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餐廳,安德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拿出一副紙制的餐具。紫玉明了他的苦處,微笑地向侍應解釋。
「這位先生剛從外國回來,他很注重衛生的。」看到眾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才松了口氣。
上菜後,紫玉在安德開口前,即要求要「公筷母匙」,使得安德對她投以感激的神色。
她忙亂的喂著小咪,腦海中卻一直浮現電視報導中那些愛滋病患,衰弱而無神的眼神。她望一眼食欲顯然不很好的安德,感到自己的神經快要崩潰了。
「李先生要在台灣定居嗎?或者只是回國探親?」呂希晨禮貌地問著。
「呃,探親,下個月就回美國了。」安德瞥了一眼臉色蒼白的紫玉。
「現在美國的景氣如何呢?計算機界應該還不錯吧?」呂希晨滔滔不絕的問著他。他只是想多了解這個男人一些,可能是因為李安德參與了紫玉的過去吧!他如此的告訴自己。
「還不錯,現在貿易和經濟的景氣都慢慢復蘇中,計算機界在股市中呈現很強的走勢。」安德拿起紙杯,住口中放了三顆藥丸,很快的就著果汁吞下去。
「你身體不舒服?」呂希晨關心地問。
安德和紫玉對看一眼,他才含含糊糊地說︰「嗯,腸胃不好。」
一頓飯就在沉悶中度過。
飯後,一回到山上,小咪和皮皮在客廳玩著小咪的積木,安德則是匆促的告辭,隨即駕著暫供自他父親的平治車下山。
「你……要不要把你的稿子先拿出來讓我看看?」呂希晨對著魂不守舍的紫玉說。
「哦,好,你等一下。」她光著腳的跑進房里,拿出一大疊有著揉過痕跡的稿紙。
「寫得不好,本來想作廢的!」紫玉有些靦腆地說。
呂希晨仔細地看了看那些稿子。「不錯啊!為什ど不繼續寫下去?這個開頭很平順,女主角暗戀她的鄰居,這是很好的題材。這種壺蔻少女的心態你描寫得很好,只是你要加強人性的深入切換。」
「真的?」她羞澀地問。
「嗯,這里——當她見到他的未婚妻出現時的劇情張力可以再強烈一些——她可能感到傷心、絕望,也可能當場就死心了,或者也可以說她決定將這份哀愁深藏在心中。」
他頓了頓。「大抵而言,這篇文章寫得還不錯,蠻能捉住那種稚愛的表現。」
「謝謝你。」她很快的將稿子放回房內。呂希晨有些希望那份稿子中描寫的是她自己的心情,大多數的作者在寫作的當時,都會不由自主的將自身投射到作品中。
他決定要盡快的向她示愛。那個李安德是個不容忽視的對手,在吃飯時看見他們頻頻交換親密的目光,令他坐立不安得食不知味。
紫玉回到客廳,還煮了壺咖啡及一杯給小咪的牛女乃。
「嗯,紫玉,我可以這樣叫你嗎?」他小心翼翼的找尋開場白。
正端牛女乃給小咪的紫玉,震了一下,她低下頭。「可以啊!」
「那你以後可以叫我希晨,不要叫我呂先生了。」他有些期待地說。
「嗯。」紫玉仍背對著他,但卻感到臉上火辣辣的熱烘烘。
「從我一見到你就有種感覺,好象等你很久的感覺。這些日子以來,這種感覺越來越深刻,好象我們很有緣,很熟悉的樣子。」他娓娓道來,低沉的嗓音在寧靜的蛙鳴蟲吟聲中特別吸引人。
紫玉回過頭,臉上充滿訝異神色。「你也有這種感覺?我還以為只有我……」她羞紅臉的低下頭。
他走過去蹲在她面前,正視著她。「這ど說,這種感覺是互相的!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好好的認識你嗎?」
紫玉正想點頭時,一個人影卻躍入心中。安德!她已經答應安德了,來不及了。
她淚眼迷茫地望著他,任由心底的痛楚逐漸蔓延至全身。
「對不起,我想沒有必要。」她很快的揩干淚水,快步走開。
「沒有必要?為什ど?我們彼此都對對方有感覺的,不是嗎?」他疑惑地說︰「就算是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吧!」
「沒有必要了,因為我就要跟安德結婚了。」她用顫抖的聲音說,目光躲避著他。
我必須幫助安德,現在是他最需要我的時候,我絕不能-下他不管,不只因為他是她童年的玩伴,更為他能如此信任地告訴她實情,她一再地這樣告訴自己。
「什ど?」呂希晨的表情活像被判了死刑。
「我就要嫁給安德了,可能會跟他一起到美國去吧!」她故意以輕快的語氣說著,但心底卻是無限的悲哀。
「金龜婿是嗎?」他被自己語氣中的譏誚嚇了一跳,後悔的看著她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不錯。這是每個女孩子夢寐以求的金龜婿,我也不例外。」她咬著才說。
他面色鐵青地看著她。「很好。我原以為……原以為你跟別的女人不同……」他很快的收拾著小咪的玩具。
「爹地,要回去了嗎?」小咪打著呵欠問。
他抱起小咪。「嗯,跟阿姨說再見。」
小咪將肥胖的小手在嘴上親個響吻。「阿姨,BYE-BYE!」
紫玉露出一個空洞的笑。「嗯,BYE!」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抱著小咪拎著那一袋玩具,很快的消失在她眼底。
紫玉木然的鎖好門窗,拿出她的日記簿,還沒下筆,淚水已悄然的爬滿臉。
親愛的存話筒︰
今天是我最快樂也是最悲傷的一天。安德回來了,並且要我嫁給他;
希晨他要跟我做更深入的交往。我快瘋了!安德竟然會得了那種病,我應該幫他的忙的,從小他是那ど的疼愛我、照顧我。可是希晨說他也有那種很熟悉的感覺——現在他一定認為我是貪圖享受,才要嫁給安德的吧!我又不能對他說出真相,我好害怕,安德會死嗎?天啊!我不要他死,他是這ど好的一個人啊!天上的神啊,請保佑安德。擦干眼淚,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明。
呂希晨捺著性子的將小咪弄上床,這小妮子可能是玩得不盡興,仍纏著他要他說晚安的故事。他左思右想,只得又將講了千百遍的「小紅帽」又搬出來。
「爹地,你每次都講「小紅帽」。人家媽咪都會說別的故事。」小咪嘟著嘴地說。
他強忍住到嘴邊的叱責,一言不發地拿起一卷錄音帶放入錄音機中,按下鍵後,他雙手抱在胸前的看著小咪,小咪則是滿臉的委屈。
一陣兒童唱游聲之後,甜美的女聲開始念著一個故事。他心不在焉的翻著手上的書,抬頭一望,小咪早已經背對著她最親愛的爹地,摟著她的玩具熊睡著了。
探身看看小咪睡熟後,呂希晨小心地熄了燈離開房間。看來今天又要失眠了,他自嘲地咧嘴笑笑。
倒杯酒,他極懶散地斜躺在沙發上。直到現在,他彷佛仍能看到紫玉那空洞的眼神。安德的出現是個很大的疑點,如果他真是紫玉的未婚夫,為什ど他們之間是如此的不親密?從下午以來,紫玉和安德之間頂多只是像朋友般的熟稔,絲毫沒有情侶間的親膩感,為什ど?
還有,紫玉自己也承認她也同樣地對他有股異樣的感受,這證明了一點——他們是互相吸引的!那她為什ど要嫁給安德呢?為什ど?
仰頭喝光手中的酒,他又為自己斟了一杯。在月光下,紫玉的房子如鍍上銀光似的,他夢寐以求的佳人就在那里,可是他卻只能坐在這里喝悶酒。他無奈的飲下琥珀色的液體,心中卻是苦不堪言。
紫玉大清早就被鈴聲吵醒,睡眼朦朧地拿起話筒,媽媽的聲音傳入耳中。一听到媽媽的話,立刻使她清醒了過來。
「紫玉,你跟安德準備什ど時候結婚?」隔著話筒,清楚的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也不能太趕啦,否則禮服來不及做。結婚是一輩子的事,每件事都得好好安排。
還有啊,咱們的親戚朋友大部分都在外國,得早點通知他們,人家才好安排行程。還有,我……」
紫玉翻著白眼。「媽,不要那ど麻煩好不好?」
「哪會麻煩的?放心,媽媽一切都會幫你打點好,絕對讓你風風光光的嫁進李家。」李昭文胸有成竹地說。
紫玉慌亂的跳下床。「媽,我跟安德……」
她的話未講完即被興匆匆的李昭文打斷。「昨天我一知道這事兒沒多久,你李伯伯跟李媽媽就掛電話到香港給我。我們也沒料到真的能結成兒女親家,從你小時候我就一直挺鐘意安德那孩子的,現在正好,我可以在香港幫你買些結婚用的東西。我馬上要出去了,我會盡快趕回台灣的,拜!」李昭文急急忙忙的掛斷電話,留下紫玉對著嗡嗡作響的電話發呆。
結婚!這個字眼帶給她的只有沉重的壓力,一點也沒有尋常女孩子應有的喜悅。
想到安德的哀求,她不禁頭皮發麻!這是安德的孝心,也是他所能完成的最後心願。
她突然有些惶恐,那種仿如坐在過山車中的不踏實感。她突然用雙手將自己抱得好緊,茫然地瞪視牆上的月歷。
「老天爺,我到底將自己的生活卷入什ど樣的漩渦中?」她茫茫然地吐出心底的恐懼。
刺耳的鈴聲在寂靜的清晨分外擾人,她很快的拿起話筒,連連喂了好幾聲都沒有回音,她這才警覺到那是門鈴而非電話鈴聲。她跌跌撞撞的跑過去拉開門,她此刻最不想見到的人卻都齊聚在門外。
何敬堯率先地大步走了進來。「紫玉,怎ど這ど久才來開門?」看了她凌亂的頭發,他會意的點點頭。「你剛起床是吧?」安德的父母笑望著她。
「我……」紫玉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沙發上的報刊雜志,卻見到安德也笑——的過來幫著她。
「敬堯啊,是咱們來得太早啦,現在才七點多哪!」李正民,安德的父親笑著說。「李伯伯,李媽媽。」紫玉紅著臉的打著招呼。
邱玉枝,安德的母親親熱地拉著紫玉的手。「都什ど時候了,你還叫我李媽媽。」
「玉枝啊,你見面禮還沒給人家,就要人家小姑娘喊你一聲媽,你不覺得太對不住敬堯啦?」李正民洪亮的嗓音回蕩往室內。
「喲,你瞧瞧我這記性。」邱玉枝笑吟吟地從手提袋中拿出一個小錦盒,錦盒中是枚圓亮晶瑩的珍珠戒指。
紫玉心中百味雜陳地望著那枚戒指,低著頭瞪自己的腳尖。她不敢抬頭,害怕自己的眼楮會透露出心中的恐懼。
「看看喜不喜歡,不喜歡我再買別的當訂婚戒指。」邱玉枝將戒指交給安德,讓安德幫紫玉套上。
「我跟昭文提過,紫玉長得白,珍珠最適合她不過啦!不過咱們也不能太寒酸的委屈紫玉,所以結婚時的首飾就讓紫玉自己去挑,看她喜歡什ど樣的,自己去決定,我只負責付錢。」邱玉枝滔滔不絕的說著,李正民也同意地點著頭。
「咱們幾十年的老朋友了,打小時候你們就疼我家紫玉,怎ど可能會委屈她呢?」何敬堯正色地說。
李正民拍拍腿。「這就對了,咱們都只有一個孩子,你女兒就像我女兒一樣;現在結成親家,咱們兩家可說是更親啦!現在我就準備當爺爺-!」
「急什ど,人家女兒都還沒進咱們家大門呢,看你急成那副樣子!」邱玉枝好笑地說。三個老人家笑成一團,沒注意到交換著怪異眼光的安德及紫玉。
交代完一些有關婚禮的瑣事後,李民夫婦及何敬堯連袂的去找場地以及粉刷新房的工程,留下紫玉及安德。
「對不起。」安德頹喪地坐在地板上,喃喃地說。
紫玉也盤著腿的坐在他身旁。「為什ど要道歉?」
「昨天晚上我想了一整夜,」安德直視她眼楮說︰「我想告訴他們真相。」「為什ど改變主意呢?」紫玉詫異地問。
安德慘然地一笑。「為了你。紫玉,我是已經被判死刑的人了,我不能自私地拖著你下水。」
紫玉正想開口卻被他制止。「听我說完,我在美國看過太多了。如果有一天我死了,那你的處境將是非常險惡的;因為你是我的妻子,那意味著你會到處被排斥、受到歧視,因為他們認為你也是高危險群的一分子。」
「可是,可是你說……」紫玉疑惑地說︰「我們不同房的話……」
「沒錯,我們只是掛名夫妻,可是別人不知道啊!我的病發作之後,你也必須定期去抽血檢驗,還要承受別人異樣的眼光。」安德低聲地說。
「我不怕。」
「你知道嗎?我曾親眼見到一個朋友的妻子,為了要替她兒子買一瓶可樂,卻連店門口都不能進去,只因為我的朋友感染了愛滋病。這種病到現在為止都沒有特效藥的,你明白嗎?」安德憂傷地說。
「我知道,可是安德,我願意幫你的忙。」
「為什ど?」安德驚訝地問。
紫玉堅定地看著他。「安德,我愛你。雖然不是男女之間的那種愛情,可是你是我從小到大唯一的好朋友,我願意為你做這件事。」
安德的眼眶中蓄滿淚水。「紫玉,我不知道換成是我能不能作出這種決定。你實在對我太好了!」
「安德,我知道的。如果今天情況對調,你一定也會作同樣的決定的!」紫玉摟著她的膝蓋緩緩地說。
「我想可能吧!可是我想最好還是取消這件婚事,你付出的代價太昂貴了。」
「安德,已經來不及回頭了。既然已經開始,就不要後悔。」紫玉揚起嘴角,幽幽地說。
「可是……」
「沒什ど好可是了。」紫玉堅持地說︰「我們還是要將這場戲唱完的,就讓我陪你一段路,好嗎?」
「只是這是我的最後一段路了。」安德點點頭,黯然地說。
「安德,別再想了好嗎?」紫玉難過地別過頭去。
「我……唉,好吧!」
安德一臉無奈神情望著紫玉。
三天後,在眾人的祝福聲中,安德和紫玉在郊區的一座小教堂中舉行婚禮。他們婉拒了彼此父母的所有建議,以最簡單也最迅速的方式完成婚事,然後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飛往美國,途中在夏威夷停留度蜜月。
雖然彼此的父母都為這簡單的婚禮而不悅,但是也沒有太過堅持,只是嘮叨幾句後,即釋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