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雞啼又喚醒了明亮的一天,揉揉眼楮,明彥趴在干草堆上,認真地端詳著熟睡中的蘇迪。長長的睫毛在她眼窩形成兩道陰影,即使在睡夢里,她仍然美得驚人!
將衣服蓋在蘇迪微露的香肩,晨光中她的肌府仿佛象牙般細膩潔淨,他在蘇迪唇上輕輕一吻,背對著她沉思。
無論如何,我都必須負起責任。農場沒有了,可以再從頭做起!錢失去了,可以再賺回來。但若失去了蘇迪,我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呢?
從悅耳的鳥鳴聲和遙遠地方傳來的狗狂吠聲中醒過來,聞著芳香熟悉的干草味,仰望天上那顆圓圓亮亮的大火球,有那麼一瞬閑,蘇迪還錯以為自己是在美國的老家呢!伸展著四肢,她在見到坐在前面發呆的明彥時,才憶起了自己何在。以最快的速度將那些激情時刻隨手亂扔的衣物撿拾收集,再火速穿上身,蘇迪由後頭往前抱住了明彥的背,將頭擱在他肩頭。
「明彥,你為什麼沒有叫我?」撒嬌地吻著她的耳垂,蘇迪像個孩子似的搔著明彥的胳肢窩。
「我看你睡得很熟,心想讓你多睡一會兒。」將被蘇迪分散了的心情再拉向來,明彥將她拉坐在自己腿上,迎著和風,輕輕地撫著她。「蘇迪,有些事我們必須要好好的談一談。」
「談什麼呢?」鼻子在明彥布滿胡須的下巴輕磨著,蘇迪愉快地迎向他突然嚴肅了起來的表情。「明彥,你不要這麼嚴肅嘛!」
「蘇迪,我向老天爺發誓,我一定會給你幸福的未來,即使再怎麼艱困的生活,我寧可苦自己,也會將你保護得無微不至的。」
「明彥,我有錢啊,我們可以不要過苦日子。」
「不,蘇迪,這是我身為男人的擔當。」
「可是,錢賺了就是要用的啊!」
「不行,蘇迪,從今天起你所穿的一絲一縷,吃的一粥一飯都必須是我付錢的。听清楚了嗎?」
「為什麼?」蘇迪不以為然地大叫。
「因為你是我的女人,我要我的女人在我的照顧下快快樂樂的過日子,明白了沒有?」捧起蘇迪的臉蛋,明彥一字一句慢慢的說給她听。
微偏著頭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突然璞她笑了起來,在明彥詫異的目光里,她嬌噴地靠回明彥。
「唔,你的女人,我喜歡這樣的說法。好吧,如果你堅持的話,我也只好照做。但是,這樣也不對啊,我那些錢又該怎麼辦?」她稍微離開明彥一臂之遙自言自語。
看到她那麼苦惱的模樣,明彥溫柔地將她納入懷抱襄。「很簡單啊,你的錢還是你的,隨便你要怎麼處置都行。只是,在我的世界里,千千萬萬不要把你的錢跟我的生意有任何牽扯,懂嗎?」
「明彥,你好小氣嗅,竟然跟我分彼此分得這樣清楚。其實,如果這些錢可以幫你度過難關,我根本不在乎……」蘇迪嘟嚷地抱怨著。
「但是我在乎。小氣也罷,大男人主義也好,總之,我不要你的錢,懂了嗎?」堅持看到蘇迪順馴地點點頭,明彥才拉著她起身。「工人們大概都要出來工作了,我帶你到木屋去,這裹太陽很厲害,當心把你沖昏了。」
無言地任明彥牽著她朝那原木搭建成的木屋走去,蘇迪心里洋溢著玟瑰色的泡沫。我的女人!明彥是這樣說的,這是不是就表示我終于可以停止漂泊的日子,好好地定下來跟明彥相守到白頭?
磚過頭去看著頹坦的干草堆,想起昨夜初嘗雲雨的甜蜜,蘇迪忍不住羞紅了臉。真是大膽!她如此地告訴自己,以前年少時,曾跟著印第安小孩一起偷偷潛到馬槽後,看著妖艷冶麗的吉普賽女郎和牧場裹公認的情聖牛仔調情,但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竟也有這麼放蕩的一天。
抬起頭,她接觸到目不轉楮地望著自己的明彥,看他的樣子,似乎也跟自己一樣回想到夢幻般的昨夜,她更是赦然地即刻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窘狀。
沒有說什麼,明彥只是模模頭,攬著她的肩朝木屋而去。沉浸在愉悅心情裹的蘇迪,根本就忘了某件事,但是,現實並未放過他們……***
看著一波波的參觀人潮來來往往,明彥的心不由得糾得更緊。在他身旁的蘇迪像是察覺到他的低落情緒,伸手摟住他的腰,朝他燦然一笑。
「明彥,不會有問題的,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陪你。」眼尾瞄到個熟悉的身影,蘇迪不動聲色地朝他揮揮手,示意那人不要過來。
熾熱的晴空沒有一絲雲彩,直射的陽光使南台海更是籠罩在熱盆般的天際下。
眼看拍賣的日子越來越近,三番兩次上銀行磋商,希望能請銀行再寬限時日的希望落空之後,明彥便死心地等著拍賣日這天的到來。
天曉得是哪個無聊人士的提議,要求他們這些可能的買主能在拍賣日前,有到農場參觀的機會。所以,明彥還得強打起精神,權充接待員般地送往迎來。
為了可能在買主得標後,即要他們搬家,所以明彥一家人和現在暫居在他家中那幢仿歐洲城堡式建築的主屋裹的蘇迪,早早便已在工人們的協助之下,將大部分的家具細軟全都搬遷到沙地旁的小木屋中。
不像主屋有寬闊的八、九個房間;小木屋中只有寥寥三、四個小小的隔間。雖然小木屋已經被打掃得很干淨,但略嫌狹窄的陌生感,仍令自出生即大大方方佔據了主屋最大房間的明哲,好好地抱怨了幾回。
對一肩扛起全家生計重搪的明彥而言,生活即是在農會輔導班和農場之間穿梭。婉宜在銀行工作,但對家裹的困境也便不上多少力;更甚而的是,總有些人會在有意無意的放話挪揄,熱諷冷嘲言及,唯恐身為櫃台人員的婉宜可能會動手腳虧空帳目,挪用公款。
在婉宜悶悶不樂她哭回家那一刻起,明彥下定決心,決不讓家人因為金錢而受到任何欺凌。
拿起棒球帽抹去額頭上那連串的汗珠,明彥的眼楮在見到那對熟悉的身影時愣了一下-是史昭晴父女。
他們在這裹干什麼?皺起眉頭,明彥面無表情看著不懷好意的史家父女,故做優雅地到眼前。
「喲,瞧瞧這位是誰呀?可不就是堂堂海頓企業的總經理特別助理嗎?想不到會淪落到鄉下來養牛養雞。」撩高身上全套純白絲質洋裝,史昭晴唆聲唆氣地挪挪頭上有一大串水果飾物的可笑白色寬邊大草帽。
「那又關你什麼事,你該不會是來參觀農場的吧?」不待明彥有所反應,蘇迪已然一個箭步地擋在他面前,雙手插在腰際,瞪著史昭晴那張涂得如日本藝妓的白牆臉。
「沒錯,我就是來參觀的。銀行的人說我們可以先來看看,再決定要不要投標。」細跟高跟鞋因為踩到顆小石子而不穩地晃了晃,史昭晴為求平衡而往後運返幾步,很不巧地踩到堆狗屎,這使得她驚叫連連。
「我的鞋可是義大利進口的!這……這……髒死啦!」看到明彥眼裹掩不住的笑意,史昭晴狠狠地在地上磨著鞋底。「哼,等我標下了這座農場,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些該死的雞牛狗全部送走,改建成摩天大樓。」
忿忿不乎地嘀咕著,史昭晴一拐一拐地往井邊的汲水馬達走去。而此時,她那向來號稱是教授級的奸滑老爸,撫撫唇上的小胡子湊向明彥和蘇迪。
「小伙子,我看你還是去打個電話給我那個頑固的女婿吧!我知道他有心要幫你們,但是最近他推出了太多的工地,資金都被保留款給壓住了。這樣吧,你只要說服他,把公司的百分之十股份讓給我,我願意借錢給你紓困。如何?我只收你比外面高一倍的利息就好。」
望著他那恬不知恥的德行,明彥得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忍住街上前去揍他幾拳的。
「不用了。我寧可農場讓識貨的人標走,請你不必白費心機,丁歸丁,卯歸卯。這是我家的家務事,跟老總沒有關系。」明彥冷冷地說完,牽著蘇迪就要離開這個表面上人模人樣,事實上一肚子窩-念頭的老頭子。
眼神在明彥握得死緊的拳頭上轉轉,史武雄又提高了音量。「你這又是何必呢?跟我合作對你絕對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你想想,你可以保住農場,等我拿到海頓的經營權時,我們可以再合作開發這片地,當做像大溪鴻禧別莊一樣的高價別墅住宅區……」
憤怒地轉過頭,明彥沒好臉色地盯著他。「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將這座農場拿去摘什麼莫名奇妙的別墅。」
狡猾地笑一笑,史武雄向已經洗好鞋的女兒招招手。「等到我標到之時,你也沒有權利說什麼話了。趁現在我人還在這裹,你再好好的考慮清楚,不過,利息我可要加兩倍了!」
「爸,我們再到那邊看看吧。喲,這裹到處都是牛糞跟蒼蠅,好惡心!」史昭晴厭惡地指指周遭青草堆中臉盆大的牛屎,邊用手煽著風叫道。
「唔,也好,我們再多打量打量,順便把要蓋大門的方向找出來,然後……史武雄的話末說完,身旁便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尖叫。
明彥跟蘇迪按捺不住地哈哈大笑了起來,因為眼前的景象實在太可笑。看到個穿著純白淑女裝束的女人,以很不雅的姿勢跌在一泡溫熱、猶冒著煙的牛糞上。而引起她驚駭莫名尖叫的,則是她一只腳正深入埋進一堆看樣子已經是堆了好一陣子的牛糞。
在明彥跟蘇迪不停地揩著眼尾淚水之際,咒罵連連的史昭晴在她父親的扶下,拎著高跟鞋氣呼呼的走遠。
在明彥的身旁干草堆上坐定,蘇迪伸出食指,輕輕地推平明彥眉問的起伏。
「明彥,不值得跟他們那種人生氣。」
「我明白,但是只要一想到我爸爸並手抵足所建立起來的農場,極有可能被他們父女標去改建成那種只有少數人可以享用的別墅,我的心情就很難過。」
「明彥,你放心好了,他們絕對標不到!」
「你怎麼知道?拍賣是用公開喊價,誰出的價錢高,誰就得標。」眯起眼楮望向一片平坦的農場,明彥心里有股說不出的苦澀正慢慢往上冒。
「嗯,我已經跟上帝打過電話了,它會保佑你,讓他們標不到,你就相信我吧!」淘氣地皺皺鼻子,蘇迪拉著明彥朝飄著炊煙的小木屋走。
愛憐地捏捏她的鼻子,明彥重重地嘆了口氣。「蘇迪,這些日子若沒有你在我的身邊,真不知道該怎麼熬過這種繃得緊緊的生活。」
「知道我的重要了吧!快回家吃晚飯了,我看到伯母已經在朝我們招手啦。」
拉著明彥往小木屋前揮著手的婦人跑去,蘇迪兩條長辮子尾端的紅蝴蝶結,像翩翩飛舞的紅靖艇,沿著她們所跑過的路徑,灑落一地笑語。
而在經過某個人時,在明彥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蘇迪朝他比了個手勢,在那個人愕然點頭的同時,綻放出燦熾笑臉的蘇迪,早已跟情郎跑遠了。
***
拍賣會的主持台就在農場門口,簡單搭架起來的平台上,凌亂地擺張桌子,桌面上有根不小的木槌,有銀行方面的人,還有諸如會計師、核數員、律師等的人,正聚在平台上三三兩兩商討著拍賣事宜。
平台下則有許許多多各式各樣的人們,正三五成群地討論著農場的設備、地坪,還有最新的政壇動態。
跟隨在失眠整夜的明彥身畔,蘇迪緩緩地掃視了全場一周,在跟某對眼楮接了幾秒鐘後,她移開視線,但唇角漾起了甜蜜的笑意。
挽著明彥僵硬的肩膀,蘇迪徒勞無功的想勸明彥離開,但他卻總是堅決地搖頭。
「不,蘇迪,我還承受得住,無論如何我都必須面對現實。我們過去吧!」
拍賣會終于開始了,首先,銀行派來的人先宣讀這片資產的現今市價及貸款負債情形,然後會計師簽名,最後是律師簽名。那名大嗓門的主持人立即做了個手勢,現場原本鬧烘烘的翁翁聲,馬上靜了下來。
在宣布了底價之後,主持人環顧在場所有的人。「各位,這座農場坐落的位置,恰好是將來規畫中第二高速公路會經過的地區,而在後面的那片丘陵地,則已經被劃為都市計畫用地,所以這片地可以說是潛力無窮。相信大家都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才來的,那麼,我們現在就開始我們的競標。」
在主持人一聲令下之後,現場黑壓壓的人立刻如沸騰了般,爭先恐後地推擁著舉手,一再地遞增著標金的金額。
坐在高高溫香的干草堆上,明彥抱緊了專心注視著那群人的蘇迪。她白而柔弱的蒼白皮膚,已經在長時問的日曬下,變成健康的小麥色,在她微翹的睫毛下端細膩的頰上,亦出現了幾顆俏皮的雀斑。
就是這樣了,使她徹底地明白我的經濟狀況,好讓她有個心理準備。明了嫁給我之後,會遇到些什麼樣的情況——沒有錦金玉食,奢華傲人的生活——只有粗茶淡飯,平淡平凡而已。
最近常常在思考著兩人的關系,或許是一切來得太快太好,使他有些措手不及,令他驚惶得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浮浮的感覺,總要救他三更半夜爬起來,著迷似地痴痴盯著身旁沉睡中的蘇迪傻笑。
蘇迪整個人緊張得僵硬如石塊,在一聲比過一聲更高價的喊價聲中,她所注意的那個人不時回過頭,往她這頭疑惑地揮動手指。
急得直想咬人的蘇迪一面默不作聲地揚揚眉,一面狠狠地啃著自己的大拇指,真巴不得自己沖過去喊價。
天氣越來越熱,牧場新鋪的柏油路吸收著熱量,再朝旁觀的這群人散發出來。
場上競價的喊叫聲卻仍然熱烈得如火如荼,將明哲送過來的檸檬冰茶塞進明彥懷里,蘇迪將頭上戴著的棒球帽拿下來聊勝于無地煽著風,邊朝干草堆另一邊走去。
「蘇迪,你要上哪兒去?」明彥灌下一大杯冰茶,訝異地喊著那個越來越令他牽腸掛肚的小女人。
「我想去洗把臉,馬上回來!」心不在焉對明彥擺擺手,蘇迪朝那個人做了個旁人幾乎察覺不到的手勢,隨即鑽進干草堆後頭濃密的樹林間。
「蘇迪,我不太贊成你買下這座農場,因為你根本就是門外漢,況且你的事業這麼多又忙碌……」那個掛著墨鏡的帥哥除下眼鏡,露出他冷峻的笑容,不表贊同地搖搖頭。
「唉,杜平杜平,我才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一竅不通,我非買下這座農場不可,你就幫我喊價嘛。」煩躁地走來走去,蘇迪不停地左顧右盼,嘟起嘴說道。
杜平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對眼前這個沉浸在愛河中的小女孩而言,任何事只要跟她的情郎有那麼一丁點兒的關連,旁邊的人想都別想能扭轉得了她的決定。
身為香港演藝圈及蘇迪的經理人,為了幫她投標農場一事,不惜放下香港的工作,遠赴台灣。
平心而論,以蘇迪目前的資產而言,要買下十座八座農場根本沒有問題,但她對農牧事業,別說一竅不通,大概連蔥蒜都挺難分辨得出來。
所以,對于投標購農場這件事,他持反對的態度。但在蘇迪再三央求之下,他只有勉為其難地出馬。當時他心想,這小妮子大概是想念起她家在蒙大拿的廣闊牧場,所以想弄個農場玩玩。但查理卻告訴他根本不是這麼回事;是這個小妮子要為她的情郎解圍。
雖然覺得不妥,但杜平也不打算袖手旁觀,他很明白自己如果不答應替她辦這件事,她必定會去找別人,與其在那里提心吊膾,還不如自己親自走一邊。
「現在價錢已經飆成天價了,你還要標?」遠遠地傳來陣陣木槌和主持人的喊標時,杜平好奇地詢問她。
「嗯,我一定要得到這座農場。杜平,我有多少能耐,你不是比誰都清楚?再加碼上去,我非標中不可!」壓搖著井邊的漉轤,捧起甘甜的井水洗洗臉上的汗水和污塵,蘇迪沖著杜平露齒而笑後,哼著歌兒地晃回明彥身邊。
感慨地搖搖頭,杜平打開天哥大打長途電話,邊朝拍賣會場走去邊說著電話,「喂,查理,蘇迪她還是堅持要買。嗯,現在價錢已經到二億台幣左右了,扼,我看場上現在能出價的人也不多了,我得趕緊過去啦!」
匆匆忙忙地跑出林子,杜平壓根兒沒有注意到在他走後,自那棵盤根鐺綜復雜的老榕樹後閃出的人影。跟昨天的純白洋裝、夸張的大草帽相比,今天的史昭晴更是晦暗得失去往常艷得嗆人的俗麗。
全身都是陳舊的T恤加牛仔褲,還有套在腳上的籃球鞋,史昭晴早就打定了主意,一出去立即將這一身衣服全扔掉。她若有所思地盯著杜平的背影,臉上露出陰笑。
「原來如此。哼,這下子有好戲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