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那個朋友啊,有古怪。」舉著兩只酸女乃,忙著左右開弓吸得滿嘴乳香的女孩子突然含糊不清地,「你不覺得嗎?」
「啊?」加彥不明所以地轉頭看多多,「你說誰?」
他是最近逐漸和多多熟起來的。那回之後又偶然遇見過兩次,多多就主動要他的電話號碼,覺得他心善老實又有趣,便時常找他出來解悶。
加彥不擅長應付女孩子,但更不擅長拒絕,即使為難,也還是會被逼得一身汗地跑出去,再急匆匆趕回來,為此不知道遭過肖蒙多少個冷眼。
「還能有誰,你每次都要提的那個人啊。就是我們從甜點店里出來以後遇上的那個酷男人啦。」
「哦……」
之前兩人撞上肖蒙,肖蒙連招呼都不跟他打,當他是透明的一般徑直擦肩走過。
「他看我的眼神不大對。」
加彥被一口水嗆到︰「啊?他應該沒有那種意思吧……」
「他好像很討厭我喲。」
加彥來不及開口,她又補充︰「錯,不只是討厭,比討厭厲害多了。」
「為什麼?」加彥莫名其妙。
「就是不知道理由,才覺得怪啊,」多多把酸女乃吸得吱吱作響,「他的眼楮真是凶,簡直殺人呢。唉,被這樣的帥男人討厭了,真可惜……」
「沒那回事吧,你想太多了。」加彥釋然微笑,「他只是看起來臉色壞一點,其實人很好的。」
「你啊,就是拎不清。你還總說你們關系不錯呢,那他怎麼那麼冷淡?」
加彥尷尬地笑笑,不知該怎麼答。
「其實,」多多放下酸女乃,歪了歪頭,「說句實話你別介意,我覺得你少跟他來往比較好。」
「啊?」加彥瞪大眼楮,「怎麼?」
「你實在有夠遲鈍!他要不是對你有什麼企圖。怎麼會無緣無故好心到那種地步?」
「我們是朋友……」
「朋友也沒有這樣的啊!」多多皺著眉,「親兄弟還明算帳呢。你們以前交情又不是特別好,他突然對你那麼大方,絕對有古怪。」
「……我,我身上也沒什麼可圖的。」
「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喲,」多多想著措辭,「搞不好他是那種人。那個,做我們這行的也有男人,他們的客人有一部分也是男的。你知道吧?有的人就是喜歡這種啊,玩男人比玩女人更有趣。總之,你自己小心點,別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等吃了虧,就太遲了。」
加彥愣了愣,心虛地囁嚅︰「不會啦……」
「我是看你太老實,怕你被騙才提醒你。我們這些人,別的沒什麼,眼力還是練得出來。你朋友沒那麼正人君子,起碼和你想的肯定不一樣。反正你提防著他一點,總不會有錯。」
加彥笑著說「不會啦你真是想太多」,背上卻漸漸有些寒意。
草草吃了碗炒飯當晚餐,加彥有些惴惴地回家。
鼻尖上出了層細細的汗,手心里也濕漉漉的。
肖蒙還沒回來。他微微舒口氣,坐到沙發上發愣。
多多不清楚他們的關系,講的當然不完全對,但也給她說中幾分。
他從來不懂得男男之間的情事,的確是被肖蒙一點點教過來的。
前幾次非常別扭,簡直無法想象要那樣接受同性的身體,後面被侵入的痛楚怎麼都不能習慣,心里的不適更是說不出口。
但肖蒙總是一副坦然的表情,他的所有部位都毫不猶豫,而且熟練。在他體內進出就像和女孩子親熱一般大方自然。
連帶他也被這種熱烈的情緒所感染,長時間溫存下來,慢慢的竟然全部適應了,以屈辱姿勢被插入也不再覺得排斥。
他對肖蒙一直很信賴。肖蒙肯定的,他就不會有疑問。
但現在認真回想起來,胸口卻像堵著什麼東西一般。
肖蒙明明是對同性有興趣的,第一次跟糊里糊涂的他發生關系以後,卻說什麼上男人很惡心,因為他苦苦哀求才勉強動手,把責任推得干干淨淨。
他是不折不扣的異性戀,想都沒想過男人和男人也能***,怎麼會去求別人抱他。也許真相是肖蒙趁他不清醒,強迫了他,也說不定。
雖然這麼揣測太過自戀,肖蒙不可能對他有什麼特別的興趣。
但男人想解決生理需求的時候,不怎麼挑剔,也是正常的。也難怪做完以後會覺得後悔,不肯承認。
以前他再怎麼殷勤地聯絡肖蒙,想維系兩人的友情,肖蒙都對他愛理不理。只從那件事之後,肖蒙才突然對他關注起來,主動去他家,邀他同住,幫他的忙。
這都是,因為他跟肖蒙上床的緣故嗎?
關系熱切的時候,肖蒙對他真的很不錯,即使脾氣依舊惡劣,仍然常常冷言冷語,卻一下子熱心許多,借他房子住,買很多東西送他,甚至給他錢用,簡直讓他受寵若驚。
以前總嫌他又土又丑,罵他傻氣,不準他靠得太近,時常一副不耐煩的厭棄表情。卻在一夜之間突然變得如此親近。
他感激得不得了。覺得肖蒙總算成了他的朋友,還待他這麼好,真是他的福氣。
可是自從他不肯再和肖蒙***,肖蒙態度就迅速冷淡下來。
甚至比最早的時候,還要更差些。
這樣差別明顯的待遇。
肖蒙肯接近他,就只是因為他可以充當的對象,所以一旦他不願意再做那種事情,就失去價值了。
……會是這樣嗎?
想起來,他也的確沒什麼被肖蒙當成朋友的真實感覺。
肖蒙送他很多的禮物,熱衷于跟他***,可是從來不會有耐心听他說話,朋友之間推心置月復的交流,肖蒙完全沒有興趣,更不用說什麼其他。偶爾不小心觸犯到隱私,得到的就只會是肖蒙冷著臉的一句「關你什麼事」,弄得他下不了台,尷尬著不敢多言。
現在兩人的交情冷了下來,他覺得失落難過,而肖蒙就不以為意,還是一樣開心快活,換一批人交往,自己樂自己的。
這樣的關系……與其說肖蒙是拿他當朋友,不如說是拿他當……
加彥想到這里,只覺得雙手發抖,頭都要炸裂開來,連忙四處模索,抓到個杯子,喝了點涼水定神。
一定是自己想歪了。
多多在那樣的圈子里生活,周圍人心險惡,當然會把人性想得可怕一些。他怎麼能當真也用那種眼光看別人。
肖蒙幫了他那麼多忙,還救他的命,處處照顧他不少。
發生關系也是你情我願,又不是肖蒙強迫,有什麼好猜疑的。
他不感恩,反而亂想這些奇怪東西,把肖蒙想得那麼卑鄙,實在太小人之心,怎麼對得起肖蒙一片好意。
催眠一樣拼命不斷斥責自己,好容易才把那些念頭壓下去,卻還是整個人燒得難受,只好又去洗了把臉,稍微鎮定一些。覺得這樣胡思亂想的自己一定是腦子壞掉了,就開了窗戶透氣。
肖蒙回到家,推門進去,看到的就是坐在沙發上,紅著眼角發呆的男人。
加彥見他進來,下意識「嗯」了一聲,忙掩飾地揉了揉眼楮,裝得若無其事,偷偷吸鼻子的動作卻暴露了一切。
男人那種樣子可憐又可愛,肖蒙光看著,心里就不覺又騷動起來。
「怎麼了?」忍不住就放緩了臉色,聲音也軟了。
在加彥旁邊坐下,無意識就抓住男人放在膝蓋上的手。瘦削修長的手指,握在掌心里有些冰涼,觸感可愛得要命。肖蒙只覺得心里又亂起來。
加彥被他抓著手,見他表情是久違了多日的溫和,不由有了感激之意,覺得自己今天那些想法真是混帳,訥訥應了聲「沒有」,朝他愧疚地笑笑。
肖蒙見了他的笑容,心頭一陣發熱,耐不住就去模他的臉。
這段時間實在熬得難受,自欺欺人地去和條件不錯的圈內人來往,對方雖然長相和技巧都比加彥優勝了不知多少,也讓他享受到極樂,可是不一樣。
和加彥完全不一樣。
加彥被他反復模著臉頰,對這樣的親近有些反應不過來,便呆呆抬眼看他。
一對上那溫良困惑的眼神,肖蒙喉頭就一陣發緊,很想把男人抱過來仔細親吻。
但冷戰了這麼多天,突然溫情脈脈,又是拉手又是接吻的,未免太奇怪,以他的性子,實在轉不過來。
暗自焦躁了半天,才開口︰「喂,要不要做?」
加彥呆了呆,那點暖洋洋的感覺一下子褪得干淨,身上復又冰涼下來。
是真的,肖蒙只有在想***的時候,才會給他好臉色。
這個念頭一冒起來,就再也壓不下去,胃里陣陣灼熱,用盡力氣推開正解著他衣扣的男人,聲音有些發抖︰「我已經說過不想再跟你做這種事了!」
肖蒙全無防備,被他這麼狠狠一推差點摔下沙發,登時臉色發青,半天才勉強鎮定下來,沈著臉,站起身嘲諷地︰「那就算了,你以為我稀罕啊。」
只要不能滿足他那方面的要求,就會被當成垃圾一樣。
「其實是你先動手的吧?」
肖蒙皺起眉毛面色不善地望著他。
「那天晚上根本就不是我求你什麼的,」加彥喘著氣,「是你趁我喝醉,做了那種事吧?」
肖蒙僵硬地站著,過了一會兒用無所謂的口氣︰「那又怎麼樣?」
加彥怔怔的,被他的恬不知恥噎了半天,紅著眼角︰「那你還說是我……你,你怎麼能那樣……還說那種話……」
「我想做就做了,有什麼奇怪。」肖蒙看都不看他一眼,「是你自己蠢到相信,能怪誰?」
加彥就只拼命吸著氣,半天才困難地罵出來︰「你,你這個混蛋……你……」
「做的時候你還不是一樣樂得很,有什麼好抱怨?」肖蒙笑了一下,「再說你也沒什麼吃虧的,不是嗎。這段時間我也賠了你不少吧。大不了那筆錢也不用還了。這下行了吧?」
加彥呆呆維持著那個姿勢坐著,好像身上哪個零件突然壞死一般,無法再動。靜了幾秒鍾,猛然站起身來一拳打在肖蒙臉上。第二拳揮出去的時候落空了,肚子上反而挨了重重的一下。
兩人失態地扭打在一起。肖蒙雖然明白自己理虧,可就是無法手軟。加彥本來就瘦弱得有些淒慘,自然打不過他,他卻也贏得不容易。他知道男人是在拼命。
絕望的情緒會感染似的,也讓他發狠。
最後是他站著,而男人臉上青紫著,像破麻袋一般被丟在地上。兩人都喘著氣,精疲力竭。
隔了幾分鍾,加彥慢慢從地上爬起來,背過身去用袖子擦著沾了血跡的臉,不再看他。肖蒙望著他搖搖晃晃走回房間,而後提著比來的時候還要少的行李,步履蹣跚地穿過客廳,推開門出去。
**********
加彥提著行李走了一段,實在不知道去處,見站牌下人有些多,就跟過去站在人群里。
有車開過,也就隨人流擠了上去。投了硬幣,只抓著扶杠,站定了呆呆望著窗外。
不清楚該在哪里下,過了幾站,看不少人下車,就跟在人群後面往外走。
而出了車門,剛才在他身前的人們便都紛紛四處散去,又只剩他一人還在原地。
加彥失了方向地呆站了會兒,四處張望一下,茫然地繼續前行。不知不覺走到橋上去了。
覺得手里的行李也很多余。都這樣了,要這些身外之物干什麼。
面朝外站在護欄邊上,松手把袋子放開,睜著眼往前看。
夜色里眼前只一片灰暗,什麼好的都看不見。
望了半天漸漸的鼻子有些發酸。
自己真心相待的,一心覺得最寶貴的友人,也只不過是把他當那種東西而已。
原本知道愛人是不會有了,那麼有個朋友也是好的,再怎麼苦,也覺得值得。結果連朋友都是假的。
這輩子以為最溫暖美滿的那一段,都是他自己亂編亂想的。別人根本沒拿他當一回事。
揉了幾下鼻子,卻還是又酸又癢,連眼楮也濕了。
更加想不出自己存在有什麼意思,從小就知道自己多余,但當時還懵懂地盼望著也許有天有人會在意他也說不定,一年兩年遇不到,那十年二十年,總可以踫到一個舍不得他的人。
結果,還是沒有。
抓緊護欄,想著就此了結了也好。上次沒有跳下去,多活的這麼大半年,也只是陪人上床而已,被人上著玩還感激涕零,跟白過一樣,還不如死了。
紅著眼角抬腿要翻出去,卻突然想起上一回,這個時候被人從背後抱住。
當時也挨了重重的一頓打,可心里卻是高興得不得了。
總算有人是不想他死的。
把他從橋上拖下來的肖蒙,帶他去喝酒的肖蒙,讓他抱著哭個不停的肖蒙,借他房子住,幫他找工作,摟著他入睡,偶爾也用溫柔的表情對他。
不知道為什麼,想著那個人,雖然怨恨得厲害,雖然知道那些好處都是假的,一時手卻微微抖起來,喉嚨噎著,竟然不再忍心跳下去。
左思右想,心里苦得難受,就這麼呆呆的,紅著眼楮望著腳下,在那里一直站到天亮。
**********
「加彥,你不用這麼拼吧?」佘瑟有點擔心地拍拍男人瘦骨嶙峋的肩膀,「再怎麼缺錢,身體也是要小心的啊。」
「嗯,」加彥朝他笑笑,疲倦地活動了一下手腳,「我欠別人錢……」
「那我先回去,你也別加班得太晚。」
加彥應著,揉了揉太陽穴。
他在外面臨時租了個地方住著,其實只是地下室,從那大半截都埋在地下的窗口可以看見來往行人的鞋子,家具少到幾乎沒有,在規定的時間段里才可以借用房東的廚房。
但房租便宜,算起來也覺得不壞。
才住了三四天,不大習慣也是正常的,等再住久一些,自然而然就熬得過去了。
到時間該把下一筆錢還清,這麼想著加彥就又強打起精神。原先和肖蒙住在一起,「朋友之間」,分期還債不是太嚴肅,遲個幾天或者數額不足都不計較,反正遲早會全數歸還。
而現在肖蒙和普通的債主沒什麼兩樣。
他只想早些把這一大筆債還完,以後和肖蒙就半點關系也沒有。如果有辦法連那段時間里他的吃住和日常用度也還得清楚干淨,什麼都不欠肖蒙的,那就最好了。
雖然不願意想,可是滿腦子都是肖蒙的臉,想著肖蒙對他只是那樣的鄙夷輕蔑,心底那份卑微的自尊就梗得他連喉頭都發痛了。
一天過去,兩天,三天……
加彥都沒有回來。
肖蒙瞪著天花板,覺得死心了,沒什麼可想的。
他也沒法多想,稍微一動,頭就脹得發暈。加彥一走他就病倒,雖然可能不過是風寒,他卻有幾乎死去的感覺。
屋子里空蕩蕩的,覺察不到人氣。他沒有再出過門,就這麼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吃飯,也不說話。
只不過是那麼一個不起眼的男人而已,從頭到腳都沒什麼好,又不識抬舉。就算走掉又怎麼樣?!他還樂得輕松。以他的條件什麼樣的伴找不到,加彥那種下等貨色,不要也罷。
然而無論怎麼咬著牙對那個男人詆毀嘲弄都沒有用,這樣的自我安慰現在已經支撐不了自己。
心里都空了,躺在那里滿心只想著加彥,傻氣的樣子也好,畏縮的樣子也好,軟弱的樣子也好,他一遍遍翻來覆去地想,想得自己亂成一團。
要是能把那男人再抱在懷里就好了。
不用說抱著,那男人肯再站在他身邊就好了。
想到男人那樣傷心得發狠的眼楮,他居然有了一絲絲後悔,嗓子里也苦了起來。
如果那時表白,會怎麼樣呢?
但也只是軟弱地想想而已,他開不了口的。
加彥會怎麼回答他,不用花力氣推測他也清楚。
那男人一定會慌慌張張地說「我們是朋友」,然後給他一個吃驚又憐憫的眼神,想盡辦法安慰他。
卻不會愛上他。
這種來自弱者的傷人的同情,他不要。他這麼驕傲,這麼高高在上,他用不著向人低頭乞求什麼,他什麼也不會缺,他不會舍不得誰,他……
發著燒,又逞強著不想向任何人求助,頭部脹裂般隱隱作痛的感覺真是爛透了。
喉嚨干渴,卻完全沒有吃藥喝水的打算。不自覺伸手,拉開床頭抽屜,在里面模索,很快熟練地模到一個觸感笨拙的東西。
是抽屜里的泥人。加彥回鄉下掃墓時帶回來給他的禮物,當時他順手接過,不屑地「切」了一聲,表示看不起的便宜貨。
其實一直都小心收起來,害怕被加彥看到,藏到抽屜深處。
冰涼的質感在溫度過高的掌心里,分外鮮明,讓他眼楮都有點模糊起來了。
「加彥。」
泥人只用微笑的表情看他。
「我喜歡你。」
大概是高燒得腦子不清楚了,才會對一個無生命的泥塊說這種話。
泥人仍然是寬容的微笑表情,眼神溫和地望著他。
「你知道嗎?」
泥人安靜地微笑著,滿臉和那男人一樣無知又淳樸的笑容,卻不開口說話。
雖然這是理所當然的。
就像那個男人一定會憤怒地離開他一樣。他其實早就知道了,偏偏他又那麼驕傲。
「加彥。我喜歡你。」
感覺到眼淚掉下來的動靜,肖蒙自我厭惡地覺得出聲告白的自己和白痴沒什麼區別。
緊抓在手里的泥人半點反應都沒有,可還是不能放手地抓得死死的。
在泥人和氣地笑著的臉上反復親吻,一邊拼命忍耐著眼淚,肖蒙覺得這樣的自己已經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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