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顛簸不齊的手驢之上,木柴嫣強撐起精神,對夾道迎接她的黎民百姓們,便擠出一絲善意,但眼底那抹悲哀,卻是怎麼也無法抹去。
「木姑娘,我等是本地鄉紳,听說冷菩薩木紫嫣要回鐵心山莊將途經本地,我等特于此設下水酒棧台,希望能請木姑娘在此暫留數日,為鄉內傷病診斷,姑娘救苦救難功德無量。」在某位頭發花白的長者說著話的同時,恭立在他身後的那群人,不約而同地一齊拜倒在地,有那較心急的人,已然咚咚咚地磕著頭,立即額前就腫脹一片。
「老丈,咱們家木姑娘近日玉體違和,恐怕……」往前垮了一大步,齊泰伸手扶起老人家,低聲地說道。
「壯士,求求你看在我全鄉百八十三戶、九十七戶有喪,另外的活口都已奄奄一息的份上,求木姑娘為我們尋條生路,否則,老朽只有領著全鄉的居民走上死路了。」叭啦一聲地匍倒在毛驢面前,老人家仰起頭巴望著地盯著木紫嫣。「木姑娘倘若不答應,就教老朽死在這毛驢蹄下,否則老朽是絕不會讓開。」
「你!你這不是為難木姑娘嗎?她自己都已經自顧不暇了,你們再……」
「不,冷菩薩木紫嫣豈有見死不救之理,木姑娘仁心仁術,老朽給您磕頭,木姑娘︰」老淚龍鐘地再三陳拜,使得至坐在毛驢上的木紫嫣慌亂地要去阻止他,卻因而病懨懨地出毛驢上滑下來。
在齊泰來得及飛身向前搭救她之前,突然有條黑色的身影以極快的速度掠過毛驢和眾人之間,並且伸手扣住了木紫嫣的腰枝,在齊泰和那群父老面前攫走了冷菩薩。
「啊︰那是啥個玩意兒?」
「是哩,竟卷走了木姑娘,咱們可怎麼辦?」
「哇嗚,來人啊,莫不是妖怪出現啦!」
眾說紛紜中,唯有齊泰不發一言的往上一躍,駐足往毛驢背上一點,隨即往黑色身影和木紫嫣消失的方向,卯足全力地追了過去。
風聲在耳畔不停地呼嘯著,雖然想推開環在腰際上堅硬似石的臂膀,但因著劫住自己的人如有飛檐走壁能耐般的抱著她穿梭在樹林縫隙之間,被風勢和不時拂打到臉上的枝葉所為嚇,紫嫣強按住胸口那陣翻攪的惡心感,一心巴望著能早些停下來。
背後傳來枝葉折拗斷裂的聲音,微微偏過頭,自眼尾的余光中,約莫辨認出齊泰那熟悉的身影,齊寒谷雙手更加環緊了懷中的人兒幾分,加快腳程的往前面凌亂的使出他精學的梅瓣步法,忽東忽西不時前後飄蕩的穿梭在濃密的林木中。
好個齊泰,沒想到他的輕功竟也已到如此上乘的火候!不成,我不能令得他有機會奪走紫嫣……意念流轉至此,他突然停在一棵三人攜手才能環抱的大樹枝干之上,背對著身後也條然停住身子,暫止在某棵巨木之上的齊泰。
「寒谷,你要將紫嫣帶到哪裹去?」掛念著妊娠中的紫嫣,齊泰忍不住以隔空傳音的發聲法,一再地運氣向寒谷的方向催送出自己的問題。
「這你倒管不著?」
「誰說我管不著?紫嫣因著你而顛沛于江湖之中,現下我已決定將她帶回鐵心山莊。」
「鐵心山莊……」
「不錯,眼前她的身子過于虛弱,必須好生加以調養,否則到臨盆之時,恐怕她會熬不過去。」
「臨盆?這麼說,外面傳說這木紫嫣已懷有身孕之事,竟然是真的!」想到這點,還真如在公牛面前舞弄那殷紅布匹,立即激起寒谷的滿腔怒意。
「當然是真的,所以我得趁她肚子大起來之前,將她帶回鐵心山莊安置,生下我鐵心山莊的繼承人。你最好快些放了她,他的身子骨禁不起這般折騰。」
「你……你倒是干盡了好事︰」想到這清雅月兌俗的木紫嫣︰這本應該是他的妻室的柔媚女郎,卻從此就成為他齊泰的,就像是鐵心山莊,從此與他失之交臂。這令得寒谷更是怒從膽邊生,氣得咬牙切齒地出齒縫間迸出一句。
「是啊,為了你,我得這麼做。」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齊泰小心翼翼地朝寒谷所在的大樹悄悄移動。若不是因為你這倔如老牛的小子,一心要與她木紫嫣解除婚約,咱們大伙兒又何必這麼辛苦口
沒料到他的回答卻使原就心結頗深的寒谷,像是吞了幾百噸炸藥似的猛烈爆發。
「你,我已經一無所有了,唯有這木紫嫣,我是說什麼也不能將她讓與你的!你已有了鐵心山莊,何必再奪我的女人?」
「我?奪-的女人?」詫異地自言自語半晌,而後齊泰仰頭哈哈大笑。「寒谷,我想你應當沒忘記當初你如何咒誓——今生今世絕不令木紫嫣入齊家大門——你這些年來不停地追蹤木紫嫣,為的是什麼?難道不是想與她解除婚約嗎?」
一頓話說得寒谷啞口無言,盯著齊泰半夭,而後他漲得粗紅的臉色逐漸和緩,慣常在他臉上掛著的冷傲神色,逐漸地覆滿他陰晴不定的面容上。
「不錯,我是說過不令她木紫嫣嫁進齊家大門,你別忘了,我已不是齊家之人,而我……我甚至連自己究竟是誰都不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我不是齊鐵生的子嗣。她……雖然她是我的末婚妻,卻也是害死養父的凶手,我該殺了她為養父祭靈,但︰她卻又可能是我的親妹子……這……」低頭望著被他點了迷穴而昏睡不醒的紫嫣,寒谷臉上有著絕望和困惑交替纏繞著。
「寒谷,她不是……」急著想向寒谷說明他們之間錯綜復雜的身世之謎,齊泰粗魯地連連踩斷許多根的樹枝,往寒谷所在的方向而去。
「不,別過來︰」護衛地抱緊了紫嫣,寒谷滿臉防御之色地盯著齊泰,忽然現出極為絕斷的表情。「無論她是不是我的親妹子,我決計不將她交予你,絕不!」
話音猶在空氣中飄浮,那廂的寒谷突然猛吸口氣,而後將紫嫣孱弱的身軀掛放在枝干之間,整個人如大鷹攫取獵物般地往下俯沖,但在距齊泰數尺開外,猛然收住沖勢,雙手飛快如急雷般的往四面八方連連出掌擊出巨大風旋,瞬時間只見枝干和樹葉齊舞,順著他的掌風,形成一道道強大的風柱,時而合流時而分裂,將那齊泰困在由大大小小旋風所組成的風柱之內。
雖然不時地想突破那些風柱,但只要他一出手,那些風柱便立即往他欺近,夾混在風柱中的斷枝石塊,將齊泰打得灰頭土臉的狼狽。
「這是我依游龍劍訣所悟出的游龍劍風陣,只要你一提氣運功,這風柱便會受你內力所吸,團團將你困住,將你碎尸萬段。倘若你靜心等待,只消三個時辰之後,風柱即可並入天地陰陽兩極,你即可月兌困而去。」頭頂上傳來寒谷冷冰冰的聲音,齊泰抬起頭,卻只來得及看他抱起軟綿綿的木紫嫣,很快地消失在濃綠的樹林深處。
「唉,你為何不听听我的解釋呢?寒谷啊寒谷,枉費你貴為御前六品帶刀護衛,又是御賜神捕的才俊,怎的一遇到這兒女情事,卻是魯莽得今人喟嘆!」坐在樹干上,盯著不停變化著組合方式的風柱,齊泰忍不住搖著頭的為之懊惱不已。
嗯,當初老爺,也就是他齊泰的親爹齊鐵生說過,這游龍劍訣的最高境界,在使天地萬物皆成殺人武器,看來寒谷已然悟出其中訣竅了。難怪齊鐵生對他贊不絕口,畢竟人還是有天才愚昧駑鈍機敏之分,我總算心服口服了!
悠悠自昏睡中醒轉過來,紫嫣緩緩地眨著眼,試圖看清楚眼前的景物,但無論她怎麼端詳,就是對眼前的環境,感到無法理解。
太怪異了,無天無地,卻又是有天有地。強撐起頸子,她轉動著頭,看著這個上下四方一徑是向她壓迫而來般的天地。想要坐起身子,卻是發現自己的四肢竟無法動彈,掙扎著模索半天,這才察覺自己的雙手雙腳竟已被勒性極強的牛筋所縛綁。
這……轆轆的聲音由下方清楚地傳進耳膜,隨著身子上上下下的顛簸不停踫撞到頭上的軟枕,紫嫣這才有了遲來的覺悟。
我……我竟是在一具箱子之中?抬頭盯著飾以淺藍雲渦白綾的鏤空箱蓋,稀疏的光線由綾布中的空隙灑了進來。
在她身下的是極其柔細的絹絲所制的軟墊,令她有如側臥在一堆軟泥之中。這是什麼地方呢?我又將被帶到哪裹去?
雖然心中有無數的疑惑在翻轉著,但她卻無法發出絲毫的聲音,使盡吃女乃之力,連功自己破解了被制住的啞穴,但綁在嘴上的布團,卻使地無能為力。
達達的馬蹄聲在石板路上,打出連串清脆的音符。傾耳辨識了一會兒,紫嫣越發地迷惑了起來,似乎……似乎我們正往熱鬧的市集走去?不,不像市集,起碼沒有一個市集是如此的熱鬧且龐大口
還有那些叮叮咚咚的絲竹樂聲,似乎是平常廟慶節誦才听得到的曼妙樂章,一群群謹慎節制的腳步聲,低沉到听不清楚的交談,在在都顯得十分詭異。
開門的咿啞聲,還有門閂被用力掛進橫槽的卡啦聲,木箱繼續地顛簸著,而後在一小段路徑的盡頭靜止了下來。寂靜條然沒頭沒腦地籠罩著她,對這不尋常的安靜,紫嫣感到沒來由的焦慮不安。
大伯……齊泰呢?他應該含在我身旁護衛我的,此刻他人呢?那個將我劫持在樹林間疾奔的人又是誰?再三掙扎都無法掙月兌手腕和腳踝上的牛筋,這小小的動作,卻使得她的胃又是一陣翻攪,那股暈眩惡心的感覺,使得她虛弱得只能癱在那里喘著氣淌淚。
驀然箱蓋被揭開,光線立時將他的眼楮刺激得睜不開,只得將頭埋進柔軟的絹絲之中,藉以躲避刺眼的光芒。
感覺自己被騰空抱起,而後放進陰涼又細致的絲和毛皮之間,直到此時,紫嫣才能以調適妥當了的眼楮,迎向面前這個正舉起亮晃晃匕首的男人。
是他,是齊寒谷︰是她此刻最不想見到的男人,也是她肚里孩子的父親……他想干什麼?殺我……這個念頭剛躍上腦海,紫嫣整個人便猛然地朝後一仰,往床的里側滾去。
「-,-在慌什麼呢?」看到紫嫣那戒慎恐懼的樣子,將刀鋒放在唇畔,以舌尖舌忝了舌忝,他這才輕笑幾聲的大手一揮。
只覺有道涼風掠過,旋即紫嫣即發現手腳上的桎梏已經解除了。她正想一骨碌的爬起來,逃離這個令自己坐立難安的男人,寒谷卻以更快的手法,飛快地在她膝蓋和手肘上的麻穴一點,今她瞬時就如同塊沒有知覺的石頭般的往下掉。
「木紫嫣,原來-即是木紫嫣。」托起紫嫣下顎,寒谷凝視著她閃動愁緒的睥子,忍不住喃喃地自言自語。
「你……究竟想怎麼樣?」對他怪異的神色感到不安,紫嫣扭動著身子,冀圖閃躲他熾熱得知要烙進靈魂深處的眼光。
「問得好,我究竟想怎麼樣?-以為呢?在-這樣與我捉迷藏般玩著誘惑的把戲,持續兩年之久到現在,-以為我究竟想怎麼樣?」條然俯下頭,狠狠地攫住紫嫣因訝異而微微開啟的肩畔,像是要將所有的怒氣都發泄在這個吻之上,寒谷用力輾吻著紫嫣急欲辯解的唇。
「放開我!」使盡吃女乃之力地別過頭去,紫嫣氣得一張巴掌般大小的臉蛋上,漲成一片緋艷。但她才剛轉過頭就後悔了,因為她從寒谷眼里看到了雲鬢散亂、嬌靨醉人的自己,再看看寒谷越來越噴張著的鼻孔,正一起一伏地開合著,心中暗叫不妙。
「放開-……-教我如何能放得開-?這兩年來-如影隨形的尾隨我到每個天涯海角。說來可笑,我以為我追著木紫嫣而行,孰料這木紫嫣卻夜夜與我把酒談心,並且︰」伸手探進紫嫣微敞的襟口,寒谷稍微一用力,便將那條系著肚兜的紅絲絨繩結給扯斷了。
在紫嫣又急又氣的駑呼之中,寒谷緩緩地湊近她頸畔,鼻尖輕輕地觸及她柔女敕的細致肌膚。「嗯唔,就是這香氣,馥郁沁人心脾,教我一直無法稍忘……」
隨著他干燥粗糙得如砂紙般的唇畔在頸項挪移,在她敏感皮膚上泛起陣陣酥麻難耐的漣漪,並且很快地傳輸到全身所有的細胞之中。
「住……住手,你不能……」紫嫣的話尚未說完,那兩片唇已經強硬又堅決地阻止她再說下去。
「我不能如何?那日-並未阻止我……-令我迷惑,木紫嫣,-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女人,在-知道我日日夜夜為追捕-而焦慮之時,-又是以何種心思面對我?是得意于將我戲耍于指掌之間︰或是暗自嘲弄我的愚昧?」說著雙手猛力往後一拉,紫嫣身上薄薄的布料,便已如秋風狂掃後的破絮,縷縷碎裂地飄落。
「不,我沒有欺騙你的意思,在最起初的時候,我想過向你表明我的身分,但︰」想到他那堅決嚴厲的態度,紫嫣立刻臉色一點地紅了眼眶。
「但是什麼?」捏起紫嫣尖尖的下巴,仔細打量她較月余前更瘦削的容貌,有股不熟悉的疼痛,冉冉地自心底升起,而後蔓延全身,令寒谷感到胸口像是被重重擁了一拳般的難受。
「你一心一意要找到木紫嫣,為的是什麼呢?是要殺了我祭拜公公,或是與我完婚?我不敢去猜測,只好一次又一次的探試你的心,可你一回比一回更堅決的要與我解除婚約,反倒令找吏說不出口了。為了在爹爹和公公面前所立下的毒誓,我是萬萬不能任你將我休棄了。」
「哦?什麼毒誓?」
「那已經不重要了。那日在小屋中,我並非不受禮教的狂蜂浪蝶,只是不忍見你因走火入魔而送命,故而委身于你,沒想到卻因此而破我內力……」落寞地搖著頭,想起自己的遭遇,紫嫣此刻還真是欲哭無淚。「若非如此,以找受教家父學貫各家武學精技而融成的功力,又何以病弱至此。」
她的話立即將彼此的思緒又牽引回那夜的繾綣旖旎,一時之間帳幔變得十分迫近,將彼此的感覺都更敏銳的延伸開來。空間越來越狹隘,天地萬物條忽的遠退到十萬八千里外,只剩濃重的呼吸聲充斥在耳膜之中。
「此後-不必擔憂生活或是內力散失之事,我不會任-再流離失所的浪跡江湖「你要帶我回鐵心山莊嗎?」
「不,我不再回鐵心山莊,相信-已經知道,我並非那齊鐵生的親生兒子,無論如何,我都沒有立場回去繼承那鐵心山莊。」平平的說出事實,寒谷動也不動地盯著她的反應。
「咦,不對,倘若你不是齊鐵生之子,何以……那,你又是何人的子嗣?」眼珠子一轉,紫嫣凝重地瞪向他。
「我……」重重地呼出口氣,寒谷這才一字一句的說出那個連他自己都難以接受的事實。「我的生父是木俯垠,生母……」
「不,不可能,不︰」雙手捂住自己耳朵,紫嫣連連地往後退,尖叫得令寒谷不得不用手去封住她的嘴。
「紫嫣,這是那日在齊鐵生的喪禮之中,他夫人所說的,我……我是木俯垠的兒子。」
「不,如果你真是我的兄長,何以爹爹和公公要將我許配給你,這……這可是逆倫敗德……不……我不相信︰這一定是你要誑我的謊話,我知道你氣我惱我,但公公真的不是我害死的,你為什麼要編出這麼惡毒的話來嘔我?為什麼?」捏緊拳頭地捶打著寒谷的胸脯,紫嫣突然使盡全力地推開他,昏亂中不辨方向地盲目往外跑。
「紫嫣,-回來,紫嫣!」看著她如只迷途白蝶般的在一片雕琢得美輪美奐的花園中顛僕狂跑著,寒谷的心卻不斷地往下沉。
僕役和婢女們全都噤若寒蟬地杵在一旁,誰也不敢去攔阻這位嬌客,早在齊捕頭將那具精致的木箱運回這御賜的高宅大院里,所有的人已被警告過!不許驚擾貴客。
「不……我不相信︰爹爹和公公應該不會騙我的,我不相信他們會對我如此殘酷!」赤足狂奔著,捂住被風撲打得飛揚不停的破裂衣襟,紫嫣喃喃的在碩大的廊柱間穿梭,精神已全然渙散,不知不覺地回到那日「紫嫣,老夫自知已經不行了,-定要答應老夫的一個要求。」握住紫嫣的手,當時精神仍十分暢旺的齊鐵生,如此的企求于侍奉他湯藥的紫嫣。
「公公,有爹爹的醫術和湯藥,相信爹爹的痛必然很快會痊愈。屆時別說是一個要求,只要公公所說的事,紫嫣一定竭力去做,如此可好?」
「不,我怕自己挨不到那時候了,紫嫣,-……-可否喊我一聲爹?」眼巴巴地望著紫嫣,齊鐵生面上表情十分復雜。
「這……假若公公堅持……爹……」看到齊鐵生那欣慰又滿足的笑容,紫嫣微微感到詫異,但沒有多想。
「好孩子,-長得頁像-娘……我齊鐵生今生負人太多,但最虧欠的是-娘……」
像是陷進回憶之中,最後他轉向不發二日坐在桌畔的木俯垠。「俯垠,是是非非就做個了斷吧︰你倒為我教養出這麼好的孩子,我放心不下她的終身……」
「咱們不是已為他們二人訂了親事,這你就別再掛念。」轉向紫嫣,木俯垠臉上有著少有的溫煦笑容。「紫嫣,既然-爹……公公如此關切-的終身大事,-就立個誓,說-生為齊家人,死為齊家鬼吧︰」
「-,這……是木家……」突如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使得齊鐵生無法再說下去。
「木家……」
「是啊,紫嫣-也必須答應爹一件事。」
「什麼事,爹?」
「-得為木家和齊家留下子嗣,傳衍兩家香火。」
「這是當然的,爹,就等公公的痛好了,待公公六十大壽之日,不就是我與寒谷的完婚之日嗎?」對公公和爹爹如此反常的言行感到詫異,但紫嫣怎麼也沒想到這其中牽涉到如此多的秘密。
「話是如此,但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這是透骨寒莨,-……應當明白它的毒性吧?」自腰際捆綁牢貼的藥盒中取出顆烏黑中透著炫麗詭異五彩光芒的藥丸,木俯垠走近紫嫣,望著床上的齊鐵生,倒像是在說給齊鐵生听般的睨視著他。
「爹,江湖中傳聞這透骨寒莨與蘭芷散並稱兩大奇毒,一寒一熱,俱是侵蝕百骼髒器,使人陷于昏迷,最後成無所知覺的「活死人」。爹,不知您……」看著父親將那顆丸藥投入婢女端進來的熱水之中,不一會整杯清澈見底的水,一經攪拌後便轉而成為殷紅血水般色澤,紫嫣感到十分不解地盯著那杯紅色液體。
「喝下去︰」將杯子端到紫嫣面前,木俯垠突然面色一沉,大喝地示意紫嫣飲盡這寒莨湯藥。
「俯垠,你……你為何要紫嫣喝下這透骨寒莨之毒?」大驚失色地自床榻之上半撐起自己贏弱的身軀,齊鐵生伸出手,但還未及阻止之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紫嫣一仰而盡地喝下那杯艷紅得使人發毛的毒液。
「這是為了替她和寒谷的親事背書。」冷冷地說著。木俯垠忽然馬步斜跨,連連疾出幾個風勁強猛的無影掌,在紫嫣身上幾個重要的穴道源源不盡地灌進真氣。
「你這是……」斜倚在床柱,齊鐵生駭然大叫。
「都說紫嫣和寒谷是天作之合,但這女子心性難以捉模,即使有二心,方可偽如無事般的欺瞞枕畔人。紫嫣雖由我一手撫育至今,但她的容貌如此酷似……」
「俯垠,紫嫣是紫嫣,孟荑是孟荑,你無需混為一談……」濃重地喘著氣,齊鐵生幾乎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再三勸說著木俯垠。
「不,她倆身上皆流有那-族之血,自古即傳說-族女子痴情天下第一,我……我已經見識到她們那種無我的痴情了,絕不讓寒谷再受此折磨。」在紫嫣因體內畏寒而頻頻打顫的同時,木俯垠提氣猛送,令得紫嫣渾身的每個毛孔,轟然冒出濃冽的煙氣,旋即將紫嫣全身都濡濕了。
「不讓寒谷受此折磨?你又何苦忍心教紫嫣被這透骨寒莨之毒摧殘,你……莫不是用這法子來報復我……」
听到齊鐵生的話,木俯垠又恢復他那顛狂不羈的樣子,很不雅地箕蹲在椅子上,他隔空朝紫嫣再三地傳輸出深厚的內力,似笑非笑地瞄著齊鐵生。
「是又如何?」看著齊鐵生慘白的臉色,更是令木俯垠樂不可支地直拍著手。轉向皮膚上早已薄薄凝結出一層霜花的紫嫣時,他的眼神中戲謔之色急褪,取而代之的是濃郁的厭惡。「孟荑,在-折磨我這麼多年後的今天,總算今我找到個可以回敬-的法子了。只要這紫嫣一生二心,透骨寒莨即運行百骸,使任何與她的男子,因這陰陽沖撞使髒器碎裂而亡。」
「你……好毒辣的手段,那……那透骨寒莨難道就不會傷到紫嫣自身?」
「我已運行真氣灌注她體內,現行經她體中的是純陰之氣,只要別混雜到別的男人的雜陽之氣,她便不會受到重大損害。寒莨幔慢侵襲她內髒,但以她的功力修為,尚可克制住這寒毒之害。」
倒抽一口氣地盯著他,齊鐵生舉起手指,連連顫動地指著木俯垠,卻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並非如你般的鐵石心腸,忍教心有他系的女子含怨而死……」重重地嘆口氣,木俯垠大喝一聲地將手掌反轉,使由紫嫣天靈蓋上源源不絕冒出的煙氣條然消失。「據我所知,寒谷那孩子是練陽龍勁訣,師承自你。」
木然地點著頭,齊鐵生冷冷地瞅著他。「嗯,當年陰山癲怪判定我學陽龍勁訣,而你習那陰鳳柔訣,我自然將所得的武訣密法,全都傳與寒谷那孩子了。」
「嗯,我亦沒有藏私,這陰鳳柔訣我全傳授給紫嫣之外,亦把這套鬼谷十針艾炙術傳給她,對這點,我已無愧于你了。」看到紫嫣搖搖墜墜地掙扎著想要清醒過來的樣子,木俯垠雙掌往她罩門打下去,令紫嫣立即醒轉。
「紫嫣,-可知適才所喝下的透骨寒莨的毒性嗎?」
「是,爹。」
「嗯,-明白為父的何以要命-飲下道毒液?」
「這……紫嫣不明了。」
「-體內現所存的皆是純陰之氣,因寒莨之用,使-不致被寒莨或這純陰之氣荼害。但-切記,千萬不可與任何男子有所苟且,否則這陰陽交沖的結果,將使踫觸到-的男人皆受陰毒侵烈而亡,至于-自身,亦會因陰陽失調而喀血至死,-听明白了嗎?」正色地望向紫嫣那迷惑的表情,木俯垠眼神中盡是濃厚的殺機。
「紫嫣听明白。」實則是她壓根兒不了解,何以爹爹要對自己做出這種毒辣之事。
「唉,-也莫要怨為爹的狠心,只要你節守貞潔,沒有二心,這寒莨之毒三年五載內也未必能損傷-性命。再者,過幾天寒谷那孩子回到鐵心山莊,與-行婚禮合人倫之後,-體內的純陰和他體內的純陽各司其職而蘊于五內之後,對你們各自的功力修為亦大有幫助。」拍拍身上的灰塵,木俯垠臉上現出得意之色。「有這純陽純陰的父母,生下具有真陽實體的繼承人,則我木家一統江湖的日子指日可待。」
「不,是我齊家,我等著這一天已經等忒久了……」一听到木俯垠的話,病榻上歪陳著的齊鐵生,突然咆哮著大吼,並且作勢要撲向木俯垠。
「爹,公公,如果是紫嫣所出,自然是依隨夫婿姓氏……」急急沖過去架住差些跌落床上的齊鐵生,她自然而然地勸著父親,卻不料那木俯垠嘿嘿怪笑著施展挪移大法,被窗即飄出庭院之外。而在她攙扶之下的齊鐵生,卻是哇一聲地吐出口鮮血,而後氣喘?叮地握緊他的手。
「紫嫣,好孩子,切記,重振我齊家聲威的擔子,就全在-身上了。我想休息一會兒,去吧!」吃力地揮著手打發紫嫣出去,齊鐵生從那以後,直至他毒發身亡前,都沒有再提及這檔子事。
現在再度回想起這些事,更是令紫嫣心如刀割。不可能,倘若我們真是親手足,焉有合婚之理?即便爹爹乎素行事癲狂,但那公公是何等嚴肅認真之人,難不成他亦跟爹爹一般的狂浪鄙橙棄俗,不可能啊!
強忍住小月復源源不停的抽搐和腫脹得如要爆裂般的疼痛,她提運內力,腳尖一點即展露她向不輕易使用的「點荷凌波」,這是以最上乘的內功加上盈如蜻蜓點水般的輕功,有如縱雲蹈浪般的絕妙心法。
淚珠源源不絕地垂落,視而不見地往前方狂奔,此刻她的心神大亂,根本不知該如何安撫自己紊亂的心思。只有不停地狂跑,任往事如走馬燈般來來回回地在腦海中一遍再一遍的重復播映。
遇樹踏枝,凌空飛越荊棘沼地,踫到河湖則以點荷凌波之步,遠望如御波而行般的疾馳而過。鬧烘烘的心情使她沒空去留意到那些野村鄙夫俗婦們,乍見地做白蝶陡降,又似鷗雁翔滑過水面時,那種驚異或是畏懼,甚且有人已嚇得伏地膜拜不止的各種異端。
只是漫無目的地往前疾行,她看不到任何事物,只听憑所有的感官放肆而狂奔。她沒發現到那抹殷紅的血跡,正沿著她的足跡,逶進在萬物大地上,畫出一道令人怵目驚心的畫面︰也看不見前方那些正嚴陣以待地擺出陣仗的官兵們感官令她察覺前方有所障礙,但這並非是使她停下腳步的原因。使她突然頓住前沖之勢的是——疼痛——那股由小月復而蔓延至全身,像是要將她撕裂般的痛楚,使她因著那陣陣越來越強烈的癥攣而全身打著擺子,並且冷汗百流得淌像不已。
捂著月復部,紫嫣冷汗涔涔滴落,她眨著眼自模糊的視線看出去,只見大隊大隊的官兵們,執著亮晃晃的兵器,正一步步地逼近自己。
「木紫嫣,我等是聖上御賜七品御隊,特來捉拿-入京受審,-還不乖乖束手就擒,隨我等回京復命?」將一柄雕有奇怪符號的令牌往紫嫣面前一揚,領頭的男子大聲喝道。
「我木紫嫣身犯何罪?」咬著才地撐住自己身子,紫嫣氣若游絲的反問。
「-依恃針灸之技,重創丞相之子張虎,今聖土時頒緝拿令,著我等十日之內捕-歸案。」
「丞相之子……張虎……」在腦海中略微一搜索,紫嫣立即自鼻孔中噴出一聲冷哼。「你說的就是那不學無術,欺壓良民,色膽包天的張虎?」
「大膽︰-這刁女,以惡技傷了張公子的子孫命根,現下張公子已是聖上新招的駙馬爺,卻因這陋疾而無法行周公之禮,聖上心疼花辰公主,故要我等緝拿-歸案,先為駙馬爺治愈惡疾,再治-的罪。」
「哦?想不到那渣滓竟有此等好狗運,配得高攀金枝玉葉的公主……倘使,我木紫嫣就是不為他解那冷艾血灸之毒,又當如何?」想起那廝在自己為他接續他自己揮刀割斷的命垠子之後,竟心生歹念的意圖非禮,幸好她機警地-出一把銀針,而後施以冷艾血針入其穴道,才得以全身而退。對那個心性卑鄙的小人,紫嫣根本不願再浪費精神在他身上了。
「-!-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等領有丞相手諭︰如木紫嫣抗旨違令,格殺勿論-
以為全天下就只有-能解這冷艾血灸嗎?丞相已重金懸賞,相信不久即可治愈公子之疾-若識時務,還是及早為公子解這冷艾血灸之苦,屆時丞相仍可饒-一死,否則「否則又當如何?」痛楚有如一刀銳利的大鋸,正來回不停地撕扯著她全身的每一垠神經,忽冷忽熱夾雜侵襲之下,她的身子已經不自覺地開始搖晃了起來。
「來啊,給我拿下!」帶領的巡官大吼一聲,在他身後的兵卒們齊聲應喝,竟令得山谷中響起險念的回聲。
「等等……等一下,你們……哎喲,你們可別傷了我那嬌滴滴的木紫嫣,我的木紫嫣咧!」從後頭一頂華麗得近乎庸俗流氣的轎子里,忽然傳出了幾聲悶哼和殺雞般的哀叫。
「參見駙馬。」乍見到探出頭來的那張尖嘴猴腮,三白眼斜吊,嘴歪眼斜的干瘦男子,那些官兵們忙不迭的全都屈身拜見。
「得……得了,黃統領,你們可堵到那木紫嫣啦?」-起眼見到已經渾身顫抖,如中了瘧疾般不住顫抖連連的木紫嫣,他嘴角泛流出漉濃的涎液,在唇畔凝結出厚厚的一層白沫。
「喂喲,我的格親親寶貝木紫嫣,-總算是教本駙馬爺給找著了。」吆喝著身畔的婢女侍僕們個個急急忙忙地趨近來攙扶他的同時,由幾名矯健的太監以軟輿架著,色迷心竅地往木紫嫣直直奔來。
「哼,那冷艾血灸還沒令你得到足夠的教訓嗎?」吃力地躲到一棵巨大樺樹之下,紫嫣伸手抹去額上不住迸沛的冷汗,咬著才地瞪著嘻皮笑臉的張虎。
「喂啊,我說我最心肝寶貝的木姑娘,只要能得到-這賽觀音的美嬌娘,那冷艾血灸又算得了什麼。快,備轎給我的冷菩薩坐,本駙馬爺要帶她回駙馬邸享福咧!」朝左右大吼,張虎倒豎約三角眼中充斥著銳利的殺機。
「奇怪,怎的他竟不受那冷艾血灸的影響……」看到張虎一副無關緊要的樣子,木紫嫣忍不住偷偷地自忖,百思不得其解。
這冷艾血灸是種極為陰毒的灸術,往昔是陰山癲怪為了使門下弟子專心學藝,免得門下發生婬穢之事所用,連齊鐵生和木俯垠初入陰山派之初,亦曾被施以此種毒灸。
尋常人受此血灸,根本沒有什麼關系,只要專心致志于武術精進,不將心思旁及那些男女之爭,壓根沒有絲毫妨礙。因此如齊鐵生和木俯垠之流的學成弟子們,在藝成下山前,便可經由師父陰山癲怪解除這血灸之毒。
而以這張虎色急色樣的德行,若說他有能耐克已復禮的埋首詩書,不再綺思遐想,克制這血灸的毒性,那可是天大的笑話,這張大少爺平生無大志,唯一玩遍天下美女為己任的狂,斷無如此容易克服之念才是!
「哼,我看-再招搖囂張到何時,待本少爺將-逮進駙馬邸,看我怎麼好生的治-這潑辣婆娘!」湊到已經快不支倒地的紫嫣面前,張虎突然疾撲而來,緊緊地摟住了腳下一滑,已快失去知覺的紫嫣。
「放……放開我︰」才一提運內力,紫嫣整個人便如被熱焰猛灼般的渾身酸軟,見張虎那令人做嘔的嘴臉已近在盈指之閑,她嬌喝一聲的雙掌齊發,往那張虛的胸口打去,只是全然沒有了應有的氣力,氣血直涌使她哇一聲地吐出一大口的鮮血之後,兩眼一黑即昏厥了過去。
「喂,快,快,別摔著了我的活寶貝。」抱著紫嫣軟綿綿的嬌軀,張虎眼見部屬仍呆若木雞的杵在那里,急得他幾個巴掌連連地打得那些部屬們七輩八素。
在重兵擁護之下,得意揚揚的張虎攜著已昏迷不醒的木紫嫣,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往皇居重地迤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