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的電話鈴聲特別刺耳,尤其就在你耳邊響的話,那更是慘絕人寰的一件世紀慘案。
明彥伸著手在空中撈了許久,但他意識混沌中也明白自己根本沒有截到話筒,但既然鈴聲已經停止,不會再干擾他的睡眠,也就懶得計較了。
但——傳來嗤嗤的笑聲,他約略可辨認出是個女孩的聲音。女孩?我是不是還在辦公室打瞌睡?
不多久,女孩掛掉了電話,像石塊般地倒在明彥身旁的床上,明彥打了個大大的呵欠——「誰打來的?」連眼都沒睜開,明彥睡意濃濃地問道,嗅到股很熟悉,但一時之間說不上來在哪聞過的花香。
「你那個討厭的鬼老總!」應完了他的問題,那個女郎撥開蓋在臉上,如海草般糾結的長發。
當電話鈴聲又響起時,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大叫-「閉嘴!」這是明彥,他隨手抓起個抱枕,往電話的方向扔去。
「停,STOP!」蘇迪倒是比較干脆,她伸手將枕頭整個蓋在臉上,傻笑兮兮地跌入她甜美的夢境。
在這同時,卻有個男人緊張得直想扯自己的頭發尖叫了。站在如狗窩般凌亂的房間中央,成儒不停地來來回回鍍著焦慮的步子。
該死!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萬一……不過,明彥應該不是那種會乘人之危的小人吧……但听听蘇迪怎麼跟他應答的,這教人怎能不擔心?
想到明天一大早要到工地勘察,成儒根本無視于時鐘的短針已經跑到三的位置,拾起電話直撥到明彥家。
「喂?你要找誰?」帶著濃烈睡意鼻音的嗓子,還是感冒的女人?可千萬不要傳染給我最得力的左右手才好,成儒暗自地禱告著。
「我找明彥,你……你又是誰啊?」但聲音越听越覺得熟悉,成儒心裹浮現了不祥的預感。該不會……「哈,阿儒哥哥,你要找明彥啊?」
「你……蘇迪,你怎麼會在那裹?」
「哥,明彥在睡覺耶。他喝醉了,我也想睡喔!」
這廂成儒已急得滿頭大汗了,但那頭的蘇迪卻仍是嘻嘻哈哈地笑著。
「蘇迪,你……」
「我好困了,明天再說吧!」
喀一聲地電話便被切掉了,然後就再也打不進去。
如困猷般地在斗室內猶豫,成儒得費很大的力氣,才能說服自己以平常心去看待這件事。一個是自己的少數朋友中的知己;另一個是他自幼最疼愛的妹妹,失去他們之中的任一個,都會令他受不了!
或許,他們之間能迸出些什麼火花吧!成儒如此地告訴自己。將那部手提電腦打開,繽紛的圖形跟數據,一一如潮來潮去,在他眼前來來去去,卻絲毫沒有進到他的腦海中半點。
自媽媽跟爸爸離異,帶著妹妹蘇迪改嫁到美國之後,工作成了爸爸唯一的精神寄托;也成了我的生活重心。而令我這樣無法專心工作,卻是從末有過的事啊!怪哉~***
揉著惺松的睡眼,明彥詫異地聆听著不知打哪兒飄過來的音樂和——、兵兵兵兵的聲響。難不成是闖空門的小偷?這個念頭一躍進腦海,明彥立即跳下床,但等理智開始逐漸滲進他混沌的腦袋後,他反而打著呵欠,慢吞吞地踱出房間。
就像巴爾扎克在半夜被小偷吵醒,還幽默地幽了那個徒勞無功的梁上君子一樣,我是個窮光棍了,即便想偷,也得搬走這一大籮筐的書報、衣物、鞋子才能拼湊出人家平常的一次所得吧!
漫不經心地搔著頭,他筆直地朝浴室的方向走去,但……一只腳懸僅在浴室門口的踏墊上,明彥陡然睜大眼楮地瞪著自己的睡衣,此刻正很認真地隨著衛星電視中,那一些肌肉發達,活蹦亂跳的老外,跳著有氧舞蹈。
不,不是睡衣!不,也不能這麼說,是我的睡衣沒有錯,當初為了慶祝自己終于退伍,找到工作成為社會人之時,他興奮又迫不及待地租下這棟一房一廳的小套房公寓,也為自己買了套睡衣。但天曉得,這睡衣自從買回來後,他只拆開包裝紙,連一次也沒穿過。
而現在……他將雙手蒙在眼前,自十指縫間偷偷地瞄著自己的睡衣。正在此時,彎下腰的那位長發女郎,自她自個兒的兩膝之間看到明彥,立刻伸直腰,以幾個漂亮的大筋斗翻到了明彥面前。
「明彥,你起床啦!」順著明彥的眼光,她吐吐舌頭地扯扯身上的衣服。「對不起,明彥,因為你還在睡,所以我自作主張地借穿了你的睡衣。」
蘇迪!我的天,是蘇迪!明彥翻著白眼地捂住自己的臉,冷汗也不住地自額頭上流了下來。這麼說,昨晚迷迷糊糊中躺在我身旁的女人,是……是蘇迪!
完了、完了,老總非殺了我不可!明彥暗暗叫苦。
挑高了眉地盯著明彥半晌,蘇迪伸手扳開了明彥的手,逼得明彥不得跟她面對面不可。
「明彥,你好奇怪喔,生病了嗎?」蘇迪說著,將肩上的毛巾拉起來,為明彥揩干了涔涔冷汗。
「你……你怎麼會在這裹?」努力了許久才找到自己舌頭的明彥,擠了很久才硬擠出這句話。
「哎,因為你昨晚喝醉啦,我找不到你的車,有人告訴我,你的車已經被拖吊了,所以我扶著你搭計程車去找車子。找到後,你又已經醉得分不清東西南北,所以找只好開車送你回來。結果,我要回去時又找不到路了;因為我送你回來的時候,路上有好多人跟車子,他們都會告訴我怎麼走,可是我要回酒店的時候,路上已經沒有人了!」蘇迪指手畫腳地說著,而飽受宿醉之苦的明彥,則是听得頭昏腦脹,滿腦子都是老總那冷峻的表情。
「這……這樣啊!」明彥越來越恨自己,全台北有這麼多的公寓,我哪裹不去租,偏租到這麼荒郊野外的鬼地方,這下子老總恐怕不只是殺了我而已,摘不好還要加上鞭尸哩!
「是啊,明彥,你喝醉了的樣子跟平常差好多喔,我們還說了那個臭哥哥的好多壞話,他真是太跋扈了,把你這個人才當奴才來用,真是太不應該了。」隨著那個超級肉彈般的教練口令,蘇迪伸直了手腳地做著和緩動作。
「蘇迪……這件事你可千萬不可以跟老總說,拜托你,否則……」壓低了嗓門,明彥尷尬個半死,可是又不能不先跟她串供,要是東窗事發了,他簡直不敢想下去……「沒問題!」在蘇迪的應答里,口干舌燥的明彥,拉開冰箱拿出罐果汁,但剛人口的液體立即被蘇迪的話,全嗆進了氣管裹去了。「可是他昨天晚上已經打電話來過了耶!」
「什……咳、咳咳、你說什麼?」面紅耳赤地拍著自己的胸口,明彥難以置信地瞪著她瞧。
「我說哥哥他半夜打電話來啦!」眨著清澈無辜的大眼,蘇迫在听到門鈴聲響時,邊叫邊跳地朝大門跑去。「是不是我叫的PIZZA到了?」
在她興高采烈的找著皮包時,明彥只覺得似乎有塊幾十萬磅重的大石塊,正很用力地往他頭上砸下來。老天,老總知道了!他不但會宰了我!把我鞭尸;他更是非把我給碎尸萬段不可!他淒慘地晃進浴室時,不停地嘀咕道。
頭重腳輕地找著阿斯匹靈,明彥在心里默念著自己想用來逃避上班的借口,但門口傳來的蘇迪叫聲,令他一失手連藥瓶都整個地掉進馬桶囊了。
「哥哥!」蘇迪滿臉歡愉之色地投入鐵青著臉,外加眼掛兩圈黑輪的成儒懷裹。
「阿,明彥呢?」看到蘇迪艷如春花的笑容,成儒緊張了一整晚的心情才得以稍稍放松。
「他在浴室,哥,要不要我去煎荷包蛋給你吃?明彥的冰箱裹只有蛋是我會煮的東西。」
「不用了,蘇迪,你去把衣服換一換,我有話跟明彥談。」成儒說著越過了她,朝杵在浴室門口的明彥走去。
尷尬得直想找個洞鎖進去的明彥,不自在地將重心放在左腳,又換到右腳。抬頭一見到成儒那若有所思的臉,他又將重心移到了左腳。
「老總……」吶吶地開口,明彥卻找不到話說。
「不必說了,我馬上要到日本出差,你把橫濱公司的資料準備好。還有,幫我把契約都擬好,我一回公司就要用,快去!」成儒說著將牙刷和毛巾自架子上拿下來,強硬地塞進明彥手里,再將嘴張得吞得下一顆鵝蛋的明彥推進浴室里,踫一聲地關上門。
就這樣,明彥懷著志忑不安的心情,匆匆忙忙地拎著公事包和領帶,三步並做兩步地沖下樓,開著車往公司的路上奔馳而去,但心里卻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滿腦子回繞的都是他離家前最後的一幕——蘇迪仍是喋喋不休地說著她在美國的家,而成儒則一如往常般,整個人都要埋進報紙的財經版里去了。
***
沒有了明彥慌慌張張、手忙腳亂加愧咎所打翻的水林破裂聲,以及他來來去去踢倒了好幾回垃圾桶所引起的騷動,公寓裹頓時清靜了下來。
「哥,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嘛?」在唱了好一會兒獨角戲之後,蘇迪終于忍不住地自上頭打下去,甫說大伙兒也明白那報紙立刻應勢制成兩半。成儒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抬起他的頭,滿臉疑惑地望著蘇迪。
「我在听啊,蘇迪,早上九點我還有個很重要的會要開,你有什麼事快些說。」心不在焉地瞄著這幾天猛然大漲的股市,成儒腦海襄已快速地做著投資的排列組合。
「哥,你越來越像爸爸了。」伸手模模成儒鬢旁的白發,蘇迪感慨叢生地說。
「咦?你還記得爸爸?」大感意外地放下報紙,成儒這才第一次正眼看看這個離開了十七年的親手足。
雙手交握抵在顎下,蘇迪的思緒仿佛已飄回了十幾年前的歡樂歲月。
「嗯,爸媽離婚時,我已經七歲了。七成的孩子已經可以記住不少事;尤其是會將她的生活完全改變了的事。」朝成儒扮了個鬼臉,蘇迪的笑充滿了苦澀。「或許是外婆給爸爸的壓力太大了,也可能是因為爸爸的自尊心在作祟,從我有記憶開始,爸爸就總是在工作。」
蘇迪略帶稚氣的嗓音,瞬間也將成儒的記憶勾回了蒼白的少年時代。媽媽是來自有錢有勢的望族之後,她的祖父在日據時代做過教師、保正,這在當時代表他很有能耐、很吃得開。
而媽媽的父親則是留日的醫生。在淳樸的年頭,能教人月兌離疾病苦難的醫生,即被當成是人間神-般敬畏著。
由于這樣的緣由,當身為醫生獨生女的媽媽對刻苦自立、送報打工半工半讀的爸爸一見鐘情後,掀起了漫天的家庭風浪。
浪漫過了頭的媽媽以翹家和爸爸私奔來證明她的一往情深。生米煮成了熟飯的情況之下,當爸爸帶著懷有身孕的媽媽負荊請罪時,外婆只得開出條件,給那對青澀的小情侶台階下。
答應了外婆給媽媽一如以往她在娘家的優渥生活,爸爸即開始拚命地兼職賺錢,漸漸的,爸爸的錢越來越多,但夫妻之間的感情也隨之越來越薄。
成了工作狂的爸爸,再也不復是那個會在夜半無人時,偷偷地將整把剛綻芳華的曇花,悄悄地放在媽媽窗抬上的魯莽少年。
也不再是騎著那輛快解體了的老爺鐵馬,讓媽媽依賴斜坐在他懷里,迎著微風讓楓紅滴遍身上、頭上的詩情青年。他變了,因著外婆不時的探訪,那道有形無形的壓力,層層疊疊地令爸爸越來越沉默,也更嚴苛。
從小就是被呵護備至的媽媽,如何禁得起這麼樣的冷落,她在遍尋不著溝通管道後,心死地跟爸爸離婚,在外婆的要求下,到美國探親兼散心。
也就是在那里,她遇到了跟她有著相同浪漫因子的海克特.杰弗遜,並且嫁給「哥,媽去世已經九個月了。我們一直在等你來看我們,媽媽每年都寄兩張來回機票回來,可是總被退回去。媽媽剛過世時,我發了幾封傳真給你,你都沒有回!而我每次打電話找你,他們似乎都不相信我是你的妹妹。所以,我要律師先將媽媽的遺囑寄份影本給你,如果你沒有異議,律師就可以執行媽媽的遺囑了。但是你也一直沒有回音……」想起了離開台灣那一天,哥哥所說的——要接自己回來的承諾,蘇迪臉上的笑也黯淡了下來。
「遺囑?」看到蘇迪自皮包中取出的那份文件,成儒一頭霧水的接了過來,卻沒有印象有這麼回事。
「嗯,爸的股份應該全留給哥哥,再加上媽媽的這百分之三十,哥哥就有公司的百分之六十的股份了。我剛瞄了一張現在的股價,一股是一百二十七元,二百萬股,嗯,就是二億八十一百萬了。偌,這就全都交給哥哥吧!」從皮包裹拿出厚厚的一大疊股票,蘇迪像拿衛生紙般地塞進成儒懷里。
沒想到成儒卻很酷地將那且價值連城約有價證券,全數又都推回蘇迪手囊。
「不行,這是媽媽留給你的,我沒有資格跟理由拿這些股票。」將領帶松了松,成儒面無表情的說道。
「為什麼?」據了據唇,蘇迪像看個怪物般盯著他。
「因為我繼承了爸爸給我的公司,媽媽留下的股票,本來就應該給你的。」
「可是,我听明彥說公司……而且你又要付贍養費……」
「那些我會想辦法應付。明彥這小子也太多嘴了一點!雖然我很缺錢,但我是絕不會用你的錢的。」
「哥,你別逞強了,我們美國有句俗話說︰「要整死一個男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殺他,也不是把他打得半生不死,最好是跟他離婚,跟他拿贍養費!」如果你是怕我沒錢的話,我坦白告訴你吧,我在美國的繼父除了有比幾個台北市大的牧場之外,德州有油井、加州有花圃跟全國最大的溫室蔬菜培植場,而我是他的獨生女,他又非常疼我,所以你不必擔心這些了。」蘇迪兩手一攤,娓娓道來。
像只煩躁的熊般來回踱著步,成儒伸手搔著自己向來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頭發。
「不,蘇迪,你還是沒听懂我的話,我不會用妹妹的錢!」
「ㄟ,你怎麼這麼頑固啊?妹妹的錢就不是錢啊?況且這也是從爸媽那裹來的啊!」跟成儒源自同一血統的崛強,使蘇迪說著火氣也拚命地往上冒。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那些錢看你愛怎麼用就怎麼用,買珠寶、皮草、跑車、房子,或者干脆去環游世界,都可以,我絕不會收的!」
「不行,我剛好知道了你公司現在的狀況不太好,所以,這些股份一定要給你!」
兄妹兩個倔加拗,彼此氣呼呼地盯著對方,就像兩只即將撲向對方的斗雞,相持不下。
就在蘇迪蓄勢待發的想要展開一場舌戰之際,很不巧成儒的大哥大一通接一通地響個不停,令蘇迪只能磨著牙地呆坐在一旁,空有滿肚子的長篇大論,卻又找不到機會插隊進那似乎永無止境的電話裹。
然後,成儒一面听著他的大哥大,一面匆匆忙忙地往外走,搞不清楚情況的蘇迪在見到窗外的成儒已鑽進車子裹去時,這才如夢大醒,赤著腳跑到落地鋁門外,對著外頭的成儒大吼——「你是我見過最愚蠢的、愛逞強的大笨蛋!」她將半個身子都采出了欄桿,邊說還邊揮舞著雙手。
「把身子縮回去,你這樣太危險啦!」成儒一見之下大驚失色,將大哥大往駕駛座旁一扔,沒好氣地吼回去。
「我不管,這些東西本來就該給你的!」
「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啊,還是回美國去找個有錢的男人結婚去吧!有了這些嫁妝,你的一生就會很平穩地走下去了。」看到蘇迪那張牙舞爪的潑辣模樣,成儒嘆口氣地回車子裹去,心里暗自加了一句——沒有這筆龐大的嫁妝,有哪個男人受得了她?供養得起自幼生活優裕,比起媽媽有過之而無不及的蘇迪?
「什麼?」蘇迪一听更是火上添油,難不成哥哥以為我是那種物欲至上的人?
她一氣之下,用盡丹田之氣地大叫「江成儒!」
成儒訝異地一抬起頭,便見到二樓的蘇迪正對自己扮著鬼臉,是那種你我小時候都玩過的把戲,中指推扁鼻子,食指勾住眼尾,小指扯裂嘴角的突兀畫面。
「哥,你是個腦袋笨拙的大白痴;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大怪物,你最可惡!」
在使盡吃女乃氣力吼過之後,蘇迪元氣盡失地跌坐在陽台上。注意列左鄰右舍都對自己和哥哥,投以怪異的眼光之後,蘇迪恨恨地看著哥哥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嘟儂著竭力保持有如皇後般尊貴的氣質,面無表情地進屋去。
***
踩著油門的腳,在看到紅燈時,自動地松了開來。想到剛剛蘇迪所用的那些語詞,成儒忍不住失笑地抹抹臉。
這小妮子移居美國已經十七年了,她是打哪兒學到那些罵人的玩意兒?現在的蘇迪,已不是十七年前拉著他的衣角,怯生生地跟進跟出的害羞小丫頭了。當初媽媽是為了想挽回她跟爸爸漸行漸遠的婚姻,所以,才會在生成儒已十一年之後,又再次生下了蘇迪。
其實,我何嘗不想跟媽媽妹妹一起生活呢?只是,因著我是將來要繼承爸爸事業的男孩子;再者,我也想留下來陪爸爸,因為他實在太寂寞了。
直到這麼多年過去,成儒還是覺得自己的抉擇是對的。當年自從媽媽帶著蘇迪離去之後,向來在所有人面前,強裝出冷靜理智形象的父親,幾度崩潰,而好不容易痊愈後的他,卻變得更加嚴苛,將全付心力全放在工作上。
甚至,他到死前都是坐在辦公桌前辦公,直到應酬夜歸的成儒發現時,早已回天乏術了。
可能是因為受媽遺棄的打擊著實太大了。再次重振信心回到商場上的爸爸,簡直就成了個工作機器。而且,也將用以自持的那一套,強加在將來要繼承他志業的兒子成儒身上。
媽媽帶著蘇迪離家時,成儒已經是一個十四歲的男孩。從家裹驟然失去溫柔迷糊成性的媽媽和調皮精靈的蘇迪起,成儒在一夕之間,急速地由優裕不解世事的富家少爺,成長為早熟且憂郁的青年。
為了兼顧照顧父親及早點到公司實習和學業的衡量下,成儒放棄了人人稱羨的大學,特而攻讀二專夜間部。
白天在父親的營建工程公司里,他如同其他的人一樣,打卡上下班,從施工圖開始學起。有時則是到施工現場監工,直接從現場學取課本上所得不到的實務經驗。
然後是跟所有台灣的年輕人一樣,畢業了,國防部就會給你通知,叫你去領他的薪水當兵。
軍中歲月,留給成儒的反倒是更多的反省審思,由于考到特別好混的特種預官。閑來無事,看報喝茶成了他每天最主要的工作,也因此,他在那一年八個月的時間裹,天天留意著時勢動態,金融情況,消費趨勢。
一離開領國防部薪水的日子後,父親即放手要他接掌公司內新工作開發推行的重擔。由于在軍中的充分準備,他著手吸收過剩的游資,再以轉投資的方式,結合酒店業和高級住宅的模式,開啟了觀光酒店式的住宅。
在成儒的構想下,這種有著寬闊門廳、櫃台人員、二十四小時響衛巡守,設有洗衣部、餐飲,和其他觀光酒店有的娛樂設施的新型態住家革命,引起了台灣建築業的震撼,形成極大的回響。
也因為這次名為「紐約、台北」的豪華公寓大賣,要在年度盛事的建築獎項中,連中數項大獎,使得江成儒的名號,從此在建築業界裹打下了深刻的基礎。
但在私底下,成儒卻還是他父親所掌控的一個孩子而已。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獨斯的父親為他挑了一個女人,習慣了父親的發號施令,成儒也可也無不可的,就跟那個看起來乖乖的史昭晴結婚。
仔細回想起來,成儒到現在還是搞不懂他們的婚姻為什麼會觸礁。她愛錢,所以成儒拚老命地接cAsE;她討厭孩子,成儒也由著她不生小孩。結果,她卻跟她的健身教練一起在床上被成儒逮到,地點不是健身房,而是郊外那種專供人幽會的不入流汽車旅館。
被背叛的感覺真的很差,但成儒並沒有說什麼,還是一如往常地埋首工作堆裹。反倒是史昭晴自己顏面上掛不住,主動提出離婚的要求。
就像當初的婚約,也是在父親的命令下實行,面對史昭晴的要求,成儒也是抱著也可也無不可的態度。甚至,可以說為了打發這個女人,他寧可給她房子、車子、股票、贍養費,甚而是公司的股份。
但成儒沒有料到的是,史昭晴的爸爸,人稱黑心雄的史武雄,早已偷偷地趁公司現金增資的機會,暗地裹搜購了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而連著成儒為擺月兌史昭晴而送給她的百分之十,她們父女手里,反倒有了比公司實際經營者成儒的百分之三十更多的百分之四十了。
將車停妥在公司里他專用的停車位,成儒心事重重地踏進電梯。蘇迪回來了,只是,她又會停留多久呢?
對這個妹妹,成儒有著比一般做哥哥的對妹妹更特殊感情。因為蘇迪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的。父母成天忙著爭吵冷戰,看護蘇迪也就成了他這個哥哥的事。
原以為自幼跟媽媽一起遠赴海外居住的蘇迪,大概也已經成為個不折不扣的小洋人了,或許早已將他這個哥哥忘了,但想起她剛剛急著將股票給自己的模樣,那股兄妹親情又緩緩地流過心田。
就這樣,向來不苟言笑的成儒,微濕眼眶地踏進公司大門,嘴角也帶著令所有員工詫異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