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房門,一股熟悉的感覺立刻充斥在全身的每個毛孔中,幼蕾恍若失魂般往房間內走動著。牆上掛著許許多多的獎狀,還有各式各樣的獎杯、獎牌,她依戀的輕撫過那些家具上的灰塵,已經太久沒有人來打掃了。自從全家搬到市區的公寓居住之後,這棟老房子就鮮少有人再踏進一步。
打開窗戶讓愛和光線都透進來,幼蕾坐在床畔帶著回憶、望著窗口的那棵玉蘭樹,每次德宇都喜歡由窗口直接攀爬到樹上他所搭的樹屋中。在那里他們度過了多少歡樂的時光!或烤番薯、香腸、粟米,或拎著一瓶可樂,或大伙兒都躺平著觀測天上的星星,聊天、說鬼故事的一鬧就鬧到天明。
每次德宇總愛踉大哥爭辯,甚至兩人還約好以後帶著各自的孩子到樹屋上擺龍門陣但,沒想到世事多變,大哥拿到博士學位之後,滯留美國,連大嫂都是金發碧眼的異族人。而德宇……伸手拭掉淚水,幼蕾站起來想要奪門而出,但突然的一些對象引起她的注意,鋼筆!這是德宇過最後一次生日時跟日記本一起——是她送他的。看到平放在地板上的鋼筆,她立刻撿拾了起來,並且很快的擦干淚痕。
日記!日記呢?她必須找到德宇的日記,她必須要弄清楚他跟小宇、遞有管瑞玉之間的秘密。
翻遍所有的抽屜及箱子,幼蕾徒勞無功的坐回床畔。沒有!這怎麼可能?他明明有一本日記的啊!
眼光不經意的轉向書桌下的那個箱子,她馬上沖上前去,將那只箱子抬到床上,一古腦兒的將里頭所有的東西都倒在床上。
護照、貴賓卡、信用卡、一些照片,還有一些德宇所搜集的電話卡。她將所有的東
西都又扔回箱子里,驀然,有本萬用手冊纏住她所有的注意力。
萬用手冊,這應該會有她所想要的答案吧!她因為過于緊張而雙手抖個不停,顫動的雙手使她花了不少的時間才打開那按鈕鎖。
幼蕾不知道自己所要找的到底是什麼,她努力的睜大因一夜無眠而酸澀的眼楮,一頁頁的翻動著萬用手冊的內頁。
里面的記載大抵十分符合德宇行事的習慣,標示著他所計畫要做的事。與幼蕾去買戒指、找攝影公司拍結婚照、選宴客的酒店、考慮蜜月旅行的去處,甚至連訂喜餅這些瑣瑣碎碎的事他都記下來了……沒有任何的異狀!
按日期的記載,德宇出事那天,他要帶幼蕾去旅行社詢問出國旅游費用的;但是他卻在接幼蕾的途中喪生了。幼蕾好奇的再翻到後面的姓名地址通訊欄,都是一些她認識的人,她一頁頁的再翻下去,突然有個特殊的記號出現——*。在那一格中的人名處沒有寫姓名。只以一個*字號代替,後面加了個「玉」字,也沒有地址,只有一組電話號碼。
幼蕾一再的念著那一串數字,忽然有個念頭躍上腦海間,她馬上打開自己的皮包,拿出她的小通訊簿,很快的翻到她所想的那一頁。
「一樣的、一模一樣的……」幼蕾發現自己的語音是如此破碎的飄浮在空中。她再次的睜大眼楮,一個字一個字的對照著這個神秘的「玉」和小管留給她的電話。
「天啊!為什麼……」幼蕾只覺得臉上的血似乎正一滴一滴的消褪,她木然的再翻回前面幾頁,在許多的日期後面。都加注了那個*字號。仔細的看看,都是每星期的一、三、五;她努力的回想許久,這才想到,那時德宇說公司要求他去外面的補習班上電腦課的事……難道,難道他並不是真的去上課?不,不可能的,他去繳費的那天還是她陪他去的。幼蕾馬上推翻這個想法,而且那一陣子德宇每天回到家都在計算機前面待很久,他說他要趕作業。
揉揉疼痛欲裂的頭,她疲倦的站起來。怎麼辦?這反而更令她困惑了,到底德宇跟管瑞玉之間有什麼瓜葛?又是何時開始的呢?她一定要找到德宇的日記,這樣才能解開所有的疑問。
再次翻遍每個角落,仍一無所獲之後,幼蕾決定要等父母回來再問清楚,是否把德
宇的其它東西收到別處去了。隨後,她遺憾的想起父母到澳門訪友,還要好幾天才會回來。
走出房間之前,她回眸凝視著書桌上的相片——德宇抱著足球,笑得像個大孩子似的。
「德宇,你欠我一個解釋。我一定要找出答案,因為那是你欠我的!」她說完,堅定的關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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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蕾心事重重的陪兩個外甥女看著TOTORO的卡通,那只又丑又可愛的小東西深深的吸引住怡人跟可人的視線。她無聊的晃進廚房,看秋蕾炒菜。
「怎麼?不到客廳去坐,在這里,當心-待會兒全身都沾了油煙味。」秋蕾將魚放進吱吱響的油鍋中,馬上又蓋上鍋蓋。
「沒關系的。」幼蕾沉吟了一會兒才又開口。「姊,爸媽搬家的時候,姊夫有去幫忙是吧?」
「是啊,他找了他公司的那些單身漢去幫忙的。怎麼突然問起這件事?」
「呃,姊,我今天回去了一趟。」
「哦,爸媽他們都不在,-門有沒有鎖好?」
「有。姊,德宇的東西有被扔掉嗎?」幼蕾想了很久才鼓起勇氣問。「我是說,他剛過世時,我知道你們怕我會觸景傷情,所以把他的東西都收起來了……我想知道,你們有扔掉他的任何東西嗎?」
秋蕾放下鏟子,舀著鹽調味的手有些不穩,一灑就是一匙。「哎啊,太咸了!」說著馬上又舀了些水進去,以沖掉過多的鹽。
「沒有啊,我們怎麼可能扔掉德宇的東西。德宇就像是我們家的一分子,我們會把他的東西留下來做紀念的。況且,要不要扔的決定權在-,我們不會這麼做的。」秋蕾說著,不斷的觀察著幼蕾的神色。「怎麼啦?盡問些奇怪的問題。」
「沒有啦。我只是回去大略的看一下。德宇的東西都放在他房里嗎?」幼蕾佯裝不經意的問。
「是啊,爸媽才說,要找一天叫-回去整理整理,因為搬家時有些東西都只是隨便
用箱子裝起來,怕放久了都變黃變舊了。而且,他的東西當然要放在他房里-!」
「噢,我改天有空再回去。」前面傳來卡通主題曲的音樂,兩個小家伙也大聲的跟著唱。伴著砰砰踫踫的聲音,看來兩個小女娃又鬧翻天了。
秋蕾俐落的煎著豆腐,皺起眉頭的告訴幼蕾。「去幫我看一下那兩個小鬼在搞什麼,我好不容易才收拾好的房子,她們八成又弄得亂七八糟了!真是兩只小牛!」
「我看她們都得到-的遺傳了。記得小時候,-也是搞得一塌胡涂。」幼蕾忍不住揶揄姊姊。
「謝啦,快去幫我看著那兩個小鬼吧。我挺著個大肚子要彎腰還不太容易哩!」秋蕾沒好氣的說。
「遵命!」幼蕾頑皮的將手舉到眉際做個舉手禮,這才笑著走到客廳去。
「你們兩個在玩什麼?」一見到客廳那個樣子,幼蕾馬上提高聲音的大叫。
怡人跟可人見到幼蕾出來,馬上又是一陣混亂,想將手中的公文包及皮包拿回秋蕾的房間。
看來這兩個姊妹又在學她們爸媽的打扮了,幼蕾好笑又好氣的將她們手中的皮包及公文包都拿過來。拿起面紙幫她們把臉上涂得花花的口紅都擦去。
「-們都坐在這里看卡通。誰再亂動,阿姨就要教訓她,听到了沒有?」幼蕾將那些口紅、乳液及領帶、皮帶捧滿懷,搖著頭走進秋蕾房間。
將化妝品放在梳妝台上,想想又覺得不妥,她索性拉開抽屜,準備將那些化妝品放進去。抽屜角落的一本日記令她眼楮為之一亮,日記!這……怎麼這麼巧,姊姊也有一本跟她送德宇一模一樣的日記?
放進化妝品後,在關上抽屜的一瞬間,她沖動的翻了一下,就這麼一眼,教她興奮得無法形容,是德宇的筆跡!沒有錯,她不會看錯的,那確實是德宇的筆跡。
她馬上將日記抱在胸前,緊張的瞄瞄房門口,確定沒有人發現之後,快步的走進客廳,把日記放進她的大皮袋里,心中不停的按捺想馬上沖回家去看的念頭。
「幼蕾?幼蕾?-在想什麼?要吃飯了。」秋蕾伸出手在幼蕾面前晃了晃,自己則是癱坐在沙發上。「-和怡人、可人先去吃吧,我要休息一下。」
幼蕾心虛的將心思拉回來。「呃,姊夫還沒有回來,要不要等他?」
「不用了,他今天有應酬。我先去洗個澡,你們先吃喔!」秋蕾揮揮手,走進浴室
中,不一會兒就听到蓮蓬頭灑水的聲音。
皮袋里的日記像是塊磁力強大的吸鐵,使她根本沒法子好好的定下心來吃飯。味同嚼蠟的吃了幾口,幼蕾已經感到胃已抗議似的在抽痛了,她嘆口氣的放下碗。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捺著性子哄怡人吃飯。及至秋蕾洗好澡出來,她已經緊張得全身冒冷汗,臉色發白了。
「幼蕾,-臉色怎麼這麼難看?」秋蕾換了件更寬松的孕婦裝,詫異的看著她。
「沒有,頭痛。昨天晚上洗頭沒吹干就睡了,可能感冒了。」幼蕾找著借口,害怕秋蕾已經發現她拿走日記的事。
秋蕾模模她的額頭。「冷冰冰的。幼蕾,-在冒冷汗,要不要先到房間去躺一會兒?等我把孩子送去睡,再陪-去看醫生。」
「不,不用了。我是說我這麼大的人了,我自己去就好啦!姊,我先走了。」幼蕾趕緊拿起自己的皮袋,疾步走向門口。
「幼蕾-要不要緊啊?還是我們帶怡人、可人一起去,看你這個樣子,我實在放不下心。」秋蕾站在玄關,看著正在穿鞋子的幼蕾,臉上盡是擔憂的神情。
罪惡感慢慢的涌上心頭,幼蕾不敢抬頭,怕秋蕾會看穿她的心虛。「沒事的啦,我自己去就好了,再見。」
走出公寓大門,一抬頭就看到秋蕾仍挺著大肚子的倚在欄桿邊。幼蕾舉起手揮揮,很快的找輛空出租車鑽進去。在告訴過司機地址之後,她顫抖著手的拿出那本日記翻開第一頁——給德宇——幼蕾。
這幾個字一躍入眼簾,她不由得緊緊的將日記擁在懷中。
******
一到家,幼蕾匆匆的打開門,胡亂的將鑰匙及找贖的零錢往桌上放,順手鎖上門後,她踢掉鞋子,把皮袋和大衣往沙發上一扔,整個人抱著那本日記縮在床上看。
隨著時間的過去,她越來越不能相信自己所看到的內容。看到德宇出事前一天時,她忍不住的將拳頭放進口中,因為若不如此,她一定會尖叫起來!
明天我一定要告訴她,我不能再隱瞞下去。也不能再欺騙自己了!幼蕾是個好女孩,她一定能諒解的。我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存在她和我之間的只是兄妹般的感情?直到我遇到瑞玉……天哪!瑞玉是最無辜的,她為了我的懦弱而承受這麼多不公平待遇……不,我明天一定要告訴幼蕾,這件婚事是錯誤的!我不能因著要報答麥家的養育之恩,見鬼的犧牲了瑞玉,還有我的孩子!
不夠的!即使我已經為瑞玉和孩子設立了基金,還是不足以彌補他們母子的。我必須有所行動,就算幼蕾會因此而恨我一輩子,我也必須這麼做!
看著德宇凌亂的筆跡,幼蕾只能呆呆的坐在那里,任由淚水不斷的往下流,濕透了胸前的衣裳。腦中完全一片空白,疲憊和一些不知名的情緒交替涌上來,令她渾身虛月兌得連舉起手擦淚的力氣都沒有。
原來如此,德宇跟瑞玉在計算機補習班中認識的。德宇甚至為了能常見到她,在公司付費的課程之外,又自己付錢去上課,因為瑞玉是補習班的接待小姐。
想起德宇告訴她的理由——因為公司引進新的計算機套裝軟件,所以必須去學習如何使用,幼蕾爆出一陣歇斯底里的大笑。「德宇,德宇,你何苦這樣騙我?」
如果他早讓她知道這件事,他們又何必演出這場訂婚的鬧劇?假使他早早說出瑞玉存在的事實,她絕不會勉強他的啊!難道這共同生活十幾年的感情,他還不明白她的個性嗎?他們從沒有要他回報的意思啊!
她是如此的深愛著他,寧可自己苦也不願他感到委屈的,難道他不明白嗎?德宇,為什麼他要這樣的折磨他們彼此,還有瑞玉?為什麼?為什麼?
天哪,為什麼還讓她活著?為什麼不讓她失去所有的感覺,或者干脆就讓她死了吧!因為她的心再也承受不了這種痛了。這麼大的悲傷就像是只利斧似的,要將她從中剖為兩半,地無法承受的啊!
過了很久,幼蕾仍無法擺月兌那種快溺斃在沉痛的情緒中的感覺,她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哭出聲音,喉嚨也干燥得隱隱痛了起來。昏沉沉的,她打開抽屜,拿起那個棕色的瓶子,望著鏡中那個如鬼魅般的人影,她緩緩的打開蓋子……將藥丸全都倒了出來。
「我只要睡一覺就好了。睡一覺,對,我要好好的睡一覺,我好疲倦……我要睡覺
了。」拿起那些藥丸,她看著鏡中的自己。露出個奇異的笑容,自言自語的對著鏡中的人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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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山,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不是有應酬?」秋蕾捶著腰側,問著一進門就躺在沙發上的丈夫。
「提前散了,因為明天還有會要開。孩子們呢?」
「睡了,晚上幼蕾來吃飯,跟她們玩了很久的,大概累透啦,所以才這麼早就上床睡覺。」
「幼蕾呢?-沒告訴她日記的事吧?」東山伸手替秋蕾按摩著有些浮腫的小腿說道。「我今天想了一天,我們還是先跟-大哥商量一下。現在撥電話應該不會吵到他們。」
「也好,今天幼蕾還跑回家去整理德宇的東西……我看我得多抹些除紋霜了,肚皮上的妊賑紋越來越明顯了。」秋蕾說著走進臥室,但隨即又走了出來。
「東山,日記你拿走了嗎?」秋蕾擠些軟膏狀的東西抹在肚皮上,緩緩的繞著圈子按摩著。
「日記?沒有,昨晚不是-在看嗎?」東山等著長途電話接通之際,詫異的說。
秋蕾停下動作的看著他。「東山,日記不見了!我昨天晚上看完之後就把它擺進梳妝台的抽屜里。可是,我剛才進去拿除紋霜時,它不在了,我以為是你拿走了……」
「沒有,我沒有拿走。會不會是怡人或可人頑皮……」東山也坐了起來,他一條條的推論著。「還是-白天又把日記拿到哪里放,自己忘記了?」
秋蕾用力的扯扯他的袖子。「會不會是幼蕾?」
「沒人接,大概出門去上班了。」東山放下電話。「幼蕾?她怎麼會跑進去?」
「大概是怡人跟可人在里面玩耍,我剛看了一下,我那些瓶瓶罐罐的化妝品都被擺進抽屜里,我不認為咱們的女兒會這麼乖。」秋蕾正經的說。
「而且,很奇怪的是,我洗好澡出來時。幼蕾全身都不太對勁,好象很緊張的樣子。她說大概感冒了,飯也沒吃完就自己坐出租車走了。東山,我覺得不對勁,你說我們要不要打個電話……」
「如果日記被她拿走,那就糟了!她會承受不了的。」東山說著馬上動手撥電話。
秋蕾緊張的坐在一旁,看著東山的肩越皺越緊。
「沒有人接,可能不在家。」
「不可能的,幼蕾如果不在家的話,她一定會開錄音機的。讓電話響久一點!」秋蕾堅持的說。
約莫過了十分鐘,兩夫婦心知有異的對看一眼。
「我去看看,幼蕾不是有一副後備鑰匙在我們這里?」東山拿起西裝外套。
「我也去!」秋蕾將鑰匙交給東山,自己也披件外衣就要出門。
「不,-留在家里。怡人跟可人還在睡,而且-挺著大肚子也不方便。」
「可是……」秋蕾急得團團轉。「小管,那我叫小管也過去看看好了。」
「也好,-叫他直接到幼蕾那里。」東山匆匆忙忙的走出去。秋蕾則是心急如焚的打著電話。
「老天保佑,幼蕾千萬不要由什麼事才好!」掛斷電話後,秋蕾不停的低聲禱告著。
******
「什麼?我知道了。好,我馬上過去。」小管放下電話,腦中一片空白的站著發愣著。
「哥,什麼事?」瑞玉順著凌亂的頭發。好奇的看著他,在她懷中的小宇正心滿意足的吸吮著女乃瓶。
「我出去一下。幼蕾的姊姊打電話過來,她只說幼蕾不太對勁,我擔心她會出事。」小管拿起外套跟車鑰匙。「門窗關好,不要隨便開門。」
「我知道。哥,你自己開車要小心。」瑞玉微微一笑的說,拉起小宇的手。「小宇,跟舅舅說再見!」
小管匆匆忙忙的在小宇臉上親了一記,臉上初生的胡渣逗得小宇呱呱叫。他沒有再說什麼,馬上就沖到樓下開車。
瑞玉抱著小宇站在露台,一言不發的看著車遠去。懷里的小宇喝完牛女乃將空的女乃瓶遞給她。接過空女乃瓶,瑞玉長長的嘆口氣。「小宇,我們進去睡吧,有人疼惜的人真是
幸福……你爸爸……」
小宇不停的用小手揉著眼楮,嘴里也咻咻呀呀不知在說些什麼的伏在瑞玉的肩頭。
「爸爸……爸爸……」
「進去吧,也許等小宇長大了,爸爸就會回來看小宇跟媽媽了。」瑞玉說完,抱著小宇走了進去。
******
小管緊張得手心不停的冒汗,剛才秋蕾所說的話令他放不下心里糾結的情緒。幼蕾可能受到什麼刺激,我們怕她會又再想不開……這幾句話在他腦海中來來回回的打轉。
就像一個巨大的漩渦要將他吞噬了似的。
到底是為什麼?有什麼事會令幼蕾灰心喪志到連生存下去的意志都沒有?各種猜測一一的掠過腦際,但總是被他一一否決掉,她到底踫到什麼事了?
那個小傻瓜!難道她不明白她可以找他商量?為什麼?他已經如此憚思竭慮用盡心機的想讓彼此融入對方生命了,她不明白嗎?
或是她未婚夫的鬼魂已經牢不可破的在她心里生根了,成了她心里那不可晃動的圖騰,那麼他這些日子來的用心良苦又有何意義?
幼蕾啊幼蕾,她到底要折磨他到什麼時候呢?為了她,他無法發揮平常的理智去想任何事,去作任何決定。而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她能否有一天將她心中那道盤據已久的陰影抹去,難道他的想法太過于奢望了?
就如同她沒法子放掉她的大婚夫,他也不能將她自心頭鏟去。是否他們終將這樣耗下去?他不敢也不願去想象那是如何折磨人的一種酷刑。幼蕾,她能不能確定在她心里有他最起碼的一丁點兒的立足之地?讓他也能懷有一些些小小的希望,做為他如此煎熬的代價!
幼蕾,他該怎麼做才能打開她的心結?唉……******
「幼蕾、幼蕾,醒醒!幼蕾,-吃了什麼?」
小管氣喘吁吁的沖進門,看到東山正使勁的拍打著幼蕾的臉頰,幼蕾整個人蒼白的
躺在床上,臉上猶掛著濕濕的淚痕。
「怎麼回事?幼蕾怎麼了,她為什麼會想不開?」小管著急的走過去。在梳妝台前地板上,他踢到了個瓶子,撿起來遞給東山。
「安眠藥!天,她到底吃了多少?」東山灰白著臉的看著那個瓶子。「秋蕾也有這種藥瓶,是我跟她去買的。這下糟了,幼蕾到底吃了多少藥丸!」
「我看事不宜遲,我們得馬上送她到醫院去。」小管動手將幼蕾抱了起來。「藥瓶要帶著。她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想不開?」
東山重重的嘆口氣。「先送她到醫院再說吧,這事兒說來話長!」他順手從床上抬起那本罪魁禍首的日記,催促著小管出門。
「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小管說著,突然發現心里被一股正在迅速膨脹的情愫所阻塞,略微哽咽而說不下去。「東山,我是真心的愛她啊!」
這一瞬間,他們之間突如其來的對看一眼後,很奇妙的,彼此都能明白對方焦急擔心的心情。
「她不會有事的。小管,有你這麼愛她,幼蕾不會有事的。」東山自己也不甚有把握的說。
小管沉默的開著車,只能在心中不停的祈禱著。
******
似乎有人在呼喊她,如此迫切又如此悲傷。幼蕾感到淚珠正不斷的自心靈深處的哀傷涌出,她想舉起手拭去模糊了雙眼的淚水,卻全身僵硬無力使不上勁兒。
是誰在呼喊她呢?聲音中充滿了焦急及不舍,一聲急過一聲,那催人心肝的呼喚,教人怎麼受得了呢?是誰呢?幼蕾發現自己似乎正處在一團白光之中,到處都是一面白色的磁磚牆似的,光滑又絕然的純淨,沒有任何雜質存在其中。
德宇?德宇呢?她想見他,她真的想念他啊!就如同她想念那段無憂無慮的童年歲月一樣,他是她的騎士,在青澀的少年時光中,伴她悠游在有些輕愁的年紀。
遠方遠遠的出現一個人影,幼蕾踩著狐疑的腳步走過去,那種熟悉的感覺馬上涌上心頭——是德宇!是德宇和姬蒂,姬蒂是小時候家里養的一只牧羊犬,-踉德宇的感情最
好。向來都是德宇為-洗澡,修剪毛球,喂-三餐的……可是姬蒂已經死了十幾年啦,當-被車撞死時,全家人都還為此難過了很久……幼蕾詫異的走過去,看著滿臉笑容的德宇和不停地想立起來、伸出前爪要跟她握手的姬蒂,她慢慢的走到他們面前。
「德宇,你跟姬蒂怎麼會在這里呢?這是什麼地方?」她想伸出手去觸模姬蒂,但卻踫觸不到任何東西。
「幼蕾,-怎麼來了呢?-不該來的。」德宇的眼神充滿了挹郁。「回去吧,不要讓我的歉疚更深了。幼蕾,回去吧?」
「回去?德宇,你在做什麼?」她茫然的看著德宇拿出手中的那本日記。這日記引起她的靈光一閃,但是為什麼呢?她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出來。
「幼蕾,很多事找不出它的是非對錯的-會明白的,回去吧!」德宇說完,將那本日記翻開再遞給她,她驚愕的看到日記的日期就停留在那一天——在德宇出事的前一天;一-那之間,所有的記憶都回來了,幼蕾驚愕之外,痛苦又迅速的迎頭兜下。
「德宇,德宇,為什麼?為什麼?」幼蕾拚命的向前跑著,企圖追趕上德宇。但是德宇卻像是腳上裝了滑板似的,越來越快、越離越遠了。
在遠遠的盡頭,德宇回過頭,露出個奇異的笑容。「幼蕾,想想看是誰在-最無助的時候,總是待在-身邊,是誰總是默默的守著。」
「德宇!」幼蕾用盡吃女乃之力大叫,但很快的,德宇就消失得只剩下一個渺小的黑點,而終至看不見。
「……」幼蕾筋疲力竭的枯坐在那里,越來越冷的渾身顫抖著,她台起頭四處的張望。
「小管……小管……」她疲倦的低聲呼喊著。小管呢?他不是一直都會在她的身旁嗎?
她全身像是秋風中的枯葉般在北風凌厲的吹拂下抖動。小管呢?她的淚水不斷的滴落,一再的想到每當自己踫到麻煩時,那個在第一時間內趕到自己身邊的人。
是小管呵,那個人是小管,他似乎是個看不見的隱形人,又像是她的影子。隨時的跟在她身旁,她總是察覺不出他的存在。但是,只要她稍微一不順遂,他就發揮他最大的能力跟耐心,為她處理這些煩雜的事。
原來是他。這些日子以來,支撐著她的並不是德宇,而是他,是小管……她為什麼都沒有發現?因為她一直放任自己沉浸在思念德宇的哀傷中,是嗎?
委屈他了,他這樣的守候在她身旁,她卻只顧著在這里自哀自憐,從沒有顧慮到他的感受。她真是太不應該了,她真是太不應該了!幼蕾深深的自責著。
她……她還有機會繼續的擁有這份被寵愛的特權嗎?或者,他已經受夠了她的忽略。已經決定收回他的疼惜心情了?
她該怎麼辦?幼蕾發現自己的身軀彷佛石化了似的逐漸僵硬了起來,而且越來越顯得沉重的往下墜落中……「小管!小管!」她只能無助的一聲聲叫著小管,希望他能來援助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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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管心里七上八下的听著醫生解說著幼蕾的情形,現在的情況是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幼蕾的呼吸時而低淺,時而深又急促,教人實在擔心。急救之後,只听得她一聲聲的呼喚著「德宇」,想必這個德宇應該就是她的未婚夫吧!小管意興闌珊的想,感覺自己的心正一片片的破裂剝落著。
「小管,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這里有我就好了,醫生說情況雖然不是很樂觀,但是起碼比剛送來的時候好多了。」東山拍拍小管的肩,善意的說。
「沒關系的,我想再陪她一會兒。」小管強打起精神的說。這樣守著她他就心滿意足了,雖然明知她心里裝的是另一個男人的影子,他還是要守著她。因為,起碼這時候的幼蕾是他的,即使她處在昏迷中。任誰也不能否認他對她的愛,誰也不能的!
東山看了看他,又看看床上的幼蕾。「唉,小管,幼蕾有你這樣愛著她,是她的幸運。」
「你錯了。幸運的人是我,我何其有幸的認識了幼蕾。為了這一點點的幸運,我終此一生將不間斷的感謝老天爺的厚愛。因為幼蕾是這麼特殊的一個女人,我會慢慢的等,等到有一天她願意接納我為止。」小管誠懇的說著,臉上露出堅定的神情。
病床上的幼蕾似乎相當不安的在床上蠕動著,皺緊了眉,大口呼吸著。「小管……小管……」
東山和小管驚訝得互看一眼,小管馬上握住幼蕾的手。「幼蕾,我在這里-怎麼了?幼蕾!」
幼蕾仿似沒听到他的聲音,猶不斷的叫著小管。護士馬上將氧氣面罩罩在她的口鼻上,並立刻去請來醫生。醫生下了一串指令之後,護士馬上為幼蕾注射。
看著護士扎著針,小管心如刀割的看著幼蕾的眉頭皺了一下。幼蕾、幼蕾,-一定要撐下去啊!沒有了-,我簡直不敢想象我以後的生活要如何過下去;他不斷在心中-喊著。
翻翻幼蕾的眼皮,並量量幼蕾的脈搏之後,醫生才取下听診器。「現在情況比較穩定了,只要等她清醒就沒問題。」
「謝謝你,醫生。謝謝你,謝謝你保住我最珍貴的,謝謝你!」小管興奮得語無倫次的一再說道。
醫生推推金絲邊眼鏡,看著他。「是你女朋友吧?年輕人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的呢?以後要好好的溝通,不要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的。生命非常寶貴,而且只有一次的機會,不要輕易放棄了。」
「是、是。謝謝你。」小管根本無心去听他所說的任何話,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幼蕾身上。
東山眼眶微濕的踱出病房,打算給在家里等消息的秋蕾打通電話。他不僅要告訴她,幼蕾沒有事了;他還要告訴她,他愛她。直到現在他才明了他有多愛她,他完全能感受到小管的心情,那種天地都要崩潰毀滅了的感覺。
而幼蕾,她該走出來了!不能再任她將自己禁捆在德宇所帶給她的牢籠了。況且,這樣一來對小管是那麼的不公平。德宇負了她,他相信她一定深刻的感受到那種被傷害的痛,她又怎麼忍心讓小管因愛她,又受到一次情火的燒炙?他衷心的期盼她跟小管能有個好結果,他真的希望,並且為他們禱告。
望向醫院燈火通明而沒有人的長廊,東山嘆口氣,掏出硬幣,撥下家中的電話號碼。「喂,秋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