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夜到底有多少人听到她恬不知恥的哀號。虹恩沮喪地在荒涼頹廢的花園中漫步,一個人賞雪,這次也沒法子再縮在棉被里逃避現實。因為阿爾薩蘭已經提出聲明,倘若敢再這麼做,他會燒了她的錦被,由他的身子來接替,替她暖床。
「野蠻人。」
輕柔的白雪細細拂掠她火紅的粉頰,無聲無息,融入大地。
他是不是想把她訓練成像風花雪月的女人?他當年是不是正是如此對待她們?當她好不容易硬著頭皮,向一直對她疏離排斥的風
花雪月請示這點時,立刻引起公憤——
「你什麼意思,特地拿這事向我們炫耀嗎?」
「少故作虛心求教狀,你骨子里明明就打著特地上門示威的主意,還敢裝白痴。」
甚至還有人被她氣哭了。
「別以為王爺對你特別,你就可以獨霸他一輩子。你對他而言,不過是個新鮮貨,熱頭一過,遲早會膩。」
「你何必專程來譏笑我們這些可憐人?名分你有了,王爺你也佔走了,還想怎樣呢?」
就這樣,把她七葷八素地給轟出來。不明白的事,她還是不明白。
這個家的每個人,似乎都很排斥她。她一直努力地想要改善,結果弄得滿頭包。屢敗屢戰,當安神父這樣鼓勵她時,她還志得意
滿地表示頗有同感,而現在,她的力氣已經快要枯竭了。
她以為這里會是她長居久安之所,她真正的家、最終的歸屬。她是不是想得太美了?遠方長廊角落邊的一個佝倭身影引起她的注
意。
「二總管?」
他像被逮著的偷兒似的,立刻自腳爐上跳起來。
虹恩看看腳爐,瞄瞄二總管。他一想到之前曾悍然打退她替下人加頓消夜、多發腳妒炭結的提議,立刻狼狽地惱火大罵——
「我只是年紀大,天一變就犯手足酸痛的毛病才用腳爐取取暖,沒別的意思。」
「我也沒說你有別的意思。」她有氣無力地垂頭嘆息,準備轉身。「對了,二總管,這幾天我家里有派人上門來過嗎?」
二總管繃著臉瞪她許久。「不知道。」
「那有沒有人托了什麼東西來給我?」
「我哪曉得。」
「你不是總管嗎?」
「我只是總管,又不是玉皇大帝,什麼事都一清二楚!」
虹恩也懶得再教育,說了只是白費力氣,微微點頭便向冷清的枯林離去。
「呃……」二總管原想說些什麼,卻在她回頭的剎那全吞了回去,僵出一副冷傲表情。
「要治酸痛,光用火烤沒有用,你有空差人到城西石家藥鋪,請石五哥來替你推拿吧。他推拿手藝很好,對風濕極有效。」
「我又不是什麼名流巨賈,哪請得到那種京城名手替我推拿。」哼。
「告訴他,是蘭王府的虹恩請他來、他就會到。」
二總管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小小的身影便已落寞遠去。他不是不肯告訴她娘家親戚上門的消息,而是王爺有令,誰也不敢違逆。
更何況,人現在正在王爺書房里
「虹恩要你替她弄這些做什麼?」
一整包修改過的精繡錦袍被阿爾薩蘭開腸剖肚地癱在桌上,彷佛企圖搜出其中私藏的罪證。他冷淡地一張張抽換著手中丑不拉嘰
的圖稿,全是教人如何梳理發合。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照虹恩交代的去做。」禧恩抖成一團地回應。
「她就交代你這些?沒別的?」
「沒有,真的沒有。」禧恩快被他輕柔的質詢嚇出肥油。「她上門那天我早就睡了,話是托我家者門的僕役傳達。她就只這兩樣
而已,其他的我全不知道。」
看著桌上一件件修改為虹恩嬌小尺寸的衣袍,憶及上回帶她出門前對她儀容曾有的抱怨,阿爾薩蘭驀然頓悟——
裁現在已經是蘭福晉了,我不希望目為自己處置不當,而害你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
雞婆的小丫頭,盡會多管閑事!
禧恩被他突然憤甩圖稿的狠勁嚇一大跳,大氣都不敢喘一口。真可怕,要不是虹恩舍身代嫁,這個恐怖男人就是她丈夫了。一輩
子跟這喜怒無常的猛獸在一起,一輩子被籍制在她陰森邪門的氣焰下……禧恩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你想托虹恩探什麼消息?」
禧恩當場僵住,瞪向他面窗遠眺的巨大背影。
「沒……沒探什麼消息啊,就只是替她送東西而已。」
「是嗎?送得還真是時候。」
他怎麼知道?「哪有……這……這些衣服和圖稿花了我好大心血——」
「才能趕在初一前夕特地送來?」他側臉悠悠一笑,令禧恩渾身血液凍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那就說些你知道的吧。」他漸慚沉澱回慣有的冷魅態度——每次一思及那個小苯娃,就搞得他情緒失控。
「每月初一,斷頭殺手總會砍下一名少女的腦袋,這事你大哥應該說過很多遍了吧?」
「我……不清楚我大哥的事。」
「卻很清楚他要你傳達給虹恩的回信。」他沉下溫和的笑容,眼神一銳。
「說。」
禧恩抖得差點癱軟在地。「我大哥……只說……要虹恩留意一邊的人。他很想念她,也……很擔心她,所以想找機會見見
她,順便和她談談家里近來的狀況……」
留意身邊的人?
阿爾薩蘭轟走禧恩,立刻沖往虹恩的院落。
那一家子全是無恥廢物,成天盡想利用虹恩替他們的髒事護航。偏偏那個小混蛋一腦子爛豆腐,給人賣了還熱切地替人算錢,白
痴一個!
行經大半庭院,一陣警戒涌上心頭,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虹恩不在府里,他直覺地感應到。人呢?
「來人!」阿爾薩蘭沿著虹恩的院落方向一路怒喝,不見此處隨從上前因應,反倒招來遠處的護院趕來應侍。不必進入虹恩房
里,他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被塞在暗處的隨從尸體已然說明一切。
他還是慢了一步!
「你們確定能及時送我回來嗎?雲這麼厚,恐怕快有大風雪了。」虹恩在疾馳的馬車內焦急追問。
「格格別擔心,一切大貝勒自有安排。」快馬馳騁的侍衛們一邊哄勸,一邊火速趕路。
大哥到底有什麼「生死攸關」的事,竟花錢買通蘭王府侍衛趕投胎似地帶她出來?是不是阿瑪的身體又出狀況?還是額娘出事
了?或者是她出嫁後家中無人負責打點年節送禮的人情程序,使得家人得罪了同僚,惹禍上身?
「奇了,怎麼還出不了城?」
五名護在馬車周圍的侍衛愈奔馳愈納悶,似乎老在同一處荒郊野地打轉。
細雪紛紛落下,逐漸綿密,融在地上的雪水像泥沼般黏抓著一行人的馬蹄,拖得他們無法加速前進。
「不行,照這樣下去咱們會繞不出去,回克勤邵王府請大貝勒另行定奪吧。」
另外四人應聲同意,便決定掉個方向離此詭異之地。
「怎麼了?」馬車突然轉個大彎,晃倒虹恩。
「格格請放心,小的現在正要——」
一陣似風的呼嘯聲襲來,仿佛伴隨著吹落球果的微響,一切又歸于寧靜。
「你們正要怎樣?」怎麼不說話?
她奇怪地听著馬蹄,卻不聞回應。
「喂!」
為什麼都不出聲音了?她焦急地掀起簾子,只見前方馬夫姿態怪異的背形。哪有人這樣騎馬的,整個上身都伏到馬背上去了,這
樣怎麼看路?
「你怎麼了,不舒服嗎——」
她才向處伸出小手,立即被側邊一只大掌將她整個人猛然拉出馬車外,狂暴而迅速地卷至另一匹飛馳的馬背上,硬被埋頭壓入一
副硬黑胸懷。
放手!這是在做什麼?是誰?
她頑強地推打反抗著,拒絕如此無禮冒犯的舉止。雖然不具任何攻擊效用,卻使得馬匹馳騁得愈發暴躁。
「不要亂動,虹恩!」
阿爾薩蘭?完了!
她慌亂地在他胸膛的壓制下咕噥解釋,否則他的疑神疑鬼,鐵定會惹出另一波戰役。
「放開我,我快不能呼吸了。」難過的嬌嚷全悶在他懷里。
「別看。」他硬將她往胸懷深處壓下,快馬奔騰,無視風雪的狂舞。
他在干什麼?虹恩的腦門快被憋爆了。
直到十多哩路之後,阿爾薩蘭才放慢馬步,松開虹恩讓她喘息。
她發誓,如果他再這麼動不動就整她以溢心頭之恨,她絕對會……她一定要……嚴正地對他發出強烈警告,這已是她所能想出最
激烈的抗議行動。
「你這麼做……實在很過分。」咳,喉嚨干嘶得幾乎出不了聲。「我這次可沒有不告而別,我在房里留了張字條,也交代過侍衛
要轉告你——」
「閉嘴!」想到自己的下屬竟然背叛他,突然間,全世界的人都變成了不可信任的混蛋。「我不要再听你屁話連篇。」
她拒絕接受他的任何威脅。「你必須要听,因為我說的是實話,我從沒騙過你。」
「你听不懂我的話嗎?」他粗暴地籍住她的下巴。
「是你听不進我的話。放我下去,我要跟他們去見我大哥。」
倏來的火氣差點沖爆他的額上青筋。他不明白自己為何老被她攪亂了情緒與步調,也許是她太笨,是他見過的人中笨得會令人吐
血的絕頂愚蠢,才會讓他如此反常。
「你不會去見你大哥。」
「我會。」見他冷靜平和下來,她趕緊乘勝追擊。「我是光明正大的去和他談要事。」
「什麼要事?」
「喔,我也不知道,可我大哥傳來的消息確實是說有生死攸關的要事。」
他慢慢地握回馬鞭,省得雙掌會掐在她脖子上。
「什麼樣生死攸關的事,必須讓你逃往京城外的荒郊去談?」
啊,對呀。這一張望,她才發現他們正由城郊返回城中。「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我大哥做事向來不按牌理出牌,也許他只
是一時興起——」
「也許是別有用意,嗯!」他幾乎額頭抵額頭地狠眼輕問。
「有可能……」,他這樣……好可怕,為什麼不干脆對她發脾氣?
「我以為我上回講得夠陰白了,你和你大哥已經一刀兩斷,老死不相干。」
「薩蘭,別這麼殘酷,他是從小最愛我疼我、和我一起長大的兄長。」
「對,一個和你毫無血緣關系的男人。」
「你在想什麼?」她驟然不悅。
「想你跟這個從小最疼你愛你的男人究竟是什麼關系。」
「阿爾薩蘭——」她的憤吼登時轉為驚叫。
「小心哪,我們現在可是在馬背上。」他慵懶地拉住差點往後翻倒下馬的小身子,卻不拉她坐直,將她上身危險地箝在半空。
「快……拉我坐正好嗎?」剛才他是故意的!要不是他突然抽走一直讓她背靠著的鐵臂,才不會如此狼狽。
「我還以為你一直很想推離我遠一點。」
虹恩難堪地氣漲了小臉,掙扎地抓著馬鞍爬起未,自己努力坐穩。
「我原諒你,薩蘭。你沒有和家人相處的經驗,自然不能諒解我的用意。」
「我謝謝你了。」還真寬宏大量。
「可是你必須要收斂你這種蠻橫自我的行為,也得試著接納我的家人。你如果不學著接納他們,你當然也就無法接納我。」
「我干嘛要接納你?」都已經住進他府里、成了他的人,還談什麼接納!
「因為我是你的……家人啊。」她打死都不會讓他听出她被那句話刺得有多深。「當然了,不只是你要改變自己,我大哥他們也
得試著調整心態,不能老把你當仇人看。這事我會好好和他談。」
「你是不是真的太閑了?」他眯眼瞪她的神情,活像面對一盤發餿了的面條。「你就不能找些別的事來做嗎?為什麼一定要事事
牽在我身上轉?為什麼非得拿這些屁話跟我談?」
「這樣……會令你很困擾嗎?」
困擾?是啊,應該是很困擾,接下來他只消一句話,就可鏟除她對他死纏爛打的惡習,從此再也不會被她干擾,再也不必听她無
用的嘮叨。可是——
矛盾的靜默持續著,虹恩甚至听見自己生硬咽下口水的聲響。
「我明白了……」她從沒想到自己在他心中的形象,會是個爛人的聒噪婆娘。「我會慢慢改進的。」
她明白了什麼?他甚至什麼都還沒說!
接下來的路程上充滿難以忍受的寂靜。他身前的虹恩垂著頭,不知是何表情,不知是何心情。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了什麼,卻很
明白這該死的不是他要的狀況。那他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那個……」虹恩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一抬頭,就愕然對上他惱怒的神色。
「干什麼?」
「喔,沒什麼。」她馬上低下頭來咬嘴唇。「我只是想到……我好像忘了謝謝你特地出來找我。沒事了。」他很想告訴她,不必
連說句話也小心翼翼,不用這麼委屈地噤聲不語。可是心里奇怪的感覺轉移了他的注意力,從沒有人如此向他道謝。
這根本無所謂謝不謝,他只是出來追討他的所有權,又不是什麼震古爍今的英勇事跡,這句感謝既無聊又多余。
但他卻不由自主地收緊手臂、將她密實地貼在懷里。蘭王府外重重包圍的官兵卻打斷了這份寧靜。阿爾薩蘭不動聲色地將馬轉入
另一側胡同,抱著虹恩蹬上連綿的屋頂,觀望對面的蘭王府動靜。
「薩蘭……」
「噓!」全被包圍了。照這六、七十人的陣仗來看,他們是打算把鬼府整個給掀了,勢必逮到他們要抓的人。原來這就是虹恩大
哥打的主意,先將她掉走,再來逮他下獄。哼!
「你大哥還真會替你設想。」
「什……什麼?」「你自己不會看!」他這一轉眸,才發現箝在身旁的小人兒臉色一片慘白,抖個不停,兩只小拳頭緊緊環抓著
他的衣袍。「怕嗎?干嘛不早說?」
她已經抖得無力和他辯白。傍晚的冷風在她四周呼嘯狂卷,似乎想將她掃跌下去,摔個稀巴爛。
「看你大哥干的好事,先是拐人,後是圍捕。你要我認這種人做親戚,豈不是教我去送死?」他故意忽略她的極度驚恐,繼續觀
看。「我們今天是無法進家門了,走吧。」
他單手扛起虹恩,在屋頂上飛奔。虹恩死命抱住他的頸項咬牙閉眼,不敢想也不敢看。
他輕靈的身手像風,敏捷如影,一閃即過。她只感覺到入夜漸狂的風雪,一直轉向奔躍的疾速,除此之外,沒有聲響,沒有落地
的腳步,若不是他熾熱的體溫,她真會以為自己現在正被鬼扛向冥府。阿爾薩蘭以哨音喚來遠方坐騎,直奔西安門。
「薩蘭?出了什麼事?」正在教堂後用餐的安神父大驚。
「蘭王府被官兵包圍。」
安神父一時震住。「你的身分……被發現了?」
「不是,是虹恩她大哥為了少女血案的事要逮捕我。」
「人真是你殺的?」
「殺……殺什麼?」虹恩欲昏欲吐的低吟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先坐下來,虹恩!」安神父連忙翻找架上瓶瓶罐罐,抓了個小盒子在她鼻前抹抹。「你是怎麼把她弄成這樣的?」
「帶她上屋頂觀測一下敵我情勢罷了。」
鼻前與腦門清涼的香氣壓下了她的嘔吐感,暈眩漸漸消散,元氣也耗竭大半。
「薩蘭,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一樣飛檐走壁。你單獨行動時,任性無妨,當你身旁帶個人時,就得多為對方想想。」
「虹恩,真有那麼難過嗎?」他癱在大椅上仰頭冷睬,一副流氓判官審案的調調。
「我還好……」只是氣若游絲。
「你看。」他馬上向安神父無賴地挑眉。「我可沒有強人所難。」
教堂前方拍門的聲響中斷了安神父的教誨,一開門,立即閃人一個黑影直沖薩蘭跟前。
「王爺,事情不好了。」是二總管。
「我知道官府包抄的事。」
「更糟的是,御貓貝勒、無卿貝勒的府台外也有官兵埋伏,一有可疑人物現身,不僅會當場被捕,還會牽連兩位貝勒爺。」
阿爾薩蘭終于沉下臉色。
「對方是怎麼知道他們倆與這件事有關?」
大伙的視線不約而同斜視至虛月兌的虹恩身上,她尷尬得不知如何辯解。
「王爺,怎麼辦?您若無法和元卿貝勒取得聯系,一切計劃就全完了。」
為避免走漏消息,壞了少女陣的法陣,阿爾薩蘭向來都在初一當夜,才得知要砍的是哪家少女的腦袋。如今他進不了元卿府第,
如何探知目標為何?憑他的功力,潛入元卿府第不成問題,麻煩的是,這等于讓對方有機會證實他們確實是一伙的。
「你們要不要改天再行動?」虹恩忍不住插嘴。
「好啊,改天行動,隔日就可以替元卿送終。」
「什麼?」她不懂薩蘭到底在密謀什麼,但這副自嘲的淡漠笑容顯示著事態嚴重。
「王爺初一若不按時行動,元卿貝勒的法陣就會被破解,後果就是布陣的人會喪命。」
虹恩不懂什麼法陣、什麼計劃,但詭異的邪氣已然彌漫四周。阿爾薩蘭每月初一究竟在做什麼?真如大哥所說的,在砍人頭嗎?
「這一切,全托你的福啊,虹恩。」
虹恩大驚。「我並沒有把你們的關系告訴大哥!」
「我也沒這麼說。不過我很慶幸沒听你的吩咐,接納你大哥那個王八蛋,否則我現在早被他逮人牢里,嚴刑逼供。」
「他不會那麼做,除非……」她的喉頭突然異常緊繃。「人真是你殺的?」
整座偌大空間充斥著這句再輕柔不過的細語。
她不敢問出回,他卻已由她的眼瞳看見疑惑。告訴她吧,讓她見識一下現實的殘酷,讓她自天下太平的美夢中清醒,讓她再也沒
有蠢笨的活力、滿腦子無聊的使命,讓她徹徹底底看透世界的丑惡與劣根性——最後,變成和他一樣的人。
「我不希望因此害元卿喪命。」
虹恩一愣,看見薩蘭臉上有著同樣的錯愕,仿佛也被自己突來的坦誠震懾。
這份回應如火光般點亮她的心。
「因為……他是你的朋友?」
「我們稱不上朋友,只是行事上的伙伴。」他厭惡地站起身望向幽暗窗外,拒絕多談。
阿爾薩蘭還是有感情的,否則他不會在意朋友的安危,不會在她每次出府時都急急將她追回。雖然這只是小小的在乎,卻可能成
為日後深深的牽絆。
「我幫你聯系元卿貝勒。」
「虹恩!」安神父沒想到她會一同牽扯進來。「你不明白事情狀況——」
「我的確不明白。」她老實一笑。「可是我和薩蘭的朋友有危險,總不好袖手旁觀。」
「你難道還听不出來他們的計劃根本是慘無人道的……」
「你打算怎麼和元卿聯系?」阿爾薩蘭巍然霸立她跟前。
「放心,我自有辦法,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她笑著使勁在額邊抹上更多清涼藥油,辣得她眼楮刺痛。需要一點東西來鎮定神
經。
阿爾薩蘭只瞄了二總菅一眼,他立刻傾身上前。
「蘭福晉,小的跟您一道去,有個照應。」
「也好。」她趕緊趁自己還沒後悔之前動身上路。
「啊,我……有件事得特別聲明。我可以替你幫忙聯系你的朋友,可你也得答應我,別出手傷害我大哥。」
阿爾薩蘭瞪她許久。「行。」
「那……我走了。」她勇敢地朝他牽起嘴角,似乎在期盼什麼似地巴在門邊。
他無意給她任何無聊的回應,卻在瞥到她嘴角微抖的剎那,忍不住傲然丟下一句︰「自己小心。」
真是愚蠢的叮嚀。更愚蠢的是,他竟對她霍然舒展的眉頭感到滿意。看到那副嬌小背影離去時,忽然想一把抓回的沖動是怎麼回
事?他不想讓這些髒事沾污她雙手的念頭又是怎麼回事?
他閉眼深呼吸。他的自制力又開始混亂,仿佛某種難以根治的絕癥,一思及虹恩就開始發病。
「你要把天使也拖到地獄去才甘心嗎?」
阿爾薩蘭憤然狠瞪安神父,他卻不驚不懼,默默凝視回去。
「虹恩一心一意要給你全新的生命,你的回應就是拉她一起陷到你的罪行里。」
「我沒有要她替我做任何事!」
「她卻願意為你舍命。目前她還搞不清楚你犯的罪,痴痴傻傻地全力幫你,如果她搞清狀況了呢?你要她如何面對自己的良
心。」
「她所做的抉擇,由她自行負責。」
「她真誠地將一顆心雙手捧給你,你卻如此踐踏在地。」
「省省你的口水吧,我不是來這里听你訓我人生大道理!」
安神父凝望他的背影,仿佛透視到他焦躁的心。「你跟那些丟棄她的家人一樣可惡。」
「少拿我跟克勤郡王府的混蛋相提並論!」
「可是你們全都一樣鄙劣。她的家人拿她當代嫁到鬼府的工具,你則拿她當代替你下地獄的犧牲品。她想要的不過是個家,這個
夢想卻被你們利用得徹徹底底。」
「我沒有利用她,而且我也已經給她一個家。」
「你並沒有給她一個家,而是給她衣食無虞的牢寵。」安神父更加逼近。「薩蘭,快點收手,否則你所犯的罪孽,都會報應在她身上。你要如此對待一個愛你的人嗎?」
這句話,凍住他的靈魂。
同時間,虹恩正火速趕往克勤郡王府,搬出禧恩助陣。禧恩約略听了她的計劃,立刻興奮地答應,將虹恩改裝為丫環,送往元卿
貝勒府邸。
「我忘了今晚的幽會?」元卿在文士滿座的廳堂外愕然一驚。
「是啊,外頭那位丫環是這麼傳話,說她家格格等您好久了。」小隨從恭敬稟報。
「是嗎?」這可奇了。他原本只覺得有趣,一到大門听著來者聲音,即知大事不妙。
「元卿貝勒,我家格格一直在西安門洋教堂等您,都快亥時了還不見您人影,怕是您忘了,特地差我來一趟。」薩蘭怎會差虹恩
來?不論如何,事情一定出了差錯。
「我的確忘了。小順子,將外衣拿來,我要出門。」
「喳。」衣裳之外,自然也照他暗示地把該帶的東西附上。
一抵達教堂,元卿立刻與阿爾薩蘭進入內房密談,虹恩只能守在外頭,無法參與。
子時一刻的梆子聲才響起,大批人馬殺往教堂的喧嘩立即涌上,在教堂門口爆出巨響。
「開門、開門!再不開門老子就撞門了!」
「大哥?」虹恩一听這陣怒喝,差點嚇破膽。「他怎會追到此處?我明明已經很小心——」
「蘭福晉,快隨我來。」二總管馬上將她拖入密室。
「可是——」
「去吧,這里由我應付。」安神父在門前一笑,安撫了她的心,乖乖離去。
「叫你開門,拖拖拉拉地在模什麼?」門才開了個縫,大貝勒當場猛然一踹。「我已經將這里團團包圍了,你們誰也別想溜出
去。」
「請問深夜來訪,有什麼事嗎?」
「你不用再裝了,洋教士,我的人馬確實盯見了元卿貝勒鬼鬼祟祟上你這兒來,你的陰謀已經完了!」
「我沒有什麼陰謀——」
「還敢狡辯!我有確切證據,元卿貝勒、御貓貝勒正是少女斷頭事件的主謀,而你,八成就是共犯!」
「我?」安神父張口結舌。「我並沒有——」
「搞不好正是你這邪教在行妖術,所以濫殺無辜為祭品!」大貝勒凶猛一喝。「給我搜!把這教堂里的人全押進地牢里。」
「喳!」轟然振奮的巨響突然被內房里悠然的淺笑聲打斷。
「蘭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哪兒來的不識相家伙,如此壞人雅興?」
「乖乖束手就擒吧,元卿貝勒!連同你房里的人,也一塊給我滾出來!」看他還能嘻皮笑臉到幾時。
「怎麼,擺出個逮捕犯人的陣仗歡迎我,也太給我面子了吧。」優雅的身子緩緩步出,飄飄然仁立門前,一杯美酒掬飲在手。
「你繼續裝胡涂吧,老狐狸。看我大刑伺候之後,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逮捕人總得有個理由。請問,你的理由為何?」
「你今夜在此密商的陰謀就是理由!」
「我的陰謀?」
「阿爾薩蘭,滾出來!躲在別人背後算什麼英雄好漢!」別以為搬個貝勒爺擋在前面他就不敢動手。
「手腳放干淨點。」元卿不悅地揮開大貝勒打算縛住他的大手。大貝勒這一閃,才愕然發覺這家伙武功底子不淺,輕輕一揮就攻
向他腕骨要穴。
「既然如此,休怪我無禮。」大貝勒手勢一比,官兵們立即抽刀包圍,準備決一死戰。
「元卿貝勒。」安神父慌了。
「我投降。」無卿悠哉舉起雙掌。
全場人馬一愣。
「啊啊啊,等一下。」他好心阻止官兵們轉而闖入房里。「別這麼粗魯,我替你們把人請出來不就得了。」
「少跟老子玩花樣!我早已……」大貝勒見到房里人影現身時,失神咆哮。「禧恩?!」
房里的人怎麼會是他家的死胖妹?
「哎,都怪我出門不小心。才會被你大哥盯上,壞了咱們的好事。」元卿不勝感慨地擁著圓圓的小身子入懷。禧恩的表情和腦子一片空白,榮登極樂仙境。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把話給我說清楚!」大貝勒幾乎吼翻整座教堂。
「我倒想請你把話說清楚。」元卿摟著禧恩邪邪勾起嘴角。「你說,我和禧恩格格幽會犯了哪條王法,得派大批人馬圍捕?」
大貝勒啞口無言的瞬間,阿爾薩蘭已在城南砍下第八顆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