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慕容府的人一直忙到天亮。
沈翩然呆呆地坐在一旁,看著忙出忙進的下人。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有人輕輕為她拭臉,她才驚醒抬首。
「慕容……當家。」眼前的人是熟悉的,也是可以信任的。她忙不迭拉過慕容臻的手,急著問道︰「他……花效言他……」
她的雙眼紅腫,臉頰上還有血跡,看起來糟透了。慕容臻溫柔的為她拭去臉上的污漬,柔聲安撫。「沒事,你別擔心。」
「但是剛才他——」她急切地扯著慕容臻的手,對方輕輕拍著她的肩膀。
「你也累了,去休息好嗎?」慕容臻听藍知逸說了,花效言倒下那一刻,她喊得歇斯底里,整個人徹底崩潰。
沈翩然抱著自己,仍舊感受到之前的寒意。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慌涌上,她無法閉上眼楮,她害怕自己一閉上眼楮,花效言就會離開她。
「我不要休息。」別讓她獨自一人,她會想更多,想到最後她會崩潰。
她要去見花效言。急切拉著慕容臻的手,她堅定地道︰「帶我去見他。」
慕容臻搖頭。「他還沒醒。」再說,被她見到花效言那個樣子,她會承受不住的。
「我等他醒來。」她沒有被慕容臻說服。
慕容臻無奈,只好扶著她站起,帶著她走進花效言的房間。一踏進去,她就嗅到了辛嗆的藥味。
坐在一旁的俊美男子站起身,朝她頷首。她沒去注意對方是誰,視線穩穩落在躺在床上的花效言。
他趴伏躺下,雙眸緊閉,臉色慘白。她急著上前,來到他身邊之後,卻怕自己會吵著他,小心翼翼地放輕呼吸聲,小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
「是冷的……」玉指觸及他冰冷的肌膚,她頓時一驚。
「箭頭總算拔出來了,流了不少血。」藍知逸開口,挽過妻子的手。「死不了的,別擔心。」
「不許說死這個字!」沈翩然回首急喊,驚慌的表情看在藍知逸和慕容臻的眼里,二人互覷一眼,她自覺失態地垂首。「不好意思,我……」
「我看,看顧他的工作就交給沈小姐吧。臻兒,我們出去。」藍知逸看清楚她的焦急是為何,含笑帶著妻子走出。
她看著二人極快離去,一時沒了主意。好一會兒,她才想起應該把門窗關好,免得他染上風寒。
她手忙腳亂地關上門窗,發出劈啪聲響。她忙不迭放輕動作,卻听到他低吟一聲。
「效言。」她連忙上前,見他露出痛苦的表情,頓時急了。「該怎麼辦……」
瞥見一旁擱著的水盆和濕布,她立刻拿過來,小心翼翼為他拭去額際的汗水,指月復一踫到他冰冷的額際,她的心頓時擰緊。
「你一定要好起來。」她在他身邊蹲下,輕輕握著他冰冷的手。「我以後不欺負你,也不捉弄你,你說的我都會听。」
他沒有反應,極緩的呼吸著。每呼吸一次,他的眉頭就會擰緊,似乎呼吸扯痛了傷處。
她有些慌亂,陡地想起娘在她生病時的撫慰,于是她決定依樣照做。
小手輕輕撫著他的額頭,她低聲說著。「乖乖喔,不疼了,不疼。」
他緊蹙的眉兒微微松了,她凝睇他,不禁出神。
他的唇本是粉女敕誘人的,但是此刻變成一抹慘白。他最為自傲的美美臉蛋永遠泛著月牙光澤,但現在是一片死灰色。他本該是生龍活虎的,但現在……
越想她越難過。她不知自己何時惹上殺機。
他定是瞧出她被暗殺組織盯上,所以好言相勸叫她留在屋里別亂走,她硬是不听他的話。
「對不起……我連累了你。」她靠在床沿,抱著雙膝,愧疚地哭了。
自從娘過世之後,她就一直活在孤獨之中。是他讓她意識到她並不孤獨,是他讓她明白爹爹對她的憐愛,也因為他,她才立志要做一個能夠讓他認同的姑娘。
他很重要。不知不覺中,他穿著花俏白袍的身影,已經深深烙在她心底。
「之前我很氣你,你維護慕容當家的表情……真的很讓人討厭。」她吸氣,凝睇臉色慘白的他。「現在我終于知道了。我只會連累你,遇上危險,我什麼也幫不了,但是她就不同了。」
相較于慕容臻的從容冷靜,她遜色太多。他喜歡慕容臻是有道理的。
他沒有反應,呼吸聲變得好輕。
她擔心他就此不再呼吸,連忙說著其他的話。「你還沒有正式接受我的道歉。
你還沒有跟我說,你願意與我和好,所以你一定要好起來!」
只要他好起來,她什麼都願意。她抱緊自己,抑不住竄涌的寒意。剛才他倒下的畫面不斷浮現,她不禁顫抖。
不,她必須勇敢起來。尤其是在這個時候,他需要她的照顧。
「你一定要好起來,一定要。」沈翩然拭去淚水,決定要振作起來。「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我還要幫你克服心底的恐懼,我還要讓你知道許多許多……」
他抖了一下。她連忙站起,輕輕為他拉好身上的被子,鼻間聞到了血腥味。
「該不會是傷口裂開了吧?」她擔心之下,小心翼翼的掀開被子。
肩胛處纏上了布條、後腰也纏上布條,但是明顯的,後腰部位傷得甚重,血絲滲過布條,泛起的紅色像是盛開的牡丹。
她的心再次擰緊,但是當她仔細一瞧,她很快發現她遺漏了一個重點。
花效言果|露的背部布滿了傷痕,不似他臉蛋上美麗細女敕的肌膚,他背部的肌肉凹凸不平,有紅腫突起的傷疤,也有赤褐色的烙印,她幾乎找不到一處完美無瑕的肌膚。
這應該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傷疤。
「怎麼會這樣?」她捂住顫抖的紅唇,驚愕難當的看著他。
如果她沒有親眼瞧見,她不相信愛美如命的花效言身上會有如此丑陋的傷疤。
她極快要自己冷靜下來,輕輕為他拉好被子,她盯著他出神,心底想著的盡是他背部的傷疤。
花效言到底經歷過什麼事情?她真的很想知道。
他偶爾沉痛、哀傷的眼神,存在著許多不為人知的苦澀。
她以前一直沒留意,直到此刻她倏然明白,原來那是孤獨的眼神。
他也是一個孤獨的人。有著不愉快的過去,笑臉只為了不讓周遭的人擔心。
原來他和她是如此相似。她的眼神滿是憐惜,但更多的是心疼。
「你一定要醒過來、好起來,然後親口告訴我,你的事情。」這一次,換她對他說——你不孤單。
極輕的,她伸出尾指,勾住了他的尾指。
「我們約定好了,你一定要好起來。」她輕聲說著,小手覆上他的大掌,微微收緊。
接下來的好幾天,慕容臻和藍知逸做了許多事情。
沈家千金險遭暗殺一事,被他們掩蓋下來,沈翩然暫時留在慕容府,天譴組織的兄弟忙著去追蹤幕後主使者,慕容府的守衛更是加緊防備。
「這幾天,大家都在忙。」
沈翩然望著窗外,慕容府的守衛在巡邏。她輕嘆一聲,回首瞄向床上依舊雙眸緊閉的花效言。
今早她听藍知逸提起,花效言昨晚已醒轉,只是蘇醒沒多久,又昏睡了過去。
昨夜她實在太倦,靠在床沿睡得不省人事,竟然沒守到他蘇醒的那一刻。
「不要緊,這次我定要撐起眼皮,等你醒來。」她在他身邊蹲下,輕輕在他額際撫模。
這已經是她這幾日來的習慣。每次只要她輕輕撫模,他臉上的痛苦就會減少。
她唯一能夠幫上忙的……只有這一點吧。凝睇沉睡的他,她的眼眶不禁紅了。
但她極快吸氣,強逼自己斂回淚意。
她已經打定主意,要在他面前做一個堅強的、讓他欣賞的姑娘。
「你要乖乖喔,一定要快點好起來。」她學著他說話的語氣,在他耳邊低聲說著。「我記得你說過——」
她還想再說下去,門被推開,慕容臻和藍知逸走了進來。「沈小姐。」
「是你們。」她忙不迭站起,一臉尷尬。
「沈小姐,我們該不會打擾到你了吧?」藍知逸當然看到了她剛才湊近、幾乎吻上花效言耳垂的舉動。
沈翩然的臉頰漲紅,慕容臻捏了相公一把,忙著打圓場。「我們是過來看看言的情況。」
「嗯……我去吹吹風,待會兒再過來。」
她落荒而逃的身影,換來藍知逸的輕笑。慕容臻瞪了他一眼。「你真是劣性難改。」
「呵呵,假裝熟睡的某人,豈不是更加惡劣?」
慕容臻微訝,果然看到本該沉睡的花效言,偷偷睜開眼楮,發現房間內某人終于不在,他立刻吁一口氣。
「言,你該不會一直在詐死吧?」果然是劣性難改的花某人。
「臻臻,你好沒良心。」剛蘇醒沒多久、全身上下還痛得要命的花效言,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我傷成這個樣子,你還說我詐死。」
如果不是為了避開沈翩然,他需要假裝熟睡嗎?臻臻也不想想,他到底被沈翩然佔去多少便宜。別的不說,就說他的額頭,沈翩然的手指撫過不下十遍。
雖然被玉指輕撫的感覺不錯,但他就是不喜歡女人的踫觸。
「這幾天來,她一直守在你身邊,就是要等你醒來。」慕容臻一眼看穿他的恐懼。「你還真好意思繼續在這里裝睡!」沒良心的家伙是他才對!
「我……」他頓了一下,眸底掠過復雜的情緒,但他很快搖頭。「我暫時不知該如何面對她。」
平日,他和她不是拌嘴就是互相捉弄,後來他們的關系變得比較好了,但還是會拌嘴,從來沒試過像現在這樣,她竟輕聲細語對他說著鼓勵的話。
她真的完全不一樣了。
柔柔的聲音、盈滿關心的眼神,還有溫柔的在他耳邊說話……
這麼一想,他的耳垂開始發燙,那股燙熱的感覺瞬間蔓延至他的臉頰。
「花效言,你臉紅啊?」藍知逸已經等這個機會等了好久,這一次還不讓他取笑個夠本。「你對沈翩然該不會是……春心蕩漾了吧?」
「你、你說什麼?」他反應很大的撐起上半身,一把揪過藍知逸。
但他隨即悶哼仰倒,痛得齜牙咧嘴,就算痛得快死,他還不忘咒罵。「藍知逸你這個沒良心的死鬼,我詛咒你……唉唷!」
「現世報,來得快。」藍知逸吃吃笑著。
話說昨天夜里剛剛蘇醒的花效言,被枕靠在他床沿的沈翩然嚇得臉色發紫。當然,這不是因為沈翩然的樣子有多可怕,只是因為——
「你呀,還是害怕接近女人。」慕容臻無奈搖頭。
花效言咬牙忍痛,因慕容臻的話而沉默。好半晌他才問,「事情查得如何?」
「還沒有明確的線索,但我們猜測是練家的人。」
練家的人,和他們一樣,是神秘的暗殺組織,但不屬于任何一方勢力。只要出得起銀兩,他們願意為任何人效勞。
這麼說來,幕後主使應該不是司徒家的人。
「沈落璋的行程受阻,應該沒那麼快回到都襄城。」監知逸將剛得知的消息說出來。
這麼說來,沈落璋那兒應該也出了狀況。他心生疑竇,沉默不作聲的思忖卻換來藍知逸的取笑。
「沈翩然可以在這里待更久,對你來說是一件好事。」
「好個屁!」他立即抬眸瞪著對方,一字一句用力的說出來。「誰喜歡把她這個麻煩精留在身邊啊?我是倒足了八輩子的霉才會惹上她!」
門輕呀一聲推開,眾人不禁望去,剛好看到一臉鐵青的沈翩然。
「臻臻……」死了,這會兒禍從口出,他會被沈翩然大卸八塊!
花效言求助的眼神頓時被藍知逸切斷,對方拉過妻子,若無其事的一笑。「沈小姐,花效言醒了,我們把他交給你,任由你處置。」
夫妻二人一溜煙逃出門外,剩下花效言緊扯被子,因為她寒銳的眼神而輕抖。
她一定听見他方才說的話了!他坐起身,擠出一抹笑容,企圖澆熄她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