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的錯,是思麟太沖動了。」費英東一邊清理要曬制成燃料的糞堆,一邊和坐在老遠的瓔珞閑聊。
「是嗎?」她不這麼認為,坐在草地上兩手撐著下巴嘆氣,「可是一切爭執全是因我而起,害得你和思麟貝勒無辜受罰。」
「我們哪里是無辜的?」要不是他們搞了個娶妻改運的計謀,哪會牽累到可憐的小瓔珞,她居然還把他們當好人看,害他亂心虛的。「你和玲兒還住得慣嗎?」
「嗯,很舒服。」自從那天開打之後,思麟貝勒硬是把她和玲兒的住處安排到離赫蘭泰最遠的地方。
很巧的是,這住處離雪格格的帳草帽非常近。
「思麟那家伙,鬼主意最多了。」而且技巧之高妙,費英東自嘆不如。他再努力個八百年,也比不上思麟那顆鬼才腦袋。
「費英東,赫蘭泰是不是……不太喜歡我?」
「啊?」他忍不住逸出又高又長的一聲怪叫,連盛在簍子里的糞便都掉回草屑里。
瓔珞難過地看著費英東。
赫蘭泰雖然聲明過他誰也不娶、誰也不愛,卻放任雪格格在他身邊轉呀轉的。對她,卻是遙遙冷睇或不理不睬,甚至根本不屑靠近她。
「他是不是比較喜歡像雪格格那種活潑性格的女孩?」如果真的是這樣,她拼了老命也會努力「活潑」起來。
「我倒覺得赫蘭泰根本不喜歡女人。」不過瓔珞似乎例外,因為他曾听思麟轉述赫蘭泰帶回來的諸多怪異舉止,搞不好赫蘭泰早已經……
「赫蘭泰不喜歡女人?」
「不過女人都很喜歡他!」說什麼他是男人中的男人,甚至痴迷到遠從京城追到邊關的地步,例如雪格格。
「他不再喜歡女人是不是因為他妻子過世的緣故?」
「過世?」赫蘭泰哪來過世的妻子。
「就是他十七歲時娶的那個。」
「喔,她啊。那女的,我還真巴不得她死了算了。」他一想到這事心中就有氣,一氣就用力過猛,把糞堆上的草屑摔得滿天飛。
「她沒死?」瓔珞連忙站起身。「可是赫蘭泰跟我說她……」
「你有什麼問題直接問我,費英東知道的不會比我多。」一個低沉的嗓音赫然在她身後響起。
「赫蘭泰?!」他怎麼老是神出鬼沒?瓔珞還來不及退開,縴細的手臂立即被他的鐵掌箝住,不容她離開。
他又用高高在上的冷眼瞪她,看得她頭皮發麻。
真的,如果他溫柔一點,眼神友善一點,像赫蘭泰如此雄健魁梧的美男子,她很難不心動。可惜每次一看到他的惡魔表情,害怕的成分總是比較多。
「走!」他拖著瓔珞的手臂硬拉她走,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可是我跟費英東……」
「不準你隨隨便便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他重重一吼,隨即回頭向那位「別的」男人冷言命令︰「費英東,從今天起,除了原有勞役外,再多加你一項任務,看照雪格格,少讓她來煩我。」
「什麼?!」費英東一臉慘白,他寧可多加兩、三倍的勞役,也不願接近雪格格那種超級大小姐。「可是赫蘭泰,我……」
他還來不及申訴,赫蘭泰已經拖著瓔珞走到老遠的地方去。
繡芙蓉2003年8月14日更新
「赫蘭泰!等一下,你抓得我好痛!」她邊跑邊吼,面對這種高頭大馬者的行進速度,他光跨一腳,就夠她追上好幾步。
他根本不理會瓔珞的要求,倒像懲戒似的硬拖著她跑了一大段路。等抵達他的坐騎旁時,瓔珞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苦著一張臉盯著快被他拉斷的手臂。
「赫……赫蘭泰,我……的手……好……」天哪,她喘得要命,心髒似乎都快跳出喉頭。
他的呼吸沉緩而平穩,眼神卻像是要殺人!
「赫蘭泰……」她又哪里惹到他了?
女人全是禍水,美麗的女人更是禍水中的禍水!目前塔密爾游牧地除了軍妓區外,只有四個女人在他廣大的軍營範圍內,瓔珞和她妹妹、雪格格,以及她的貼身侍女。該死的是,幾百雙男人的眼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她一個人看。每次一看到她甜美笑容和周圍的男人賣弄友善,親切攀談,他就想宰了對方,再把她拖到帳內,用大毯從頭到尾把她包裹得密密實實,別的男人休想再看她一眼。
「你……你帶我到這兒來做什麼?」該不會想趁四下無人,像上次揍思麟貝勒那樣的痛扁她一頓吧?因為他現在的眼神就和那天一模一樣。
他無言地狠盯著她,嚇得瓔珞不知所措。
「對不起,我剛剛……不是故意要問到你妻子的事!」他應該是在氣這個吧。「我只是想……」
「上馬。」老話一句,連恐嚇的語氣都沒變。
身高勉強只及他肩頭的瓔珞為難地抬眼瞄瞄他,再看看那匹駿馬。老實說,巨人才能配駿馬,像她這種矮冬瓜,恐怕還沒爬上馬背就先掉下來,被踏成肉餅。
「我……自己騎上去嗎?」
「不然你想怎樣?」奇怪,看到她這副表情,他的不痛快似乎減輕了一些,甚至有點心喜,不過面孔依舊嚇人。
「我……好吧。」面對赫蘭泰嚇死人的德行,她沒思麟那種勇氣去向他挑釁,只能乖乖認命。
可是她一站在馬旁就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會騎馬,但從沒有自己騎過這麼大的馬。這麼高的馬背,要她怎麼跨啊?
「赫蘭泰……」她淒迷的雙眼望向他,真想求他放她一馬。就算生氣也不必如此整她吧?他大步走來,輕松一翻俐落上馬,大手一攬便將她卷上馬背。瓔珞再度側坐在他懷中,靠著他偉岸的胸膛。
「謝謝。」雖然尷尬,但她還是覺得有說明的必要。「其實我很會騎馬的,可是你的坐騎實在太高大了,和我在家鄉騎的……」
她赫然止住了話,小嘴卻仍舊驚愕地張著。
她被赫蘭泰緊緊地摟抱著,他的頭架在她右肩窩上,微微長出胡碴的性格下巴用力地貼著她的臉頰。他力道之大,仿佛懷里的瓔珞就是他的,硬要將她完全融入他懷中,無法分離。
「赫蘭泰……」她快窒息了,被他哪些佔有性地緊抱著,她覺得自己的身子變得更加渺小。奇怪的是,她竟然喜歡這種感覺,甚至有點沉醉。
奇怪,剛剛不是還在生氣嗎?為什麼現在卻突然這樣摟著她?
可是,撇開一切疑慮不談,她好喜歡赫蘭泰的氣息,一種混合著馬匹、汗水、清新草原的迷人味道……
「啊!」她連忙縮起右肩,赫蘭泰居然咬住她的耳垂。
「抱緊我,否則摔下馬,你自己想辦法爬上來!」他又輕喃了一下她的耳垂,立刻拉馬揚蹄。
「等一下,我們要去……啊!」馬一揚蹄,她就完全靠躺在身後的胸膛里,根本來不及拉住馬鬃穩住側坐的身軀。
她能倚靠的,就只有他的胸懷。
「赫蘭泰,你要帶我去哪里?」她逆著刺人的疾風扯嗓大聲地問,但赫蘭泰完全不理不睬,一直注視著遠方,騎馬奔馳。
好吧,不管他了。可是她不是自願要抱著他的喔,是不得已的。真的,馬速太快了,他騎馬的方式又太狂野,就算她想攀住馬鬃也攀不了,只好遵從他的命令,緊緊地抱住他的厚實胸膛。
她躲在他懷中嫵媚地淺笑。
真的,她不是故意的,是不得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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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蘭泰帶瓔珞到人聲鼎沸的臨時市集。
「啊,我听說過這種市集!每月固定的時日,大伙才會帶著貨品牲畜來這兒交易買賣,平時這兒人煙稀少的荒地,對不對?」她興奮極了,緊緊牽著赫蘭泰的衣袖東瞧西瞧,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
赫蘭泰瞧也不瞧她,理也不理她,自顧自地往他的目標走去。可是這回他沒有甩掉瓔珞的小手,任她拉著不放。
「赫蘭泰,你看那邊,那邊有好……等等我嘛,赫蘭泰!」他大步大步地走著,讓她追得半死,偏偏一波波地人潮推涌著,吆喝著,她都快被擠散了。
「赫蘭泰!」她手上原本牽著的衣袖由指間被人推撞開來。「赫蘭泰,你在哪里?赫蘭泰?」
真的走散了!
任她再怎麼東張西望,憑她嬌小的個子也只能看到人群的背影。人來人往,她根本分不清來路。
怎麼辦?他不見了,她該怎麼辦?焦急而恐懼的壓迫感隨著人群的簇擁逐漸增加,讓她更加不安。
「哪來的小姑娘,迷路啦?」一個笑容曖昧的大胖子貼近瓔珞。「你長得很漂亮,哪里來的?」
「我……」她趕緊往人潮的另一個方向躲去。
「咦?不要跑嘛,過來過來。」大胖子笑著拉住她的手。
「你放手!我……我是跟著我丈夫來的。」
「不可以騙人喔,小姑娘。我從剛剛就只看見你一個人在晃。你要丈夫嗎?大哥哥來當你丈夫好不好?」大胖子露出一口爛牙,猛朝瓔珞賊笑。
「快點放手,否則我就對你不客氣了。」她記得赫蘭泰曾訓斥過她,別老想信賴別人的保護。這次她得保護自己,幸好上回她看見過赫蘭泰如何對付惡霸。
「哎喲,你要對我不客氣呀。來來來,咱們到一旁無人的地方,讓你好好修理我吧!」
「不要!你放開我!」怎麼會有人無恥到這種地步?她使盡全力想扯回自己的手,身子都弓得快一坐到地上去。「放手,否則我要叫人來了!」
「這是在干嘛呀?」瓔珞的叫喊聲引起周圍路人的注意。
「我妻子啦,她又在跟我使性子了。」大胖子說得自在大方,笑容燦爛。
「胡說!我才不是你妻子,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她已經恐懼得顫抖起來,這樣下去,她真的會被大胖子拖走。
「你還敢胡說八道,看我回去怎麼教訓你!」大胖子一凶完立即拖著她往前走。「走,跟我回家去!」
「不要,救命啊!」死也不能被他拖走,絕對不能!
「你妻子好凶啊,又哭又叫的。」買賣牛只的小販忍不住調侃兩句。
「哪里,大家見笑了。」那胖子居然大方地和別人如此回應,「我回去一定……」
「一定怎樣?」大胖子的背後赫然出現一個巨大身影。
「你……你管我的家務事干嘛?」大胖子被那人冷冷的氣勢嚇退兩步,卻仍忘自己的丈夫立場。
「家務事?!」
「赫蘭泰!」瓔珞還來不及求救,就看赫蘭泰一吼完那三個字,抓起胖子的衣領,將他舉離地面一大截距離。
「什麼家務事?你給我說清楚。」他要剝了這頭豬的皮,他竟敢踫他的女人!
「你……咳,殺人哪……」胖子被舉得半天高,脖子卡得喘不過氣來。
「殺人?我現在就殺給你看!」赫蘭泰重重一摔,像丟抹布似地把胖子砸在沙土上。「站起來!」
「赫蘭泰!夠了,不要再打了!」瓔珞趕緊扯住架式狂暴的赫蘭泰。
「站起來!」他暴怒的重喝使得原本喧嘩的人聲全靜了下來,視線都集中在此。
「赫蘭泰……拜托,千萬別再赤手空拳地打得別人頭破血流。
胖子腿都嚇軟了,哪還站得起來?
「誰是你的妻子?給我說!」赫蘭泰一雙巨掌橫扣胖子面頰兩側,有捏爛他那張胖臉之勢。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要是他知道那小姑娘是這恐怖家伙的人,他是死也不敢踫她的。
「怎麼回事?人找到了嗎,赫蘭泰?」人群後方響起一句沉斂的噪音。雖然口音陌生,但一听就知道是京腔。
瓔珞什麼都不管,只緊緊抱著赫蘭泰的手臂細聲哀求,「我們走吧,赫蘭泰。我不想……在這里讓人看笑話……」
她終于忍不住將臉埋入他手臂後方,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她掉淚。為什麼她老是笨手笨腳,惹事生非?
赫蘭泰一咬牙,在胖子「啊」的大叫一聲之下,把胖子的下巴卸了,回身向那名帶著京腔的男人致歉。「失禮了,宣德大人!」
「人找到了,大家就回茶棚去吧。」年輕俊美的宣德大人臉色沉穩地轉身,和左右待從們離去。
「哇!胖子的下巴月兌臼了。」好奇的群眾圍著看張大嘴的胖子,痛苦地在地上又滾又叫。
「誰教他招惹別人的女人。」尤其那巨人功夫那麼好,看他威武有力的體型就知道。
赫蘭泰帶瓔珞到茶棚後,她一直躲在他身後坐著,不想面對任何人。而他也放任瓔珞牢牢抱著他的左臂,讓她有個安全的依靠。
「咱們言歸正傳!」宣德大人對方才的糾紛與陌生的瓔珞完全不聞不問,整間茶棚里的侍從們也各守其職,沒人對她投以怪異的眼光。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比剛剛安全多了。
瓔珞乖乖地坐在他左臂後方,沒去注意听男人們嚴肅地談話內容。茶棚後方傳來熬煮女乃茶的芳香,放松了她緊繃的神經。
以前在家鄉,大家都愛喝女乃茶。帳內總有兩個小茶爐整天擱在火上,一個熬茶,一個煮女乃,隨時等著大伙取用。
濃郁的女乃茶香,是故鄉的味道。
「瓔珞。」
「啊?」赫蘭泰回頭低喚,喚回她的神智,她羞赧的低頭接過他遞來的茶杯。「謝謝。」
男人們又陷入討論之中。
她喜歡這樣靠在他的手臂後方,很安全,也很舒服。由他身上傳來的體溫和微微的馬革氣息,讓人安穩得想睡。如果能像剛才自己撒的謊那樣——她是跟丈夫赫蘭泰一起來的,該有多好。
其實她並不是非常了解赫蘭泰,但她覺得自己知道的已經夠了。他既粗暴又蠻悍,冷酷又寡言,又常常有驚人之舉,一點也不顧慮他人的眼光,像是野生的猛獸。但這頭猛獸不會傷她,不知為什麼,她一直有很強烈的這種直覺。
她曾在無意中感應到他的內心世界,他的心像是巨大的繭,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著心中的感覺,而且防御甚嚴,完全拒絕別人的親近。
可是她很想嫁給這個人,很難解釋什麼,就像是上天注定的事,當人們切身面臨到時,全身上下都會有所感應。不必思索,就會直接浮現明確的意念。
若真要問她為什麼這麼想依靠赫蘭泰,舒服而滿足得什麼都懶得想了。赫蘭泰的手掌好大,足足有她小手的兩倍,她好奇地把玩著他粗糙的大掌,反正男人們談男人們的事,她躲在一旁自己打發時間。突然,她感覺到赫蘭泰倏地繃緊渾身的肌肉。瓔珞莫名其妙地抬頭一看,他竟然早已中斷談話,狠瞪著她。
怎麼了?赫蘭泰這一停話瞪她,所有的人也都望著她。一下子,原本躲在一邊的瓔珞,霎時成了眾人的焦點。
「啊!」她被正把玩的大掌反手狠握,勁道之猛,痛得她皺緊眉頭。「赫蘭泰……」
全場沒人知道赫蘭泰為何中斷重要對談,轉而怒目瞪視身旁嬌艷的小人兒。
「赫蘭泰,就這樣決定了吧。」與他對坐的宣德大人漠然開口。「本博圖山的防御任務你再仔細考慮考慮,我先準備應付準噶爾族的偷襲計劃,避免他們由杭愛山侵入。」
宣德大人言畢起身,所有侍叢恭候在側。
赫蘭泰與宣德大人拜別後,轉過身來,氣憤地瞪視站在他身前畏畏縮縮的瓔珞。
這女人竟敢在他談正事的時候逃逗他,不斷以柔女敕的肌膚摩挲著他的手,挑起他的欲火!
她低垂著頭,卻有意無意地抬眼偷瞄高高在上的赫蘭泰,愈瞄愈害怕。他又怎麼了?好端端的,干嘛正事不談,又對她發脾氣?
「你還有什麼要逛,要買的嗎?」他說話的口氣像是問人想死還是想活命。
「沒……沒有。」為什麼難得出來走走,氣氛也要弄得這麼僵?原本的好心情不只變差,連兩人都變得越來越疏離。
他拎起地上包裝華麗的柔軟大包袱,拉著她便往市集人潮中走去。
瓔珞又得開始她的「亡命生涯」!
一路半追半跑地被他報告拖著走,她邊喘氣邊嘆息,想必以後這種災難會一再發生,她最好早點練好腳力,免得遲早會累死在他身後。
「啊,赫蘭泰大人,這回的貨色里雖然沒什麼出色的匕首,倒是有不錯的西域彎刀,要不要看看?」一個瘦小和藹、滿臉皺紋的攤販向赫蘭泰熟稔地打著招呼。
「這回不買武器。」他站定在攤販的雜亂小貨攤前。「我要女人的飾品,滿族的。」
當攤販看見他自身後人潮中拉出的小美人,立刻會意一笑。「有有有,只是您沒事先知會我,可能貨色不夠精致。」
「赫……赫蘭泰……」她喘得要命,剛自他身後被拖住這個小攤前,只听見什麼貨色精致的。「你……要買什麼……」
「這些你覺得如何?」攤販把一整袋的繽紛飾品放在平列的匕首、武器上,瓔珞看得傻眼了。
「好漂亮!」她忍不住驚嘆。「這是什麼?要怎麼用?」
「的確粗糙。」赫蘭泰眉頭微蹙。
「赫蘭泰大人,如果您需要,我下回自北京替您帶幾件上品,如何?」他溫煦地朝瓔珞笑笑,瓔珞也羞怯地向他點點頭。
這個老伯的感覺很好,一掃她之前對市集人群惡劣的印象。
「難得大人您帶女人來,我就拿樣品給您瞧瞧吧,看您中不中意。」他自身後包袱中拿出一只手掌大的方盒,一打開,一對碧藍晶粲的藍寶石耳墜躺置其中。
「哇,好像湖泊的顏色!」瓔珞開心得像個看到新奇玩具的小孩子。
「這是跟絲路商人們換來的波斯藍寶石,和咱們見過的色澤都不一樣。」
「買。」赫蘭泰將錢袋重重一丟,扔在那一大袋廉價飾品上。
「為什麼要買?」是給她的吧,可是她並不需要啊。「我們已經有很美麗的大湖泊,為什麼還要買這兩個小小的池水?」雖然它們也很美。
她是白痴啊?他不悅地瞪著瓔珞一臉認真的表情。
「哈哈哈,小姑娘,天地間的湖泊是屬于大地的,誰也拿不走;這對小湖泊戴在你耳朵上,可以跟著你走到天涯海角,長長久久。」攤販顯然懂得瓔珞怪異的思考方式。
「帶著走的湖泊……」她很努力地沉思了一會兒,「可是我目前不缺湖泊,只想要鈴鐺。」
「鈴鐺?」攤販順著瓔珞的視線看向那一堆廉價飾品中的粗糙鈴鐺。
「我可以買這個嗎?」她抬起稚女敕的小臉渴望地看向赫蘭泰。「啊,那如果我只買一個呢?一個鈴鐺而已。」她可憐兮兮地跟他討價還價。
赫蘭泰的眼光擺明了他正在發火,如果識相就別再跟他變條件。
「小姑娘,這對藍寶石耳墜你就收下吧。」雖然她難過的眼神讓誰都看得出來她喜歡鈴鐺勝過寶石,但誰也沒膽應付赫蘭泰的火氣。
「謝謝你送我的寶石,赫蘭泰。」她把耳墜戴上,可是她的表情沮喪得幾乎要掉淚。
「等一等!」攤販連忙叫住、拉著瓔珞就要轉身離開的赫蘭泰,「你們等一會兒。」他趕緊從廉價飾品中東翻西翻,把會叮當作響的飾品全挑出來,用一條布巾包起來就送到瓔珞手里。
「啊?這……我不能……」
「這是買寶石附贈的。」而且赫蘭泰大人出手大方,送她這些廉價品他也沒損失。
「謝謝!真謝謝你,我們下次再來。」被赫蘭泰拖遠的瓔珞不斷開心地高嚷著,他的情緒卻惡劣透頂。
是誰花銀子買上等的珍品給她?別人只不過丟給她一大包破銅爛鐵,她就開心成這樣。那他呢?他買下如此美麗的耳飾送給她,她剛才給他的卻是什麼臉色?
「等一下嘛,赫蘭泰。」再這樣被他拉著跑,她不累死,也會因為手被扯斷而痛死。「等等我,你拉得我……」
她一不小心整個人面朝地摔倒,懷里包著飾品的包袱撒了一地,鈴鐺亂滾,簪釵四散。
她再也忍受不了,放聲哭聲了起來,還好赫蘭泰系馬之處離市集有段距離,沒什麼在附近,否則她的臉可丟大了。
為什麼要這樣欺負她?為什麼動不動就莫名其妙地發脾氣?瓔珞邊哭邊爬起來撿拾像垃圾似地丟滿一地飾品,撿起一樣就在衣擺擦一擦,弄干淨了才塞回包袱里。
「別撿了!」他懊惱地牽起馬韁,後悔自己拖著她的力道實在不該那麼大。
她不理了,眼淚一滴滴流,東西一樣樣撿。
「我叫你別撿了!」他火大地一把搶走她懷里的包袱,猛一使勁就將包袱丟到老遠。
「你做什麼?那是我要給玲兒的東西!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她哭著要奔過去的身子被他攔腰一抱,緊緊地囚在他懷里。「你放手!」
那是要給玲兒的東西?赫蘭泰一愣,終于搞懂她方才為什麼執意要買鈴鐺而不要寶石。
「我會另外買好一點的東西給你妹妹。」
「我才不要你買東西給她,我也不要你的禮物!」她掙扎著由耳垂上拔下那對波斯藍寶石耳墜,丟到老遠的地上。「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老是被你又瞪又罵的?前些日子你一直對我不聞不問,今天難得接近我卻不斷地對我發脾氣,我哪里惹你生氣了?」
沒有,她什麼也沒做錯,而他到底是怎麼了?他一直想親近瓔珞,但他的雙手像是長滿了刺,一靠近她,就會傷害到她;遠離她,只會令自己備感煎熬。
怎麼樣才能讓她知道他有多在乎她?誰來教他如何表達愛?帶出來散心錯了嗎?買東西取悅她錯了嗎?誰來告訴他怎麼做才是對的?
「放開我!我是討厭跟你在一起,你每次都欺負人為樂!」瓔珞又哭又惱地捶著赫蘭泰,情緒激動之下,根本沒注意到自己在說什麼。
很意外的,他沉默地放開了瓔珞,這是他第一次如此「順從」她的意思,令她驚訝得忘了哭。
他的表情平靜無波,沒有生氣,也沒有煩燥,看不出他在想什麼?
「赫蘭泰?」瓔珞怯懦地喊一聲。
赫蘭泰沉默不語,親自替她一一撿起地上的廉價釵飾,仔細地擦干淨了,再捧著走到老遠的包袱之外,將它們全都塞入其中。
走向瓔珞時,行經被她丟棄的、在地上的藍寶石耳墜,他猶豫了一下,隨即將包袱塞進她手里,走向坐騎。
他不撿那對耳墜嗎?
「瓔珞。」
她一回頭,看見赫蘭泰已經在馬背上等著她。不斷踏動的馬蹄在在催促她快點上路,可是那對耳墜……要不要撿?
她想撿並不是因為它們很值錢,可是自己剛才一氣之下丟棄的東西,此刻再撿回來似乎有點愛慕虛榮。但是……
「瓔珞。」他的語氣與臉上沒有一絲情緒,也沒有以往的豪氣。
「來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她趕緊跑過來上他抱上馬背,真奇怪,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惡形惡狀地吼著叫她上馬。
這真是個令人驚訝的改變,可是為什麼她一點開心的感覺也沒有?
她在赫蘭泰策馬狂奔的同時悄悄向後方探望,遙遙看著躺在地上的那對耳墜。是她親手丟棄那副耳墜的,但好像不只如此,她似乎同時丟棄了什麼東西,某樣比寶石更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