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呆,你昨天被『我武維揚』打的手心,今天還會不會痛?」架著沉重的近視眼鏡,打著電動玩具國中生模樣的少年,頭也不抬的問著跟他穿同樣制服的另一位少年。
「少笨了!田雞,我在他在抽我之前就先抹生姜了,這是土豆教我的,你不知道嗎?」
二呆用細竹簽挑著鹽酥雞中炸得香香的九層塔。
「土豆?你們真是不夠江湖道義,根本都沒告訴我,害我被打得痛死了,到今天還在痛!」田雞埋怨的嘟噥著,和二呆一起走進有著長長櫃台的補習班大門。
「嗯,冰店西施在那里!」二呆推推猶不住嘀咕著的田雞,示意他往櫃台看過去。
田雞推推鼻梁上沉重的眼鏡,不太自在的挨近二呆。「二呆,你別說出我昨天被『我武維揚』抽的事!」
「我知道,你也別說出我被打的事。」二呆也壓低嗓門,低低的叮嚀著田雞。「要有江湖道義!」
「成交!」田雞說著在背後伸出手去,在握手的一-那,他們因手心的紅腫,不約而同的倒抽了口氣,但仍力圖鎮定的面對那個正忙碌的算著講義,且用牛皮紙袋分裝成袋的女郎。
「嗨!田雞、二呆,你們今天怎麼這麼早到?我武維揚沒有留你們下輔導課之後再考數學啊?」女郎抬起頭露出溫柔的笑容,詫異的看著面前兩個不太自在的小毛頭。
「唉!今天是秋後大算帳。我們班這次月考的平均成績比隔壁班少一.九分,我武維揚都快吐血了。所以他整天一找到機會就開始訓我們,不然就修理我們。」田雞扮了個鬼臉。
「是啊!我看我們班這回完蛋了,班上有些女生都被打哭了。」二呆見田雞跨上前去,趴在女郎面前的櫃台上跟女郎說著話,他也不甘示弱的依樣畫葫蘆。
女郎露出同情的表情。「哎呀!那你們班不就很淒慘了嗎?」她抬起頭看著牆上正敲出六下的掛鐘。「你們還不快進教室,要開始上課了。」
田雞跟二呆這才抱起沉甸甸的書包,準備往樓上跑,但這時女郎叫住他們。
「田雞、二呆,幫我把理化跟數學講義帶上去!」她說著將那兩袋講義向他們-過去。
田雞跟二呆原本面帶微笑的舉起手,但在厚重的講義觸踫到手的一-那都發出了聲悶哼,露出不太自然的表情,咬著牙看著彼此。
「你們怎麼啦?」女郎自己也捧著一大疊的講義,在經過他們之時,怪異地看了他們一眼o「沒……沒什麼!」田雞跟二呆使著眼色,很快一溜煙的朝樓上跑去,女郎聳聳肩,將講義一一放在後面各個老師的桌上,再回到櫃台坐下,忙碌的改著考卷。
女郎有著恬靜的瓜子臉,兩道眉毛彎彎地躺在圓圓的杏眼上方,一笑起來眼楮——的如兩葉小舟。高挺的鼻梁配著一個微噘的櫻唇。她身材高佻,是那種天生骨架大且完美的體格,手腳細長,動作俐落。頭發輕輕柔柔的齊肩披著,額上則覆蓋著油亮的劉海。
電話鈴聲刺激著她的神經,她反射性的伸手提起電話,「喂,紅綾,-在忙?」還來不及說話,對方就已經一陣哇啦哇啦的傳來噪音。「我昨天跟花店的沈太太在市場踫到,她說她有一個外甥,她……」
「媽,我現在很忙咧!」紅綾翻翻白眼,媽媽又來了︰「我得把考卷都改好,還得去印講義。」
「只有-一個人?那紅葉跟紅娘呢?」
「紅葉大姊去保險客戶那里,紅娘二姊送產品去給客戶。媽,-是要找大姊跟二姊對不對?我叫她們一回來就回家去好了。」紅綾說著幾乎就想把電話給掛了。
「不用啦!找-也是一樣啊!」曾王友昭笑臉盈盈地說︰「反正-大姊跟二姊相親也相了這麼多次了,我看這次就換-去吧!」
大為失色的紅綾差點把話筒給掉了,她結結巴巴地開始口吃,「媽……媽!我現在才二十七歲……就去相親會不會太早了點?更何況……大姊跟二姊都還沒嫁,我……我急什麼啊?」
「唉!說到紅葉跟紅娘我就煩惱,兩個人都老大不小了,整天就只曉得賺錢。拖到現在還不結婚,難道要留在家里當老姑婆?」曾王友昭叉著西瓜,眼角則是瞄著在冰店里看漫畫的一群國中生。
「媽,大姊二姊要當單身貴族。這年頭女人又不一定非嫁人不可,再說她們的事業都那麼成功,嫁不嫁人又有什麼關系?」紅綾將面前的考卷推到一邊,干脆捺著性子的和老媽說話。
「女人要什麼事業?等到老了,光有事業有什麼用?還不如趁年輕嫁人,生幾個小孩,這樣才是正途嘛!」
「媽……」紅綾正要說下去,一眼見到甩著鑰匙走進門的人,她眼楮一亮,隨即將話筒遞過去。「二姊,媽要找。我恨忙,-跟她聊吧!」
曾紅娘苦著臉的接過電話。「喂,媽?我送-的保養品用完了沒有?我剛才又去進貨,待會兒送一套回去給-喔!」她瞪了在一旁偷笑的紅綾一眼,然後目瞪口呆的听著電話。
「媽……有沒有搞錯?我是紅娘耶!真要相親的話,大姊比我更急吧?畢竟她比我大嘛!我搶什麼搶?」紅娘用手掠掠她浪漫的小波浪卷長發。她也有張跟紅綾相似的瓜子臉,五官則比較平庸,但憑借她高明的化妝技巧,她還是渾身充滿女人味地可以令很多見過她的人,都對她印象深刻而念念不忘。
「教師?拜托,媽!」紅娘伸直她尖銳涂著嫣紅蔻丹的指甲,仔細地端詳著。「哎啊!
我的指甲斷了一只了啦!媽,我要去修指甲了。」
但是曾王友昭似乎仍不想放過她黑名單中的第二號,她仍持著話筒,嘮嘮叨叨的在桌子間穿梭著收拾盤子跟杯子。
「媽,我真的不想去相親嘛!-看我已經相了十幾次啦!每回跟那些男人大眼瞪小眼的,我就覺得自己像是豬肉攤上的五花肉或排骨肉,擺在那里任人挑選殺價。」紅娘捏起一塊紅綾放在櫃台上的牛女乃糖塞進嘴里。
站在復印機旁影印講義的紅綾,忍不住撲哧一聲的笑了出來,惹來了紅娘的白眼。
「好,我知道。大姊回來我會叫她打給-的。好不好?我得去準備上課啦!」紅娘說完站起身子,朝對面的欣欣小吃店望過去,莫可奈何的朝那個站在門口對著這邊張望的短胖中年婦女揮揮手。
「二姊,媽又開始找人給-們相親了,我看-跟大姊真的是在劫難逃。」紅綾將印好的講義搬到櫃台上,然後再開始印另一份。
「更正。不是『-們』,是『我們』!媽說-也老大不小了,所以這回-也有份了。」紅娘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茶,她睨著臉色開始發白的紅綾。「想開點,相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像我跟大姊都已經身經百戰,練就了一身好本領。」
紅綾頭皮發麻的盯著桌面。「二姊,求求-不要說下去了。我現在滿腦子就只想到-剛才說的『豬肉攤』……」
紅娘挑起眉拍拍ど妹的臉頰。「嘖嘖,可憐的紅綾,二姊告訴-一句八字真訣,保證-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跟-老姊們一樣--老神在在!」
「什麼八字真訣?」紅綾模著額頭,虛弱地問。
「簡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紅娘帶著神秘的笑容說著,一搖一晃的朝樓上走去。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紅綾喃喃地說著,一臉茫茫然地望著對面的小吃店。
***
欣欣小吃店是她們的母親曾王友昭用來撫養她們三姊妹的生財方式。自十五年前她們的爸爸曾阿地因車禍過世之後,她們母女四人相依為命,一晃眼也過了十幾個年頭。而從小困苦的生活,也使得大姊紅葉跟二姊紅娘都養成一心一意只想賺錢的心理。
對于男人,她們不是不理睬,但只有在他們要向紅葉投保,或是向做直銷的紅娘買東西時,才會受到比較文明的待遇。否則,對身為保險公司襄理的紅葉而言,男人是虎視眈眈想搶她寶座的競爭者;而對成功的寶石級直銷商的紅娘而言,男人只是一群覬覦她豪華大車的臭男人,他們只會用帶著酸葡萄的口吻羨慕著她的成就。
總歸一句話,對曾家那前兩位名利雙收的女兒來說︰男人只是一種裝飾品而非必需品。
尤其是一些外表還像人樣,但實際上一肚子草包,嘴里只會言不及義的說些沒啥建設性蠢話的男人。她們的觀點是--寧缺勿濫!
至于老ど紅綾,她雖然不像兩個姊姊那樣的排斥男人,但若要她去找個男人談戀愛,她也沒有那個力氣。對她而言︰生活最好能自由自在像風一般的隨性且隨興,如果身旁多個絆手絆腳的男人,那她肯定是不會答應的,因為那不啻是自搬石塊砸腳自找麻煩。
但身為成功的婦女代表,曾王友昭可由不得她完美的成績單有那麼一丁點兒的瑕疵。曾王友昭可說是這一帶街頭巷尾的模範人物,她跟丈夫白手起家,起先是向別人租借騎樓,擺攤子賣大腸面線、豆花,夏天則改賣刨冰。由于夫妻兩人勤奮且待人和氣,沒多久的時間她們便有了能力頂下那家店面,開張成立了欣欣小吃店。
但她最為人所稱贊的是她那三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在這一帶提起曾家三位小姐,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老大曾紅葉,從小就看她背著老ど,牽著老二在幫忙收碗盤,她現在可是保險公司襄理級人物。老二紅娘,漂亮嫵媚,說起話來嗲聲嗲氣的,但她做直銷卻挺有一手的,已經是什麼紅寶石還是藍寶石級的上線了。至于老ど紅綾,她倒是高中畢業之後就留在家里幫忙顧店,還利用晚上念夜間部讀完了大學。附近正好有所國中跟國小,所以她理所當然的開起家教班,越做越大之後,現在已成為挺有規模的補習班了。
雖然三個女兒都如此能干且頗有些成就,但曾王友昭也跟全天下的母親一樣,有著同樣的煩惱--女兒的婚事。眼看著女兒們都已經過了出閣的年齡,卻一直沒有消息,這教她怎能不急?
尤其是當紅葉跟紅娘都已跨過三十大關之後,她只得卯足了勁,為她們找對象相親,或托人介紹。但奇怪的事年年有,且全集中在她家了。她曾王友昭嬌滴滴的女兒們竟然都相不到合適的對象!這讓她真是百思不解,開始懷疑是不是家里哪里的風水不對了?從鐵盒中再捻起一塊餅干,曾王友昭心不在焉的蓋上餅干盒蓋,蓋子上頭那張紅心型的紙令她看到就郁卒,這個月已經有七、八張紅帖了。這盒是巷子頭那家雜貨店老板的女兒阿圓的喜餅,想到這裹她就越發不能釋懷,阿圓那孩子倒也還不錯,只是有點斗雞眼、暴牙,再加戽斗,身材也是平平板板的。但話又說回來,連她這個模樣都有人要,那嬌滴滴的紅娘……想到這里,她心麻意亂的將整盒餅干都扔進櫃子里。眼不見,心不煩!
走到神桌前,她雙手合十的看著案頭上那張照片。「阿地,孩子們都這麼大了,你也得保佑她們嫁得出去啊!要不然我怎麼跟你們曾家的租先交代?」
看著照片中丈夫那嚴肅的表情,曾王友昭突然想起隔壁巷子林媽媽的兒子婚事。林媽媽眼見只肯同居而不願結婚的兒子跟女友同居了三年,一副還不準備結婚的打算,氣極攻心的在一陣破口大罵之後心髒病發作。這使得兒子馬上拉著女友去公證結婚,且才兩個多月,就听說媳婦已經有了,現在林媽媽成天炖雞湯給媳婦喝,笑咪咪的等著當女乃女乃。
心髒病發作……曾王友昭看著神上的祖宗牌位跟丈夫遺照,突然覺得丈夫似乎也在跟自己使眼色,為自己所想到的妙計叫好,她開心地撫掌大笑,開始擬計畫。
唔,想當女乃女乃就得花些心思,她如此的告訴自己。
***
「維揚,維揚,你在干什麼?該吃飯了。」
「姑姑,我馬上來了。」維揚將計算機先儲存好他剛才打了半天的資料之後,這才伸著懶腰朝樓下走。
淑真帶著莫可奈何的眼光,看著手長腳長緩緩走下樓梯的佷子。維揚是她大哥的兒子,大哥大嫂退休之後,就跟著經商的大兒子維明移民澳洲,剩下維揚一個人在台灣教書。正好淑真的孩子們不是嫁了,就是在國外求學,所以就要維揚搬過來,彼此有個照應。
「維揚,不是姑姑愛說你,你都多大年紀了?也該出去交個女朋友,準備結婚了。」淑真盛好飯,坐在飯桌旁等著在廚房洗手的維揚。
維揚慢條斯理的拉出張紙巾擦手,慢吞吞的踱到飯桌邊就坐。「姑姑,我現在哪有心情交女朋友?聯考都快到了,我那班寶貝學生卻還不知死活的在混日子,我盯他們都來不及,哪有時間?」
「維揚,學生念不念書是他們的事,況且他們都還有自己的父母,你得為自己打算打算。你都三十五了,再拖下去還得了!」淑真夾了一筷子的豆苗放進維揚的碗中。「你爸媽每次打電話來都在催我幫你找對象,但你自己也得加把勁兒啊!」
維揚悶不吭聲的吃著飯,對這例行的疲勞轟炸他早已經習慣了。現在他滿腦子想的是明天的數學段考,最近這幾回的抽考、段考,他所帶的三年一班平均成績都比隔壁的三年二班低,這令他在三年二班那個趾高氣昂的班導師--李月雲面前有些不是滋味,尤其是李月雲還公開宣稱在聯考的升學率上.絕對要贏過三年一班。
面對她如此的挑釁,維揚自然是吞不下這口氣。但再回頭看看班上那一群寶貝的成績,他也只能以多考多處罰的方式來強迫他們念書了。
「……紅葉、紅娘跟紅綾都不錯,你看要不要哪一天跟她們見見面?」淑真挑出刺後,將整塊的虱目魚肚舀進湯碗里給維揚。
維揚心不在焉的點著頭。唔,也許我該要求那群寶貝蛋給我留在學校晚自習。嗯,禮拜天也要盯了,上星期日職棒的龍虎之爭,連誰第幾局打出全壘打他們都如數家珍。他們就算沒去看現場,我看八成也在听收音機,這樣怎麼能有心情看書呢?
「所以,這星期天我就跟曾太太約定-!你可別忘了。水果在冰箱,自己去端。」淑真放下碗筷,喜孜孜的馬上拎起小錢包,準備去跟曾太太說。
「嗯。」維揚將碗筷放在流理台中用水沖洗干淨,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班上那群調皮搗蛋的學生身上。
土豆最近又開始在退步了,這家伙像牛一樣,抽一下走一步,如果盯得緊,他就進步連連,稍一放松,他就馬上故態復萌。二呆愛看漫畫,上次搜他的書包跟便當袋,鹽酥雞、烤雞腿跟-小叮當-、-七龍珠-塞得滿滿的。田雞則愛打電動玩具,他以為我不知道,竟然敢在上英文課時打電動!他以為教英文的秀氣女老師不會打人就如此猖狂。但是他們沒料到的是︰我早已經跟所有科任老師打好招呼,他們無須動手,只要告訴我,我會算總帳的。
看看牆上的鐘,才七點半,我還有半小時的時間可以出考卷題目。八點一刻,就要開始電話家庭訪問了。
翻翻日歷,他用紅筆注明四十一,這表示距離聯考只剩四十一天。再想到昨天他所做的模擬考,那種七零八落的成績,他嘆了口氣的三步並做兩步沖到計算機旁,忙碌翻著課本,一個字一個字的輸入中文及英文。
想想姑姑說的話也沒有錯,自己也真的是一把年紀了。同學朋友同事們大都已經結婚生子,但他仍在觀望之中,倒不是他排斥婚姻,只是他沒有很努力的去爭取而已。
算算現在學校所有的同事中,百分之九十五的女同事都已結婚,剩下那些年輕的新進教師,也都幾乎已名花有主,天天有人接迭上下班了。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三年二班的導師李月雲。
憑良心說李月雲長得並不丑,但大概是她為了掩飾臉上那片紅豆餅似的青春痘,所以敷上了濃厚的粉妝,但更加的凸顯出那些痘瘢的存在。加上她總是跟隨流行的穿著各式各樣少女裝,不禁使人為她的品味感到懷疑。
听說她班上的學生都叫她「魔女」,不過這當然都是暗中在背後取的綽號,否則……她個子雖不高,打起學生來也有打斷藤條的紀錄。
雖然教育部、教育局三令五申的宣布不準體罰學生。但是誰會認真的依照那些只會空口
說白話的官僚們的泛泛之語去做--把藤條放下?大概只有啟智班的教師可以辦得到吧!因為他們的學生比較特殊,所以都采小班制,老師輕而易舉的就可以掌握所有學生了。
再不然就是俗稱放牛班的後段班學生。對于那些教後段班學生的教師們而言,謹言慎行是他們自保的法則之一。因為那些逞強斗勇的孩子們眼里可沒有尊師重道這回事;你今天抽他一下,他明天可能就在校門口等著你,在你身上捅回一刀。
唉!正是因為擔憂自己所帶學生的前程,所以他鎮日里戰戰兢兢的想盡辦法要他們多讀書,並且記住他們所學的。連帶的也就使得他沒有太多的個人私生活,更遑論去結交異性、談戀愛了。
事實上,他也不覺得自己有過追求異性的念頭。他就像典型的中國知識分子,從小拚了命的念書,然後到國中任教。雖然不是非常的一帆風順,但也從沒遇到什麼大風大浪,可稱得上是平穩而已。
剛才吃飯時姑姑說些什麼,他已經沒有印象了。又提起爸媽打電話回來催促我成家,其實這有什麼好急的呢?緣分到了,時機對了,還有那個女人出現了,我就一定會結婚的嘛!
按下打印機讓計算機把他所出的試題都打印出來。他拿出學生的通訊簿,準備一個一個打電話去突擊檢查,看他們有沒有依他的規定,吃飽飯立刻乖乖的念書。
現在的父母也真是矛盾,他們一心一意的要求老師盡量逼自己的孩子讀書。等孩子們回家後,他們卻心疼的縱容他們的寶貝孩子們看電視、錄像帶、打電動玩具,甚至七早八早的就讓孩子休息睡覺了!
維揚開始按著電話,沒好氣的看著電話本上的第一個︰林秀英。這女孩有對沒啥責任感的闊氣父母,他們那種散漫的態度,就好象第一志願會憑空掉到他們女兒身上一般。
「喂,我是方維揚,請問是林太太嗎?」他用食指敲打著桌面,等待著預期中的混亂。
「嗯,啊!我是……呃,方老師……你等一下,老林!老林!秀英的老師打電話來了。」在電話中可以清楚的听到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傳過來,然後電話听筒被蓋了起來。
維揚搖著頭在林秀英的名字上勾了一下,這丫頭又睡覺去了。她的成績不是很好,甚至可說是在危險邊緣,但她卻老是愛采用那種「先睡一覺,半夜再起床念書」的方法,很不幸的是,她很少起得來。有鬧鐘的話,她會按掉繼繽睡;後來說要父母叫她起床,偏偏她父母又常常于心不忍,唉……「喂!方老師,對不起對不起,我們林秀英在洗澡啦!老師找她有事嗎?」沒多久林先生的台灣國語透著一絲緊張的跟他說著電話。
維揚長長嘆了口氣。「林先生,秀英這回數學抽考考得很不理想,麻煩你們盯著她一點。聯考快到了,再辛苦也沒幾天……」
「我知道,我知道。謝謝方老師這麼關心我們秀英,我們一定會好好跟她說的。」林先生不待方維揚說完,即心虛的打斷他的話,因為他心知肚明方老師八成已猜到--秀英一回到家就呼呼大睡去了。
「沒什麼,這是我當導師的責任,那就再見了。」維揚挑起眉,翻翻林秀英這學期的成績單,苦笑的說。
「謝謝方老師,再見,再見。」不出維揚所料的,掛掉電話之後,林家夫妻面面相覷的說不出話來。叫女兒起床,他們又舍不得看她打著瞌睡念書;不叫她嘛,那自己當初千拜托、萬拜托把女兒弄到方維揚的班上,又是所為何來?他們困惑的坐在那里,拿捏不定主意。
接下來幾通電話都不出維場所設想的範圍--李俊雄偷看電視,是那出叫「倚天屠龍記」的武俠連續劇;黃美玲看的是「霸王花」;邱玉蓉家中的電視正在上演「青梅竹馬」;
而呂姜淑家里是豬哥亮的餐廳秀。
方維揚咬著牙的告訴他們︰明天的數學段考要是沒有九十分的話,他們就完了,而且少一分打一下。
然後是鐘雅莉和王勺玲,她們一個去學鋼琴,一個去打網球。面對如此注意五育均衡的父母,維揚就感到很欽佩但也很沒力。欽佩他們如此苦心的栽培自己的孩子,但聯考就只剩四十一天了,別人讀書都來不及,她們竟然還有閑情逸致去彈琴打球。要是考不上好學校,她們的父母八成又要把所有的責任往老師的身上推,這教維揚感到有苦難言。
後來的一些學生倒教他感到有些安慰,大部分的學生都乖乖的听話,遠離電視坐在書桌前苦讀,他拿起一本書也坐在憑窗的書桌前,慢慢的翻著書頁,沉浸在書香中。
***
「紅葉是比較適合,她跟維揚差兩歲︰而且紅葉不是很靜,跟維揚個性比較相投。」淑真看著桌上排列著的三姊妹照片,輕輕的在曾太太耳邊說道。
曾太太拿起那些照片,抽出了其中一張。「再不然紅娘也不錯啊!她跟維揚差四歲,這可是最『速沛』的年歲,而且紅娘做直銷,維揚學校裹的同事也有很多是她的客戶。」
「這個是紅綾喔!她年紀小了點,跟維揚差了七歲,不過如果成了的話,維揚一定會很疼她的。」淑頁將那張紅綾做著鬼臉的照片舉起來,端詳一番地說。
「是啊!而且紅綾開補習班,維揚下了課還可以來兼課。這樣夫婦同心,其利斷金,賺的都是自己的了。」曾王友昭興奮得露出滿嘴的金牙及銀牙。
淑真放下三個人的照片,帶著感興趣的表情。「那麼,是哪一個答應要相親了?」
「呃……」曾太太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臉上,她不太自然的模模頭,又順順裙子上的褶痕。「呃……我還沒跟她們三個說,她們……」
「還沒有說?-不是前幾天就說要問她們了?我已經跟維揚說是這個星期日了,-還沒跟你女兒們說,不要到時候只剩我們維揚自己在唱獨角戲。」淑真略有埋怨地笑道。
「哎啊!沈太太,我向-保證!到時候我那三個丫頭都會乖乖的待在家里的,-放心好了。」曾王友昭自信滿滿的將那些照片收好遞給沈太太。
「真的?-也知道我那個外甥就是太有責任心了,成天就把學生掛在前面,才會到三十五歲了還沒有結婚。我大嫂跟我大哥天天打越洋電話來催,我這個當姑姑的不幫他幫誰?所以,我得快幫他找到個老婆,也省得我大哥大嫂每天念著我!」淑真想起來就累的大吐苦水。
曾王友昭心有戚戚焉的拚命點著頭。「我知道,我知道,-放心吧!一切包在我上。」
「那就拜托-啦!」淑真坐在小吃店里東張西望,現在是晚餐的時間,店里只有一些年輕夫婦帶著孩子來吃飯,或是三三兩兩背著書包的學生,年輕的上班族來的也是成雙成對,沒有落單的。「紅葉她們三姊妹都不在啊?」
「她們都在補習班里,有個老師請假,所以紅娘去代課,紅葉在幫忙做帳本,紅綾要顧櫃台出考卷什麼的。」曾太太忙碌的在店內來來回回地收拾著桌上的碗盤。
「其實-真是好命,三個女兒都那麼能干。」淑真不無欣羨地說道。
「哪有什麼好命?我啊一天到晚的操心她們三個,以前怕她們書沒念完就跟人家跑了;
現在呢,是擔心她們成天只曉得賺錢,拖成老姑婆了。」將用過的免洗餐具都扔進門口的大垃圾桶里,曾太太捶著腰背,不以為然地皺起眉頭。「她們一天不嫁,我就一天不放心,她們的爸爸走了十五年了,這十五年我辛辛苦苦拉拔她們長大,盼的還不是她們能早點找個好的男人嫁了?我也好對她們的爸爸可以交代。」
「會啦!-那三個女兒都才貌雙全,不怕嫁不出去的啦!」隔壁錄像帶店的老板娘,晃動著她龐大的身軀,出現在她們眼前。「喲!我瞧瞧,這不就是紅葉她們三姊妹的照片嗎?-
瞧瞧,長得可真俊俏!」
不待淑真收好那些照片,老板娘一把搶了過去。嘴裹嘖嘖作響地翻看著那疊照片。
淑真跟友昭無奈地對看一眼。友昭幾度想伸手拿回那些相片,但都被老板娘眼明手快的緊緊夾在她那狐臭味燻夭的腋下,而淑真則是很努力的躲避著老板娘那似暴雨泛濫,又如海潮飛濺的口水。
「我說曾太太,-的女兒們都有一把年紀了,-也該給她們找個婆家。我听人家說女孩子要是一直不結婚,很容易會心理不平衡,會變態的耶!」老板娘將照片放在手上,另一只手則不停的拍著照片地大叫。
友昭滿心不是滋味的看著老板娘那個口沫橫飛的架式,難不成-以為我女兒都是嫁不出去的貨色?她慢條斯理的搶過那些相片;而且很不客氣地說︰「我說老板娘啊!我女兒可不是嫁不出去,只是還不想嫁。若是真的要嫁的話,三個月之內我就把她們全都嫁出去!」
老板娘的表情就好象友昭說的是什麼天大的笑話似的,她上上下下一再地打量著友昭,然後才夸張地爆出大笑。她拉住淑真的手,整個人笑得花枝亂顫。「沈太太,-听見了沒有?三個月內嫁掉三個女兒,不是我愛說笑,在這附近誰不曉得她那三個女兒是眼楮比天還高,這麼容易嫁出去啊?我常跟我們家老頭說︰哪個男人敢娶曾家的三個女兒啊?一個個能干又厲害的……」
淑真趕緊將口無遮攔的老板娘往外拉,因為她見到友昭的臉色已經越來越不對勁,幾乎已經到爆炸邊緣了。
「老板娘,我們要不要先回家去?現在客人越來越多了,我們不要妨礙人家曾太太做生意。」淑真拉著老板娘還一直朝她使眼色。
偏偏她踫到的是個駑鈍之材,老板娘仍不死心,一再重復她串門子所听來的情報︰「就像後面市場賣牛肉面的老王,他那個女兒听說都快四十了,當初還不是一天到晚在那里自夸他女兒在銀行上班,捧的是金飯碗,現在呢?我听市場里賣魚的阿嬌跟我說,牛肉面老王的那個女兒啊!听說去台大看精神科了。」
「老板娘,咱們走了啦!」淑真徒勞無功地想將她拉到外頭去。「我們……」
「唉!沈太太,我這樣跟曾太太說也是為她好啊!要是哪天她那三個女兒……」她說著還伸出手指著友昭。
「-呸呸呸!我女兒才不會神經有問題哩!我告訴-,我三個月內非把我的女兒們嫁出去不可!」友昭氣得渾身發抖的大吼,她向來都不太理會老板娘那喜歡道听途說的烏鴉嘴,但今天實在是忍無可忍了。
「哼!大話可是人人會講,要是到時候-家三個閨女都還銷不出去,那可是會笑掉左鄰右舍的大牙!」老板娘眼見自己以後可以串門子的地方又少了一處,心不甘情不願的試圖住口舌之爭佔上風。
友昭連連的點著頭。「好,好,就沖著-這句話,咱們今天請沈太太做個見證,到時候我女兒要是還嫁不出去,我擺流水席請鄰居吃一頓。」友昭豪氣萬千地說道。
「曾太太……」淑真目瞪口呆地址扯友昭,見她仍不為所動之後,她嘆口氣地轉向也是被嚇到的老板娘。「老板娘,人家曾太太都這樣說了,如果三個月之內她女兒真嫁人了,那-……」
「她只要嫁了一個女兒,酒席錢就全由我付;嫁兩個,我陪嫁全套家電;三個全嫁的話,我叫我女婿免費幫她們拍結婚照。」老板娘也不甘示弱地說。
友昭和淑真都詫異地望著她,這個老板娘的行徑有時還真教人捉模不定。是以她們都只能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怎麼,認輸了吧?」老板娘見她們都沉默不語,得意洋洋地反問她們。「明明就是做不到嘛!」
對看一眼之後,友昭悶哼一聲的伸出手去。「我是怕-到時候會舍不得,現在拍一套結婚照也要好幾萬,更何況是三套!」她帶著同情的笑容說出自己的看法。
「我倒是不擔心那個錢,只是擺個流水席,你得賣多少碗牛肉面跟刨冰才賺得回來啊?」老板娘抬起肉墩墩的手腕。「快九點了,我得回去關店打烊。待會兒我女婿要來載我去紗帽山吃土雞呢!」
望著老板娘矮胖的身體晃出店門口,友昭長嘆一聲地跌坐在椅子上。「唉!有個女婿有什麼了不起?以後我可有三個哩!」
淑真莞爾地看著她。「曾太太,-也知道老板娘那張嘴就是那樣,干嘛還跟她計較呢?」
「這個就叫做人比人氣死人!沈太太,現在你可得幫幫我,至少到三個月期滿我得嫁掉三個中的一個。否則,還不知道要被老板娘說得多難听呢!」友昭光用想的就已經很恐怖了,她用手蒙住臉說。
「這種事也很難說,我盡量試試看。」沈太太也感到大勢不妙,但眼前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呼!這個禮拜天我絕對會留住那三個丫頭的,沈太太,-可一定要把-外甥帶過來啊!」友昭說著將那些碗盤都浸入肥皂水中,徐徐地刷洗著。
「我知道,我會把維揚帶過來的。我先回去了。」
友昭只是舉起手隨意地揮了揮。唉!這下子可真是自己找罪受了,那三個丫頭一個比一個個,她們哪會那麼好擺布?望著店內三三兩兩的顧客,她是有苦無處訴,只好又低下頭默默地洗著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