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電腦熒光幕正以極快的速度一行行地閃爍出各種圖表和數值,在電腦前的菊生卻如老僧入定般,咬了根鉛筆動也不動的盯著熒幕發呆。
「喂,菊生,你听到我們說的話沒有?」冷不防有人一巴掌打在他肩上,他脖了應勢而斜倒,皺起眉的吐出那塊被他含了許久的軟糖。
「老陳,你想害我被鉛筆刺死啊?這可是蓄意謀殺罪,不判你終生監禁,起碼也會關到你尿失禁得要用成人紙尿布。」菊生將那顆軟糖在同事眼前晃了晃,皮笑肉不笑地抱怨著。
老陳和其他幾個人結結實實地愣了愣,似乎對菊生反常的反應,一時之間還不太能接受。
「唉,菊生,你何必反應過度,反正你一天到晚大傷小傷就沒斷過……」看到菊生仍有慍色,老陳舉起雙手。「我道歉、我道歉,這總可以了吧?」
菊生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你剛才說什麼我沒有听到,麻煩你再說一次。」
「我是說今天大伙兒下班之後,一起到一家PUB去坐坐,听小李講,那一家PUB里新來了個妞很漂亮,雖然冷冷的,但唱起歌來,那歌聲真是溫柔得不得了。」老陳口沫橫飛的說著,其他人則在一旁忙不迭的點頭。
「沒興趣!」菊生冷漠地丟下一句話,又回過頭去盯他的電腦熒幕。
「菊生,這次聚會是為了要歡送小林到德國受訓,他這一去就是一年半,大家吃吃喝喝算是替他餞行,你就一起去嘛!」旁邊有人鼓躁地大叫。
「是啊,反正是用公司的福利金,走啦走啦!」
就在菊生仍猶豫之際,其他人早已一擁而上,連拖帶拉的將菊生架上車,並將他的公事包放在後車廂,一群人呼嘯的開著幾部車,在傍晚擁擠的蘭桂芳街頭流竄。
坐在車子里,菊生閉上眼楮佯裝休息,實則心里亂紛紛的理不出頭緒。昨晚從阿諾的PUB回家之後,嘉琪那驚惶嬌嗔的影像一直回蕩在腦海中,令他整夜翻來覆去,睜著眼到天明。
即使到了公司,繁忙的公事仍不能令他的腦海稍微空閑下來,只因為嘉琪的容貌如同在他腦葉中生了根、烙了印,揮也揮不去,想忘也忘不了。
應該有法子的,菊生睜開眼楮,視而不見地瞪著外面向後退去的街景。香港地方不太大,她再怎麼躲避,我總會找出接近她的方法的!
車子在一陣喧嘩聲中總算找到了一個可以停車的地方,菊生沒精打采地跟著同事們朝那家PUB走去。
他早該想到他們是要到阿諾的PUB來的,因為豪爽的阿諾,每每總是看在菊生的面子上,大送特送還打折,也因此將菊生公司內的人心收得服服貼貼的。朝阿諾揮揮手,菊生嘆口氣地坐在角落最陰暗的地方。
現場的LIVEBAND有些不太一樣,菊生迷起眼楮看著一個個上台唱完歌又下台的人,說這是BAND也罷,錄音帶也可以,唱的歌不止中文、英文,還有日語哩。
百般無聊的喝著啤酒,菊生突然感受到一股奇異的張力,和周曹帶著期待興奮的表情相反,菊生才剛抬起頭,整個人立刻像被魔法注定住般的無法動彈。
暗淡的暈黃燈泡在舞台正中央灑下一室的浪漫,那名女孩緩緩地走到中間,幾個音符滑過,她似乎頗為緊張地朝後頭的BAND做了個手勢,音符再次涌出,她才張口唱了一句,菊生已經感到呼吸困難了。
迷途的我如何泊岸
浮沉中踫著這份愛使我向往
是她!是嘉琪!台上那個如泣如訴的唱著這首《完全因你》的女孩就是嘉琪,菊生像是無意間探知了大秘密的小孩般興奮難抑。
不同于其他歌手唱歌時仍彌漫的嘈雜和煙霧燻天,幾幾乎乎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專心地听著台上傳來的溫柔歌聲。像有著極大的壓抑,歌聲中飄浮著淡淡的無奈和感傷,令听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跌進哀愁的思緒中。
依恃著身在暗處,菊生任憑自己的目光毫無忌憚的盯著嘉琪。想不通自己怎麼會對這樣的女孩子心動?論外貌,大嫂介紹的模特兒隨便拎出一個都比好強;說能力,二嫂帶回家相親的女孩子,哪個不是能力一等一的女強人?
而她呢?截至目前為止,他只知道他極端的愛錢,簡直是拼老命在賺錢,為的只是供養她的男朋友上大學。或者有其他原因?
不懂,他真的搞不懂。搞不懂她賺那麼多錢干什麼?更搞不懂他管她那麼多事所為何來?唉,不懂。
听到菊生的嘆息,老陳回過頭來湊近他。「如何?听說這小姐是PUB老板的表妹,每星期三客串登台,其他的時間她是不唱的。」
你改變命運的結局陪流淚的我笑著著
一個秋千于春雨里猶像心在搖蕩
打破命運為我阻攔冬日雪下降
能令一生不迷惘
似低泣般的歌聲稍歇,立即從PUB的各個角落爆出熱烈的掌聲,阿諾圍著他潔白的圍裙出現,舉起手示意所有的人靜下來。
「各位來賓,‘意外人生’PUB已經十歲了,在邁向下一個十歲之前,我想先謝謝大家對‘意外人生’PUB的支持,同時也要宣布一件事,就是以後每星期三定為‘浪漫之夜’,由趙嘉琪小姐演唱,謝謝大家。」阿諾說完舉起嘉琪的手,向所有的人鞠躬之後,阿諾獨自退出,留下嘉琪自己繼續站在暈黃光線中,一首首悠揚的歌曲自她口中滑出,令在場的人听得如痴如醉。
直到這一刻,菊生才用力吐出梗在胸口的氣,他知道以後他有地方看那個如鴿子般機靈敏感的女郎了。
將麥克風放回架子上,嘉琪勉強支撐著不停顫抖的雙腿,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員工休息室,面對阿諾和美綾夫婦的激賞笑容,她聳聳肩地將自己丟進柔軟的沙發里。
「太棒了,嘉琪,你看到那些人的表情了沒有?我早就告訴過你,你適合吃這行飯的。」美綾倒了杯水給她,含笑的打量著滿臉疲憊的嘉琪。
「是啊,自從你上禮拜開始試唱之後,已經有不少客人開始探听你了,嘉琪,考慮一下在我這里駐唱吧,依行情的價錢,你也可以不用再這麼辛苦的四處湊錢了。」阿諾在妻子的示意下,也加入游說的行列。
將茶杯放在掌心間,嘉琪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等她再抬起頭時,臉上掛著堅毅的淡淡笑意。
「好,我願意在這里唱歌,可是我也不能放棄其他的工作,早一天籌出那些錢,我就能早一點解月兌。」她說完捧起那籃花和巧克力,就要往外走。
「嘉琪……這樣吧,我在店門口弄個小櫃台讓你寄賣花跟巧克力好不好?阿諾,你覺得呢?」美綾拉住嘉琪,朝丈夫眨眨眼。
「呃,也好啊!」阿諾不解地攤攤手,但仍順著老婆的意思。
「這樣的話我可以幫嘉琪賣花,她的收入也不會減少,你店里也有不同的特色,一舉數得!」美綾眉飛色舞的說著,絲毫不理會阿諾質疑的眼光。
嘉琪抿著嘴,對那股流過胸口的暖流感到不知所措,在她二十四年來的生命中,她從沒有體會到這種感覺。吸吸鼻子,嘉琪擠個笑顏,朝他們揮揮手,迅速地沖了出去。
等嘉琪的腳步走遠,阿諾立即滿臉疑惑的轉向美綾。「老婆,你到底在什麼主意啊?」
「咦,你們不是打定主意推菊生一把?」美綾抓起一把花生,一顆顆地塞進阿諾口里。
「沒錯,但你……」阿諾滿嘴都是花生,口齒不清地含糊以對。
「你別管那麼多,等著瞧就好了。老公,兒子在保姆家,你別忘了送女乃粉跟尿布過去。」美綾說著拎起皮包,對著鏡子搔首弄姿。
「等等,老婆,我送東西到保姆家,那你呢?」
「我要放假啊,拜啦!」朝他送個飛吻,美綾搖曳生姿的推開門離去。
「老天爺,我身邊的這群人是怎麼回事?」喃喃地自言自語,阿諾搔搔他的馬尾,嘆口氣地回到吧台。
有些心虛的左閃右躲,菊生鬼鬼崇崇的跟在那個苗條身影後頭約二十八公尺的距離,痴痴呆呆地干著急——
該找些話題的,但我對她僅是一知半解……嘆口氣,菊生在她回過頭打量著街頭車輛時,趕緊閃到一根柱子後面。
穿越過馬路,捧著花籃的嘉琪搭上巴士,在巴士司機迫不及待的絕塵之際,菊生連忙鑽上一輛計程車——
「追前面那輛巴士。」
坐在車上忐忑不安,他一面認真地辨識著每個下車的乘客,一面絞盡腦汁地在心中張羅著見到她時該說的話。
稍不留意,在看到一大籃花朝巷子走進去時,他才恍然大夢初醒般叫住司機,在緊急煞車中扔下一張鈔票,拔腿往回跑。
「大哥,那小子可真是拼足了勁兒的‘追’,我懷疑他有沒有半點你跟老二的血緣,像他這種追法,有用嗎?」亞力拿著手提電話,對小舅子的遲頓,深感不以為然。
「所以我們這些當兄弟和姊夫的人才有用武之地啊!你那邊的人安排得怎麼樣了?」梅生笑著問道。
「完全OK,我那些朋友對這次‘演出’可都是躍躍欲試,他們可難得有機會當次壞人。蘭生那邊呢?」
「他早就悠哉游哉的等著了,我們該開始了吧?」
「好啊,他們都在我身邊,現在好戲開始上場啦!」
嘉琪在心中盤算著阿諾所允諾的薪水和其他工作的收入,加加減減之後,不知不覺地綻出一抹笑容。
的確,有了這筆唱歌的收入,她可以更早將那些該給家里的款子結清。想到這里,她的精神長久以來首次感到松馳。
巷子里有著凌亂的腳步聲,她詫異的轉過頭去,在看到那些帶著不懷好意神色的彪形大漢時,手上加快了開門的動作,可惜仍然不夠快!
被那幾個大漢推撞到牆角,嘉琪眼睜睜地看著鑰匙被他們遠遠的拋開,各種恐怖的念頭一一浮現心頭。
「請問你們有什麼事?」強自佯裝出鎮靜的神情,嘉琪將顫抖的手藏到身後,對滿地的花心痛不已。
「你叫趙嘉琪!是趙永慶的妹妹?」為首的一個,朝地上吐了一口水,露出滿嘴黑黃的牙齒。「你們有什麼事?」听到哥哥的名字,嘉琪忍不住地猜測是不是哥哥又欠下什麼錢債了。「也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啦,你哥哥在我的場上里簽了不少欠單,我們開場子也是小本經營,所以今天想找你還一還。」
「還什麼?我不知道我哥哥去你的什麼場子,如果你們要找他,我會給你們他的電話跟地址。」嘉琪說著打開手袋,迫不及待地掏出紙筆,但卻被那個男人一手的掉。
「不必了,我們已經找過他,他說所有的錢都在你這里,我們直接找你還就好。」
「找我還?不,你們弄錯了,我哥哥欠你們的債本來就應該由他自己還,我還得供他讀書吃飯,已經沒有能力再替他還其他的債務了。他上個月在另一個場子輸了二萬多!我到現在還在分期付款。很抱歉,我已經無能為力了。」嘉琪疲倦的說著,用手揉揉酸冷的眼楮。
那個男子凝神看了嘉琪一眼,將口里的香口膠吐掉,又掏了兩塊塞進嘴內。「那你打算怎麼辦?我們今天是非要收到錢不可,趙永慶已經拖太久了。」
「很抱歉,我真的沒有辦法可想了,如果你們沒有其他的事……」嘉琪說著想穿過高壯大漢所組成的人牆,但他們似乎還不願就此善罷干休。
「等一下,你就打算這樣算了?」其中一個人冷不防揪起了嘉琪的頭發,迫使她不得不停住腳步,抬起頭仰視他們。
即使痛得齜牙咧嘴,眼淚已在眼眶中打轉兒,嘉琪仍無所畏懼地瞪著那個男子,咬牙切齒的大叫︰「我說過我沒有錢!你們為什麼要讓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借錢?既然要借他錢,你們就該去找他要錢,逼死我也沒有錢。」
在她的嘶喊中,那個揪住她頭發的男人,用力地抽了她一巴掌,手勁兒之大令她頭昏眼花,淚珠也不爭氣地滾滾而下。
「干什麼,這麼嬌滴滴的女孩子你也打得下手!」那個老大斥責著用手扳起了嘉琪的下顎。「你看看你,一點兒也不懂得疼惜女人……」
嘉琪渾身泛起了雞皮疙瘩,試圖甩開那個男人的手,但他那溫勢濕膩的手,卻在她臉頰上肆意移動。尤其是他渾濁的眼珠中所反射出來的曖昧,更是令嘉琪害怕。
「老大,是不是要送她到你老相好淑宜那里坐台?」旁邊有人發出怪叫的說著。
「她這種貨色又不狗騷,拉得住客人嗎?」
「唉,這你就不懂了,這年頭流行這種清純型的……」
听到那些人所說的穢言穢語,嘉琪整個人猶如被桶冷水澆下,惶惶然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我有更好的方法。」那個老大笑著將嘉琪的頭發自手下的掌中抽出,他臉上掛著猥褻的表情,緩緩地湊近嘉琪,令嘉琪不由自主地向後閃躲。
「你想干什麼?」嘉琪又急又氣的想月兌離他的掌握,但受限于較他矮小的身材,只有把自己弄得氣喘吁吁而無能為力。
旁邊那些人的怪聲怪氣和尖銳婬笑,使嘉琪如被困的兔子,狼狽地掙扎著想突圍而去。
菊生在見到那一幕時,血液急速地涌上腦袋,憤怒和焦慮交錯的盤據在他全部的思緒里。天,天啊!嘉琪,那些人到底想干什麼?
為了要弄清楚情況,菊生匍匐地前進,蹲在一旁的牆角側,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眼前那些地痞流氓。他的眼光在四處搜尋可以借助為防身工具的東西,找了許久,才在眼前灑滿一地的巧克力和凌亂的花枝間,看到一把小小的折疊刀,他立刻毫不猶豫的拾了起來。
在嘉琪的躲閃尖叫聲中,菊生的心都糾結了起來,他壯著膽子向他們走過去,手里握著那把剛撿來的刀。
「你們怎麼可以欺負個弱女子!」沉著氣大喝一聲,那些人聞聲立即團團將菊生包圍住。
「你又是想干嘛?英雄救美?」那個老大拉著不停掙扎的嘉琪,吊兒郎當的朝菊生噴出濃烈的煙。
「路見不平,你們幾個大男人這樣欺負一個女孩子,難道不覺得丟臉?」菊生強忍住內心的沖動,低下頭看著臉上掛著訝異、感激及其他莫名情愫的嘉琪。「他們沒有傷害你吧?」
「沒……沒有,你不要攪進這灘渾水里了,這跟你沒有關系。」嘉琪雖然很高興能看到他,但眼前這些地痞流氓卻使文質彬彬的菊生,看起來更顯弱不禁風。
「听到了沒有,人家小姐不要你管閑事。」
「就是說嘛,趁大爺心情還好趕快滾,否則就有你好看的!」
「喂,听見了就快滾,要不然大爺可就不客氣!」
菊生根本不理會那些人的恫嚇之詞,他堅定地再向前跨幾步,冷冷地睨了那幾個人幾眼。
「要我走可以,小姐跟我一塊兒走。」他的話剛說完,旁邊立刻爆出陣訕笑。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有人尖銳地叫嚷道。
「打死他,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煩了,大家不必對他客氣,上!」另外有個滿臉傷疤的小子,吐著口水地大叫。
「慢著,你們給我退到一邊去!」那個老大不屑地將手里的煙丟到地上,右腳使勁地將煙蒂揉進土堆里。「你憑什麼要帶她走,我跟她之間還有帳還沒算完。」
「我不認為她會跟你有任何瓜葛,無論如何,我今天都不會坐視不管的看你們欺侮個女孩子。」菊生說著深深吸口氣,繼續用凌厲的眼光掃射眾人。
「嘿嘿,你也不去打听看看我土龍在道上的名聲,我已經給過你機會了,再不走,你就不要怪我無情!」土龍說著一招手,那些嘍羅們馬上一擁而上,不分左右夾攻菊生。
菊生以靈活的身子閃避著他們的拳頭,自學生時期即是籃球、足球、棒球校隊的他,在體能上佔盡優勢,不僅讓那些歹徒打不近身,甚且不時地補上幾拳,讓那些輕敵的好勇斗狠之輩,大呼吃不消。
「放他走,你們這麼多人打他一個,傳出去不是太丟人!」眼見菊生為了拯救自己而陷入這場混亂中,嘉琪掄起拳頭便往那個自稱叫土龍的男人臉上捶下去。
「哎喲,你這死女人,阿林,快幫我捉住她!再作怪就把她賣到舞廳去!」那被嘉琪擊到鼻子血流不止的土龍,殺豬似的咒罵著。
嘉琪乘機掙月兌的喜悅維持不了幾分鐘,即被背後追來的阿林給逮住,她想起電視中教的防狼術,想要踢對方以月兌身,卻因為沒站穩而跌倒了。
「起來,等老子收拾這小子,再好好的收拾你!」土龍說著自口袋中掏出森黑恐怖的槍,朝著菊生的那些嘍羅們糾纏的方向瞄準。
因為馬尾被緊緊地絞在土龍的手里,嘉琪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土龍扣下扳機。在巨大的爆響之後,旁邊有人惋惜的叫著沒中,看到土龍又再次瞄準,嘉琪整顆心都跳到喉頭了。
不行,再這樣下去,那個人會被打死的,這個念頭令嘉琪恐慌了起來,她低下頭茫然的看著不知何時即抓在手中的刀子,那是她慣常帶在身旁的大型美術刀,用來削枝。
毫不遲疑的,她立即用力一刺,只听到殺豬似的一聲嚎叫,她怔住的看著鮮紅的液體自土龍月復部源源不斷地涌出,而她也被順勢一帶的摔到路旁。
整個過程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嘉琪恍如第三者般的看著所有的人都震驚地呆立著,而菊生則是一把奪下她手中的刀,拉著她便往外面人車交織的街道跑去。
兩個人不知道跑了多久,來到個陌生的巴士站,菊生不由分說的將她往巴士上推,然後自己坐在她身旁,兩個人緊張地望著外面的街道,深恐那伙人又再追過來。
緊緊地靠在一起,彼此可以听到對方沉重的呼氣喘息聲,菊生用力地握住嘉琪冰冷且不停發抖的雙手,因為擔憂而使勁兒握得太緊都不自知。
「沒事的,嘉琪,不會有事的,他的手下應該會送到醫院去。」他不住地安慰著嘉琪,又像是說給自己听般的重復著這幾句話。
「他……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他有槍……」嘉琪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讓自己聲音中的抖意稍微減少一些,但心里仍像是被恐懼的空氣所充滿了似的不安。
「噓,我知道、我知道。嘉琪,不會有事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到你,不要再想了好嗎?「我殺了他,如果……如果警察把我捉去坐牢呢?假如他死掉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警察現在一定要捉我了,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相信我,我……」因為害怕而亂了心緒,嘉琪睜圓了迷惑的雙眼,像是尋求保證似的挨向菊生。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嘉琪,我也在那里啊,我把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了,這不是你的錯。如果有錯的話,那應該是他的錯……是他先欺負你的,放心,我會站在你這邊的。」菊生嘴里雖然如此說著,心里卻不太有把握,當看到土龍捂著肚子大叫時,他也嚇了一大跳,但在見到嚇呆了的嘉琪時,理智立即催促他趕緊帶著嘉琪離去,否則他們絕不會對嘉琪罷手,而那種人是不懂得憐香惜玉的。
巴士走走停停,在司機不耐煩的眼光中,菊生這才驚覺已到了終站。他扶著嘉琪下車,一時之間倒也想不出該到哪里去,站在夜幕之中猶豫著。
冷風一陣陣地拂過,看到嘉琪瑟縮的模樣,他將身上的外套月兌下來,輕輕地為她披上。
迎向她疑惑的眼光,他堅定地拉著她往那個斜坡上走。「這里靠近山區,待會兒會越來越冷。」
「你要帶我到哪里去?」在看到山坡上亮著小紅燈的警衛崗哨時,嘉琪慌慌張張地想轉身跑掉,但菊生眼明手快的將她拉回來。
「你要到哪里去?你現在絕對不能回去,那些人不會放過你的。」菊生擁著她,在經過崗哨時當蓄意的將她的頭壓低,自在的和里面的人揮揮手,朝一棟棟別墅型的房子走去。
「我不回去也不行,因為我根本已經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嘉琪幽幽的說著,在菊生打開門之後,跟著他走進那間豪華的大房子里。
雖然一直在PUB及西餐廳和酒家賣花,但嘉琪得費很大的勁兒才能阻止自己別叫出聲來。以往在好些高級西餐廳時,她認定了皇宮也不過是如此,但那些地方跟眼前這個大廳比起來,根本只是小巫見大巫而已。
色調是深沉的咖啡和深藍所構成,木質地板光可鑒人,那套造型優雅的深藍色皮質沙發如停泊在港灣中的船舶隨意散放,頂上是盞花樣繁復、有著千百個小鑽型垂飾的水晶燈,在菊生用手按鈕之後,散射出王彩的光芒。
窗簾是由深藍色的天鵝絨所裁制,其下有兩層織成天鵝和玫瑰圖型的厘士白紗簾,掛在沙發背上的厘士花墊也是同樣的花紋。每扇窗旁那有著天鵝狀的挽鉤,將窗簾漫不經心的勾絞住。
茶幾正中央有只水晶雕成的天鵝,在它展翅欲飛的翅膀中兜著滿滿一大捧的白玫瑰。
「進來吧,外頭風大。」菊生回過神見她仍佇立在階梯上,詫異的招呼著她。
「這是什麼地方?你為什麼可以進來?」
「先進來再說,這是我大嫂家的房子。」菊生拉了她一把,自顧自的按亮所有的燈,剎那間四處燈火輝煌,將大廳點綴得風華萬千。
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踏進那略低幾階的樓梯,嘉琪悶著一口氣不敢太用力呼吸,唯恐不留意的氣息會破壞了眼前的幻夢仙境。
佇立在樓梯旁的柱子後,菊生雙臂環抱胸前,一言不發的注視著各種訝異和惶茫在她眼中閃過。這是很新鮮的經驗,透過她忙著探索和觀察的表情,菊生從她身上看不同的景像,是他進進出出這房子千百次以來,前所未有的感受。
「那座鐘是俄國沙皇宮里的,俄國大革命時,人民沖進克里姆林宮搶運出來的國寶。」走到約莫兩百公分高的古鐘前,他將鐘的吊擺調正,發條扭緊,立即有許多的紅紅綠綠般球狀的圓球緩緩打開,露出里面由數不清的寶石雕成的鳥雀蝴蝶,繞著鐘面時快時慢的上下飛舞著。
「這些古董都是我大嫂的哥哥費盡心血搜集來的,看看這幾只獨角獸!水晶獨角獸中有一只是我大嫂送我的,我一直寄放在這里。」菊生信手一指,展示架上有三、五只獨角獸或坐或立,做成昂首嘶鳴狀,圍著一朵用水晶雕成的玫瑰。
嘉琪俯下頭看了一會兒,倏地又抬起頭,眼中全是迷離和憂傷。「對不起,我沒有那個心情。事實上我心里根本是亂紛紛的,我很擔心那個人……」
「不會有事的,嘉琪我會站在你這邊的,好嗎?」菊生看到她憂心忡忡的模樣,心里有種異樣的疼痛,正以他所不熟悉的方式,放肆的佔據了他的思緒。
「我殺了他,我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呢?或者……我應該去自首,是不是這樣比較好?」各種想法似走馬燈回旋在她腦海中,她偏著頭蹙眉幽幽地一一提出來。
「不,嘉琪,你完全沒有錯。」菊生按捺不住的執起她的手,沖動的月兌口而出。「他是自找的。嘉琪,如果有人要追究的話,你就說是我殺的好了!」
「什麼?」嘉琪嚇了一跳的瞪著他,那表情好似菊生剛剛告訴她,世界已然黑白顛倒,是非混亂了般迷惑。
用力地甩月兌他的手,嘉琪倒退了幾步。「你瘋了!」
「不,我沒有瘋。嘉琪,我不願意看到你受任何傷害,事實上,如果你沒有刺他那一刀,我也會毫不猶豫的捅他一刀的,只不過你先我一步而已。」
「你……這種事不能開玩笑!我……我……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面對他不像是開玩笑的神情,嘉琪既喜且憂的問道。
「Zeizvesthaya,我根本無法自拔。」菊生輕輕地念了一句,定定地望著她。
莫名所以的被他專注的眼神看得不安,嘉琪清清喉嚨,靦腆地別過頭去。「那是什麼意思?」
「俄語的意思是指可能來自任何地方的陌生女郎,而我比較欣賞比利時語的說法︰不知來自何方令人無法忘懷的女郎。」菊生說著仍緊緊鎖住嘉琪游移的視線。
一股燥熱迅速爬上嘉琪的兩頰,她尷尬地用手模模頭發,又拉拉身上披著的外套。突然將外套拉下,一古腦兒地塞進菊生的懷里,含糊地向他道別。
「你要到哪里去?現在他們一定到處在找著你,我看你還是暫時在這里住幾天,等事情解決了再回去。」
「解決?」嘉琪露出個淒冷的笑。不知怎麼的,令菊生有股想將她擁進懷中,抹去她臉上流泄出的脆弱的沖動想法——
怎能夠解決?我一向都是家里的糾紛困難解決者,除了我自己,這世界還有誰會為了我做任何事?只求哥哥別再找麻煩,讓我再為錢疲于奔波,哪敢奢望有人可以給我依靠……嘉琪辛酸地眨眨眼,逼退眼里不知何時涌起的眼淚,一如往常的努力武裝自己。
菊生視而不見地牽著她走進一間舒適的起居室,按著她的肩要她坐在電視前的沙發上。「你先坐一會兒,如果他真的有任何事,電視一定會播出來的。有時不得不感謝香港這麼小,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就有大眾傳媒采訪。」
看著菊生打開的電視,嘉琪默然的看著他在室內走動——為何只要跟這個人在一起,就會感到一股放松的心情?我還不太認識他,但以往對陌生人的警覺,卻沒有在他身上發揮出來,為什麼?
低下頭瞪著自己的手指,她突然發出了尖叫聲,控制不了的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但瞬間又再放開。
「怎麼啦?怎麼啦?」端著一杯牛女乃的菊生,光著腳立即沖了過來。
「血……血……我手上、我身上……」說著支離破碎不成句的言語,嘉琪慌亂的大叫。
「我看看……」菊生冷靜地扶著她走到那個精致的浴室。「你先洗洗澡,我去找大嫂看看有沒有適合你的衣服。」
驚魂未定的嘉琪局促的打量著素雅的裝璜。「這樣好嗎?」
「有何不可?把衣服都扔掉,然後我再帶你去吃雲吞面,我知道銅鑼灣的夜市有一家雲吞面店挺有名。」菊生懶洋洋的說著,吹著口哨的向二樓跑去。
嘉琪走進浴室內,對著潺潺的水聲,連連做了幾次深呼吸,想平息自己內心的激動。她訝異的發現自己竟然很無所謂的打算照他所說的話去做——天,我向來的自制力到哪里去了?
熱騰騰的水飛濺出誘惑的味道,嘆口氣,她在洗手盆將手上的血跡洗掉。多希望今晚這場噩夢就如這些血跡般被水沖得了我痕跡,她抿著唇露出個苦笑。
菊生輕輕地推開那兩扇木門,室內傳來陣熟的香水味,那是大嫂慣用的法國名牌香水。懷著有些敬畏的心情,他拉開那個層層疊疊的櫃子抽屜。自幼生活優裕的大嫂,連衣櫃都是足以嚇死人的多和大,一櫃櫃的毛衣、襯衫、裙子、長褲短褲,甚至連絲襪和絲巾手套都足足佔滿了好幾抽屜。
雖然有這麼多的華衣華服,但嫁入于家的大嫂仍是非常樸素的打扮,而這些連標簽都還沒抗拆掉的衣服,大概如她所說的,是那些個她所拍服飾廣告的廠商所送的吧!
站在被他一一拉開的抽屜前,菊生思緒亂成一團——為什麼我感到極不自在,她像是個難解的謎,一再地刺激著我的所有感官,令我有股想要帶著她,流浪般地在天地間翱翔,但是又唯恐她在我不注意間遠去,我是怎麼了?
隨手拉開第一座衣櫥間的小五斗櫃,像個火球在眼前爆開了,菊生立刻滿臉通紅的將之推回去,但又馬上拉了開來。這應該是大嫂上次說的,那家美國最有名的「維多莉亞的秘密」所送的東西吧!
記得上次大哥梅生很難得地投了反對票,要大嫂放棄一個酬勞優厚的工作,即是「維多莉亞的秘密」這家內衣專賣店的目錄模特兒工作,據說「維多莉亞的秘密」這家美國的專賣商,每年印制的精美目錄,總是在最短的時間內即被搶購一空,因為它有固定的高水準。
「那只是一件工作,就像我上次所拍的泳衣廣告一樣嘛,再說泳衣那個廣告還是你勸我接下來的。」裕梅皺起眉反駁持反對立場的丈夫。
「沒錯,我是希望全世界的男人都嫉妒我有個臉蛋和身材都一流的老婆,但我可不要這世上所有的雄性動物都對著我只穿著薄薄內衣的老婆流口水!」梅生擺出一副大男人的口吻侃侃而談。
「他們愛怎麼流口水是他們的事,你忘了嗎?我可是已經注定成為你的人了。」裕梅撒嬌地大發嬌嗔。
「嗯,很高興你還記得這回事,所以這個工作就推了吧!」梅生打蛇隨棍上的說。
「老公,你在吃醋?」裕梅嘟著嘴抱怨道。
「沒錯,我就是在吃醋。你是我老婆,我總有這個權利吃吃干醋吧?」梅生說著摟著妻子,一路以華爾滋的舞步滑出了門。
經過裕梅的力爭,最後妥協的結果是,只拍了幾套包得密不透風的睡衣照片,而那幾套睡衣還是她自紐約傳真回圖片後,經梅生御筆親點才決定的式樣。
佇立在那些輕柔細致的絲質貼身衣物前,菊生笨拙得拿起幾件掛著標簽的襯衣,又困窘地放回去。記憶中他從沒有踫過比這更臉紅心跳的事,但嘉琪……
毅然決然的抓起幾件他想嘉琪可能需要的衣物,他以最快的速度沖下樓,站在浴室門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門里已經沒有水聲——她走了嗎?這個念頭令他悚然心驚,扯開喉嚨叫喚且用力拍著門。「嘉琪?你在嗎?」
突來的聲音令穿著浴袍在馬桶上發呆的嘉琪跳了起來,她慌慌張張的將手在浴袍上使勁搓著,遲疑了一會兒才打開門。
迎面就是那堆得像小山的衣服,她愕然地看著菊生低垂著眼瞼,三言兩語地說完,急急忙忙的將門關上。過了幾秒鐘,她才回過神來檢視著懷抱里的衣物。
用食指勾起那一件件的細柔衣物,咋舌于其上所標示的價錢,嘉琪忍不住將頭埋在其間,感受著純絲所帶來的輕柔感覺。
將那些綴滿了厘士和刺繡的內衣褲穿上身,想到他修長的手曾觸踫過,她立刻感到身上似乎被無數的火苗簇擁著,帶著一點點的曖昧,一絲絲的刺痛感,她抬起頭,卻見到鏡子里滿臉緋紅的自己——
不要想太多了,我的生命中還容不下這些不請自來的插曲。記得嗎?那筆龐大的錢,還有你自己對未來的期盼呢?趙嘉琪,你沒有人可依靠,只有你能愛你自己,也只有自己才可以掌握,你不會想如媽媽般的被男人、婚姻、家庭、責任而拖累成個除了抱怨而無法思考的女人吧!
憶及那時她時時刻刻用來警惕自己的話,仿如一桶冰冷的水迎頭淋下,所有的魔障都倏然消失,她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那件最流行的七分袖毛衣,搭上同色系的粉紅色毛質針織外套,還有簡單的短裙,看著鏡中的自己。
再加上頂無邊帽,就是不折不扣的漂亮迷人的都市女郎,只是月兌去這身華服之後,她還是個繁華世界的丑小鴨。想到這里,她嘆口氣推開門,準備面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