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潮姬澐 第七章 作者 ︰ 藍雁沙

夜色又在無聲無息中降臨偌大的越雲號,甲板上只有值更的水手和家丁偶爾來回地巡邏。靜謐的越雲號像朵夜合了的蓮花般,緩緩地隨著波浪推進的方向前進。

坐在床上,姬-卻是怎麼也無法按捺下心中的激動,自從送她回房之後,旅祺便將他自己鎖在他艙房之內,听阿光說他連晚膳也沒用,也不理會小廝們的叫喊,只是靜靜地待在他房內。

或許是因為那顆珍珠的影響吧!-法嘆口氣地重新躺回她起起臥臥數十回了的被褥之間,心里浮現的,卻仍是困擾了她一整天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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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學士您老放心,只要把姬-小姐交給我們,我們必然將她送抵安全之所。」伸手接過那袋沉甸甸的銀囊,那個有著慈善笑容的男子,如此地對老淚縱橫的莫學士說,而尚綁著兩條小辮子的姬法,則已被換穿上普通農家小孩的衣物,和著淚地依偎在母親懷里。

「唉,去吧!眼看已大禍臨頭,能逃一個是一個!這是我們最後一些值錢的東西,就托給你們夫婦了,以後替她找門好人家嫁了,這些就當是她的嫁奩吧!」

「莫學士,我們夫婦倆在學士府中受您老照顧,這點小事自是義不容辭,趁著天黑,我們就快些趕路了。」

「也罷,這兵荒馬亂之際,凡事要多小心。姬-,你要好好听宋財他們夫婦的話,阿爹跟你娘親,可就無法再照顧你了,凡事自己要小心,懂嗎?」叮囑完年幼的姬-,著令家丁們拖住萬般不舍的夫人,莫學士以袖子掩住自己的臉,揮著手要宋財夫婦領著姬-快些離去。

哭哭啼啼地跟著宋財夫妻回到了他們位于旱田中的小破屋時,姬-訝異地看著那些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小孩,正你爭我奪地搶食著宋財夫婦帶回來的干糧,和已略微發餿了的剩菜殘羹。

「哭,哭,哭什麼哭!你們是想哭衰老娘啊?」伸手即給個較小而搶不到食物吃的小男孩一巴掌,原先的和藹可親、噓寒問暖都不見了,倒豎著眉破口大罵,宋財的老婆,此時就像個夜叉般的惡狠狠。

「唉,跟這些小孩子計較什麼呢?反正明後天就可以全都賣了。先瞧瞧今兒個又收到些什麼好東西啦,嘖嘖,不愧是皇上跟前的大學士,你瞧瞧這些珊瑚瑪瑙,這小丫頭讓咱們發了哩!」伸手拉過又累又餓又渴的姬-,宋財涎著臉皮地湊近年方六、七歲的姬.「去你的,阿財。老娘我可警告你,你敢再給我動這小丫頭的主意,老娘我會宰了你!什麼樣的人會像你去玩這些七、八歲的小丫頭!」推開了丈夫,宋財的老婆沒好氣的將姬-拉到自己身邊。

「嘖,反正又不是咱們的女兒,玩玩又有什麼關系?終究是要賣出去的嘛!」

「說到這點,昨兒個你欺負了人家那個什麼郡主,她可是哭得尋死覓死的,我叫你女兒勸勸她,這會兒不知結果如何啦?」拉著姬-往後面走,宋財的老婆不滿地大聲嚷嚷道。

「喲,還什麼郡主不郡主的,現在都已經是大唐的天下了,她們充其量不過是前朝遺孽。我說阿霞啊,我看這麼著,那丫頭呢,我就留下來當小的,叫她也服侍你!」

自鼻孔中逸出聲冷哼,阿霞重重一跺腳地推開那扇沉重的門。「你別以為我會答應你的如意算盤!要不是你動了人家,她的價錢起碼可以翻兩翻,現在她已不是黃花閨女了,你還有臉在那里作你的大頭夢!」

「但我……」宋財的話還未說完,即被妻子震天的尖叫聲給打斷,他匆匆忙忙地沖了過去。

即使已被連年殺戮訓練得無驚無畏,但在見到門內的景象時,小小的姬-亦難以控制地發出陣陣害怕的尖叫。

小小的房間內到處都是四濺的血跡,阿霞一沖進去,立即焦急地要宋財將被吊在檐間的三個約莫自五歲以下一個嬰兒,一個三歲左右,另個約莫四、五歲的小男孩解下。而坐在破敝的發黑被子間,是個滿身血污的女孩,另一個神情木然的女孩,正將繩索套進那渾身汨汨流著血的女孩的頸子上。

「阿旺、阿津、阿基!」痛哭地撫模著小男孩們已經僵硬了的身軀,阿霞發出像母獸般的嚎叫。而宋財則是震驚得慌了手腳,不知所措。

「哼,你們這對狠毒的夫妻也有眼淚?」將手里的繩子使勁兒一拉,在那女孩用力一扯之下,被套住頸子的女孩突然往上疾升,而後狀似痛苦地抽搐了手腳,不一會兒即沒有了動靜。

「阿伶,阿……」在阿霞的尖叫聲中,宋財這才恍如大夢初醒般的伸手去接住猶如石塊般往下墜的尸體。

「我好恨,我爹娘太相信你們了,將我囑托給你們。我恨自己為何這麼命苦,才會受到你們這對夫婦的欺侮,既然如此,我倒寧可跟爹娘兄弟姊妹們一道兒受難,至少不會清白蒙塵!」指著宋財夫婦,那女孩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地指控著他們.「我呸,你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千金萬金的郡主公主不成?你啊,只是個等著被斬首的罪犯而已。我們夫妻救你免于死,你好毒辣的手段,竟殺了我三個兒子,還有我听話的女兒,你……你!」氣急攻心使得阿霞再也說不出話來,她飛身就要撲上前去。「還我孩子命來,你還我孩子命來啊!」

「嘖,阿霞,她長得那麼美,你……」盯著女孩吞了幾口口水,宋財期期艾艾地阻止了自己蓬頭垢臉的老婆。

「你……都是你這死沒天良的!當初我說趁留香院肯出好價錢,早些把她賣了,都是你這鬼迷心竅的色棍,才會害我的孩子白白送了命。我不管,今兒個我非打死這狐狸,精不可!你放開我!放開我啊!」

在宋財夫婦還在糾纏的同時,姬-身不由己地走向前去,好奇地偏著頭望向突然自被子間拿出把匕首的女孩。

「哼,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即使死了也要化成厲鬼,找你們夫婦討回公道。」女孩說完之後,將匕首直送進自己心窩,帶著恐怖的奇特笑容,她緩緩倒向床前,兩眼眨也不眨地盯著姬.「不要……不要相信任何人……」朝姬-說完這句之後,突然吐出一大口鮮血,她便再也不動了。

盯著自己前襟被噴濺到的血跡,姬-如被定住般的無法動彈。因爭執而轉成扭打的宋財夫妻,此時已經打紅了眼,在猛烈地摔打撞擊之後,桌上的燭火被撞倒了,順著桌沿掉在地上,順著地上鋪放的稻草一路蔓燒,不一會兒,高大猙獰的火舌已經竄爬到屋梁上了。

高熱使得姬-不得不連連後退,她跑出那個房間,朝被鎖住的大門跑去。在怎麼推都推不開的情況之下,她見到方才宋財夫婦擱在桌上的鑰匙,立即連他們向她爹訛詐而來的銀囊一起拿著,和那些嚇壞了的小孩們,一起逃出已大半陷入火海中的屋子。

在黑暗里模索前進,山風吹拂芒草而發出了——的聲音,各式各樣的鳥叫蟲鳴,伴隨著無所不在、如影隨形地侵襲著她的蚊蚋。

但最令姬印象深刻的,卻是那位郡主死前所說的話——不要相信任何人——這也是從那時候起,便一直存在姬-心中的唯一信念。

當初吃盡千辛萬苦而重回學士府,卻正好眼見大唐軍隊將爹爹就地處決,娘也因而自縊相殉。被如狼似虎的士兵們押著打人大牢,,唯一令姬-感受深刻的,就是凡事只能靠自己。

看多了那些想買通獄卒,反倒是自取其辱的人的前車之鑒,姬-更加地堅定自己的信念,直到服侍-妍公主,她還是不敢稍忘。

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那名慘死郡主的面孔不斷地向姬-逼近,伸手想將之揮開,面孔卻仍不停地向她迎面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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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叫地坐正了身子,滿身冷汗淋灕地坐了起來,姬-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奇怪,已經好久沒有作了的惡夢,為什麼又出現了?

在她還在凝神細思之際,門已被由外猛力地向里頭踹開,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神情緊張的旅祺,及似乎也很慌張的管家楊金源。

「姬-,姬-,你還好吧?」一沖進來即緊緊摟著姬-,旅祺托起了她的下顎,深情款款地望著她。

「還好,我……我只是作惡夢了。」伸手一模自己額頭上濕漉漉的一片,姬-露出個虛弱的笑容,對飄浮在空氣中那股甜膩的香味感到不解。

皺起眉地嗅了嗅那令人印象深刻的香氣,旅祺突然將姬-連著被子包裹著抱起來,大步經過圍在他們面前,現在全都自動地讓出一條路給他們的部屬們。

「少爺,你要將姬-姑娘帶往何處?」站在門外攔住旅祺,管家似乎不太高興的質問道。

濃眉一挑,旅祺冷冷地看他一眼。「管家,什麼時候開始,我做任何事都要經你許可來著?」

「少爺,當初老爺子為了確保康家船隊,可以永傳子孫,特別挑選了我為總管輔佐少爺,為遵守老爺遺命,老奴自是不敢怠忽職守。」雖然口口聲聲是老爺少爺的叫,但楊金源臉上絲毫找不出一丁點兒的恭敬之色,而是充滿了倨傲不馴。

「好一個老爺遺命!楊金源,你眼里可還有我康家的規矩!」想起了父親臨終時交給自己的錦囊內的東西,旅祺忍不住咬牙切齒地自齒縫間進出話來。

「回稟少爺,老奴所作所為,全是為我康家船隊!」盯著被旅祺擁在懷里的姬-,楊金源小小的倒三角眼更顯得邪門。

「既然是如此忠主勤主,那麼你就好好的去處理船隊之事吧!」冷冷地說著,越過他之際,旅祺渾身一僵地瞄了楊金源幾眼,而後抱著姬-迅速離去。

海風撲送濃厚腥味,使還寵罩在惡夢之中的姬法,訝異地抬起頭望著黯然又像是在壓抑什麼的旅祺。

剛才在與楊金源擦身而過時,旅祺在听到那句話後,腳步為之踉蹌,而同時听到的姬-,亦感到疑雲重重——「彤-之事又該怎麼說呢?」說完這句話後,楊金源即怒氣沖沖地離去。

而他說的話,卻同時在旅祺和姬-的心中,引起了越形越大的漣漪。

「彤-?」低下頭思索了幾秒鐘,姬-立即接著追問。

「我曾听你們說過這彤-,不,就是康公子你,你說你不是旅祺,而是彤。旅祺,這……究竟是?」

聞著濃濃自她身上傳來的香味,旅祺閉上眼楮地搖著頭。不錯,彤-又該怎麼辦?

這些日子以來,為了這個同胞兄弟的一再挑釁,我已經疲于跟他爭斗。這麼多年的一再退讓,卻使彤-視我如無物。

總想守成,守住父親辛勞創下的基業就好,但在我無為而治的經營之下,卻也使得主權旁落,搞得現在無論做何定奪,都會受到這原應是幕僚之位的楊金源質疑,而且不時地扯後腿。

倘使再這麼下去,難保不知何時,我就要變成孺子嬰般的傀儡了!想到這一點,旅祺更是感到十分無力。

踹開房門,旅祺將姬-放在床上,自己則一言不發地整理著桌上凌亂的文件。這些都是父親病篤之際,親手交與他的密件,他也是直到這幾天才仔細地看過後,將父親的意思推敲出來。

原來父親亦對這來歷不明的楊金源心存忌憚,翻閱那些父親費盡心思,請人述錄下來的心聲,旅祺震撼地由字里行間的弦外之音,不經意中察覺。

原來這楊金源是在以往父親所深為信賴的那位管家告假返鄉探親後,自行到海涯康家求見自薦。在久久等不回那位管家後,父親只有留下這楊金源幫忙。而他也相當勤快,所以在證實原管家已在半路遭盜匪劫殺之事屬實時,康家那個如金色巨人般的老當家的,便留下他當管家。

但無論楊金源再怎麼稱職勤快,老當家的都無法釋去心中濃濃的疑問。因為,這楊金源出現的機緣,實在是太過湊巧了!

是以雖然將大半的船隊事業都對楊金源開誠布公,但老當家的還是對他有所保留。

濃郁的香味還是一再襲來,感到那股難以形容的昏迷又要再次侵入知覺,旅祺沒有如方才楊金源般的忙著吐氣,抗拒著吸人這異香,相反地,他用力地連吸幾口。

然後他由嘴里吐出約莫小指頭大小的玉球,將之放進面前的茶林內,想不到原是琥珀色的茶水,瞬間即變成黑色。而後旅祺端起那杯茶水,往外頭潑出去,香氣即為之減緩了不少。

轉身面對,他將那粒玉球吞進肚內,這才微微一笑地靠近目瞪口呆的姬.「姬法,你可知自己身中這蘭芷散奇毒?」執起姬法的手,旅祺輕描淡寫地問道。

「蘭……蘭芷散?」

「嗯,但你別擔心,這蘭芷散宜女不宜男,即使你身染此毒,亦無性命之憂。」

雖然听他如此說,但姬-還是無法釋懷。只是,自己又是怎麼中毒的,她百思不解地再三思索著。

「姬-,你來看看我爹所傳給我的錦囊,這里有記載著,蘭芷散原是吐番國的祭司所用的敬神之香,亦可能是巫覡們用以控制人民的香品。」說不上來為什麼,旅祺將那幾張記載有蘭芷散的羊皮紙遞給她。「我也是昨夜在整理先父遺物時,發現這些東西。」

將那幾張薄薄的羊皮紙攤開,仔仔細細地看著上頭密密麻麻的文字。「蘭芷散,宜陰克陽,倘男人誤吸之,可用翠冰玉球吸附毒性。女人則無妨,但慎防虛寒過度血涸……」

喃喃地念著羊皮紙上的文字,但姬-所有的注意力,卻全都投注在面前那男人身上。雖然一再試圖將注意力拉回眼前的羊皮紙上,但在旅祺那灼灼如要將自己燒炙燃燒的目光,姬-不由得抬起頭,在眼光交錯後便再也無法挪移開去。

燭火閃閃搖曳,船身仍在平穩中前進。雖想避開他的眸子,但姬-就是無法轉開自己的視線。

映著忽明忽滅的燭光,旅祺整個人都為之松懈了下來。真好,就這樣靜靜地守著她,即使只是身處簡陋的艙房之中,我依然感到難以言喻的幸福……

傾身向前靠近姬-,燈光朦朧間,使得她渾身如同鍍上一層金霧般地不真切。凝神看著緋紅的臉頰,旅祺忍不住地以手背輕輕地著她柔如天鵝絨般的紅頰。

抬起眼瞼望向旅祺,姬-蠕動著唇,卻是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因為一見到旅祺那漾著奇異光芒的紫眸,她所有的思緒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白天在船舷畔發生的事……那既酸澀又麻辣的異樣滋味,令她整天為之心神不寧、坐立難安,現在,那感覺又不請自來地重新注入她所有感官中。

堅硬又柔軟,炙熱且溫柔,極端不同的組合,卻在她唇瓣及生命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了。凝視他逐漸向自己靠接的臉龐,姬-心中如有如百只蚊子群集嗚叫般的嘈鬧不休,而對他身上逐漸清晰而傳來的氣息,姬-卻感到陣陣極欲迎上去的渴望。

托起了姬-的臉,旅祺緩緩地低下頭。感受到他的呼吸聲逐漸沉重了起來,姬-閉上了眼楮,感受他略干而熾熱的唇,像輕拂又似啄咬般地落在自己唇上。

熱氣逐漸往全身蔓延,像是失去自立能力的蔦蘿,姬-只能嬌喘連連地如依附松木的菟絲,無力地攀附在他雄偉的身軀上。

「姬-,姬-,我得放開你,該將你送開去……」抱住姬法的臉,狠狠地吸吮著姬-細膩如凝脂的頸部肌膚,旅祺不住地喃喃自語,在推開姬-距離自己一臂之遙,但隨即又將她強行擁進懷內,饑渴地尋找著姬法已然微微腫脹的紅唇。

「為什麼……為什麼……」睜著迷離充滿霧氣的雙眸,姬-腦袋里已經無法做任何理性的思考,全身軟綿綿地發暈。

「我不想放開你。姬-,你是我這輩子唯一想擁有的,我可以放棄康家船隊,可以將那些金銀財寶拱手讓給他。

吸有你,我不想失去你,姬-,我只想要你……「啃咬著她芬芳的耳垂,旅祺像是發狂般的連連囈語。

「不要放開我……在這康家船隊上,又有誰能有權力將我自你身邊帶走?」伸手捧住旅祺的頭,姬-低聲地說著,對那流竄在血管和肌膚間的顫動,感到訝然迷惘。

將手由姬-寬大的袖籠間伸進去,任彼此的肌膚輕輕地貼在一起。在那陣如有電磁般進裂出無數火花的上臂交纏的同時,旅祺發出低低的吼叫聲,將自己的頭貼放在姬-的腿上,跪在她面前側著臉地閉上眼楮——「太多了。姬-,太多人在等著將你由我手里奪走了。

如果我這一生中有什麼是我願意用生命去換取的,那就是你,姬-,你是老天爺應允了我的,我決計不讓任何人搶走你!「猛然挺直背脊,旅祺急切地觀察著姬-的緋紅雙頰。

「不,我要保有你,我只要保有你就好!」

在還沒有完全意會出他的話中含意之際,他一個箭步地抱起姬-,像是急著要履行他的話似的,將輕輕置放在床上,而後,坐在床沿,他靜靜地凝視著亦同樣凝視著他的姬.「我要留下你,姬-,我要留下你……」緩緩地向姬-湊去,伸手一揮,斜系在床柱的闈帳立刻無聲無息地落下,遮去了搖曳的燈光,亦遮住了帳內的旖旎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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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廟會上紛擾不停的鼓陣,又像是戰場上隆隆鼓聲。當那沉重的捶打門扇聲傳來之際,姬-方自好夢酣眠中,被旅祺溫柔地吻醒了過來。

想起昨夜的浪漫奔放,姬-忍不住嬌羞地將臉埋進沾滿了旅祺氣息的被褥間。久久不敢移動半分,而臉也沒來由地一路灼燙,自忖大概連腳趾頭都已紅透了,她對自己那股天曉得打哪兒來的興奮,感到泫然欲泣的喜悅。

「醒來了嗎?」隔著被子抱住了姬法,對她的反應為之莞爾,但也更加疼惜幾分。想到自己終于擁有了這個冰清玉潔的女郎,他心里漾滿了難以言喻的滿足感。

對他隔著薄薄被單而在自己身上游移的手,姬-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似乎是很遙遠以前,她曾有過的歸屬感。她不用再對自己多舛飄零似柳絮的生命而哀慟,也無需再去苦惱以後何去何從。

就是這個男人,從此刻起,我就屬于這個有著奇異紫眸的男人了……屬于……嗯,我喜歡這個字眼兒。這是不無論春夏秋冬如何遞嬗,人事滄桑怎麼演變,我,莫姬-就是他康旅祺的女人。是了,只要能委身在他的羽翼之下,我今生就別無所求了。

偷偷地拉開被褥一角往外窺視,誰知她才一抬起眼臉,就發現自己正和那對帶有笑意的紫眸相望,旋即又身不由主地掉進那對眸子所散發出的致命眩惑之中。

「對我,你無需感到害羞或不自在。」見到姬法忙不送地又想別過頭去,旅祺輕輕托起她的臉,以幾乎听不見的聲音,對姬活耳語著o感受到耳垂上傳來他平穩的呼吸,和他語意中為自己解圍的體貼,姬-眨眨眼,泛著霧氣的明媚大眼,直視進他眸間的溫柔。

「謝謝你。」朱唇輕啟,在姬法略因哽咽而沙啞的話意未歇,旅祺已經以吻封緘住她的唇辮。

恍若遇溺的人渴求奧援般的迫不及待,在這海上璇宮中的一個艙房,他們將自己完全燃燒,也將對方卷進自己的熱情之中,而後那源自陰陽回異的兩團焰火,在席卷了他們所有感官意識之際,推他們進入互以來,的最高峰,久久盤旋不去……

被擂鼓般的撞擊門聲所驚醒,姬-自心醉神迷幻境般的無意識狀態中,突然清醒了過來。敲門聲越來越激烈,也逐漸加速頻率,對這從未曾踫過的陣仗,姬-的反應是下意識地更貼近正皺著眉頭的旅祺。

「誰人在外頭?」伸手摟住姬-,將臉頰湊近她頸項間,感受她柔女敕的肌膚所帶來的愉悅觸覺,旅祺不悅地提高聲音詢問。

「少爺,老奴有要事稟告。」門外傳來楊金源平板冷峻的應答,這使得旅祺的濃眉皺得更緊,幾乎要連成一線般地糾結。

「什麼時辰了?」還是依偎著溫暖嬌軀,旅祺壓根兒就沒有起身的打算。

「少爺,老奴身負老爺所托重任,必須督促少爺以康家船隊為重,老奴……」門外的揚金源卻絲毫沒有罷休的意思,不停地嘮嘮叨叨念著老爺迫命之類的話語。

長長嘆了口氣,旅祺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下床穿衣,對乍見全身的自己而羞得轉過頭去的姬-,他忍不住發出陣爽朗的笑聲,而後托起姬-的下顎,在她唇上用力地吻了一記。

「唉,這管家不知又有什麼花樣,我去去就來。」微微打開窗往外瞄,天色尚是靛青中微露魚肚白,想起這擾人春夢的不速之客,旅祺莫可奈何地整好衣冠,微拉開門,側身閃了出去。

「少爺,昨夜少爺將姬-姑娘帶至你艙房後,可曾將她送回房?」一見到旅祺,楊金源立即氣急敗壞地來回踱步,劈頭就是一副質問的語氣。

「嗯?」不動聲色地活動筋骨,旅祺輕描淡寫地挑起左眉。奇怪,這姬法有沒有回房的事,何以他會如此在意,難道他是以為彤-?

「我剛才又到姬-姑娘的艙房探了探,發覺她不在房里。這姬-姑娘向來不會胡亂出房門,這其中必然有什麼緣故,我擔心她被彤-所擄,那就糟了!」來回不停地踱著方步,楊金源滔滔不絕的說著說著,表情逐漸狠毒了起來,不自覺地低語︰「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奪走姬法,她對我太重要了!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自我手里奪走她!」

本還對他的大驚小怪嗤之以鼻,但在听到他後面如不自覺的自言自語之後,旅祺小心翼翼地放下剛舉起伸展肌肉的手臂,沉吟了幾秒鐘不語。

「必定是他,就是那個半人半獸的怪物!早該將他除去,如今就不會如眼中釘、肉中刺地礙了我的大事。」煩燥似地以掌握拳,不住地捶打著船舷,楊金源恨恨地說。

念頭一轉,旅祺狀似漫不經心,實則所有注意力全都投注于此,他往前跨了幾步,專注地盯著楊金源。

「管家,方才你說有要事?」

「就是這姬-姑娘又失蹤了的事。」

「是嗎?這姬法並未失蹤,她此刻就在我艙房之內。」眼神犀利地盯著楊金源,旅祺心里想的卻是越來越令自己感到陌生的管家︰他究竟是何來歷?

「在你房里?她……你……她是何時到你艙房之中的?

我昨夜就發覺她不在……「說到這里,他突然閉上嘴,臉色灰白地瞪著旅祺,」你……你有無對她做出……做出……「

「你的意思是我與姬-有無肌膚之親?」一字一句地說著,旅祺緩緩地伸手抹抹自己的臉。「管家,這姬-乃是我擄掠而來的女子,我自然對她有著絕對的權利。既是我的女人,我與她之間閨房之事,似乎無需外人置喙,不是嗎?」.「你……不,你不可以踫她!任何人都不許踫她,她是我的,除了我楊金源……沒有她,我的計劃……我的計劃全都完了!」捉狂地吼叫著,此時的楊金源已不像平日,慈眉善目、衣冠得宜的管家了。

披散了花白的頭發,雙眼布滿血絲,身上的衣物也全都皺巴巴地似被丟進水桶中搓揉過度。來回不停地踱著步子,他嘴不斷地發出高高低低的怒號聲。

「都怪我自己太大意了!我一心一意提防著海中的彤或,卻忘了防備身邊的你。太大意了!我……不成,我得找到她,我得找到她,驅除我身上的余毒,我……我要找到一她!」話意未歇,他拔腿便要往旅祺的艙房沖,但他卻未料到旅祺正擋在面前攔阻他。「讓開!我必須找到姬-,只有她才能解去我身上蘭芷散的余毒!」

原本只擔心他會驚擾到姬-的旅祺,此時為之一震。

因為他想起了父親所留給他的錦囊中,不正有一份羊皮紙是記載著蘭芷散的嘛!當初他依父親遺命,在滿二十五歲生日的那天才揭開這錦囊時,對夾雜在眾多財產清單和航海技術間,根本不搭軋的那份文件,如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般的一頭霧水。

錦囊中有封父親親筆書函,到現在總算是真相大白,解答了他百思不解的疑惑——祺兒︰錦囊中皆為父生平心血結晶,希兒守成奮進,為我康家子孫厚植實力,則為父可以欣然含笑九泉。另此份蘭芷散之遼法,乃為父千金求來之秘傳驗方,兒應妥善收藏,倘某人心生異念,危害我康家船隊,則兒大可依此方法所制之。為人之道,仁恕而已,望兒好自為之。

父字乍見這封沒有頭緒的信時,旅祺苦思了許久。這其中大半的叮嚀囑咐,他都可以理解,唯獨這關于蘭芷散的事,他是怎麼也想不通。

首先,這某人會是誰呢?而他會對康家船隊做出什麼樣的事?翻遍了父親所留下的所有文件,根本找不到任何有暗示之處,所以逐漸的,他也對這蘭芷散之事不再耿耿于懷,甚至漸漸地淡忘到幾乎不復記憶了。

直到前些日子,他由管家和小廝們口中,得知在自己躍下小白舟去查看時,中了蘭芷散之毒,記憶深處的殘存印象,才又慢慢地勾起他的疑惑。

既然父親留有解蘭芷散毒性之方,他便對照著其上的方法,將翠冰玉珠納人體內,每日自行排毒,倒也十分有效。只是,他還是很納悶,父親所言之某人,必然也會積極求取這蘭芷散解方,何以自己一直都沒有察覺身畔有這種人存在。

現下真相大白了,想起仍散置在桌上的箋方,旅祺更是不願讓他進去。「管家,姬法是我的女人,這尊卑有分,她即是你的主母,你有何理由強行闖入我的內室?」

被旅祺的話說得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強橫地瞄瞄好整以瑕地站在他面前的旅祺,楊金源突然發出串比鬼哭神號更恐怖的嘯聲,伸掌便往旅祺的罩門擊去。

這旅祺亦非等閑之輩,早在楊金源掌風襲來之前,他身形一晃,連連翻滾一轉,來到楊金源身後,以腳尖勾起甲板上成堆的粗繩索,輕輕一踢,便如條長蛇般的往楊金源的腳飛擊而去。

意識到背後的長繩襲擊,楊金源想去推房門的手連忙縮了回來,連轉三兩圈,避開那堆落地引發砰然大響的繩索,氣喘吁吁地盯著又回到門前的旅祺。

「想我楊金源倘若不是當年誤中此毒,此刻早已一統江湖,你這後輩小子如有自知之明,還不快給我閃開!」連續調了幾次氣息後,楊金源語氣仍是十分蠻橫地叫囂著。

「原來你已身中蘭芷散之毒。」微笑地想起自己大略看過的內容,旅祺只知已經中毒之人,萬萬不可運用內力,因為這蘭芷散雖可以內力逼住,使之不至于游移至全身,但這毒性所積存之處的髒器,卻是必傷重無疑。

唯一的辦法,除了以翠冰玉珠排毒之外,面對這馥香醉人的蘭芷散,只有將其吸納進四肢百骸,若能維持體內毒性均等,則其危害尚不深,只不過是易陷入昏睡之中。假使連睡過三百六十四日,則毒性可經由放血盡除,但仍需再次吸入蘭芷散,逐漸昏睡三百六十四日後,再次蘇醒放血毒。這樣永無止境的循環,直到死亡那一刻到來。

這便是蘭芷散所以駭人听聞之處。它本是吐番國祭司秘傳之藥。歷代祭司皆為美艷不可方物之美女,為了保持她們神靈清明,所以一出生即開始吸聞蘭芷散,使之昏睡終年,及至十三歲初潮起,便可承擔祭祀鬼神大典之職。

吐番國女祭司的職務壽命十分短暫,約莫從十三到十八歲而已。在這短短的六年間,她們經歷每年一次的蘇醒放血,而後祈求國運昌隆,邦富民安。在祭祀結束的剎那,亦是她們又恢復冬眠狀態的開始。

在十八歲完成最後一次的祭典之後,她們不再昏睡,而是由吐番贊普將御賞的湯藥賜之,而後收進後宮為妃。

所有祭司最後皆會成為吐番之王——贊普之妃嬪,則國家機密可永保不外泄,這些嬌艷如花的美女也全歸贊普所有,所以這制度在吐番流傳了數十代之久。

這蘭芷散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成了最富盛名的奇藥。只是這蘭芷散有著如此高妙的好處,所以一直是吐番宮廷內的禁物,向來都不外流,除了那一回——有位名喚瑪娜的女郎,原是卸職後的祭司,在成為贊普後宮中的嬪妃後,她野心勃勃地想爭得皇後之位,便處心積慮地鏟除異己,甚至連自己的同胞姊妹都不放過。總算她將那些敵手都消滅之後,滿心歡喜地以為勝券在握.誰知此時因吐番連年饑荒,南部中土則是境況稍強的隋朝煬帝當政之時,有感于天災難抗,贊普也就和鄰近諸小邦一樣,對隋進貢稱臣,以換取糧食布匹的援助。

為了攏絡贊普,隋煬帝即下詔將隋室公主下嫁和親。

在情勢比人強的情況下,贊普立刻空出中宮之位,迎娶了這位自中土而來的公主,並且接受煬帝賜姓為曹。

這使得瑪娜為之光火,在想盡辦法都無法將那位中國公主除去的情況之下,她聯合吐番國內一班同氣相通的臣子,趁著吐番贊普重病之際,將其和公主所生之子流放到邊僻之地。至于對搶走她後位的公主,瑪娜可就沒那麼寬宏大量了,一心一意想置之于死地。

但朝中大臣深恐激怒了煬帝,便一再地阻止她下毒手。滿腔怨恨無從發泄的瑪娜,遂利用蘭芷散迷昏公主,而後凌虐公主毫無知覺的軀體出氣。公主逐漸昏睡,從每月蘇醒一次,而至每季蘇醒一次,最後變為每年才蘇醒一次,當公主蘇醒過來之時,瑪娜便極盡凌虐之能事,使公主數次尋死不成,最後傷心欲絕地服了一大罐的蘭芷散冀求永不醒來。

從此公主果真長睡不起,在一班憂心忡忡的臣子們暗中協助之下,由貼身侍衛婢女偷偷將公主運出吐番,隱遁無蹤。為了怕公主蘇醒後無以為繼,是以大臣們買通內侍,將蘭芷散交了許多給那些婢女侍衛。

蘭芷散就是在這種情形下流人民間,大略地看完羊皮紙的記載後,旅祺數次想找時間將其余有關于蘭芷散解毒法的內容看完,但總是陰錯陽差之下,使他沒能好好的將這個心願完成。

而今,緊緊盯著焦慮的楊金源,疑問如滾雪球般越滾越大。他要得到姬-,只有姬-可解他所中的蘭芷散之毒?

這又是從何說起,難道他還知道有其他解毒之法?

「姬-她並非吐番國之祭司,亦非習醫之人,她何以能解你身中之毒?」昂首迎向朝他撲來的楊金源,朗聲中直視他說道。

「這就不用你管了,只要她到了我手頭,我自然會有辦法。現在,你讓是不讓?」

「如果我不讓呢?」

「哼,那你就別怨我出手無情了!」話尾還在空氣中飄浮,楊金源十指僵硬直伸,上頭赫然已套上十只尖銳的鋼管,上頭有層深藍近乎烏黑的油彩,筆直地對著旅祺的臉戳過來。

明白那似乎是淬練過劇毒的武器,旅祺絲毫不敢大意地左躲右閃,但範圍總沒有離開過他固守著的門。天色漸漸亮了起來,那些揉著惺忪睡眼、呵欠連連地準備展開一天工作的水手和家丁們,見到眼前的景象,全都不約而同地再次搓揉著自己雙眼。

因為,少爺竟然跟管家動起手來了!這不是太奇怪了嗎?向來溫文儒雅的當家少爺,跟總是和顏悅色,嚴厲但不失公允的管家……任他們抓光頭,想破腦袋也理不出個頭緒來。這怎麼可能嘛!再怎麼說,一向都敬管家如父執的少爺,以及進退有序的管家……

隨著他們二人出招拆招的你來我往中,圍觀的人群里響起了嗡嗡的嘈雜討論聲。即使是外行人也可由管家越來越毒辣的攻勢內,發現他那欲置當家于死地的狠勁里,可是沒有一絲的仁慈之心。

楊金源的十指不時地擦擊到船柱和一旁的鐵柱。在上好柚木做成的柱子上留下許多深淺不一的洞,當他擊打到鐵柱之時,則進發出無數的火花,夾雜在刺耳的聲音中。

在那些水手及家丁們驚呼連連中,旅祺仍舊是神清氣閑地閃避著楊金源越來越顯力不從心的攻擊。只見他時而躍起,時而輕扭腰身,輕而易舉的就避開了楊金源。

相較于衣衫衣飄飄更襯托出逸灑風的旅祺,已經冷汗涔涔的楊金源,則是灰敗著臉,吃力地一再咬牙切齒地進攻著旅祺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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