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眼前的那些房契及醫院的帳單,雁菱心煩意亂的扔下筆。再次拿起那封由航空公司轉送來的信,里面是一些照片,照片中是文彬和一位女郎的合照,航空公司的人說這是當地警方在文彬車禍的現場找到一個破損的相機中殘余的膠卷沖洗出來的。
就這樣,傅文彬的車禍報告事件就只有這寥寥幾頁,還有幾張照片而已。鑒定報告上說文彬是因為車速太快,煞車失靈而撞上安全島失事的。雁菱將照片擺進相框內放在電視機上頭。
「哥,怎麼辦?爸的醫藥費我快付不出來了,爸開了兩次刀都沒有用,現在已經是植物人……我一個人又沒法子整天照顧他,而且我必須上班啊,怎麼辦?」她看著照片中笑得一臉燦爛的哥哥,辛酸難忍地嗚咽了起來。
「你的喪葬補助費已經用得差不多了,現在家里已經沒有什麼錢……只剩下這棟房子……」雁菱默然地從客廳走到廚房和各個臥房,每個房間恍然間都浮現出幼年時全家和樂融融的影像。
「這房子是我們家的一切,我們家的所有。但是爸爸的醫藥費,還有早晚兩班的看護費……我到哪里去籌措這麼一大筆的錢呢?現在手邊值錢的就只剩這棟房子了……」
電鈴急促地響起,她邊走邊用手抹去腮畔的淚痕前去應門。「你……對不起,請問你有什麼事嗎?」
她抿抿唇,滿懷敵意的望著眼前那個西裝筆挺的男人——田琰立。
「妳有必要將妳的敵意表現得這麼明顯嗎?我今天來是要跟妳談談有關妳哥哥和琇芸出車禍的事。」琰立推開雁菱半開的大門,自顧自的登堂入室。
「你要說什麼?說完請馬上出去,因為我不想跟你再見面了。」雁菱坐在他對面,看他悠然自在的點根煙,愉快的吐著煙圈。
「雁菱,妳大可以把妳的敵意先收起來,我收到最新的報告了,似乎妳哥哥跟琇芸出車禍的地方並不是第一現場,因為琇芸跟妳哥哥的身上都有些很奇怪的傷痕。」
「你是說……」雁菱皺起眉頭坐正身子。
「據我所知,琇芸交了個中國男人,但那個男人對琇芸厭倦了之後,就想盡辦法的避著她,所以琇芸才會開著她的小跑車去找那個男人理論。」
「你認識那個男人?」
「不,那時候我到美國處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我們家是在我十歲時移民到澳洲,琇芸是在澳洲出生的。因為當地的華人男子不多,所以我知道琇芸結交了個中國男人之後,也就沒怎麼加以阻攔,畢竟同是中國人,我當然希望她嫁給同文同種的男人。」
「那麼你是認為我哥哥就是那相男人?」雁菱根本沒法子將心思完全放在他所說的事情上。「田先生,死者已矣,我哥哥已經過世了,我不想再追究下去了。」
「雁菱,難道妳不想弄清楚車禍死亡的人身上為什麼會有槍傷?琇芸現在的情況就跟妳父親差不多,沒有絲毫的意識,因為子彈嵌在她腦干邊緣。雁菱,我要追查清楚,究竟是誰將子彈射進她腦中。」琰立用雙手蒙住臉,語調激動的說。
「你說什麼?」雁菱難以置信地張大了口,過了幾分鐘才完全意會出他所說的話。「槍……」
琰立抿著唇的點點頭。「槍傷,根據警方的驗尸報告,他們的直接傷亡原因是槍傷,而非車禍使然。 各種念頭急速的在雁菱腦海中回蕩著,她根本沒辦法把哥哥文彬跟恐怖的槍擊事件連接在一起,是以她只能目瞪口呆的坐在那里,睜大眼的盯著他看。
「我決定去追查出事情的真相。」他說完揚起眉的瞅著雁菱。「我想妳應該也會有相同的想法吧?」
「什麼?」恍惚的望著他,雁菱心不在焉地反問。
「我要循著他們的行蹤,一一去找出他們受到槍擊,還有出車禍的原因及地點,這樣才能解答我心中的迷惑,妳也會跟我一起去吧?」
「我……」雁菱很快的閉上嘴巴長長嘆口氣。「我當然想查出哥苛死亡的原因,但是……但是……」
哥哥過世了,爸爸又中風病臥床榻,家里連父親的醫藥費都要付不出來了,她怎麼可能放棄工作而千里迢迢的跑到澳洲去呢?
「怎麼?有什麼困難嗎?」琰立拿出個精致的煙盒,叼根煙徐徐地噴了幾個煙圈。
「有,而且是很大的困難。」雁菱雙手抱在胸前,平視著他淡然地回答。「我沒有錢,也沒有時間跑到那麼遠的國家去追一些可說已經無關緊要的事情。」
「無關緊要?難道妳不想知道是誰謀殺了他們,或者是由于什麼原因而使他們遭受到這種傷害嗎?」琰立坐正了身子,皺起眉不以為然的取下口中的煙。
雁菱霍然站了起來,在沙發和茶幾之間來回地踱著步,最後她停下腳步站立在他面前。「我想又有什麼用?就算知道了又有什麼用?找到凶手了又如何?我哥哥能活過來,我爸爸能恢復原先硬朗的身子嗎?
「我已經筋疲力竭了。我失去了哥哥,連爸爸都要保不住了,醫藥費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你認為我該怎麼辦?不顧一切的去找凶手,找得到嗎?找不到的話又怎麼辦?」雁菱愈說愈激動,到最後她只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看著仍氣定神閑的坐在那里的田琰立。
輕輕地彈彈煙灰,琰立站了起來,拉拉褲子上的皺褶。「我明白。我不管妳是不想或不能去,妳都必須跟我一起去。」
伸手制止了雁菱的張口欲言,他以極平淡的聲音說下去。「因為妳是傅文彬的家屬,必須由我們兩個共同簽字才能調出那些驗尸報告及鑒定報告。」
「我……」
「況且這也是個大好的機會,可以讓妳好好地去了解妳的哥哥是怎麼樣的人,還是……妳根本已經心里有數而不敢去面對現實?」琰立說話的模樣似乎是認定了。
「我……」雁菱怒不可抑的沖向他。「我哥哥是全世界最好的人,他才不像你所說的那樣!」
「是嗎?」琰立露出個狡猾的笑容,吊而郎當的說。
「我……出去,我不要再見到你了!」雁菱憤怒地拉開大門,寒著臉的指著外頭下逐客令。
琰立用力捺熄了煙,在經過雁菱身旁時,他佇立了一會兒。「雁菱,看事情的真相真的那麼令人難以忍受嗎?妳總不能一輩子都躲在妳的小貝殼中看世界吧!」
「請你馬上出去。」雁菱咬著牙的說完,別過頭去。
「雁菱……唉,妳會改變心意的。」琰立說完嘆了口氣,很快的走出她的視線。
雁菱用力地甩上門,然後又怔怔地瞪著大門發呆。怎麼辦,我到底該怎麼辦?
哥哥不會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他也不是會跟別人結怨尋仇的人。但是,他身上為什麼會有槍傷呢?我該去追查原因嗎?那爸爸又要怎麼辦?
唉,誰來告訴我,我究竟該怎麼辦?
坐在飛機上,雁菱用雙手撐著下顎,杏眼圓睜地盯著窗外像棉花糖似的雲朵發呆。事情發展到現在,根本已經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了,坐在隔壁的這個男人以他強勢的手腕將所有的事都處理好,再押著她上飛機。
「干嘛嘟著臉,妳就當作是陪我出國去度假嘛。」翻閱著報紙,他將嗓門壓低的湊近雁菱。
「你有沒有想到過或許我並沒有這個興致。」雁菱仍是看也不看他一眼,悶著氣地回答。
「這我就不明白了,妳父親我已經將他送到最好的療養院,早晚有兩班的看護和護士醫生照顧著他,而我現在所要求的只是妳跟我一起去找出答案,這樣妳也有困難?」
雁菱轉過頭去靜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田先生,我說過好幾次了,我不想再去挖出什麼原因不原因的,因為我哥哥已經死了,挖掘出的任何事都挽不回他的性命,所以……」
「那麼琇芸呢?妳有沒有想過琇芸,她到現在仍然像個沒有知覺的洋女圭女圭般的躺在床上,我要找出傷害她的人。」琰立說到琇芸,原先冷峻的表情柔和了不少。
「那……那跟我沒有關系啊!你為什麼硬要我跟你到澳洲?」雁菱搖搖頭拒絕了空中小姐的詢問悻悻然地說。
「妳確定跟妳沒有關系?琇芸她為什麼跟傅文彬一起出車禍是我所想追查出來的,如妳所說的,妳哥哥只是到澳洲受訓,為什麼會跟琇芸一起受槍擊?」
「我怎麼知道?那是你妹妹跟我哥哥之間的事,跟我又有什麼關系?」這個人是不是牛啊?為什麼我所說的他一點都听不懂。
「妳是傅文彬的妹妹。」琰立說完即閉上眼楮假寐,雁菱只能磨著牙地轉過身去生著悶氣。
這個叫田琰立的男人,個性根本就像石頭似的頑固,無論我怎麼跟他講道理或是太吼大叫,他都只是神清氣閑的否決掉我的拒絕,一意孤行的要我照他的話去做。
就拿爸爸的事來說吧,他不顧我的反對,將爸爸送到收費昂貴的私人療養院,並且請了一大堆的醫護人員,照這樣下去,我就是有十幢房子也不夠賣的。
琰立從半瞇的眼縫下覷著她,她實在太年輕了,根據他從側面所探查出的消息,她才二十出頭。這麼的年輕,她又怎能明白世事的丑陋和危險?
琇芸……想到琇芸就教他感到心中一陣刺痛,活潑秀麗的琇芸;現在卻如同一個沒有生命的洋女圭女圭般的長睡在床榻之上,任憑他再怎麼呼喊她,都不能得到她絲毫響應的妹妹。
透過關系,他大致上明白了琇芸在出事前的一些事,據她較常往來的朋友們所說的,琇芸在一家飯店的餐廳認識了個東方人,兩人似乎頗談得來……自幼移民到澳洲,在當地的華人社交圈中琇芸並不活躍,因為她是在澳洲土生土長的,不像哥哥琰立是在少年時期才接觸西方文化。琇芸的觀念及行事作風都很洋化。
于是乎琇芸所交往的異性朋友幾幾乎乎全是金發碧眼或是孔武有力的彪形大漢。
由于父母已離異且遠居歐美,在澳洲就只有琰立和琇芸兄妹倆相依為命,使琰立對琇芸的疼愛更加幾分。
得知琇芸開始和同文同種的中國人交往的初時,琰立著實為她高興了好一陣子,因為他認為還是只有中國的男人可以真心地疼愛一個中國女人,就譬如他父母,雖已離異,但仍維持濃厚的感情在關心對方。
雖然很想見見那個神秘的中國男人,但一來他的工作太忙碌,再者,琇芸也沒機會將他帶到自己面前,一直的失之交臂而拖到現在……初見到雁菱時,他忍不住的想,如果這樣的女孩子成為自己的姻親……但那念頭卻不知怎麼的惹得他心中頗為不痛快。
「在想什麼?」他看到雁菱不安地在座位上挪移著,他好奇地發問。
「沒有,我只是受不了被封閉在這麼狹窄的空間里,想到還要再忍受七、八個鐘頭,我快受不了啦!」雁菱拉出一張面紙,無聊地吹著面紙的回答他。
「這麼快就煩啦?如果搭到美國或歐洲的話可都要超過十一個鐘頭呢,要不要到走道上走一走,活動活動筋骨?」琰立看到她垮著臉的模樣,含笑的告訴她。
「不要,走到哪里都是人。」雁菱嘆口氣地靠回椅了上。「田先生,你想我們要多久才能弄清楚呢?」
「我也不清楚,現在我所知道的都是很零碎且不連貫的資料,大概得花一段時間去整理。」琰立皺起眉的想到湯普笙警官所說的話——「歹徒是意圖置他們于死地,令妹不但有槍傷,而且渾身都有摔傷及掙扎的痕跡。而這名東方男子則有嚴重的內傷及脾髒破裂,肋骨也斷了幾根,可見行凶的歹徒是要殺人滅口。」
初听乍聞到這個消息,琰立只覺得一股熱氣沖上腦門,謀殺,竟然有人要謀殺單純的琇芸,為什麼?他百思不解,只能將問題的矛頭指向那個叫傅文彬的男人。
會不會是因為他的緣故而牽連到琇芸?一定是的,否則琇芸怎麼會跟他一起出事呢?
而找出真相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出他的家人,但當他見到雁菱和傅志邦的瞬間,他心知肚明這條路走不通,因為傅文彬的家庭是如此的簡單,根本找不出任何可疑之處。
「田先生,不管你相不相信,我都要告訴你我哥哥不會是那種無情無義的人,他不會對你妹妹做出任何不好的事。」雁菱緊張地抿抿唇,慢條斯理地說出自己一直耿耿于懷的事。
「睡一下吧,這樣妳到了雪梨才不會沒精神。 琰立將毯子拉到她胸口,輕描淡寫的說道。
「田先生……」
「別說話了,大伙兒都要睡覺,別吵有別人。」
「可是……」雁菱猶不死心的想說下去。
「噓,快睡吧,還有,別再叫我田先生,叫我琰立就好了。」琰立伸手為她調整了座椅,使雁菱舒服地躺著。「晚安,雁菱。」
「晚安,琰……琰立,但等我到了雪梨之後,我一定要跟你好好的把話說清楚,我哥哥他……」雁菱說著說著連連打了幾個呵欠。
「嗯,到雪梨再說,快睡吧!」琰立微微一笑地看著她終于合上眼楮,這才招過一個空姐要了杯酒,沉默地獨酌著,直到睡意襲上眼皮。
「那些都只是一般人住的房子?澳洲人都很有錢嗎?」當清晨的曙光透過飛機的窗片透進來時,雁菱快速地梳洗之後,好奇的觀望著窗外整整齊齊的房舍。
那些房子就有如孩童在玩的積木小房子似的,一棟棟之間都間隔著整齊的綠地,到處都充滿了各種顏色的花朵,街上則稀稀疏疏的並沒有很多車輛。
「那只是一般人住的房子,澳洲土地大,人口少,所以大都分的人都是住這種獨門獨院拍平房。」將毛毯交還給空姐,琰立悠然的看著雁菱好奇的表情。
「這在台灣的話已經可以稱得上是別墅級的房子了。澳洲政府有規定屋頂一定要漆成紅色的嗎?你看幾乎家家戶戶的屋頂都漆得好漂亮o也!」
感染到她的好興致,琰立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這我就不清楚了,妳何不趁我們停留在這里的時候,好好的去觀察呢?」
飛機已放下輪架準備降落了,雁菱看著外面晴朗的天空,忍不住的想起哥哥,不知他在飛機降落的那一剎那,心里想的是什麼?
空姐一手一罐消毒藥水的朝所有的乘客猛噴,小屏幕上也播放各種入關需知和禁止帶入的食品及動植物,雁菱感慨萬千的坐在那里。也罷,既來之則安之。
哥哥,你感應得到我嗎?我已經來到這個南半球的大城市了,你知道嗎?
通關的手續非常迅速,海關只是抽檢幾位乘客的行李而已,不一會兒雁菱就發現自己已經站在大廳面對著自動門外那藍得有些驚人的晴空了。
「走啦,我的車在外頭等。」拉著雁菱小小的旅行箱,琰立扶著雁菱的背,快速的朝外頭走出去。
「就這樣?」雁菱止不住滿腔的疑惑。「我以為他們也會要我們每個人都打開皮箱讓他們檢查呢!」
「不用了,這里講求的是人與人之間彼此的信任和尊重。」琰立將皮箱交給佇立在車門旁的一個年輕男子,那男子立即將行李都放進行李箱中,他看了幾眼雁菱,那眼光似乎帶刺般地令雁菱沒來由地感到不安。
「先生,先回家還是到公司?」他坐在駕駛座上,面無表情地問道,詫異于他一口清脆且字正腔圓的京片子,雁菱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幾眼。
「李彤,這位是傅雁菱,她就是傅文彬的妹妹。雁菱,這位是李彤,他原是大陸來的留學生,因為六四天安門事件之後得到政治庇護而留下來,他目前在替我做事。」
「你好。」雁菱向前面的那位人點點頭,但他並沒有回她任何友善的表情,只是沉默地微微頷首,眼眸之中仍是冷冷的疏離和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那種感覺很奇怪,似乎李彤認為雁菱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瞪睨著她,這種感受令雁菱無端地害怕起來。
琰立並沒有察覺到在車廂中那股怪異的氣氛,他一坐進車里,立即打開公事箱拿出一大疊的文件閱覽著。
「嗯……李彤,我們先回家好了,先把雁菱安頓好,公事里有些急件我必須馬上去辦。」琰立交代完之後,就像是忘了雁菱的存在似的,專注地做他自己的事。
雁菱像是個第一次出游的小學生,對外頭的世界充滿好奇,她睜大眼楮地注視著窗外的街道。很奇怪的,看習慣了台北街頭的車水馬龍,使她反而對雪梨這一條條寬闊平坦的街路上少得可憐的車輛感到稀奇。
在台北或台灣的每一條道路上,幾幾乎乎時時刻刻都塞滿了車、人。但在這里,車子已經開了半天,路上的車輛還是少得可憐。
車子仍在平坦寬敞的馬路上飛馳著,雁菱目不轉楮地看著外頭到處蓊蓊郁郁的綠地。尤其是在家家戶戶門前都有幾棵樹和一、兩塊青蔥的草皮,更顯得這整體的環境如詩如畫。
爬上一座小小的緩坡,李彤將車停在一處停車場。琰立放下手邊的文件,示意雁菱和他一起出去。
「這里就是BONDIBEACH——蒙黛海灘。這里是澳洲人最喜歡做日光浴的地方,夏季時整個沙灘都會排滿做日光浴的人。當然,現在是冬季,所以沙灘上才會是這麼寧靜。」太平洋吹來的海風襲在臉上刺刺的,琰立隨手扔出一顆小石子,驚起一群群不同種類的海鳥呀呀叫著四處亂竄。
「冬季?」雁菱一時之間沒有會意過來,等了一會兒才會意他的意思。澳洲在南半球,四季遞嬗的秩序恰巧和北半球的台灣相反。出發前猶頂著初夏的熱浪,下機後撲面的卻是冰冷的冬風。「你為什麼要帶我到這里來?」
「根據我所得到的資料,這里是他們出現的第一站,琇芸和妳哥哥。」琰立拉著雁菱一齊向潔淨的沙灘走過去,在沙灘上除了成群的鷗鳥之外,就只有慢跑的人。
「哥哥也來過這里?」雁菱以很大的弧度在沙灘上轉了一圈,閉上眼楮地想著哥哥和煦如春風的笑靨。哥,你也曾在這里呼吸過這麼潔淨的空氣,那時候的你,心中想的又是什麼呢?
「走吧,我們現在唯一可做的就是循著他們所走的途徑,去查出他們究竟發生了些什麼事。」琰立不帶感情地望望四周,淡然的語氣中不摻雜絲毫的情緒。
乖乖地和他坐回車上,雁菱不經意地抬起頭在後視鏡中又接觸到那謎樣的目光,她抿抿唇地將頭轉至一側,心中暗暗的決定,非找這個李彤問清楚,他對自己有何不滿?
車子在沉默之中前進,雁菱近乎著迷地看著那一片綠地,還有各式各樣的建築。
然後那最著名的歌劇院出現在眼前,它有如貝殼般重疊而成的白色屋頂建築,使它在亮晃晃的陽光下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優雅。
它是一棟頗為巨大的現代化建築,屋頂貼滿磁磚,然後其下的是玻璃,可稱得上是巧奪天工,在旁邊還有一間餐廳,向外望去就是有名的哈伯大橋及環堤。
「我知道這里,因為警方送給我的照片中,有一張我哥站在這里照的。」看到相同的景致,雁菱忍不住幽幽地說。
「他們那天晚上也來听歌劇——那天晚上的戲碼是哈姆雷特。」琰立站在小小的布告欄前看著上頭的海報。「妳想听歌劇嗎?今晚上演的是蝴蝶夫人呢,有精彩的詠嘆調。」
「不,我不想听,再說我也听不懂。琰立,我們為什麼要這麼辛苦的追著哥哥他們的腳步去查呢?警察……」
「警察所能給的答案就這麼多了,但是我不允許傷害琇芸的人逍遙法外,所以我要親自追查真相。」
「琰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哥哥是個心很軟的人,他根本不可能做出始亂終棄那種事情的。」想起當初他的指控,雁菱忍不住的替哥哥辯解。
琰立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微微一揚頭,領著雁菱與他一起走出高高聳立的雪梨歌劇院雪白的建築。
「在這里等一下。」琰立說完不待雁菱有啥反應,徑自向著幾個神色怪異的男子走過去。他們一見到琰立都表現出必恭必敬的模樣,這令雁菱更是感到詭異。
「妳不該來的。」背後傳來字正腔圓的這句話,令雁菱嚇了一跳的飛快轉過身去。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雁菱皺起眉頭的反詰他。
「妳不應該來澳洲。」李彤面無表情的說道,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為什麼?」總該有答案吧?
「不為什麼,聰明的話妳盡快回台灣去。」
「為什麼?」雁菱仍不死心地一再追問。
李彤閉上嘴巴鑽進車里,雁菱還來不及追問下去就見到琰立已經來到身畔了,她看看李彤再看看琰立,當下決定閉嘴,找機會再問清楚。
「久等了。」琰立綻放出溫柔的笑容,指著外頭綠成一片的地域。「那是皇家植物園,本來是一個農場,現在種了四千多種的花草,里面的房子是新南威爾斯州總督官邸和由官邸的馬廄改建而成的音樂學校,南惻的公園有新南威爾斯州美術館、圖書館、州議會、造幣廠、雪梨醫院……」
「我不是來觀光的。」雁菱不等他說完,急急忙忙地打斷他的話。「你說要來追查殺害我哥哥的凶手,我現在也來了,可是……可是你這個樣子,我很難相信我們是在找線索。」
琰立坐起原先舒服地沉在皮椅中的身子,似乎頗不以為然地瞅著雁菱。「不,我是很認真地在追著他們的足跡,但是妳,雁菱,妳是我的客人,我自認我有這個必要好好地為妳介紹這個美麗的國度。」
「美麗?對一個奪走我哥哥性命的地方,我怎麼可能會覺得它有一丁點兒的美麗呢?」雁菱無法令自己口吻中的嘲諷意味減少一些,只能憂愁地望向窗外。
「雁菱,我的傷痛並不比妳少,但是我不認為將妳的傷心化作對這個國家的敵意對事情有何幫助。」琰立將雙手交叉放在膝頭,嚴肅地說道。
雁菱無言以對的將頭抵在玻璃上,輕輕地嘆口氣。「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只是……」
「妳大概是累壞了。李彤,我們先回家休息。」琰立體諒地拍拍雁菱的手背,朝前座的李彤說道。
雁菱像只受到驚嚇的小羊般地縮回自己的手,她低垂眼瞼地咬著下唇。思緒在不知不覺之間又想到遠在台北的父親,一時之間百般辛酸一涌而上的令她幾乎要落下淚來,但是她拚命地眨著眼楮以阻止那即將滴落的淚珠。
不可以哭,傅雁菱,妳不可以軟弱,因為妳必須堅強的負起照顧父親余生的責任,所以妳沒有資格柔弱。
雖然一再地命令自己,但她卻阻止不了那顆顆晶瑩的淚珠,它端端正正地落在她交握著的手背上,像清晨草地上的露珠般的顫動著。
很快的別過臉去,雁菱心中只祈求他沒見到自己的失態,連連眨動眼楮逼回其余的淚珠。
琰立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壓抑下那股想將她擁進懷中的沖動,他將手插進西裝褲袋中緊緊地握著拳頭。她是這麼的年輕稚女敕,那麼琇芸呢?
唉,我現在愈來愈懷疑當初所下的決定是不是正確了。如她所言,即使我找出謀害琇芸的凶手又如何?琇芸能立即恢復她的神智和建康嗎?
那顆淚珠在車身晃動中匯成一道水痕漾在皮椅套上又迸裂成無數的水珠四散而消失無蹤,但卻像在他心中投下了個巨大的石頭般的揪起無數波濤。
車一停妥,立刻有人趨向前來拉開車門。雁菱一走出車門即被眼前那棟巨大的華宅所震驚,它是二樓式有陽台的美麗房子,欄桿是用鐵鏈所裝飾的,雪白的雕花圖騰到處將房子裝點得更為典雅。
「黃管家,這位是傅小姐,她會在家里住一陣子。」琰立帶著笑容的為那位打開車門的中年男子介紹雁菱。
「雁菱,這位黃管家和他的妻子阿秋是我的管家,阿秋也是從大陸出來的,我想妳有什麼需要都可以直接跟她說,我先帶妳到妳的房間休息。」
「琰立,我必須在這里待多久呢?」雁菱跟著他走上那兩層樓的建築前的階梯時,忍不住開口問道。
「稍安毋躁。阿秋,請妳帶傅小姐到她的房間休息好嗎?」他稍微提高聲音地喚來一位四十開外,略帶羞赧的中年婦女,將雁菱托付給她。
雁菱無精打彩地跟在阿秋的背後,在一扇門前阿秋伸手推開那扇門。「傅小姐,妳先看看滿不滿意,有什麼需要隨時可以告訴我。」
「謝謝妳。」雁菱掛著禮貌性的微笑向她道謝。
「沒什麼,這是我份內的工作。」阿秋說完冷生生地轉身就走,留下雁菱目瞪口
呆地站在那里發怔。
這是怎麼回事?從李彤到黃管家、阿秋,似乎他們都不是很願意見到我,對我的態度雖然被他們的禮貌所掩飾,但我卻可以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他們的仇視和恨意。
為什麼?我跟他們都是第一次見面的人,他們為什麼要用那種態度對我?雁菱百思不解地走向那張看起來溫暖又柔軟的大床走過去。
乘坐長途飛機的疲勞一涌而上的擁住她,她掀開床罩,連打幾個呵欠即沉沉睡著了。
「先生,你為什麼要將她帶回來?」阿秋送上一杯熱騰騰的烏龍茶,臉上堆滿了不贊同的看著正在聞著茶香的琰立。「她可是傅文彬的妹妹哪!」
「是啊,她哥害得小姐……」黃管家瞄瞄空無一人的樓梯口之後,也接口說道。
琰立眉頭深鎖地讓眼光在面前的三個人身上來回游移著,沉默寡言的李彤依舊冷著一張臉,但那不贊成的眼光可是從他一下飛機就看到現在了。
「黃管家、阿秋,傅小姐目前是我們的客人,我不希望她听到什麼冷言冷語。李彤,你先去休息,我還有事要忙。」他簡單地說完,皺著眉頭的走上樓去。
「唉,小姐給那個傅文彬害得還不夠嗎?現在又讓他妹妹住到家里來,我真搞不懂先生在想些什麼。」阿秋嘀咕著的拿塊抹布擦著光可鑒人的茶幾。
「那是他的事,咱們做下人的只要管好自己的分寸就好。」黃管家說完重重地咳了幾聲,阿秋見到之後扁著嘴地回到她的城堡——廚房。
「李彤,先生查的事有什麼結果?」黃管家叫住往外走的李彤。
「不太清楚,先生只在歌劇院那邊停留了一會兒,我看可能還沒有找到什麼重要的線索。」
彼此對看一眼之後,兩人各自心事重重地走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