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很煩,超煩,霹靂煩。
她想要的是房子,不要男人。可是不透過這個男人,她就住不到華美絕倫的免費小套房。怎麼辦?要怎樣才能擺月兌掉她不要的男子還保有她中意的房子?
「那就跟他交往看看嘛。」在公司同為櫃台招待員的美人同事涼道。「不是說他還滿帥的嗎?」
「不要。」
「哎。」美人靠著亮麗的洗手台,長指支煙吞吐。「妳啊,只有玩的本錢,卻沒有玩的本領。」拗起小姐脾氣來,就幼稚透頂。
「我只是對玩的對象很挑剔。」狠狠把唇彩補上去,哼!
「既然要玩,妳門坎就不要設這麼高。妳是找玩伴,又不是找老公,干嘛這麼刁呢?」對方的條件已經優到當老公都不成問題。「我還巴不得找到方醫師那樣的對象︰他每天辛苦忙他的,努力賺錢給我花就行了。」
多逍遙自在啊。
「我也很想找到這樣的對象啊,可是……」
強烈的不甘心,倏地凝為一股疑慮。
不行,她還是沒辦法允許自己太接近方司真,保持距離比較妥當。但……
她該怎麼抗拒那種很「對」的感覺?那只大豬頭明明不符合她對白馬王子的要求,卻充滿奇怪的吸引力,在在散發他就是「那個人」的氣息。問題是,「那個」到底是哪個?
而且,她總覺得他的笨拙背後有某種有趣的神秘,不斷勾引她艾麗斯夢游仙境般的好奇。他只是單純忙碌的兔子,還是不懷好意的怪怪貓?為什麼她總有種隱約中被他牽著鼻子走的壓迫感?明明主導一切大局的人是她呀……
可惡,有夠煩!他算老幾,憑什麼要地為他浪費那麼多腦漿?愈想愈氣!
即使來到寧靜溫馨的教會大家庭,她仍憤恨難平。
「妳最近跟妳那口子怎樣啦?」
教會廚房里,痞痞一聲閑扯淡,換來的卻是小人兒陰森咒怨的冷冷回眼。
「對不起,我更正。」小的知錯。「小玉兒,請問妳負責聯絡關懷的方司真弟兄近來可好?」
「他還活著。」
「喔。」不要講得這麼怨毒嘛。「妳窩在廚房干嘛?」
「為等一下團契的分組活動泡茶。」
「妳每次都帶那麼高級的茶葉和茶具來,不會太辛苦嗎?」
正挖到一半的精美進口茶罐被重重敲上流理台,噴濺一桌昂貴的干燥茶葉。
「你到底有何貴干,凱哥?」煞氣四射,低緩寒吟。
「沒事啊。」無聊聳肩。「只是想以小組長的身分告訴妳一聲,別組的人想約我們這組一起去大湖采草莓。妳覺得怎樣,副小組長?」
「關我屁……什麼事?」
大帥哥懶懶嘟嘴挑眉,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里,倚門賣笑。「妳可以問問我,是哪一組要跟我們辦草莓聯誼。」
「請問,」好想剁了這豬頭……「凱哥您不進大會堂听道卻特地晃來這里跟我哈拉要聯誼,是出自哪一組的提議?」
「柯南的小組。」
傅玉嘔著一臉怪相,轉身對瞪。「柯南?」
「她小組里的那位王子哈妳哈好久了,每次努力跟妳搭訕都被妳三言兩語就笑笑打發掉。」防御功力之高深,人家連根寒毛都踫不到。「听說王子申請美國研究所的事有響應了,可能暑假前就會辭掉國科會的工作,專心赴美閉關,苦修博士班。」
「慢走。」回頭繼續玩她的扮家家酒。
「好無情喔。」
「我不想跟柯大小姐那組的人扯上任何關系。」
「為什麼?」嘿嘿嘿。「還在記恨方司真差點被分配到柯南那組去的事?」
「把菜刀赫然指向他鼻尖,嚇得高大壯漢花容失色,展手投降。
「凱哥,你不覺得廚房這兒有點吵嗎?」嗯?
「小玉兒,有話好說……」
「你哪壺不開提哪壺。」她才正堵爛先前方司真害她慘遭教會長輩誤解,凱哥這會就來挖她傷疤。分明討打!
原來方司真早在學生時代就是教會的會友,只是當了醫生後才忙到沒時間來。資歷甚至比她還深,認識的人脈也比她還多。他決心抽出時間恢復教會生活,積極參與團契後,好死不死,竟被分配加入柯南那個小組。
開玩笑!小組時間大家不是用來討論之前在大堂听的講員信息,就是哈拉有的沒的一堆八卦--對外一律宣稱是︰將信仰落實于生活層面之有意義的靈性對談。方司真那只大頭呆會有什麼八卦好聊!他跟柯南最大的共同話題就是她︰傅家千金的貧窮生涯、嬌弱玉女的暴拳猛腿。
她怎麼可能放任那家伙跟柯南在一起,閑閑沒事拆她台?
沒想到,她這一挺身抗議將方司真分到柯南那組的革命壯舉,形同公然表態方司真是她的人,誰也不準動。君子有成人之美,大家也不好說什麼,就委婉地將方司真許配到她這組來,和番求全。
結果,她被教會長輩私下叫去精神訓話︰不是反對他倆交往,而是在公開場合要懂得節制。畢竟這里是教會,不是婚友社。
哇咧欠扁的明明是方司真,為什麼被削的卻是她?
「小玉兒,麻煩妳,先把刀放下。」凱哥驚悚求饒。「萬一有人經過,看見妳這副德行……」
說得也是。寒凜大刀在小小玉手中霍然揮甩一百八十度,猝地一聲,狠準戳入置刀架的小縫里,饒他狗命。
哎,傅玉好歹也是美女一枚,假仙起來,氣韻清靈有如在阿爾卑斯山彈豎琴的夢幻少女。可是不知為何,竟有著表里不一的草莽性格,發起狠來,連凱哥這嬌滴滴的男子漢都為之喪膽。
虧他在剛認識她的時候,還小小傾慕了一下的說……
講道過後,分組活動。
禮拜五小周末,大伙才听完了硬派的信息,分組時間就來點軟性的,放松心情。
「哇,我們這組的點心實在超贊!」魚貫進入分組小教室的,嘰呱笑鬧。
「AUNTSTELLA'S的手工餅干耶,小玉兒,妳有夠講究的。」其實隨便買點飼料就可以了。
「小玉兒,我們每個小組的點心預算好像沒那麼高吧。」
傅玉甜甜靜笑,一副大家閨秀的柔媚狀,優雅地繼續為大家倒茶。
「我們吃的哪次不是小玉兄自掏腰包買的。」白痴!
「厚,連茶具都扛來了。」嘖嘖嘖。「為什麼妳老是泡洋茶?烏籠茶和文山包種之類的也該泡一下嘛。」
「你有得吃還念?小玉兒,給他一罐農藥就夠了!」
「嗯?這是什麼茶?」喝起來還滿香的。
「你們怎麼這麼好命?!」別組路過小教室門口的人們探頭鬼叫。「小玉兒,妳跳槽到我們這組來啦!」
「對啊,別老是死心塌地的伺候這群難民嘛。」
「喂喂喂,不要隨便在我們家門口勾引良家婦女。」凱哥大發小組長威風,粗魯攆人。「小玉兒是我的人,少來這里公然挖角。」
門口擠的一干雜魚不爽叫嚷,一聲低狺破局而出。
「請問小玉兒是你的人,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哇,好贊的超級重低音,只有頂級音響才發得出的磁性。
眾人視線驀然集往一個方向。只見一名憔悴落魄、衣服皺如咸菜干的熊貓眼大漢,魁偉佇立,陰森怨恨。
「司真,好久不見!」凱哥驚見老友,喜出望外,立刻迎上。「靠,你分到我們這組都一個多月了,總算見到你出席。」
小教室內的七、八人傻傻瞻仰,有眼不識泰山。
「來,我跟大家介紹。這位就是早被分到我們這組卻一直沒出現的新朋友,方司真。」
掌聲稀落,面面相覷,只有凱哥-人在自得其樂。
凱哥是眼球糊掉,還是大腦糊掉?居然看不出對方那副很想擰下他腦袋的毒絕。最可怕的,莫過于對方深深凹陷的駭人眼眶,里頭閃亮著兩顆血絲大眼,冤氣濃烈。
「我跟司真這家伙,從大學時代就在校園團契一起混大的。」勾肩搭背,猙獰逼供。「你說,你有多久沒跟哥兒們問安啦?」
「為什麼小玉兒是你的人?」
「啊?」
「你剛才說的。」
「我……我有嗎?」凱哥怔住八爪章魚狀,茫然急急張望,看到的竟是大家畏縮點頭。「不是吧。我說的是,小玉兒是我們這組的人……」
全體搖頭。
「那就是我口誤嘛。」也沒啥大不了的……呃呃呃,司真的鼻尖快踫到他鼻尖了。
「根據弗羅伊德理論,口誤是潛意識的投射。也就是你的口誤,不小心泄漏了你心里真正所想的。」
「這、可是……」
「凱哥口誤,不是因為弗羅伊德的問題,而是他的智能有問題。」傅玉嬌笑輕吟,遞來一杯熱騰騰的檸檬橙香花果茶到方司真手里--燙死最好。「請坐,別站著聊。」
「傅玉。」方司真神情大變,滿眼痴慕的執著。「我有重要的事要告訴妳,可是一直打不通妳的手機,留言也沒回應--」
廢話,早被她甩也不甩地殺光光。
「先坐下,和小組員們認識認識吧。」巧笑倩兮。
「傅玉,我--」
「來,請用餅干。」她柔順坐在方老爺身側伺候。
「謝謝。我今天特地趕來就是要告訴妳--」
「這餅干很好吃喔,你可以再多拿一點。」
「謝謝,我已經拿滿兩手的--」
「別這麼客氣。來,啊--」
他一張口,就被她塞爆滿嘴的餅干,毫無發言余地。
「對了,我差點忘了跟大家提一件好消息。」她故作早安少女組的甜美智障狀,合掌驚喜。「有人想跟我們這組聯誼,去大湖采草莓耶。」
大伙立刻興奮喧鬧,有的是樂在草莓,有的則樂在聯誼。
「哪一組哪一組?」好期待喔。
「小組長,你來公布吧。」嘻。
這個小玉兒……真是超級演技派。「柯南那組啦。」
全場歡呼。
「那組俊男美女超多的。」
「而且都走精英路線。」工作與職位有夠炫。「哪像我們這組,簡直像鄉公所的里民大會,土味十足。」
「何止啊,還有人打算當無業游民不是嗎?」
「喂,我不是想當無業游民。」凱哥嚴正抗議,嘴角還掛著一坨泡芙的女乃油。「我只是一個很想離職的銀行理財專員,所以大家有任何閑置資金想做個人理財規劃的話,可以不必來找我--」
誰甩他啊。大家火熱嘰哩呱啦、各串各的,陷入無政府狀態。
「傅玉,我剛才的話還沒--」
「來,吃橘子。」她溫柔嘻嘻,直接把剝了皮的橘子整球塞進方司真嘴里,噎死他。「還有菠蘿呢。不過味道有點澀,我就加了些鹽巴,你嘗嘗看。」
「嗚……不喔唔、嘔咳……」
「好吃嗎?我費好大上夫才切成這麼漂亮的形狀。」給他塞、拚命塞,有如祭壇豬公般地被狠狠填塞貢品。「還有什麼想吃的?這里有一盒麻糬,你喜歡嗎?我最喜軟軟糊糊的米制品了。來,這些統統都給你吃。」
「喔嗚噎……」
吠啊,有本事就再吠啊。「嘴巴再張大一點,很好。啊,我剛剛塞的是芝麻的,你喜歡的該不會是花生吧?」
那簡單,再塞!
旁人驚嘆,敬佩瞻仰。
「小玉兒好疼他喔。」什麼好料都獻給阿娜答。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
晚上九點半,散會。
呵啊……東西款款,同家睡美容覺。
「傅玉。」
小姐她滿腦子想的是待會回家泡澡要用哪種香味的入浴劑,還有新房子該怎麼布置,沒空搭理緊緊尾隨的背後怨靈。
住在捷運站附近真是太方便了,呵呵。之前因為貪圖便宜的租金,住到大台北的冷僻邊緣去,害她寶貴的青春年華都糟蹋在往返的公車昏睡中。
現在多悠哉啊,從教會附近搭幾站捷運就到家,沒事還可以在捷運上讀讀詩集,賣弄氣質。
「妳達到妳找房子的目的後,就想把我丟到一旁去?」
她傲然搭乘電扶梯,不把身後的雜音當回事。
哎……「妳太天真了,傅玉。」
憑他也配說她天真?正要回頭開罵,就重重撞上一堵厚實的胸膛,小鼻子幾乎陷入腦袋瓜里。
「車來了,上去再談。」
他淡淡眺望,將胸懷中埋著小臉死命掙扎的小人兒,倒退地硬擠入捷運車廂內。
「你干什麼?!」她又氣又羞又丟不起這個面子,只能小小聲地忿忿發飆。「搭反了啦,我不是坐這個方向的車!」
「我好不容易輪休,必須快點找妳商量要事。」血絲大眼狠閉狠瞳,力持清醒。
「我家不在這個方向!」
「老天……我已經四十個小時沒合眼。」連稍稍眨巴都可能立刻陷入昏死狀態。
「這個方向的車是往台北車站去,你想害死我嗎?」挑戰她隱忍已久的購物欲。
「因為我們外科不像急診科那樣,下班就沒事的輪班責任制。我要開刀,要顧床,還有一堆的paper,而且隨時都會有緊急……對了,我這樣的解釋有沒有讓妳比較明白狀況?」
「我的卡債還沒清完,要是再刷我就死定了!」
「我已經盡量學習以大家听得懂的話來跟人們溝通,建立具信賴感的互動關系。只是我不太能理解為什麼我以為大家應該已經听懂的話,他們的反應卻那麼地狀況外。」
「喂,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講話?」
「沒錯,我一直想對他們說的就是這一句。」真不愧是他的紅粉知己。
誰甩你啊?「我警告你,你要是再這樣公然兜著我打轉--」
「那麼妳會很慘吧?」
猝地,她被他充滿體諒的深沉笑容嚇到,再度警覺。
這家伙……
「好的,我會盡量避免公然跟妳接觸。私下聯系就好。」
神神秘秘的感覺也不錯。
去他的!「誰要跟你搞地下--」
「這站下車。」
砰地一記,她又一次無預警地被他拉撞到懷里,在車門即將關閉的警鳴中,逆著人潮奮勇游出捷運車廂。
「從這個出口出站,離我住的套房會比較近。」
「你用不著教我這個,我也根本不管你住在哪里!」她捂著紅糟鼻泣吠,被他拖著跑。「對啦,我就是想跟你撇清關系,怎麼樣?我就是忘恩負義、說話不算數,怎麼樣?但是你沒有資格--」
「這里環境有點吵鬧,而且光害問題非常嚴重。」影響居住品質。
她傻眼,在地面出口呆愣。
這里是西門町的心髒區,五光十色,人潮洶涌。條條行人步道大街燈火輝煌,與戶外超大屏幕的精采電影預告互別苗頭,搶人矚目。
周五小周末,數不盡的夜貓族正值狂歡時分,中南部上來朝聖的可愛年輕人,在各個知名景點拍照留念,緬懷每一處曾在偶像劇中出現的夢幻角落。
歐陸冷門藝術電影院、各路英雄好漢展現自我的街頭表演、台式澀谷系百貨大樓、五花八門琳瑯滿目的流行配件、品牌不詳卻價格親切的當季服飾。西式精巧可麗餅與本土大腸面線、造型酷炫青春火辣的年輕人與神情詭譎行跡怪異的歐吉桑、恍若精神異常的各門各道御宅族、熱心拯救腐敗世界廣發福音單張的老先生老太太、街頭采訪的低能綜藝節日SNG聯機。明星簽唱會消息、台北都會區吃喝玩樂情報、彩繪指甲染發燙發護發廣告衛生紙、新開幕超級KTV特價優惠、寂寞少女狂野猛男交友熱線歡迎來電……
沿路走來,她兩手捧滿了垃圾般的各種傳單。
啊,好懷念,西門町正是她青春的游樂園。
以前爸爸嚴禁她踏入這地區一步,以免壞了千金小姐的基礎教養與人身安全。國中時期,則跟著叛逆老哥來此闖蕩,把西門町當自家後院逛。上大學後,她需要的成熟與迅速攀升的消費單價,超越了西門町盯負荷量,于是戰線逐漸東移。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哎,她已經距離西門町這青春天堂好遠好遠好遠了。
「抱歉,里面可能有點亂。」方司真一面擰著鼻梁用力眨眼,一面開鎖。「我找雙拖鞋給妳。」
哇咧,什麼有點亂。她不爽地嘀咕,暗暗鄙視。十多坪的大廈小套房,活像一座書庫。所有的陳列品都是書,差別只在于是地上的書、架上的書、或桌上的書。而且整齊畫一,如同樣板屋。
他這也叫亂的話,那她住的地方應該叫災區。
唔,這間套房的衛浴設備好小,而且沒有浴缸……
「這個,是我目前搜集的一些資料。」方司真面色陰慘如鬼,森幽獻寶。「都是近代新編的婚禮曲目,有的有譜,有的只有CD,妳看看覺得怎樣。」
她端著資料夾,和他邊解說邊往她手上堆的本本樂譜,呆若木雞。
他居然已經在找資料?為她胡思亂想中的婚禮小樂團?
「現在的困難點,在于該怎麼改譜,以符合妳要的編制。妳的鋼琴學到哪里?」
「啊?」對不起,剛在發呆。
「妳可以做即興編曲的演奏嗎?」
「拜托!」不要嚇死人好不好?「我只有小奏鳴曲的程度,連照譜彈都很吃力了!」哪有本事臨場耍花槍。
冷眼微瞇。「那妳還想組團?」
一句刺穿芳心,糗得她當場下不了台。
反……反正,她也不過想想而已,實力不夠又有什麼關系。
「其實我、逭這這……」可惡,舌頭竟然當機。
「我真的很欣賞妳這種勇氣。」深深感嘆。
少諷刺她了!
「我、我是膽子比實力大!」怎麼樣?本小姐才不在乎那些鳥不拉嘰的批評。
「我支持妳。」
呃,什麼?
「我們就照妳原來的構想,繼續進行。我也邀請了一些符合妳需求的朋友來試試看,順利的話,這個小小婚禮樂團應該可以在六月底成軍。七月份在教會舉行婚禮的新人們,就能听到我們為他們演奏的祝福。」
真的?她的點子真要實現了?
其實她還滿期待這個無聊的小小發想。雖然有點不自量力,可是啊……
「至于我們的事--」
火線爆炸。
「不要混在一起講好不好?」她突然受不了地鬼吼,原本雀躍的心都被他搗成爛泥。
「說真的,我本來還不太討厭你,可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這種態度,實在讓我很反感。」
「啊。」
「我們明明可以很愉快地繼續談小樂團的問題,你為什麼就是要把相親的事扯進來?」
「因為我們之間的互動,就是建立在相親關系的基礎上。」
「好,那我們的相親告吹,宣布失敗,交往中止,我也不需要你插手管小樂團的事。成就成,不成就算了,我又不是靠這小樂團吃飯的!」
「妳可以再考慮看看,確定妳是不是真要這樣惹我。」
怕他啊?!「方醫師,不是我要惹你,而是你的死纏爛打讓我煩透了。我自己的確也在找對象,但我要找的不是痴情的老公,我要的是飯票、是現金卡、是貴賓證!你恥笑我虛榮也罷,不屑我這種功利導向也罷,但我就是不要什麼愛啦、喜歡啦、兩小無猜啦、海枯石爛尸骨無存之類的!」
「妳用錯了成語。」
「我管他什麼女性主義經濟獨立的狗屁大道理,她們去唱她們的高調,我有我不附和的權利!我就是不要感情,只要一個經濟上的保障、最起碼的生活品質、不受感情奴役的自由、不受侵犯的個人思考領域!所以你不要再妄想能跟我建立什麼男女關系,死抓著相親的名目不放,因為我對你完、全、沒、興、趣!」
「妳卻對我附帶的利益很有興趣。」
爆怒佳人冷不防被他淡淡的一箭暗殺,渾然僵住,有如被拔掉插頭一般。
他的凌厲疏冷,在嚴重睡眠不足的情況下,全然敗露,已經沒有多余心力去顧慮。
「妳要房子,有房子;要樂團,有樂團。妳如果真要飯票、要現金卡、要貴賓證,妳以為我拿不出來嗎?」他巍然掏出飽滿皮夾抽一張射一張,冷無表情。「妳以為我會看不出妳在演戲嗎?媽的我一天到晚都在應付底下一群永遠搞不清狀況的實習醫師和上頭主治醫師的死操活操而且還得表現一副被操得很爽的賤狗樣,不然就是應付那些搞到病人快吐血了還在自顧自研究病因的內科混蛋和老把自己病癥形容得天花亂墜痛不欲生的創作型天才病人。該怎麼判讀真話假話,老實說,我比妳更專業。」
「你你你--」糗得她直跳腳,逼得她心慌慌。「我、我演戲?!你憑什麼--」
「妳如果真的只要利益、不要感情,那麼妳開出來的利益有哪一項是我拿不出來的?」說啊。
她被他淡漠卻尖銳的氣勢嚇壞了。他明明還是輕聲細語、彬彬有禮,可是……
「我有妳要的各樣利益,妳卻還對我抗拒得這麼起勁。這麼簡單的邏輯推理,妳以為我會不曉得?」
「那、那是……」
「妳如果真的對我完、全、沒、興、趣,那不是正完全符合妳的期許?」不要感情,只要利益。「既然這樣,妳應該很樂意跟我交往,為什麼妳反而是逃避?」
魁偉巨人的身影,殘忍地步步逼困惶惶小人兒。
「理由很簡單,因為妳對我有感覺。」
一道巨雷劈在她頭上,打亮了她慘白的震愕。
「妳對我產生了妳不想要的感情,就惡意排斥我、拚命躲。這代表是妳有問題,而不是我有問題。我沒事干嘛要放掉一個跟我很合又對我有感覺的女人?」
她對他有感覺?她只是……
「我每天忙到連睡覺的時間也沒有,恕我目前實在沒有體力繼續陪妳迂回。我每一次見妳,每一次幫妳,都要擠掉一大堆要事,都是以相親做為我們一切關系發展的根基、以結婚為終極目的。如果妳只是純粹想釣凱子,可以,妳釣啊。我不怕被妳釣,是妳在怕釣到我的話,妳可能會不小心賠上感情。」
他……他怎麼可以這麼說?
「所以我一直找妳,急著想跟妳溝通,妳根本不需要擔心萬一賠上了自己的感情該怎麼辦。因為我是認真的,並不是在玩玩,妳完全不必顧慮對我投資感情會有什麼風險。妳懂我的意思了嗎?」
懂。但是……
感情不應該是這種談法。
如此的赤果、粗暴、蠻橫、決絕,踐踏了她小小的尊嚴、感情應有的浪漫與曖昧。
他不需要用這種外科醫師驚嚇病人家屬的方式,大權在握地徹底剖析她對他的感覺。所有秘密被他挖得一乾二淨,連她自己都還混沌末明的部分也被他刨得一清二楚。不留顏面,不給台階,狠狠將她推入敗局里,摔得一塌胡涂。
這感覺,有如小時候忘記帶課本,被老師叫到台前公然罰站的難堪。
是,她現在明白了,自己是喜歡上他了沒錯。可是這並不代表……
他欲振乏力的最後一絲意識,被眼前那張挫敗的倔強小臉驚醒。這時候才突然警覺︰他剛剛到底說了什麼?
她堅決不掉淚,因為不值得、他不配!小嘴嚴嚴抿著,雙瞳直直瞪著,不屑看他,也無力面對。看吧,這就是太快動感情的下場,白白遭人譏誚,豪無招架的余地。活該!
她早就事先警告過自己,千萬別涉及感情。朋友也說了,她根本沒有玩的本領。現在可好,當場敗陣給他欣賞,削得灰頭土臉。
「傅玉。」要命……他在極度疲憊的煩躁之下,究竟說了什麼?「我剛說的……」
「你說得對,我是對你有好感。」她傲然狠狠一抹眼角,不當回事地斜睨牆面。「謝謝你把事情講得這麼白,讓我可以早點清醒。」
心中一凜。清醒?
「感情真的是一件滿無聊的事。」她像是聞到惡臭般地惡著小臉望向他。「就像你所講的,這件事的確是我有問題。你說嘛,哪有人會輕浮到這麼容易就對人產生好感,對不對?」
突然涌上眼眶的屈辱感,硬被她咬牙皺著鼻子壓下去。
Well,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挑挑眉,聳聳肩,就過去了。
「幸好你及早提醒我,不然照這種方式發展下去,還真下不了台咧。」小手中的整迭樂譜,啪地一聲,攤落一地,十指擺擺。「趁著這感情還不深入,趕快斬草除根吧。」
不對,他不是這個意思!
「等一下!傅玉-一」
「謝謝你這麼大方地提供許多好處。不過基本上,我一旦談起感情,是不收費的,所以你的這些施舍都可以免了。我現在就回去收拾行李,搬出那間小套房。」
悠哉轉身的小人兒,在門口倏地被只巨掌扣住。
「傅玉,我想先聲明--」
「好啦好啦知道了。」她懶懶沒轍地吟唱,拎走她肩上的怪手。始終背對他,不回頭。「老話一句,大家還是朋友,對吧?」
真是俗濫呀。不過這樣也好,沒必要搞得反目成仇。她可還沒愛慕他到那種地步。
「我只是想澄清關于相親的事--」
「OK,我會幫你介紹合適的對象,不過你自己也得好好加油。」瀟灑背影揮揮玉手。「拜。」
合上的鐵門,截斷了他們原先的可能。
他懊惱地一頭狠狠撞入掌中,後悔莫及。
為什麼會搞成這樣?他竟讓好不容易捧住的水晶寶貝,一時失手,摔個粉碎。
巨掌一抹疲憊的臉龐,驀然垂睇門邊那雙被主人遺棄的小小高跟鞋。它孤零零的,逞強著,撐著脆弱的高姿態,不跟自己難堪的處境妥協,堅守最後的尊嚴。
小小高跟鞋的主人,沒有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