷凍,孤立無援。幾個走得近的老同事,也不得不淡淡地與她劃清界線,免受牽連。
呼,連她都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了。
待她汗流俠背地將一堆雜物由電梯口拖往馬蘭住處大門,一開鎖,差點被里面狂暴的搖滾樂轟倒。
「立雅?你在這里干什麼?」她捂著耳朵趕緊沖到音響前關機。
大妹立雅這時才由言情小說內抬起頭,嘴里還叼著半片鹽燒仙貝。
「大姐?」
「你怎麼進來的?」難不成馬蘭從不鎖家門?
「我前天來找馬大哥時,一個妖嬌歐巴桑替我開的門。」
丹雅錯愕。「然後你這幾天就待在這?」
「等你啊。」
她還沒事兒似的聳肩?這可是別人的家。
「等得無聊了,就拿馬大哥的閑書來看。」她頓覺好笑,「姐,你想象得出馬大哥會看這種書嗎?言情小說耶。而且我跟你講,這一整套真是有夠悶,荒謬到上廁所時看了會便秘——不通不通!可是里面有個角色很像我認識的人。你記得我在美國時的那個指導教授嗎?他的老師就姓順,听說是個貴族出身。他在醫學界亂有名的,現在都九十多歲了。去年就是他的研究小組破解了鼠疫菌基因組密碼,使得‘九—一’恐怖分子無法以鼠疫菌——」
「立雅。」丹雅寂然凝睇大妹的眉飛色舞,靜靜地,吐息如蘭,「你真正要跟我說的是什麼?」
她僵持著先前不自然的愉快笑容,隨著漫長的靜默,逐漸垮下,泄漏一臉空洞的落寞。
能讓她卸下心防的,還是只有大姐……
兩姐妹沉默地各自垂眸,久久無語。
「姐,他來了。」
丹雅不問是誰,就知道是曾在美國令大妹心碎的那位。
「我實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向來爽颯強悍的立雅,無助地將十指插入發里,垂首困頓,
丹雅悄然坐往她身旁,她立刻側頭癱靠在姐姐肩上,虛弱得無法再逞強。
「立雅,既然你心里還惦著他,他也老遠從美國追來了,為什麼還拼命問躲?」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大妹不回答,閉眸鎖緊了眉心,封閉快決堤的情緒。
丹雅是惟一知道她這段留學之戀的人,但所知也非常有限。除非大妹自己願意說,她很少進一步逼問。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在大妹感到孤單時,陪在她身邊而已。
「姐,我覺得自己很沒用。」
雖然有傲人的美貌、卓越的頭腦、獨立的性格與優異的學歷,這些並不保證在感情上她就佔得了什麼優勢。
「我明知他是個爛人,但是……」
丹雅靜靜垂望自己交握的雙手,不去驚擾倚在她肩上硬咽的淚人兒。
「我還是好想跑回他的懷里,趴在那個爛人的胸膛上哭泣。一邊痛罵他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一邊被他擁著哄著,摟得很緊很緊。」
感情的矛盾,永遠如此擾人心思。
「他來這多久了?」
「一個禮拜,還跑到中研院去找我。」
「所以你就躲到馬蘭家來?」
「姐,他知道你的小套房。如果我住到你那里去,一定會被他逮到。」
怎麼好好一段感情,會談到這麼步步為營?
「還有,爸媽這幾天一直拼命找你,我回Call他們說你跟我在一起,去外地找同學玩了。記得跟我串供,省得露出馬腳。」
大妹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抹眼淚,馬上又是一條好漢。
「立雅,我跟馬蘭……」
「我早就知道了。當初我跟小萍第一次找他商談時,他就一直對我們扯來扯去的‘大姐’很感興趣,問這個問那個的。小萍那白痴還送他我們三姐妹的大頭貼,活像個努力巴結兒子的後娘。」
馬蘭早就認識她?「你是說,在我們約往下午茶館商議小萍婚事之前?」
「馬大哥老奸得要命,明明一開始就對你有興趣,卻硬在那里耍酷。」
怪不得,當初第一次打照面時,他根本不屑收她的名片。
「立雅,你和小萍該不會在故意做戲,好撮合我跟馬蘭?」出賣大姐,未免過分。
「我干嗎撮合你們?你有付我錢嗎?」她的不爽忽然轉為不屑的質疑,「姐,你該不會鈍到現在才知道這事吧?」
丹雅當場被問倒。「我我我」了半天,也不知在「我」什麼。
「拜托,他做得這麼明顯,甚至還乘機借故跑到你那里投宿,你會看不出來?」
不要這麼鄙視她好不好?「那次是因為小萍纏著他,在鬧自殺,後來又霸著他的公寓不放……」
「那又怎樣?他房子這麼大,有必要躲小萍非得躲到你那里不可嗎?」
「因、因為他的房子老有閑雜人等進進出出,根本沒辦法好好休息。而且,那天他忘了帶手機,聯絡不到我,小萍的手機又掉到馬桶,他完全沒辦法打電話通知我……」
「那他可以聯絡我啊。」問個電話有那麼難嗎?
啊,對呀,她當初為什麼沒想到這點?
丹雅呆怔。
「姐?」
她錯愕的不是大妹點破的盲點,而是她突然間的頓悟。她發現,自己並不是全然察覺不出馬蘭在唬她,但她卻本能性地甘願被騙,好多一些機會和他在一起。
好好笑。難道他們倆早對彼此有意思,卻不約而同地一起兜圈子?
他們之間,並不是只有她在單相思了?
「小萍跟我才沒笨到去撮合你們兩個,你們性格實在差太遠。」
丹雅暗咳,清清喉嚨。「也……沒差到那麼遠。」
「如果你們很配,我當然樂意牽線。可是你不覺得你們兩個太不配了嗎?」
丹雅又被當頭潑冷水。
第一個知道她和馬蘭已經在一起的人,不祝福她就算了,但也犯不著這樣出口傷人吧。
「這是我和馬蘭的事……」
「我是看多了,不覺得馬大哥的私生活有什麼奇怪的。你不一樣,你會接受那種三不五時上上床的友誼嗎?」
「那哪叫友誼?」拜托。
大妹這才怔瞪她,懶散不再。「你不知道馬大哥那票死黨們彼此全是伴?」
丹雅的腦門霍地被轟了個大洞,炸掉半顆頭。
伴?一起擺地攤賣床單的伙伴?
「喂,姐?」不會吧……
「我、我當然知道,只是,沒想到你也知道。」
「喔」害她緊張一下下,「我是不小心听到他跟朋友打屁才知道的,我看他也不怎麼忌諱這件事。」聊得坦然自在得很。
「是啊。」
丹雅死板響應,覺得頭重腳輕,整個世界變得扭曲。
「馬大哥有本事一直與人保持友好的伴情誼,但不是每個女人都把持得住友誼的界線。我想,女人多半對自己的伴會帶點感情,很難跟感情撇清。」
哎,肺腑之言……
大妹的聲音像沉入海底的遙遠呢喃,隨波蕩漾深邃而恍惚,听不太清楚。
「幸好他撇得夠利落,對那種搞不懂狀況的越界女伴采取隔離政策,不然他永遠趕不完身邊的類似蒼蠅。」
例如,艾蜜莉?
一想到馬蘭曾如何當著她的面擺月兌掉艾蜜莉,她就一陣嚴重反胃,頭暈目眩。
以馬蘭的條件,他怎麼可能沒人追,他又怎麼可能只鐘情她一個?
呼吸困難。
皮包里那張新鮮熱乎的結婚證書,現在可成了她魯莽行事的鐵證。
本來是考量小妹婚事的亂局未定、大妹又剛在感情上遭到慘重打擊,她才暗暗處理她和馬蘭公證的事,等待情勢緩和了再鄭重告知大家。到那時,可以辦個小婚宴,和親朋好友們歡慶。
如今,卻不知會不會有那一刻了。
「姐?」干嗎一直發呆?
「你要不要喝點東西?」她起身往廚房走去,徑自灌了兩大杯冰水。
「剛流汗操勞,最好別猛灌涼的。」大妹閑閑癱在沙發瞥視門口一堆大包小包的東西,「你跟馬大哥是跑去哪里逍遙了?大家找你都找不到。」
不過,想也知道。
「姐,你為什麼會想跟他一起?」
用喝的不夠。或許,她該去洗個冷水澡。
「他的確是很能挑動女人芳心的類型,但我沒想到你也會被他迷倒。小萍跟我一直覺得,你八成會選書生型的乖乖牌在一起,就像你被拖去相親的那些對象。」
丹雅在浴室淋浴間內,對著強烈水注當頭猛沖,任大妹懶懶倚在浴室門口一面啃仙貝,一面自己聊。
「我搞不太懂馬大哥的想法。太深沉又太世故,自我防備太強,但是他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感覺倒很坦率,壞得很直接。你覺得咧?」嚓嚓嚓,咬食的噪音比她的咕噥還大聲。
半晌,只有激烈的水柱聲。
「大姐?」
「什麼,我听不清楚。」
「你鼻子進水啦?」她沒好氣地改坐在馬桶蓋上,隔著淋浴間的霧面玻璃聒噪。
「沖水沖到變聲……洗澡有必要連鼻孔都洗嗎?」
水聲太大,丹雅什麼都听不見,也什麼都沒讓人听見。
「不是我要逗你開心,但是馬大哥對你真的很不一樣。他對我跟小萍都很客套,也很紳士,要他幫忙他都不會拒絕,感覺很尊重女性。但是我一直覺得很奇怪,他為什麼對你就很孩子氣……嗯,不對,應該說是任性吧,對你不像對別人那麼提防。」
這樣子表達感情,有夠詭異。
「姐,放我進門的那個妖嬌歐巴桑說,她親眼看見馬大哥帶你到樓上的起居室,還讓你踏進他的廚房。你知道樓上是他的禁地,擅聞者死嗎?」
馬大哥的動物領域可是很強的,嚴禁閑人隨便踏入他的世界。
「所以我就說,他借故跑到你的小公寓去投宿,根本是借口。他對人是很大方,歡迎打擾,但僅限樓下。他卻讓你上樓……」嗯,案情可疑。
大妹等半天,不見響應。待水流停聲,玻璃門後才走出濕漉而沉寂的人影。
「姐?」
丹雅蕭索地微抬紅腫雙眼,失魂落魄。
「你還沒回答我。」
「回答什麼?」
「我剛在問你話!」搞什麼,她吸了大麻了啊?
她無助地抽了條雪白大巾,把自己裹得死緊,一頭濕發慘淡晾著,不多處理。
「我剛剛根本听不見什麼。是在說小萍的事嗎?」
大妹沒轍。對牛彈琴半天……「對啦,我是在談小萍的婚事,拜托你快點把她這堆事處理掉啦。」
「嗯。」
☆☆☆
順便,把其他的事也處理掉。
但是她並沒有想象中的瀟灑,她還是放不下,打了幾次手機給他,他都在關機狀態,無法溝通。
一整天,她打手機打到心灰意冷,打到數度痛哭失聲。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偏偏找不到人。她窩在自己的小公寓里,哭醒了就撥號,撥不通就再次心碎。
她找不到她要找的人,卻因為自己的手機開機,而打進一堆要找她的人。
爸媽找她、小萍找她、朋友找她、宴會籌辦人找她、公司找她、教會的媽媽們找她、外國的供貨商找她、同業的飯友找她…要振作,有待處理的事還很多。
馬蘭都可以說放下就放下,完全投入工作,為什麼她做不到?感情已經搞得一塌糊涂,難道還要把工作也搞得一塌糊涂?
「丹雅!你這幾天跑到哪里去了?」
「難得你周六周日的教會活動會缺席。」
「上次預展酒會後續賬目需要清一清,你打算幾時來核對?」
「小萍要在凱悅辦婚宴是誰的主意?為什麼問都不問我們一句?」
「朱經理,你的公司有些負面風聲傳出來,是怎麼回事?你最近還好吧?」
「經理,你提出的議案還是沒有響應,但上頭說要找你談。」
「現階段研習講座就告一段落了,謝謝朱經理這陣子的撥冗參與,指導後進。下次若有機會,我們會再邀請你,」
「那你接下來還有什麼事可做?」
丹雅,你接下來還有什麼事可做?
幾天下來,一連串的雜事與問題洶涌而來。她機械式地響應,迅速處理。每逢空隙,不忘切切撥打手機。
「喂,我馬蘭。」
「沒辦法,落跑一周,回來就得被眾人圍剿。現在還在收拾上個禮拜的爛攤子。」
「干嗎不住我那里?我現在每天搞到一兩點才到家,根本沒力氣開車到你那里。」
「等到下禮拜國外的chiefengineer抵達了,我們這小組的人就可以解月兌了。」
「你呢。」
丹雅,你呢?
「有什麼事嗎?」
「既然沒事,等我忙完再好好聊。」
「對了,你沒事就到我那里去。幾天不見,我都快忘了你長什麼德行。」
好奇怪,她是這麼迫切地想找到他、想問他。聯絡到他了,卻什麼要事也沒說,只依戀地貼著手機,傾听他的聲音。
小萍又跟你爸鬧別扭了,現在場地勉強敲定了卻又說不結婚。
爸媽希望跟你再踫個面。
我的工作狀況好糟。
我好想你。
愈是心里的話,她愈是擱在心里,一個字也講不出去。
☆☆☆
周三下午,晴天霹靂,路上行人紛紛走避。氣象局說秋季台風可能登陸,請大家多加小心。
雨有一陣沒一陣的,一來就是大豆雨滴,卻說停就停,馬上晴空爽煦。
她就站在馬路對街的電話亭里,遙望咖啡館落地大玻璃內中午用餐的上班族。馬蘭和一群男男女女激辯著,狀似冷靜,卻氣勢凌厲。他身旁的艾蜜莉看起來也精干伶俐,不斷地與他一同反擊敵方。
她也很想和馬蘭站在同一線。
驀地,馬蘭和眾人開懷大笑,樂不可支,像在譏嘲她狼狽的幻想。
可是她是真心這麼想的。
她很想加入他的圈圈,但就是進不了他的世界。
談感情真的好累好累,容易傷神,容易傷心。
「喂?我馬蘭。」
她在對岸拿著公共電話話筒半天,發不出聲音。
「喂?」
店內的他有些口氣不善,毫不掩飾自己的不耐煩。
馬蘭,是我,只是我目前說不出話。
「怎麼了?」手機旁的人聲隱約可聞。
「不知道。」他有些不爽,「喂?」
通常馬蘭會在她出聲後,就轉變為愉悅的口氣。而且,會帶有幾分假裝「真受不了你」的得意。
他又「喂」了一聲,便悍然切斷通話,重回同事們的午餐熱戰中。
綠意扶疏的對街電話亭內,一個女人伏在電話上痛泣。來往路人略瞟一眼,也無人會關心。
這世上,為情傷心的女人太多了,不差這一個。
☆☆☆
「你們都沒有她的消息?」
「你也沒有?」丹雅教會的朋友愕然反瞪馬蘭,「我們還以為她又跟你私奔去了,所以沒來參加周六團契跟主日禮拜。」
怪了。
「你們上次是什麼時候跟她聯絡上的?」
「大概……上個禮拜幾,不記得了。」
「丹雅的事,問柯南比較清楚。」
馬蘭努力捺下焦躁,一臉客氣。「她現在在這里嗎?」他人都親自殺到教會來了,一定得查個水落石出。
「柯南出國,人在吉隆坡。」
他差點氣瘋。
柯大小姐遠赴南洋參加國際神學研討大會,像個修士般地不帶手機也不帶notebook,無牽無掛,逼得他只得以警察辦案的潑辣手法,四處威脅恐嚇,想盡辦法就是要聯絡到柯南。
丹雅整整四天沒跟他聯絡。打她手機,不通。打她公司,說她沒上班。打給她父母,她沒回老家,他只好假裝特地call來請安的。打她小妹電話,什麼也問不出,反而被傾倒大堆感情垃圾。打她大妹電話,一樣一問三不知,每天去她的小公寓,接到門鈴快起火也沒人應。找到她的教會來,也是一片茫然。
該死的。平常人人使喚她使喚得那麼容易,結果她是死是活,沒一個人關心!
晚上十一點半,他終于Call到在吉隆坡麗晶飯店下榻的柯南。
「丹雅不見了?」她吼得比他還凶,「你在搞什麼鬼?」
「你最後是什麼時候跟她聯絡上的?」
「她被炒魷魚的那天。」
「什麼?」
「她被FIRED的那天!」听不懂人話啊!
丹雅被革職?
「我上次就跟你說了,她不小心挖到吉米王另收回扣的爛瘡,吉米王那豬哥還勸她一起趟渾水,丹雅哪肯。我就知道吉米王絕對會使賤招,只是沒想到他會賤到陷害丹雅去背黑鍋。」公司里也沒一個有膽站出來替丹雅仗義執言,誰都懶得得罪駙馬爺。
「那也不必做得這麼難看。」大可讓丹雅自己辭職。
「他就是要給丹雅難看,教她難找下一份好工作。」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禮拜三。」
他立刻聯想到那天中午莫名其妙的無聲電話。
是她嗎?她想跟他說什麼?
「馬蘭,我之所以老早就跟你通風報信,就是希望你能幫她一把,因為我已經不知道還能幫她什麼。你為什麼不幫她?」
她人會在哪里?怎會說不見就不見?
「喂!」
她不是那種會跑到國外度假散心的料,依他看,她只會挖個小洞把自己埋起來。
埋在哪里?
「馬蘭!」他死了是不是?
「吼什麼?」煩不煩哪。
「我在問你為什麼不幫她!」
「我沒有不幫。」啊,他怎會現在才想通?「我只是幫法跟你不一樣。」
☆☆☆
馬蘭隔日草草跟公司告假,從早來回奔波,趕到丹雅的小套房時已近中午時分。
這次他完全不需要按鈴,直接拿著他從大妹立雅那兒勒索到的鑰匙開門。
晴涼的仲秋午後,粉色窗簾隔掉了明朗的光線,屋里一片清幽,干干淨淨,有著淡淡的芬芳,一股屬于她的馨香。
她在嗎?
他無法確定自己的推測是否正確,但至少可以刪掉最糟的預期狀況︰屋里沒有任何自殺過後的怪味。
「丹雅?」
沒人響應他。
出去吃飯了吧。
環顧四周,他再度覺得自己像在參觀小人國,什麼都小小的。迷你錄音電話機上不斷閃著小紅燈,顯示留言已有一大堆,她恐怕這幾天根本沒去听。
看來只能守株待兔,慢慢等了。
正當他解開領帶,打算橫越小客廳進攻小冰箱時,赫然發現廚房地板上伏倒的身影。
「丹雅!」
她在家!可是,正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你在搞什麼?」他重喝,連忙將她打橫抱起。
她渾身虛軟發燙,手里還抓著空的制冰盒,冰塊早融為她身上的一攤水。
「丹雅!」他不斷拍著擱到床上的小人兒臉蛋。
她半昏半醒,疲倦得連話都講不清。「地板……」
「什麼?」
她艱困地咽著喉頭,嗓子仍是徹底的干澀,沙啞而破損。「我……想弄冰枕,可是腳站不住。冰塊都掉到地上,還沒擦干淨……」
「擦你個頭!」連日累積的不安完全暴發為憤怒,「你這幾天都躲在家里干嗎?
什麼時候生病的?」
丹雅無力跟他爭辯,極不安穩地昏昏睡去,滿腦子想的還是地板的清潔問題。
水還沒有擦干淨……
隱約間,仿佛只過了一小時,又好像是一日。她不清楚,一切都模模糊糊。
「只是一般的感冒,因為沒處理好而造成濾過性病毒感染。」
「可能是扁桃腺發炎感染到中耳,會頭暈目眩。也可能她進食過少,有些貧血。」
「我只能替她注射葡萄糖補充體力。其他的,消炎藥跟退燒藥,按時服用就行。她對抗生素過敏嗎?」
「要大量喝水。」
意識迷蒙之際,她一直听見馬蘭與陌生人在低聲交談。她睡睡醒醒,不時被馬蘭搖起來吃藥喝水,詢問狀況。
「喉嚨還痛不痛?」
她恍恍惚惚地試圖睜眼。咽了咽口水,才勉強搖頭。「可是我全身好酸……」酸到連骨頭都抽刺發痛。
「濾過性病毒感染的感冒癥狀都是這樣,退燒以後就好。睡吧。」
馬蘭好溫柔……
她也沒想到自己會病得這麼突然、這麼嚴重,整個人完全被擊倒,病因卻只是簡簡單單的感冒及發燒。
她以為這種小病她撐得住,卻在自己連冰塊都裝不好而癱軟在地時,慟哭不已。
那種孤單的感覺,仿佛被全世界遺棄。就算她听到電話鈴聲,也沒辦法爬起來求援。
生死之際,她發現自己哀哀呼喚的,還是馬蘭。
他為什麼真會听見她心里的呼喚?
如果他听不見,如果他沒有來,她就可以借此大病,徹底對他死了心。從此過回她原來的日子,自生自滅,一切靠自己。
可是他卻來了,讓她的心再度陷溺,難以獨立。
恍惚間,她似乎听到人進人出的關門聲,一室靜謐。
他照顧她好久,不知有幾天。他來了,他又走,只有她仍枯守在這小小的世界。
他已經陪她很久了,是該回去休息,回去工作。可是她好希望能醒來就看到他,好希望他能一直陪在她身邊。
幽暗的臥房,寂靜的夜,濃重的孤單逐漸蔓延。
「馬蘭……」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好想。
「什麼?」
魁梧的龐大身軀迅速而敏捷地閃身入內,同時打開燈。
丹雅大驚,一臉呆愣,沒想到自艾自憐時會突然跳出一名壯漢來。「馬蘭?」
他滿頭大汗,一頭亂發野性十足。高級襯衫兩袖被卷到肘上,皺得一塌糊涂。粗壯的手臂各掛著超市大袋子,幾根青蔥冒出袋口,袋底沉重得大月復便便。
「叫我干嗎?哪里不舒服嗎?」
他就是怕她突然有狀況,所以匆匆離開,速速回來。
馬蘭去替她買食物?
一只大掌霍地覆往她額上,嚇了她一跳。
「嗯,很好,睡了兩天,燒退得差不多了。」他慎重地觀測手表一陣,「你先吃一顆胃藥,再吃消炎藥,半小時後就可以進食。」一切正如他所預估的時間表。
她痴痴地凝望著他,乖乖听他吩咐。
「我先去做菜,你好好休息,半小時後開動。」
他真的好好看,由里到外都教人心醉。此時的他,甚至比平時更俊魅。
「你有在听我說話嗎?」
她到底是真的醒了,還是在夢游狀態?
「嘿,丹雅?」
驀地,她輕柔撫住拍著她臉蛋的大掌,深深凝睇。
「馬蘭,我愛你。」
深情的剎那,仿佛凝為永恆。她嬌弱的容顏盛滿了對他最真的感情。他難以置信地注視著她,許久之後,終于憋不住咆哮——
「你腦袋秀逗了是不是?趕快給我吃藥去!要是藥效過時又再度引起高燒,我就踩死你!」
佳人含淚,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