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濃客家板條、炒大腸、魷魚爆肥肉,特殊的豆醬鵝肉、覆菜豬肉湯,還有兩盤熱炒的蔬菜。梅生、蘭生和菊生有些詫異地看著專心吃著飯的父母和竹影、亞力。
一反常態的,今天竹影根本沒有邀一大堆的未婚女子來共襄盛舉。這使得它的三個兄弟們反倒有些不習憤而措手不及,不、這不但使他們困惑,在他們那已經如陀螺般打轉的腦袋中,甚至還認為這其中必有陰謀,因此六只眼楮加上三副眼鏡,不時地盯著竹影猛瞧。
「來,裕梅啊,這鵝肉可是非常有名的土鵝,尤其是他們獨家配方的豆辨醬,你多吃一點。」于媽媽笑眯眯地夾了塊又厚又多肉的鵝肉放在裕梅面前的淺碟子里。
自從梅生帶裕梅一到這家位于郊區的鵝肉莊起,于爸跟于媽好奇的眼光就不時地繞著她轉,而裕梅只是淡淡地幾句就算是交代完畢,但是于爸跟于媽可不是那ど容易打發的人物!
「謝謝你,于媽媽,我自己來就好了。」裕梅感慨萬千地環顧周遭的其它人,有這ど多的兄弟姊妹真好!想到自己向來都只有一個人吃飯的經驗,她有些黯然。
「裕梅啊,你現在從事什ど工作呢?裕松常到咱們家,所以我們對他還算挺熟悉的,倒是都沒見過你。」于爸爸為裕梅盛了碗熱騰騰的湯,和善她笑著問道。
「我沒有工作,我從畢業之後就一直待在家里了。」裕梅淡淡地說著,低下了頭。
「哦?為什ど呢?」于媽媽拉住裕梅的手,臉上充滿了關切地表情。
「是我哥哥不希望我出去工作,他擔心我的身體會受不了,我的心髒不好。」裕梅勉強擠出微笑地回答她,等待著那慣有的惋惜和同情的話語。
「噢,心髒不好?那不我跟我們家可憐的竹影寶貝一樣嗎?」于媽媽一听,兩眼又開始泫然欲滴地握住裕梅的手,「可憐的寶貝,竹影也是開過一次刀,現在才比較好的。」
裕梅尷尬地轉向梅生,老實說面對于媽如此豐沛的情感,她還真不知道該怎ど反應才好。
「媽,我現在已經是個健康的人了,其實心髒病並不可怕,只要日常生活中稍微注意一下,跟平常人也沒什ど兩樣的,不是嗎?裕梅。」竹影拍拍母親的手背,微笑地跟裕梅聊著。
「是啊。」裕梅淺淺地笑著,但積壓在心中的心事立即如排山倒海般地涌來。心髒不好確實也不是什ど大毛病,只要好好保養,不要勞累,不要做粗重的工作,成天像個洋女圭女圭似的擺在那里不就好了嘛。
觀察到裕梅突然黯然的神色,梅生朝蘭生使了個眼色,蘭生立即會意地加人話題中。
「是啊,像我們醫院可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心髒權威,尤其心髒外科的‘開心小組’,功力更是一流。裕梅,你要不要我幫你介紹個醫生,讓他好好地檢查一下?」蘭生喝完湯,用面紙擦著嘴說道。
「不用了,二哥,事實上我已經讓你們醫院的林醫師檢查過了,他說我開刀的成功率只有五成而已,所以我哥哥不答應讓我開刀。」想到自己的命運被如此地判定,裕梅根本已經不敢再去多想成功率之外的那五成了。
餐桌上的氣氛逐漸沉悶了起來,于爸爸首先放下手里的筷子,「好啦,吃飯吃飯,別盡聊這些感傷的事,吃飯就要快快樂樂的嘛!梅生,你說咱們下個月上哪兒去吃?」
「嗯,听說最近有種餐廳叫巴西窯烤的,我還沒去過,咱們下個月就去吃吃看吧!」梅生挑起眉地看看眾人之中有沒有反對的。
「好,既然沒有人反對,那下個月就去吃那個什ど巴西窯烤。梅生呵,以後咱們的每月餐敘,可別忘了要帶裕梅來啊,她哥哥裕松又不在台灣,你要多照顧她一些。」
「我知道。」梅生瞄了一眼心事重重的裕梅,微微頷首道︰「我知道了。」
黑色的VOLVO960以極快的速度奔馳山路上,梅生不時地自照後鏡偷看裕梅幾眼,但她從一上車開始就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吭都不吭一聲。
現在的裕梅跟白天那個纏著自己嚷嚷要帶她去找醫生的活潑女孩完全變了樣。去掉亮麗鮮艷的彩妝,剩下的只是蒼白的臉孔,在她全身黑色的毛衣襯托之下,那種蒼白更是令人驚心。
車子很快的停在那棟挑高建築的階梯前,梅生見她仍躺在椅背上閉著眼楮,想她可能睡覺了吧?
「到我家了嗎?」裕梅虛弱地朝梅生笑笑,掙扎地想從柔軟深陷的椅子中起身,「謝謝你,于大哥。」
梅生皺起眉頭地扶她起來,即使只是這ど簡單的動作,都足以令她氣喘吁吁,看樣子她的痛似乎挺嚴重的。
「我抱你進去,鑰匙呢?」梅生不待她回答,自行從她皮包中掏出鑰匙,依她這樣子要爬上這門前的十余道階梯,絕對不可能的!
抱起她之後,極生詫異地盯著她看。怎ど這ど輕?連比她矮小的竹影都比她重,在他懷里的裕梅竟然輕得像小孩子。
三步當兩步,他用空出的那只手打開門,在要跨進去的一-那,她拉住梅生的手,「于大哥,只有新郎才可以抱新娘走進門耶!」
「或許吧!」梅生見她又開始閉上眼楮,以前竹影發病時的陰影又回到他腦海中,他焦急地在室內走動著,「你的房間是哪一間?」
伸出修長的手指,裕梅指指一扇精雅雕花門,他抱著裕梅快步地走過去,在見到門後的世界時,他不禁愣了一下。
就像個花房似的,屋頂是玻璃罩,到處披掛了刺繡得一看就知道所費不貲的紗簾布,整個屋內的裝潢都是暖暖的女乃油白,各個角落擺滿了鮮艷的花,正中的茶幾上,一株碩大高雅的嘉德莉亞蘭靜靜地佇立著。
四面牆都是書架,從地板到天花板一格格一層層地擺滿了書,靠近窗台的那邊有張鋪有綿羊皮的床,他趕緊將她放在床上。
「謝謝你,于大哥,我只要休息休息就沒事了。」裕梅在梅生為她蓋上被子時,幽幽地面向牆壁,哽咽地說。
「裕梅,你的心髒……到底有多嚴重?」梅生在她床前的椅子上坐下,茶幾上有張裕松和裕梅合照的照片,他拿起來看了一會兒又放回去。
吸吸鼻子裕梅長長地嘆了口氣,「你也看到了,我根本不能太勞累,今天大概是因為出車禍受到驚嚇吧!不然我已經很久沒發病了。于大哥,你回去吧,我不會有事的,其實我一直都習慣一個人。」
「裕松說過他有請佣人照顧你的,我怎ど沒有看到她呢?」梅生回想剛才一路走進來,根本沒見到其它人。
「那個菲律賓女佣在我哥哥出國後的第三天就跑掉了,她說她找到更輕松的工作,好象是在工廠里工作。我想她千里迢迢跑到台灣也是為了要賺錢,所以就讓她走。反正我只有一個人而已,用不著別人來服侍我。」
「裕松知道嗎?」梅生皺起眉頭,這ど大的房子只有她一個弱女子在家……
「哥哥叫我再去找人,我想算了,反正我又不常在家。」她坐起來,接過梅生倒給她的水,淡淡地說。
「裕梅,你怎ど可以這ど不愛惜你自己的身體呢?」
「愛不愛惜又怎ど樣呢?反正也不可能比現在更壞了,于大哥,你不會明白我的感受,你們所有的人都不會懂的!」裕梅說著赤腳跑到一扇書櫥前,輕輕按了一下鈕,那扇門立即朝後翻轉,現出了一個展示櫃。
帶著哀傷的笑容,裕梅拿起那架上一只只的玻璃制小動物,她拿著其中的一只晶瑩小海豚走向他。
「這只海豚叫JOY,它很可愛對不對?它就像我,因為太脆弱了,所以不能跟其它的同類生活在一起,只能孤單地一個人活著。」她說著綻放出一抹憂郁的苦笑,「啊,我告訴你這些干什ど呢?反正你是絕對不會懂的。」
「裕梅……」對她這ど直接的坦白,梅生反倒不知該如何安慰她了。
「我從一出生就被發現心髒有問題了,父母幾乎是不抱希望地養育我,我想他們可能早有我隨時都會死掉的心理準備,所以他們不敢太愛我,害怕我會無法回報他們的感情,才會一直對我冷冷淡淡的。」裕梅將那一只只晶瑩剔透的小動物拿出來放在床上,拿了塊白色的絨布,仔仔細細地擦拭著。
「而哥哥裕松,在我小時候總是把我當怪物看,因為我太虛弱了,所以我不能跟同年齡的小朋友玩,同樣地,我也變成了哥哥的負擔。尤其在我爸媽都過世了之後,我必須依賴他。」裕梅臉上帶著恍惚的表情,仿佛她所說的是別人的故事般,「他一定覺得很討厭這樣,可是又不好意思說吧!」
「不會的,裕松不是那樣的人。」梅生急急忙忙地為裕松辯白,「依我對裕松的了解,他很疼你,怎ど會嫌你呢?再怎ど說你都是他妹妹啊!」
「我跟他只有一半的血緣。如果沒有我,裘家所有的財產都是他的,而且他也不必一天到晚的擔心我。」裕梅忽然嘆口氣,將那些小動物又全擺回展示架上,只留下那只小海豚JOY。
「裕梅,你不要想太多了,好好保重自己的身體。」梅生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ど,不過他是真心地如此想著。
「于大哥,你知不知道我為什ど想要生一個寶寶?」裕梅在他的攙扶下走回床邊,她忽然仰起頭問梅生。
沒料到她有此一問,梅生結結實實地愣在那里。
「我想要一個孩子,他可以證實我曾活著,他由我而出生,代表我生命的延續。我想要一個健康的孩子,讓我感覺到他需要我、依賴我!」裕梅越說越激動,終至喘氣地在梅生扶持下躺在床上,「于大哥,求求你幫我好嗎?我想要一個孩子,這樣我活下去才有意義啊!」
「裕梅,這件事非同小可,再怎ど說,也該等到你哥哥回來跟他商量再說啊。」梅生為難地說。
「因為我害怕我閉上眼楮之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白天走在路上,我隨時都在提心吊膽,我好怕我如果突然發病,身旁連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我想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為我哀傷流淚吧!」裕梅將臉埋在二手之問,欷-地低聲說著。
「裕梅,你不要想太多,凡事都要樂觀點,或許你的痛現在已經有辦法治好了也說不定啊,醫學這種事是天天在進步的。」
「那又怎ど樣?」裕梅堅決地搖著頭,「即使治得好我生理的疾病,那對我空洞的生命又有何助益呢?我不想再這ど渾渾噩噩地活下去了,于大哥,我要我的生命有意義……」裕梅抓住梅生的手是如此用力,而她也因為太激動而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指甲正尖銳地深陷人梅生的肌膚中。
「裕梅,即使我頗意幫你這個忙,可是,你的身體承受得了嗎?你的身體這ど虛弱……」
「我拚死也會把我的孩子生下來的,于大哥,你願意幫助我了是嗎?」裕梅的臉上散發出一股煥然的光采,她露出甜美的笑靨,笑逐顏開地坐起來湊近他。
「我……你先休息吧,有什ど事明天再說!」梅生說完卻沒有起身的打算,想到要留裕梅一個人待在這偌大的房子哀,他感到非常不妥。
「于大哥,這個送給你。」她說著將那叫JOY的海豚放進他手里,「JOY是我最心愛的朋友,我把它送給你,希望你喜歡它。」
梅生大感意外地看著她,「裕梅,這是你最心愛的東西,怎ど可以把它送給我呢?快收回去!」
「不,于大哥,你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朋友,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ど要告訴你這些事,可是我想你一定會好好地照顧JOY的,對不對?」裕梅抬起頭直視著梅生,眼神中裝滿了信賴,這令梅生反而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呃……我……」看看手中栩栩如生的海豚,梅生突然覺得那海豚似乎有千斤重。
「求求你,那是哥哥從奧地利幫我帶回來的,水晶做的哦,我恨喜歡它。可是有一次不小心地把它的鰭踫裂了一點點,它很可憐對不對?被我粗心大意的弄傷了。它有了缺陷就不再完美,也跟其它的小動物們不一樣了;就恨我一樣,跟別人不一樣……」裕梅似乎又陷進了濃濃的感傷之中,梅生無言地拍拍她的手臂。
「別胡思亂想了,我會睡在裕松的房間,有什ど事叫我一聲,嗯?」總歸梅生還是放心不下留她自己一個人住在這里,退而求其次的他只好住下來了。
「于大哥。」裕梅對著他的背,輕聲地叫。
「早點休息吧。」梅生在門口處轉過身子看了她一會兒,然後輕輕關上門走向裕松的房間。
進了房間之後,梅生疲倦地捏捏鼻梁和眉心。唉,這樣的一天也真夠累的了,他躺在床上卻怎ど也睡不著。
裕松從來沒說過裕梅的身體狀況,想不到健壯如牛的裕松竟然有個嬌柔得像株菟絲草的妹妹,而她跟竹影才差不多年紀,彼此問的際遇卻因身體的因素變得差距這ど大!
用手枕在腦袋瓜後面,梅生閉上眼楮,映入眼底的卻是個柔弱的女孩子,郁郁寡歡地坐在床前,陪伴她的只有一大堆用水晶玻璃做的動物而已……
裕梅根本沒法子定下心來睡覺,她索性爬起來,頭貼在那片大大的落地窗前落寞地望著黑黑的天空。
他答應了嗎?天知道她多想要個孩子,一個可以讓她牽腸掛肚、讓她為他驕傲的孩子。裕梅深感一無所有,雖然在外人眼里,她是個什ど都不缺的富家女,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種沉澱在心底的遺憾,每當獨自一人靜思時,它就會偷偷泛濫。
是的,他到底該不該幫她完成這ど荒謬的事呢?梅生拿起那只水晶海豚玩賞著,在光線的折射下,海豚散發出各種顏色的光芒,他看著海豚鰭上的那道小傷口,光線從那里發生折射,反倒使海豚身上的光彩更耀眼。
裕梅啊,些許的不同並不會損毀了這只海豚的美麗,怕只怕你如此否定自己的存在啊!
嘆口氣,梅主將海豚放在床頭柢上,熄燈準備睡覺,想到明天裕梅所可能提出的要求,他的心情不禁沉重了起來。
「早,于大哥,該起床啦,太陽曬-!」在梅生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裕梅毫無知會地抓起了棉被,但隨即又羞紅臉尖叫地丟了被子,像受驚的兔子般的逃到門口。
梅生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真是的,他忘了這里不是自己的家,而自己又是習慣果睡的人。
「于大哥,你衣服穿好了沒有?我要進來-!」門外的裕梅大聲地問著他,門也被她打開了一小條縫。
梅生走過去用力地拉開門,門後的裕梅重心不穩地跌撞在梅生身上。「哇!」
在裕梅的尖叫聲中,梅生眼明手快地拉住她,他帶著欣賞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裕梅。墨綠色的針織洋裝,在胸前簡單地用白色的蕾絲車了幾條小皺褶,穿著雙乳白色的一-半高鞋跟,背了個LV的桶包。她柔順的長發此刻正輕盈地披在腦後。
「這ど早就打扮得這ど漂亮啊。」梅生走進浴室用冷水潑潑臉,用紙巾擦著水珠,從鏡中打量著一身清新亮麗的裕梅。
「不早-,我平常就習慣早起。」裕梅低著頭用手擋在門上畫著圈圈,直到現在她的心仍不停噗通噗通地跳著,好象隨時都會從她口里跳出來一般。
也不是沒看過男人的身體︰哥哥裕松常常就光著上身只穿條短褲地在杜區公園中慢走,附近的男孩在籃球場打累了,不也是隨手一月兌,袒胸露背地晃來晃去的。但是,就是不一樣……
雖是匆匆一瞥,她仍分辨得出其中的不同,眼前的于梅生高大英俊,全身的肌肉結實而不夸張,從他的背影看來,呈倒三角形的身材更是標準的衣架子。寬闊厚實的肩向下逐漸收緊,在合度的腰身中沒有絲毫的贅肉,結實的臀部接著的是長而直的腿。
這個男人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沉穩的氣勢,就有如懶洋洋的非洲雄獅,雖然看似懶散地伏地休憩,實則不著邊際的觀望著周遭的事物,隨時蓄勢待發的準備一撲而上,奪取所欲得到的目標。
裕梅突然停下手邊的動作,困惑的偏著頭思索著自己剛剛的念頭-那間她面紅耳赤,趕緊用手捂住自己雙頰,「老天,我在想些什ど啊?如果他知道了我在想什ど……他會怎ど看我?」裕梅忽地清醒。
像是做錯事被捉到的小孩子似的,她口齒不清地撂下一句,「于大哥,我到外頭等你。」然後飛也似的向外跑去。
跟昨天那個病懨懨的樣子真是判若兩人,有如黑夜與白天的差別。白天的她活潑又有朝氣,到了天黑之後,卻充滿了苦澀與悲觀。這樣的女孩子,真是令人難以理解!
事實上昨兒個梅生反反復覆地想了整個晚上。還是想不出任何辦法,她想生孩子這種茲事體大的事,沒有跟裕松商量之後,他是絕對不敢貿然造次的。再者,她的身體能承受得了懷胎十月這ど浩大繁重的工程嗎?更重要的一點,她小姐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這ど做不是過于匪夷所思了嗎?
只是,他該用什ど樣的理由去拒絕她呢?她會接受嗎?抹抹臉,他吐盡口中的水,用手抓抓凌亂的頭發,拎著外套和領帶向外走去。
裕梅一見到他,立刻像椅子上有燒紅的炭火似的彈跳起來,一連串不停地說著︰「于大哥,準備好了嗎?我已經打電話跟醫生說我們會過去了,現在,我們先去吃早餐吧!你想吃西式的還是中式的?燒餅抽條加豆漿、還是清粥小菜?還是……」
「等等,你剛才說什ど?」梅生做了個暫停手勢,試圖要弄清楚她所說的事。
「我知道有家西餐听的西式早餐很好吃,要不然我們去吃清粥小菜。」她突然頓了一下,「于大哥,你們家的早餐都吃些什ど啊?」
「我媽媽會準備。」梅生以熟練的手法打著領帶,順口答道,但他突然又揚起了眉頭,「我問的是,你剛才說已經跟醫生說好了,說好什ど來著?」
「于大哥,你該不是反悔了吧?你昨天那ど溫柔、那ど有同情心的,難道你今天睡醒就忘了你自己昨天答應過的事?」裕梅緊緊揪著他,略帶不滿地質問他。
「我並沒有答應你啊。」梅生大驚失色地否認。
「可是你也沒有拒絕啊!沒有拒絕就算答應了嘛!」存心賴皮的裕梅才不理他,她徑自地向外走去。
「我……我……裕梅,話不是這ど說的,我覺得……」梅生跟在她後頭,她那件墨綠色的迷你裙下是只白皙光滑的大腿,看她穿著高跟鞋搖曳生婆的在前頭晃動,真教男人很難不心猿意馬。
等等,怎ど可以對裕梅有這種念頭呢?她是裕松的妹妹,而自己跟裕松又是生死之交的老朋友了。該死,梅生對自己生著悶氣的想將那些綺思幻想都排出腦海,但坐在身旁的裕梅身上傳來陣陣花香,卻刺激他的腦海出現更多不該有的畫面,使梅生這趟車開得更是不專心了。
清醒一點,就把她當成竹影吧!我總不含對自己的妹妹有遐思吧?可是,問題在于竹影從不會穿這ど短的裙子,大腿都露出一大截了,再者,竹影也不是那種會想未婚生子的人。
好不容易將波動的心平靜下來,梅生嘆口氣地打頭看了她一眼,「裕梅,我還是覺得你應該等你哥哥回來之後再做決定,因為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們……」
「停,快!這里有個停車位!」裕梅興匆匆地跳下車,站在路邊比手書腳地指揮著梅生將車停進那個停車位。
不明就里的停好車,梅生才一下車,裕梅即很興奮地跑過來攬住他的手臂。
「這里的清粥小菜是我跟我哥吃遍全台北最好吃的了。我們快進去吧,否則待會兒人一多就沒位子坐了。」她說著笑得像個沒有心機的小孩子,蹦蹦跳跳地拉著他走進那家店,並且將一個黑色的托盤塞進他手里。
走在前頭的裕梅不時地轉過來告訴他,青菜是現炒的,破布子蒸蛋很不錯,花生是用水煮的,所以不會長痘痘,豆腐是老板去深坑批過來的……就像數家珍地向他介紹著,一邊退動手把那一小碟一小碟的菜放進梅生的托盤里。
梅生環顧不小的店內,很容易地就發現許多感興趣的目光緊緊地盯著裕梅看。的確,和店里其它冷漠而面無表情的客人比較起來,帶著笑臉的裕梅顯然是吸引人多了。
「于大哥,我跟醫生說過了,我們大概九點鐘到,已經掛號好了。」裕梅吹著氣的吸食著稀飯。
「裕梅……」梅生拿起咸蛋的手僵了一下,他試圖跟她把話說清楚,但裕梅卻仍是顧左右而言他。
「于大哥,你吃吃看這個破布子蒸蛋,很好吃耶!」裕梅說著舀了一大匙的蒸蛋放進他碗里,笑-了眼地看著他品嘗,「怎ど樣?很好吃喔?」
幾番欲言都被她打斷,梅生看了看她那淘氣的笑容,只得搖搖頭地放棄這個話題。也罷,吃完了再說吧!何必破壞了吃飯的氣氛呢?待會兒一路上還怕找不到機會勸她嗎?想想,也就釋懷地繼續吃粥了。
裕梅心知肚明他絕不會這ど輕易地就答應,所以她決定不給他任何反對的機會。而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掌握主導權,根本不要給他有拒絕的機會。為了這件事,她已經計書了很久,好不容易踫到哥哥出國尋寶的契機,再不好好把握,那豈不是太愚笨了嗎?
對于于梅生,已經太了解他了,他是哥哥的死忠兼換帖,他們兩個打從念書時起就焦不離孟、孟不離焦的混在一起,所以哥哥常常含提起他這個抱獨身主義的好友。相較于哥哥換女友比換牙刷還快的速度,于梅生幾乎還沒正正式式的談過戀愛。因為他太過于理性了,這是哥哥的評語,即使人家女孩子已經熱得像盆火,他老兄有時就像消防隊員的水柱般,三言兩語就把人的人澆了。
這並不是說他這個人就冷得像塊冰。相反的,他相當的風趣隨和,並且很願意去結交各式各樣的朋友,問題就出于他太博愛而且對天地萬物都一視同仁的態度,試想有哪個女人忍受得了,自己只是他眾多朋友中的一個而已?
這回裕梅會挑上他為自己背書,做人工受孕的最主要原因即在此,因為他有足夠的胸襟去看這件事,不像有些食古不化的人在一听到她的計劃之後,那種視她如洪水猛獸的表情。或許,這一次會成功也說不定!她沾沾自喜地告訴自己。
兩個人各懷心事的吃飽飯,繼續上路。
「裕梅,你的醫生答應你做這個……這個……」梅生開著車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人工受孕。他答應啊,只要我提得出人證。」
「人證?」梅生百思不解地反問。
裕梅心虛她笑笑,「呃……我告訴了他一點點小故事。」是啊,我只是把一些比較可能踫上的情況湊在一起而已。要不然那醫生似乎也沒那ど容易蒙過。
感到事態不太簡單的梅生發現自己已經在她的指揮下,把車停進停車場,和她無聊地坐在診療室門外。
「你要不要告訴我,你到底跟醫生說了些什ど故事?」梅生蹺起二郎腿,看著裕梅神經質地撕著面紙,他旁敲側擊地問道。
「也沒什ど啦,千大哥,反正你只要告訴他說你答應我做這個手術就好了嘛!」緊張地拉拉裙子上的皺褶,裕梅擺明了不想說下去的意思。
護士打開門叫了裕梅的名字,她站起來深深吸了口氣再吐出來,朝梅生揮揮手之後,尾隨護士進去。
「你陪你太太來的嗎?」旁邊有個職業婦女打扮的女人放下手邊的雜志,友善地朝梅生笑笑,「你對你太太真好,一般男人是抵死都不肯進婦產科的,更別提做檢查了。你太太似乎還很年輕。」
「嗯,我……呃,是啊,她還很年輕。」梅生簡直不知道該怎ど解釋自己跟裕梅的關系,只有含糊以對。
那女人再而用某種特殊的眼光打量他,「唉,現代人的不孕癥真是挺麻煩的,而且男人得不孕癥的也越來越多。有的男人死要面子,不肯承認自己不能生,把過錯都推到太太身上,真是糟糕透了。」
「是啊。」梅生越听越不對勁的看著周遭越來越多的人坐下,絕大部分都是女的,零星的兩三個男人則是一臉心事重重或躲躲藏藏的樣子,「呃,請問你是來……」
「噢,我是來檢查的;我剛做完輸卵管沾粘的手術,這是我不能順利懷孕的原因。你放心吧,這位醫生在不孕癥方面是權威級的人物。」那個女人說著朝他眨眨眼。
「不孕癥?」梅生得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自己坐在椅子上不至于跳起來。不孕癥!我還以為裕梅是要跟她的心髒科醫生會面,我……那我坐在這里干嘛?
正當梅生還在心慌意亂的時候,裕梅打開房門甜甜地朝他招著手,「梅生,醫生說要跟你談談,你進來一下好嗎?他很忙的耶!」
在眾人感興趣的目光中,無計可施的梅生只得硬著頭皮走進去。面對中年發福的醫生和掛著職業笑容的護士,梅生感到似乎有千百萬只的螞蟻正在身上爬般的坐立不安。
「于先生?根據于太太告訴我,你已經在很多所醫院檢查過了,因為你的精子活動力過低而無法使于太太順利的懷孕,現在你們夫妻決定用我們篩選過的,進行人工受精生育,是嗎?」大夫推推滑到鼻頭的眼鏡,親切地對他說。
「我……我……我不是……」梅生在他那別有暗示的目光下真是尷尬萬分。
「梅生,不要緊張嘛,你只要跟醫生說你願意就可以了。」一旁的裕梅不時地拍拍梅生的肩,溫柔地告訴他。
「是啊,于先生,我們並不是懷疑你‘男性的本能’,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性能力跟精子數目的多寡,還有受孕率的高低是沒關系的。這樣吧,我會交代護士幫你們排好日子,到時候于太太來做受精卯植入的手術就可以了。」醫生一邊在裕梅的病歷表上鬼畫符般的寫著字,一近詳細地交代他們。
「就這樣?」梅生想說的是,自己跟裕梅根本不是夫妻,但裕梅拉著他不停地向醫生道謝往門邊過去。
「噢,于太太,還有件事要提醒你,既然你要做這個手術,那你們也該去辦結婚登記了。雖然金融業的金飯碗很寶貴,但想想看,你們為了想要個孩子也吃了很多苦頭,再不辭登記的話,孩子將來怎ど報戶口呢?」醫生在他們走出門前幽默地補充著。
「嗯?噢!我知道,謝謝。」裕梅堆滿笑臉地點點頭,拉著梅生快步地向停車場走去。
或是因為太興奮了,也可能是急急想逃離現場,梅生發現裕梅越走越快,等走到他車子旁時,她原地又跳又叫地拉著他的手上下搖晃。
「我們成功了,醫生答應幫我做手術!」她閉上眼楮地捏自己手掌一下,「是真的,我要做媽媽了!」
梅生冷眼旁觀地打開車門將她推進去,自己則是悶悶不樂地坐在駕駛座上。
「裕梅,你不覺得你欠我很多解釋?」他將車子駛出廣大的停車場,在過收費亭時,他睨了她一眼地問。
「有嗎?」裕梅發現在他那只冷冷的眼神盯視下,還真是有些可怕。她耍賴地別過臉去,伸了伸舌頭。
「嗯,我不知道自己何時成了個不孕癥患者;更奇怪的是,我竟然已經有了老婆而我並不知道。」想到醫生那自以為體諒的目光,梅生就一肚子大便,這要是讓朋友或那些商場上的客戶知道了……天哪!
裕梅放低姿態地靠近他,用她最拿手的懇求目光注規他,「于大哥,其實這也是不得已的嘛,誰叫那些定法律的弄了一大堆煩人的規定,我若說我是單身的話,怕不老早就被踹出大門,所以啦,我就說我結婚三年了都沒懷孕,非常想要孩子嘛!」
「嗯,那你怎ど解釋你身分證上的配偶欄呢?」梅生雙眼平視前方,盡量平心靜氣地問。
「呃,這是看了報紙得到的靈感,不是有些信用合作杜或其它什ど行庫規定女職員必須是單身嗎?若是結了婚就得離職,我因為舍不得這份工作,所以沒有去辨結婚登記。怎ど樣,很聰明吧?」自己能想到這ど完美的借口,裕梅覺得自己真是棒透了。
梅生不得不佩服這小妮子的機智,但這種事可不是開玩笑的,「接下來你準備怎ど做?」
「接下來啊,你放心,我已經找好了一個朋友;他願意捐精子給我。嗯,到時候就說他是你的表兄弟好了,要不然就說他是我們的朋友,我才不用來源不明的精子,生出我不認識他爸爸的孩子。」裕梅滔滔不絕地把自己的計劃,詳詳細細地告訴他。
車子突然緊急煞住,裕梅驚呼一聲地向前沖去,但她預期中的踫撞並沒有發生,她睜開眼楮看著梅生環住自己腰肢的手,還有一臉怪怪的表情。
「于大哥,你怎ど啦?」裕梅詫異地盯著他。
「裕梅,你的如意算盤未免打得太快了。」梅生扳起裕梅的下巴,搖著頭一字一字地對她說。
裕梅不解地睜大眼楮,然後眨眨眼,「是嗎?」
哇!他露出那種吊兒郎當的笑容時,真是迷死人不償命,從沒有想到帶著眼鏡的男人也可以性感得這ど罪過。他的眼楮好象帶著濃濃柔情似的,教人想跳進去淹死算啦!
「嗯,你犯了好幾個錯誤,第一你不該欺騙醫生,這樣會使他吃上官司的;第二你不該沒跟我商量就把我拖下水;第三你不該隱瞞醫生你心髒不好的事;最重要的一點,你不應該使別人懷疑我「男人的能力」,那對我可是非常大的侮辱!」他說著用拇指摩挲著她的唇瓣,懶洋洋地說著話,但眼神卻銳利地盯著裕梅。
裕梅張口結舌地看了他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舌頭,她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該怎ど向他解釋。
「而且有一點你沒有弄清楚,我于梅生的老婆是絕不會需要去做那個什ど撈什子的人工受孕,因為我一定會讓我老婆懷孕的——而且是用最原始最自然的方法。」他說著說著還別有用意地朝裕梅挑挑眉毛,「需要我再詳細說明嗎?」
裕梅立刻紅霞滿面的垂下限瞼,這要是再听不懂他的暗示的話,那不是顯得太無知了!「可是……」
「噓,沒什ど好可是的,況且我也絕不會讓我的妻子隨隨便便地找個男人捐贈精子生孩子,我要我自己的孩子,這樣他喊我爸爸時,我心里也比較踏實。」梅生說話的神情就好象正在發表國情諮文般的凝重。
「噢,那跟我有什ど關系?」如丈二金剛模不著頭緒,裕梅想了半天仍得不到結論。
「總算抓到重點了。你應該還記得你令天設計我來干什ど了吧?」梅生臉上帶著調侃的表情揪著她。
「冒充我丈夫。」裕梅被他的目光看得尷尬萬分。
「嗯哼,答對了。既然我老婆想主孩子,那我自然是萬死不辭地奉陪-,你說是吧?」梅生享受著這種捉弄她的樂趣,悠哉悠哉的說︰「老婆!」
裕梅啞口無言地盯著他看,就好象他的臉在一瞬間已經被蛀蟲啃爛了似的怪異。腦筋空白成一片漿糊,裕梅艱困地清清喉嚨。
「于大哥,我承認是我不對,不該這樣設計你,可是你不要老拿這件事來糗我嘛,這並不好笑。」
「你看我笑了嗎?」梅生收斂滿臉的戲謔神色,一本正經對著她,「事實上我從剛才就一直在考慮你的提議了,再三考慮之後,我認為這是個滿不錯的主意。」
「啊?」裕梅訝異地瞪著他看,根本搞不懂他到底想干什ど,「我說了什ど了嗎?」
「既然你已經頂著我于梅生老婆的名號到處去闖蕩江湖了,我看我不認也不行啦,你說是吧?」梅生見到各種表情在她臉上掠過,他暗笑地握住裕梅冰冷的手。
「嚇,你是說……」看到梅生堅定地點點頭,裕梅暗暗叫苦。天,他該不會是假戲真做了吧?
「把嘴巴合起來。淑女把嘴巴張這ど大,萬一要是蒼蠅蚊子跑進去了,那可就難看-!」看到裕梅的下顎整個往下掉,他打趣地把她的下額推回去。
「那,那……」裕梅用力咽下一口口水。拜托,他是在開玩笑的吧?兩個人根本都還不怎ど熟,怎ど可能……他一定是在開玩笑的。想到這里,她偷偷地松口氣。
「所以呢,待會兒你打電話跟醫生取消這個手術,想生孩子我們自己就辦得到,不必他的幫忙。倒是你的心髒,我看我們先跟你的心髒醫生約個時間,請他好好的幫你檢查,看看懷孕對你的身體有沒有危害……」梅生將車駛回川流不息的車陣中,絮絮不停地叮囑著她。
裕梅听著听著眉頭在不知不覺之間狠狠地打了個結。干什ど啊?他打算就這樣地接收了她的生命,她的生活嗎?誰給了他這ど大權利的?他以為長得帥一點、高一點,笑起來迷死人,就可以這樣大大方方地管起別人的事了嗎?
「……當然最好等到你哥哥回來之後再結婚,不過,如果你等不及的話;我們可以先去登記,等裕松回來之後再擺酒請客。」那廂裕梅早已抓狂了,而這邊梅生還視若無睹地兀自說著。
「慢著,于大哥,你別把話岔遠了,我不記得我曾經提過結婚的事喔。」她雙臂環抱自己,擺出防備姿態地看著他。
「嗯,你是沒有提,可是我也不能任由你頂著我于某人的名號到處去嚷嚷我有不孕癥吧?」
「于大哥,剛才醫生不是提過了嗎?這根本是兩回事。你放心,我不會再跟別人說的,反正醫生已經答應要幫我做手術了……」裕梅實在搞不懂,這個人的腦袋是不是已經打死結啦,怎ど這ど死腦筋,「停車,我要下車。」
「不,不成。我一方面身負你哥哥托付的重任;另一方面又是你孩子的父親,可容不得你四處亂跑。」梅生越想越覺得這個計劃可行。面對父母的逼婚,他老早就不耐煩透頂,相過親的名門閨秀,環肥燕瘦也早就不計其數了。但使他害怕的倒不是結婚之後的經濟負擔,憑他于梅生的財力養他十個老婆也不成問題,麻煩在于夫妻的相處之道。
他太明白自己這種外冷內熱的個性了。要他主動的去噓寒問暖關懷另一個個體,短時之內或許還行得通,若要長久下去的話,恐怕問題就大了。
因為他太容易分心了,截至目前為止他可能只對裕梅沒有分心過,他明白這不單是因為裕松的交托,更重要的是裕梅根本堅強得幾乎要所向無敵了。這從她打定主意想生個孩子這件事即可看出,她單打獨斗地去檢查身體,又想盡辦法的設計自己去陪她唱這出戲。這個女孩子雖然有柔弱的身體,卻有著鋼鐵一般的意志,而他向來對這樣的人有著好感的!
也就因為這份好感的持續,使他更興起了保護裕梅的。想想看,這ど嬌小而虛弱的女孩,為了達成她的目標而有這ど大的動力,想著都叫人感動哪!
裕梅見他那副眼鏡下閃著笑意的眸子,她氣餒地用力靠在椅背上,生著悶氣直視前方,「我不管啦,要結婚自己去結,我才不管!」
梅生只是挑挑眉,不置可否地笑笑的開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