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煙目瞪口呆地望著那位手長腳長的書僮裝扮男子。
「快,將夫人的房間清理好。那秋花呢?快打洗臉水來。英兒去端坑上炖著的百合桂圓蓮子湯來服侍夫人。阿宗你別干杵在那里,快把夫人的斗篷拿到後頭洗洗。喲喲喲,你們這群稻草麥桿扎的紙人啊!怎的啥個事都非要我出主意不可呢?
這也難怪爺要少不了我哩!」
像陀螺般的團團轉,眾人手忙腳亂地依著他的指令行事。那個瘦削、稜角分明的年輕人,這才好整以暇地拍拍根本投沾惹任何塵埃的手,堆滿笑意地踱向蒲煙,「夫人,這些下人就是駑鈍些,不過我已經將他們教得有模有樣了。」雙手往前打著揖。
他頭雖低垂,但臉卻並沒有應如其分的朝下;相反的,他那微微往上斜吊的嘴角,隱約中似乎帶著絲冷酷的笑意。
「呃……你……」面對這種從沒經歷過的陣仗,蒲煙著著實實的愣在那里。
突來一陣劇烈咳嗽聲,里頭緩緩走出了個老態龍鐘的白發老人,在見到被眾人簇擁的蒲煙時,他吃力地拍捶著自己胸脯,一面朝蒲煙折腰行揖禮。「夫人,老朽是跟隨少爺一家兩代的老僕。夫人遠從江南來,老朽因病未到城外遠迎,還請夫人恕罪。」說著就撩起裙腳要行跪拜禮,嚇得蒲煙趕緊伸手去阻止他。
「使不得,老人家,我蒲煙何德何能受你老人家如此大禮。」尷尬地再三攙扶,加以身旁其它人的協助,這才使蒲煙感到稍微好過些。
老者踉踉蹌蹌地坐在蒲煙堅持要他坐下的椅子,在見到一旁無聊地玩弄自己手指的年輕男子時,皺緊了眉頭。
「巴羅,你見過夫人了嗎?」
听到老者的話,年輕人滿臉不耐的迤迤走到蒲煙面前,拽出張臭臉地低語一句,「巴羅見過夫人。」但他的嘴皮子根本就像是沒有打開過般的,只是嘟噥不已。
老者聞言更加不悅,霍然站了起來,朝巴羅投以嚴厲的一瞥,「巴羅,半個月前你因傷而來投靠少爺,我念在你聰明伶俐,故讓你留在我逸心侯府養傷。現我逸心侯府被抄家,少爺亡命到北地來,你傷且已痊愈,可以離去了。我已經吩咐帳房,送你一百兩銀子,你走吧!」
盯著老者半晌,那巴羅臉上神情是時而青白、時而殷紅地伏流轉變著。在老者又一陣幾乎要喘不過氣的咳嗽之後,他一個箭步來到老者身旁,關切地拍打著他的背。「通伯,你看看,你病得這麼重,我怎好生在這時候走入呢?再說這國師府上上下下百來口,沒個人拿主意怎麼成?郡主是金枝玉棄之身、龍胎鳳種之貴,咱們總不好請郡主去搭理這凡塵瑣事。眼下通伯你病體未愈,少爺又新領國師封號,這國師府可千萬不能沒有人打理。何況,我也幫通伯你管事了半個來月,可丁點兒紕漏也沒出過哪。」
冷眼地盯著他在那里自吹自擂,通伯面無表情地將他的手一把推開。「著,你的意思是……」
「我是這麼打算著的,既然通伯你年邁多病,這府中事情既多且雜,也不能任它放著、拖著,恰巧我呢,也管閑事管出趣味來啦!我看這麼著,不如我就留下來替你通伯分憂,少爺只要供我住宿,外加一年一百兩銀子即可。」在通伯面前晃來晃去的說著話,這個叫巴羅的男子卻是連看都不看蒲煙一眼。
經過夜以繼日的在馬背上奔波,蒲煙早已疲憊得要坐不住了,是以在對他們的對話實在提不起興趣的情況下,她坐在那里打起了瞌睡。
「這……你要的薪津倒是不過分,只是這府里丁員奴婢的進用,依例是要少爺做主,現在少爺尚在王宮忙……」
通伯的話還沒說完,所有人已經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窩在大大太師椅上,頻頻點頭像是隨時都會自椅上滑下的蒲煙--他們的主母。
巴羅一使眼色,位于蒲煙身畔的丫鬟立即輕輕地拍拍蒲煙的手,將她由沉睡中喚醒。
巴羅湊近了睡眼惺松的蒲煙,「夫人,請移駕到房里歇息。」說完,往那些婢女們一瞪,在通伯尚來不及反對的情況下,巴羅輕而易舉地便取得了蒲煙的許可。
實際上,根本已經陷入昏睡狀態的蒲煙,壓根兒對他們彼此爭權的明爭暗斗沒有概念;卻不料因此而使自己幾番陷入險境,成為她始料未及的禍因。
望著鋪滿洋洋喜氣錦紅緞面、繡滿鴛鴦及游龍戲風的被褥,蒲煙這才深感大事不妙。領著她來到這間掛有萬福喜幛、重懸貼繡不少吉祥語句的絳紅紗鰻房間的婢女們,在見到蒲煙那惶然不知所措的樣子時,全都偷偷地掩面而笑,而後手腳俐落地抖開被褥,準備服侍蒲煙上床休息。
「啊……-……你們要干什麼?」緊緊地護住自己,蒲煙遠遠地縮到牆角去,戒慎恐懼地盯著她們。
「咦,夫人,我們要服侍夫人更衣休息。」
「不用了,我自己會月兌衣物……-們先出去吧!」
訝異地互相交換奇怪的眼神,其中看起來較年長的那個婢女,仍不死心地朝蒲煙走近一步,但蒲煙的反應卻是更加的緊貼著牆壁。
「夫人……」在與蒲煙僵持了幾分鐘之後,那婢女這才聳聳肩,將預備給蒲煙換上的衣物全都堆放在床上,和同伴念念有辭地走了出去。
她們才剛走出房門,蒲煙立即將門給關上。想想似乎不夠牢靠,便又搬了幾張圓板凳堆堵在門口,這才坐在床沿上,越想越傷心地暗自淌著淚。
怎麼辦?這里可是凶殘暴虐的金族人所建的都城,我蒲煙再怎麼說總是大宋子民,現在竟淪入這敵軍之手。重重地嘆口氣,原先濃郁得令她幾乎要睜不開眼的睡意,此刻倏然全都消失了。時而坐在那里扭絞著衣角,或是繞著桌椅踱著力步,她的思緒已經紊亂得如被風雨摧殘的蛛網,全然沒有了章法。
雙手無意識地在涼涼軟軟的緞被上滑過,那天晚上的回憶又不請自來地躍上心頭。記憶里猛然又浮現眼前的,是充滿異性體味和汗珠的黑夜喘息聲,在驚心的刺痛後,那種飄浮不定,令人幾乎要以為騰雲駕霧,又似在水中載浮載沉的月兌軌……想到這里,她陡然地站了起來,雙手捂住自己臊紅臉頰,低著頭地在房內踱步。
我……我的未來該何去何從呢?原以為就如姨婆般的,將青春和一生耗在御膳房,沒料到因著皇上伯父春祭的上吐下瀉,使我在金鑾殿上沖撞聖駕,結果竟被指婚給全京師最放蕩不羈、脂粉堆里封狀元的逸心侯。
在繞了那麼大的一圈之後,卻胡里胡涂的被帶到這天廣地闊的北國,當他什麼國師的夫人。不成,這可是欺祖叛國之罪,我不能就這樣胡里胡涂的當成了個叛國賊。伯父是怎麼說來著--好生規勸那逸心侯,勿為他族所重用而反害大宋--我得磨計琢計,眼前那趙新雨初來乍到,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況且在南地又因罪而被抄家,于情于理,他在此貢獻長才無可厚非……那……我呢?我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滯留于此?
這個念頭令蒲煙為之悚然大驚。不成,我得逃出去!姨婆說得對,我是御賜的郡主,即便是他番邦的人,又敢拿我奈何?
主意既定,她立即將方才千辛萬苦搬挪到門口的椅子逐個搬開。才剛拉開一小條門縫,她立即嚇得將門給悄悄關上。外頭竟站了一小隊衛兵!正操著她不懂的語言,彼此互相戲謔地打趣推擠著。
一步步地往後退,直到踫觸到床腳,她頹喪地坐在床沿,焦急萬分地想著辦法。眼神在屋里四處溜轉,驀然,她沖到了窗邊,輕輕地拉開窗欞,如獲至寶般的看著空無一人的後院。
雖然從小就被沒入宮中為宮人,但蒲煙可不像其它罪眷般的隱匿自己,做個沒有聲音的隱形人。得力于姨母已先入宮、舅爺供應宮中牲畜的關系,蒲煙比起那些毫無背景、勢力可依的小孩們,有著更廣闊的天地。這也就是為何她沒事要被婚配出嫁的原因之一。她根本不懂得掩飾自己的個性和想法,直爽且不矯飾的態度,常使她做任何事都不會想太多,總是先做了再說。比如她撩起裙腳、俐落地爬上窗台這碼子事……抱著窗柱,蒲煙的眼楮瞪得老大,直勾勾地盯著那約莫有三丈來高的地面。該死,我怎麼沒有想到這屋子周圍挖有小護溝?原本從屋里往外瞧,只見一片平坦的!誰知在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爬上窗台正猛然要往下跳之時,才悲苦的發現到問題之所在。
咬著下唇的望著那黑黝黝、湍急流動著的水,先前跳下高崖溺水的痛苦記憶又襲上心頭。再往後屋里一瞧--方才蹬得太用力了,那張板凳被順勢踢倒了!蒲煙頓時為之傻眼的僵在那里。好了,好了,這下子玩完了。如果大聲呼救,那有多丟臉啊!可是不找人來救……難不成就一直「掛」在這上頭?
還在猶豫到底該不該出聲喊人來救自己之時,門口卻傳來不小的騷動。听到那個熟悉低沉的嗓子,蒲煙立即恨不得死了算了。
「你們辛苦了。」含笑地將門給關上,新雨臉上的笑意仍未褪去,在見到屋里凌亂的模樣,以及抱著窗柱坐在窗台上的蒲煙時,心里已然明白了一大半。
揚起濃粗的劍眉,新雨雙手背在身後,悠哉游哉地踱到窗前。「唔,晚霞滿天,看起來明天應該是個好日子,這金遼兩國畫界比武就在明日,想必會是場精采的龍虎之爭。」看也不看蒲煙一眼,新雨說完後自顧自地坐到桌子旁,為自己斟杯酒,轉動著酒杯地繼續說下去,「在這北地,金、漢、遼各族雜處,憑借的便是誠意,倘若沒有闊達胸襟,老以蠻邦番族的眼光去度量他族的話,自取其辱是難免,惹禍貽害子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全身都僵硬酸痛得半死了.偏偏那家伙還在那邊搖頭晃腦的,扯什麼胸襟、什麼誠意的。蒲煙心中嘟噥著,如果是在宮里,看到我爬上樹而下不來,那些公公們老早就喳呼著去找直梯,或是爬上來搭救了,誰像他淨杵在那里扯個沒完。
小心翼翼、艱困地稍微挪挪身子,蒲煙以期待的眼光瞄了他幾眼,巴望他能自動自發的來救自己月兌險。天色越來越晚,在眼前紛飛的蚊蚋也多了起來,草叢中傳來雜蟲眾鳴,蒲煙擔憂地用著一只手緊緊攀著窗柱,另只手則是更使勁兒地抓牢窗柱。
「這李太白有詩曰︰-舉杯邀明月,對飲成三人-,想必就是指像今兒個這種皎潔的月夜……」一手執壺,一手端著酒杯,新雨緩緩來到蒲煙身畔,對著那輪初升新月,又是抑揚頓挫的吟哦再三。
在太陽隱沒于地平線之後,夜,像層黑紗迅速地罩在大地萬物之上。望著新雨點燃屋內唯一的一盞油燈,蒲煙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議。我的天,難道他沒見到我被因于這窗台之上?
飛來繞去的蚊蚋不但多了起來,而且還成群結隊、很不客氣地攻擊著蒲煙,受困于不敢完全放開雙手,蒲煙只得狼狽地左躲右閃,而新雨卻仍像無事人般的在那里吟詩誦賦。看到他那神清氣閑的樣子,可真要把蒲煙給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喲,我瞧瞧這屋里的蚊蟲怎生多了起來。」舉著油燈來到窗前。
光線引得更多的蚊蚋蛾蟲向蒲煙撲過來,驚得她淚水都已在眼眶中打轉兒了。
將蒲煙的窘態盡收眼底,新雨決定給她的教訓已然足夠了,但依他這幾天的觀察來看,這個倔騾子的任性可不是這麼容易磨平的,但,事有輕重緩急……「我听說這北地有種毒蛇,最愛在月圓之夜出現,而且性喜爬攀窗戶,雖設鑿溝河,但此種蛇類擅泳,最愛鑽進人的肌膚之內,咬噬而出……」雙手環抱胸前靠在窗旁,新雨慢條斯理地說道。
聞言蒲煙全身為之一僵。恰巧此時有道冷風拂過,將她的長發拂凌在她手背上,配以新雨那煞有介事的表情,嚇得蒲煙失聲尖叫著的放開了雙手,像塊石頭般地往下掉。
輕輕松松地,在她落地之前,新雨將她抱個滿懷,望著她驚悸猶存的臉蛋,忍不住地綻出抹吊兒郎當的笑意。
「我說蒲煙,沒事-爬到那窗台上頭做什麼?」
「我……我納涼。」看到他那洞悉一切卻故意揶揄的樣子,蒲煙咽不下那口氣地頂回去。
聞言停頓了腳步,新雨又抱著她往窗台走。「既然如此,那我也不好擾人雅興……」說著他又作勢要將蒲煙往那窄小的窗台上放回去。
「不!」緊緊地摟住他頸子,蒲煙臉色大變地,連聲音都高了八度,「不!我不要再回……」
在新雨突如其來的朗聲大笑中,蒲煙發覺自己正很不巧地跨坐在他腿上,和他那對像是隨時可看穿自己心思的眸子相對,而且自己的手還死緊地抱住他的脖子。
尷尬使得蒲煙的臉先是一陣臊紅,而後像是全身浸入滾燙水中般的紅熱起來,約莫過了幾秒鐘,她才像被火燒著了般的,急急想到要縮回自己的手。
「咦,急什麼?咱們是不是該好好的認識一下彼此,我的娘子?」伸手捏捏蒲煙小巧的下巴,新雨一面提高警覺地留意屋外的動靜。
「誰……誰是你的娘子來著!」慌亂地別過頭,以避開他差點落在自己唇上的嘴,蒲煙臊得全身像是滾沸的熱壺,隨時有爆炸的可能。
「喲,先別提那大宋皇帝將-賜婚與我之事,-我早已有肌膚之親的夫妻之實,-就是我的娘子。」親昵地在她頸項細柔的肌膚上流連再三地吻著,新雨眼里卻是充滿了疑惑。
門外刺探的會是何方人馬?是敵?是友?依據他那上乘的輕功來荊斬,來者的武功不弱,起碼不是一般三腳貓功夫的人,究竟會是誰呢?
「你……」真格是哪壺不開提哪壺,蒲煙咬著牙,想要推開他那纏綿得令她難以招架的吻。但在這同時,卻有股不知打哪兒來的聲音,似乎對她的抗拒很不以為然。兩個聲音就在她心里此起彼落地交戰,令她為之矛盾不已。
雙手滑進蒲煙寬大的袖籠之內,迎面撲鼻而來的芳霏,教新雨心頭為之一震,幾幾乎乎要忘了自己所負的重責大任。他連忙拉回換散的心智,重新將敏銳的注意力放在躲在屋外潛伏著的人身上。
有兩道……不,是十道電流,此刻正由他的手指,緩緩的在自己身上拖曳出一條條帶有刺激電流的溪流,慢慢的匯成一束巨大的伏流,在體內竄流著。不自覺地發出申吟聲,蒲煙微張著迷蒙雙眼,試圖理清自己的思緒。
「現在不是時候,天哪,現在要我就此罷手,真會要了我的命,但不是現在……不是……不能在現在……」貪戀著在蒲煙赤果的背上嗅吻著,新雨一面喃喃自語,一面難分難舍地吻著已然沒有了主張、只能喘息連連地望著自己的蒲煙。
「為什……麼?為……」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蒲煙听著這熟又陌生的聲音,對來自體內洶涌的波濤感到非常不解。
「我想要帶-共赴雲雨游巫山,但,不是現在,我還有很重要的事……天,-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捧起蒲煙的臉蛋,像是要折磨她更像是要折磨自己似的,新雨用力地以自己的唇輾吻著蒲煙,就如同要將所有的挫敗全都藉由他的吻發泄出來般,吻得令彼此氣喘吁吁。
根本已經迷失了自己,蒲煙只能緊緊地攀住他,即使身上的衣物都已然被褪月兌得落滿一地,她依舊是沒有察覺地依偎在新雨懷里,听著他激烈如戰鼓咚咚的心跳聲。
突然,在她眼前現出了一點淡淡,約莫小指尖大小的紅點,她詫異地以手指去踫觸它,結果竟惹得她的小指尖頂亦染有那種艷得令人難以移開視線的殷紅。
方才想詢問他這抹殷紅的緣故,門外卻傳來激烈的打斗聲,而後是人聲鼎沸般的朝這個方向而來。在蒲煙尚未回過神來之前,新雨已然以腳勾起滿地的衣物,匆匆地將蒲煙裹住,將她抱起安置在床上的幔帳之內。
「這……」狼狽地拉緊衣物,對從激情狀態中陡然降進這莫名其妙的狀況,蒲煙怯生生地拉住了新雨的衣袖,試圖想要問個分明。
門碎然一聲地被從外踹開。雖已過了端午,但在北地仍是早晚風急,寒意依然沁人骨牌。蒲煙被風襲得幾乎要睜不開眼……在看清楚眼前的情景之後,蒲煙的手僵在那里,芳唇半啟而說不出話來。
啊!他--呃,不!是她……披頭散發,一臉蒼白,渾身破碎衣物沾染不少血跡的往屋里直撲,在她身後則是大隊拿槍執棒的官兵。他們沖進門後,立即將女子和新雨給包圍起來,也有幾個人將亮晃晃的槍尖定向她。
隨後走進位貴婦人。頂著花株冠,在青羅的表面上,青絹襯金羅托為里,九龍、四鳳,前有大龍餃紅穗球一枚,前後花株各十二朵,孔雀雲鶴圖案加鋪翠滴粉縷金裝珍珠,那位雖已有年歲的女人,在渾身珍貴珠寶的掩映,加以綴玉鈿、垂掛紅黃帶團服-裙襯托之下,更顯得尊貴威儀幾分。
「大膽菟禎,還不乖乖束手就擒!」筆直地往那個躲在新雨懷里的女子走過去,那名貴婦怒目瞠視著新雨,「國師,這是我金國要清理門戶,請國師莫要插手多管閑事。來啊,將這刁逆的菟禎給我拿下。」
將懷內的女子推到床上,使她和蒲煙一起擠在床褥間。新雨轉而面對那盛氣凌人的中年婦人,緩緩地問道︰「皇後,菟禎格格何罪之有?」
「哼,菟禎身為我金國蘇拉赫族的公主,又受皇上賜封為格格,自當盡力為我金國祭求天地山川諸神,禱求國泰民安,這是她的天職。」大剌剌地將裙擺一甩,那位盛裝婦人冷眼瞟向衣衫不整的蒲煙,眼神中盡是冰冷的恨意。
「皇後陸下,菟禎格格自受皇上封敕為和碩格格之後,即全心于祭祀之事,在我看來,她倒是未曾有虧于她的天職哩!」將那些往菟禎格格和蒲煙一再逼近的槍矛隔開,新雨冷冷地平視著氣得頭頂上的花株冠不停晃動著的皇後。
「是嘛,這祭司本就當全心只為國祈福,可這騷蹄子卻是不守本分的勾引皇上,讓皇上封她為格格,將皇上的心全都給蒙蔽了。」皇後破口大罵的幾番欲走近菟禎,但在新雨的一再阻攔之下,她只得恨恨地怒視菟禎,卻是半點也近不了她的身。
「皇後陸下,這皇上策封菟禎為和碩格格,主要是看重菟禎的指揮軍事長才,這回我們連下江東三關,全都仗著格格的神謀善略,才能在最少損失的情況之下,自遼手中奪得這土沃民富的豐饒之地……」在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後,有位滿頭白發蒼蒼的大臣,氣急敗壞地沖了進來,跪在皇後面前,苦口婆心地勸說著怒氣沖霄的皇後。
「哼,軍事長才?我看這狐媚子根本就是個禍害,從皇上到蘇拉赫族領地打獵見到她那刻起,皇上的魂兒就沒了,這小妖女八成使了什麼邪術,將皇上迷得團團轉。」
「皇後,-貴為母儀天下之尊,何需跟這菟禎格格計較,況且明日菟禎格格即要與那遼太子比武畫界……」
「哼,就是為著這件事,哀家倒要問清楚,是哪個拿的主意,讓這小妖女代表咱金國去與那遼太子比武?倘若輸了,豈不是要自白將這肥沃的江東三關送給遼國了?」
「皇後,這都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努西達,虧你還是我金國累代重臣,明知皇上近來為頭眩的毛病折騰得無心國事,怎可任他做出這等胡涂事?」
「皇後陸下,皇上雖有小疾,但還不至于無法決斷政事……」
「哼,那立旨要封這小妖女為妃之事又怎麼說?適才若非小興子來報,哀家可要一直被蒙在鼓里哩!好生個小妖女,將皇上迷得昏頭轉向,哀家身為大金國皇後,得時刻記住祖宗家法,匡正皇上的昧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皇後五官為之猙獰糾皺一團,她怒目轉身朝後邊的太監們跺著腳,「你們還不快給我拿下,看我怎生治這小騷貨。」
在她的怒斥聲中,那些太監官兵們全都進退維谷地杵在那里。眼前一位是有權可治自己生死的正主子皇後;但另一位可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菟禎格格,動了她惹惱了皇上,到時候不也是死路一條!
是以那些太監官兵們全都像泥塑土雕般的杵著,任誰也不敢有啥行動,但也不能干愣著沒動靜的惹火皇後娘娘……這麼大隊人馬全都垂著頭,連氣也不敢哼一聲。
眼見這大票人馬全像著了定身術般,沒有依旨行事,皇後氣急敗壞地沖了過去,面對那個擋礙到她路的小太監,伸手就連摑了幾個耳刮子。
「咄,我打死你們這班沒有用的奴才,還不快給我去找人來拿人?」推踹那小太監,皇後氣得破口大罵。
「皇後娘娘息怒,這菟禎格格明兒個一早即要與那遼國太子比武,倘若今兒個拿了她,明兒個的比武……」惶跪在地,小太監們拚命磕頭叫嚷著。
從鼻孔噴出長長的冷哼聲,皇後以她尖銳的指甲戳向靠她最近的一位小太監的眼楮。她那長得渲出抹詭異的指甲,在小太監的淒厲叫聲中,直勾勾地插進小太監眼中。
菟禎突然由床上一躍而起,飛奔至皇後面前,跪在她跟前,面無表情的緩緩說道︰「皇後,請-不要如此遷怒于小公公,如果皇後真要菟禎的性命,菟禎只求皇後等明日的比武過後……」
「哼,-這狐媚子倒有臉跟我討價還價哩,-蘇拉赫族向來就是桀驁不馴的一支野族,今天-既然落入我手里,我就得好好的把-這支野族整頓整頓,免得他朝又出個狐媚子來魅惑皇上。來啊,派兵出蘇拉赫族領地,將這狐媚子的九族全都誅殺,絕不可放過任何活口。」伸手在菟禎臉上剮出幾道鮮艷指痕,皇後仍是意猶未盡的大喝著下懿旨。
菟禎霎時委頓倒地,臉色死白一片。「-……-好狠的心腸,我族人與我何干?」
「哼,-給我住口,來人啊,還不快將這妖女押進大牢,听候我的處分。」伸腿即將菟禎踹倒在地。皇後突然像發現新大陸般的殺豬尖叫起來,「哼,哀家的指甲竟然斷了,小山子,快把哀家的蔻丹拿來。」
在皇後三番兩次的嚷嚷中,小太監們只得硬著頭皮去攙扶已氣得渾身發抖的菟禎格格。對這皇後的行為,他們早就習以為常,善妒使得皇後不得寵于大金國的皇上。當初就是為了兩族結盟而結合的這對怨偶,在新婚興頭過去之後,皇上即將所有心力全用在往南擴充領土的征伐之上,而閨怨深寂的皇後,則是費盡心思的排除異己,以期鞏固自己的皇後之位。
而說起這菟禎格格,所有人都要憐惜得大嘆一聲紅顏薄命。菟禎是出自蘇拉赫族的絕色美女,自古即傳說這蘇拉赫族是由天而降的天仙所傳之旅,他們封塞而出世,默默的遵守族規市避世。在封閉的族規限制下,蘇拉赫族的男子不可和他族的人有任何生計外的接觸。男子都已如此深受限制了,更何況是身為族長之女的菟禎。
但有道是才如錐藏囊中,在皇上到蘇拉赫族領地狩獵時,遇雨而到菟禎家里躲雨,一席詳談之下,對菟禎精闢的軍事知識大表折服,便再三向族長提出要將菟禎帶回大都的要求。面對諸族共主領袖的要求,或者說是命令,族長左右為難之下,竟率菟禎的兄弟姊妹和母親服毒自盡,成全了皇上的要求,一方面也是給族人個交代,表示是他辱沒族規,使菟禎遠離家邦,以死謝罪。
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皇上對菟禎有著很深的愧疚,因著他的強求、愛才之心,卻使得菟禎從此成了無父無母、無依無恃、失家離邦的孤女,但他也不舍得就此將這個軍事奇才給放走。在惜才憐才的心態下,皇上未將菟禎收為後宮眾多妃嬪中的一員,因他小里有數,皇後善妒陰狠的手段遲早會找上菟禎,所以他賜菟禎以和碩格格的身分,就是要皇後動不了菟禎。
依恃著菟禎的奇才大略,這次金兵突破了大宋官兵死守的天險,連下肥沃的江東三關,皇上龍心大悅,決心再加封賞,但她既已是和碩格格,再封能封到哪里?
所以在考量諸位大臣的提議之後,皇上決定封菟禎為「靖國聖妃」,卻不料那斷章
取義的小興子公公卻以此為邀功材料,急急忙忙的跑去皇後跟前嚼舌根,引發這場風波。
就在皇後志得意滿地由小太監涂著蔻丹的同時,新雨陰沉著臉,默不作聲地悄悄將被子拉起,把被眼前陣仗嚇得說不出話來的蒲煙牢牢裹住,而後一把抄起她挾在腋下,以足尖往面前的椅凳一點,往前如凌空向下疾沖的鷹,伸手攫起踉踉蹌蹌被太監們拖著往外走去的菟禎,三個人隨即像陣煙般的,往敞開的門外飛撲出去。
在眾人的-喊聲和疾速呼嘯過的風聲中,蒲煙掙扎著睜開雙眼,想要看清楚眼前的態勢。往下一看,樹林、池塘皆在腳下掠過,這教她為之要嚇破膽地更加抓緊新雨,往新雨的懷里鑽去;熟悉的味道使她感到心安。
在這個陌生的國度,和自己自幼生長迥異的他鄉,我只好依賴著他了,是啊,除了依賴他,我還能怎麼辦?自嘲地對自己扮了個鬼臉,蒲煙無言地將臉貼在他胸前。
往前凌風御行的速度慢了下來,而後他們停在一間小小的茅舍之前,新雨方才松開手,那菟禎即往旁倒了下去,這使得新雨皺起眉頭的趨前察看。
「菟禎,-的傷勢……」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新雨欲言又止的問道。
「不礙事的,趙大哥,你不該將我救出來。皇後盛怒之余,必然會對我的族人施加報復……」轉頭咳出鮮紅的血水,菟禎語氣中沒有絲毫埋怨地別過頭去。
「菟禎,如果-再留在那里,絕難逃皇後毒手。」
「但……我族人數百口的性命可全都危在旦夕,我怎敢再惹惱皇後?現下我只企盼明日的比武過後,皇上即放我歸隱山林,這是皇上他親口應允我的,我這些年來苦苦期盼的就是那麼一天……」
看著菟禎,新雨默然地搖著頭。只怕在皇上送-回到故鄉之前,皇後的魔爪便已饒-不得了啊,菟禎。
視線由新雨轉到了瞪大眼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蒲煙,菟禎綻開沾有微凝血漬的嘴角,溫柔地伸手握住蒲煙的手。
「姊姊好生俊俏,難怪趙大哥如此深情重義的要將姊姊帶回大金哩!」艱辛地掙扎著站了起來,菟禎搖搖晃晃地對蒲煙說完之後,猛提一口真氣,便躍上身側的矮牆。
「菟禎……」大驚失色地望著她,新雨連聲音都高了八度,臉上則是寫滿了不贊同的表情。
「趙大哥,這是菟禎的命,如果我明天沒有去比武,我全族的性命一樣會被那些皇後的心月復大臣給處死。無論如何我都必須去比武,若是贏了,說不定可求皇上救我蘇拉赫族老小。」淒涼地一笑,菟禎淡淡的說完之後,即朝靜證的夜空中斜斜地疾射出去。
「菟……」舉起手還想說些什麼,但轉眼間芳蹤已杳,他只有悵然地放下,征征地望著寂清的遠方而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