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剛過四點半,辦公室繁忙的景象方歇,座位上剩下三二兩兩的人,大家好似都為了接下來連續四天的端午假期作準備。
當張露芬悠哉地端著熱咖啡回到辦公室時,就看見梁盼盼面前雖然攤放著一份文件,但是,她的目光卻是定在牆壁的時鐘上。
這已經是她今天不知道第幾次這樣看向時鐘了,張露芬可不覺得那普通的時鐘有什麼好看的,當然也不會以為她是在欣賞時鐘。
她有什麼事情急著要去辦嗎?還是約了什麼人?不然怎麼會這麼急著想下班的樣子呢?
張露芬滿臉狐疑,已忍了一整個下午,眼看就快下班,她也不再堅持上班下談私事的慣例,于是若無其事地走到粱盼盼身邊,打趣似的問︰「晚上有約會啊?」
「呃?沒、沒有啦!」梁盼盼滿臉通紅地將視線收回,轉頭看了表姊一眼,隨即羞愧地將自己埋入文件中。
好糗喔!她分神被表姊發現了。
可是,他今天下班要來接她呢……
梁盼盼雖然想要定定神,逼自己冷靜下來,可是,卻怎麼也沒有辦法把心思從時鐘上那似乎越來越緩慢的指針上移開。
時間怎麼會越過越慢呢?牆上的鐘是不是壞啦?
她不自覺咬住下唇,沒有發現自己藏不起來的心情全寫在臉上,這也讓張露芬更覺得好笑。
「沒關系啊,約會很好呢!」
張露芬笑意盈盈,過了這個端午連假後就打算同夫婿出國度蜜月的她,工作幾乎都已經移交給梁盼盼了,她也輕松了許多。
看見她羞赧的模樣,張露芬忍不住追問,「對方是誰啊?我們公司里的人嗎?」
是哪個同事膽子這麼大,居然敢在盼盼才到職一星期就急著約走她,公司里其他饑渴的曠男們恐怕不會輕易饒過這個領先者吧!
張露芬非常好奇,到底是誰能夠約走這個對每個人都笑咪咪,卻也在無形中帶著距離的表妹,是誰有這麼大的魔力呢?
「不、不是啦……是我以前的朋友。」梁盼盼仍埋首文件中,聲音含糊地傳來。
「以前的朋友?」張露芬有些詫異,拉過一把椅子就在梁盼盼身邊坐下。「你想起什麼了嗎?」
全家族的人都知道盼盼失憶的事,雖然在盼盼回來之前,張露芬從來沒有听說過這個表妹的存在,但是盼盼和病逝的阿姨幾乎相同的容貌,以及家寬提出的證明,讓所有親人毫無異議地接受了盼盼的身分,也在與她相處後忍不住憐惜起這個懂事又楚楚可憐的女孩。
雖然張露芬對于家寬堅持的欺瞞做法不太贊同,不過,她也只能配合,誰教盼盼是他妹妹,她對此事無權置喙。
而且,家寬曾經提過,盼盼以前吃了很多苦,過去的記憶並不是愉快的,因此他們也就順著他的意思,聯合起來哄盼盼,甚至刻意讓她盡量別試著回想起過去的一切。
雖然盼盼的記憶也許有一天會恢復,但至少在她完全恢復記憶之前,他們能夠保護她,讓她無憂無慮的好好過生活。
那麼,現在她已經想起了什麼了嗎?
張露芬不動聲色的看著她,雖然臉上帶著一貫的微笑,心中卻有些忐忑。
「沒有。」梁盼盼的眼神有些迷茫。「表姊,你覺得我該不該恢復記憶呢?我覺得好茫然……」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梁盼盼想了想,憋了一整天的話,再加上昨天晚上哥哥詭異的臉色,都讓她好迷惘。「昨天表哥不是給了我一個下午的假嗎?」
「嗯,然後呢?」
「我本來是要去我以前待過的育幼院,可是車子開到半路時,我突然很想去鳴譽山莊看看,所以就去了……」她的語氣有些遲疑,只是無意識的盯著面前的文件,話說得斷斷續續的。
「鳴譽山莊?」張露芬愣了一下。她知道鳴譽山莊是這幾年很有名的精品小豪宅,記得有幾個朋友也在那里添置了房產。
但鳴譽山莊並不是一般人住得起的,那里的房價高得離譜,即使是附近的房子,也因為鳴譽山莊的關系而價格翻了幾翻,儼然成為新興的高級住宅區。
盼盼又怎麼會特別想去那個地方呢?
「嗯。然後,我遇到了我以前的……未婚夫。」
「啊?未、未婚夫?」張露芬一愣,怎麼也沒想到會從盼盼口中听到這句話。「他說他是你的未婚夫?你確定嗎?」她結結巴巴的又急著追問,「還是他會不會是知道你失憶,存心騙你的?」
「我……我也不知道……」梁盼盼有些不安,但更多的卻是藏在心底,連她自己都說不出的期待。「可是他認得我,也知道我以前叫徐盼雲……而且,不知道為什麼,他給我一種好熟悉的感覺,好像我真的曾經跟那個男人在一起過一樣。」
他身上的氣息,他總是緊皺的眉,和他寬厚而令人安心的胸膛……她雖然還不是很確定,但心里已經把宣敘華與她夢中的那個男人結合在一起了。
想起昨晚所作的那個大膽的夢,梁盼盼就忍不住一陣臉紅。
她夢見昨晚宣敘華與她吻別的那一幕,但夢里畫面一轉,她居然是在那張她稍早昏迷時曾經睡過的大床上,被他激烈的撞擊、攻佔,夢里的他既野蠻又放肆,總是非得逼得她承受不住那麼多歡快,忍不住低泣出聲,再也無法壓抑,只能拋開所有的堅持,隨著他起舞,在他身下沉淪。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昨天見過了宣敘華,昨晚的夢里,她所夢到的男人,她幾乎可以確定就是他。
他是那個過去一年里,反覆在她的夢境與她糾纏的男人︰是那個同時具有她未婚夫身分,也同時深愛著她的男人……
但,真的是這樣嗎?為什麼她的心中還隱隱約約藏著一絲恐懼?
她真的可以相信他嗎?又或者,她真的可以相信自己的直覺嗎?
「你覺得……你曾經愛過那個男人嗎?」看著她迷惘的表情,張露芬謹慎的問道。
「我……我不知道。」梁盼盼的小手不自覺扭絞著衣擺,怎麼也理不出頭緒。「可是,我覺得他對我的意義好像是不一樣的,到底是哪里不一樣,我也說不上來,只是,從昨天見過他之後,我覺得……我好像一直等著他。」
想起今天下班他會來接她,她就忍不住一陣欣喜,可是,心中卻仿佛還沉甸甸的壓著什麼,讓她又是期待又是不安。
她真的能夠找回自己的記憶嗎?
他們倆過去真的是未婚夫妻嗎?
她的手指上一直是空蕩蕩的,沒有戴著任何一枚戒指,還是以前曾經戴過,戒指卻在那場車禍中遺失了呢?
撇開宣敘華帶給她的異樣感受不談,其實昨天晚上哥哥的反應也讓她錯愕且不解。
梁盼盼不懂,為什麼她只不過是跟朋友見面、吃飯,哥哥卻打了一整晚的電話,甚至那樣陰沉地等著她回家。
雖然今天早上吃早餐時,他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異樣,跟平常一樣沉默寡言,但是這一切還是讓她覺得有些古怪。
她總隱約覺得,哥哥好像瞞著她什麼事,不肯讓她知道。
那到底會是什麼事呢?
「盼盼……」看著表妹臉上的迷惘與掩飾不住的期待,張露芬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戀愛中的女人總是這樣,就算心里隱約有著疑惑,卻沒有辦法不一頭栽進去,沒有辦法不受對方吸引。她想了想,決定不再顧慮家寬表哥了。
「你如果覺得自己是喜歡對方的,那就相信你的直覺吧。」張露芬憐惜地拍拍這個和她年紀差不多,卻單純得像個小女孩似的表妹,溫柔地為她打氣。
「直覺嗎?」
「嗯,直覺。」張露芬露出微笑,又說︰「不要怕,不管那個男人過去對你好不好,又是不是真的是你以前的未婚夫,你還有我們這些親人可以為你撐腰啊。」
沒有想到表姊會這樣鼓勵她,梁盼盼的小臉瞬間亮了起來,「真的可以嗎?我真的……可以這麼任性嗎?」
「傻瓜,一家人不就是要包容彼此嗎?」張露芬心疼地模模她的頭,「任性也好,耍賴也罷,就因為是家人,所以你可以不用太過擔心,也不需要考慮那麼多,如果那個男人值得你愛,就算你沒有了過去的記憶,難道感情就不能重新培養嗎?而且,你也要與他多相處才能了解他呀,你就別再煩惱了,知道嗎?」
「好。」抬頭對表姊感激的一笑,梁盼盼一整天忐忑的心情,因為她的話而稍稍安定了些。「表姊,謝謝你,還好你願意听我抱怨。」
「這哪算抱怨啊,每個人都會有迷惑的時候啊!」張露芬伸了個懶腰,瞄了一眼時鐘後又說︰「已經快五點了,我送東西上去給總經理,你等一下就先下班吧,別讓人家等太久,知道嗎?」
「遵命!」梁盼盼甜甜的一笑,在目送張露芬離開辦公室後,便低下頭去將手上那份文件仔細整理好,準備下班。
另一方面。
剛踏進電梯,張露芬的笑臉立刻斂起。
她想著剛才梁盼盼所透露出的訊息,秀眉忍不住皺了起來。
那個自稱是盼盼未婚夫的男人,到底會是誰呢?
電梯一到頂樓,抱著文件,張露芬神色凝重的走進總經理辦公室。
剛過四點半,宣敘華的車子已經開到蘇氏附近。
他坐在車內,忍不住又翻開離開辦公室前剛從弟弟手中拿到的那份資料。
昨天送梁盼盼回家之後,他一直覺得這件事有太多疑點,于是聯絡了宣敘德,請他教人幫忙追查有關梁盼盼以及蘇、梁兩家的資料。
也許是弟弟的朋友特別有辦法,也許是他原本追查的方向有錯,總之,他剛才才從弟弟手中接過的這份資料,鉅細靡遺得可怕。
上面明白寫著,不到三歲就因為綁票案而失蹤多年的梁盼盼,是在去年五月之後突然出現,梁家不知道動用了什麼關系,讓徐盼雲的資料全都消失,連她住院時都是以梁盼盼這個名字登記的。
她的身分證件就更不用說了,全在最快的時間里,從徐盼雲變成了梁盼盼。
而她當時受的傷十分嚴重,除了大腿骨折以及一些大大小小的傷口之外,最嚴重的便是她頭部的傷。
梁盼盼在醫院里住了兩個月,出院之後,就直接被送到日本去,直到上周才回來台灣。
這一切,都跟梁盼盼昨天親口對他說的一樣。
雖然對方神通廣大的改掉了她所有的資料,但是戶籍資料上白紙黑字的更名紀錄卻無法完全涂銷。
她是盼雲,真的是他找了足足一年的徐盼雲,同時也已經是梁家的千金,更是被梁、蘇兩家人捧在手掌心上呵護的寶貝。
他們將她保護得近乎滴水不漏,過去一年也幾乎不讓她單獨外出,不管是在日本還是台灣,不管她去哪里,身邊一定有人陪著,像是嚴密的監控、守護著她,不讓她被誰發現或是被誰打擾,更像是刻意防著什麼人接近她。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宣敘華竟然覺得,粱家和蘇家防的人或許根本就是他。
昨天他能在鳴譽山莊見到她,是巧合,也是他太過幸運。
想著、想著,宣敘華忍不住又皺起眉。
他知道兩個人現在的狀況已經不比從前了,但是卻沒有想過,在重新擁有盼盼之前,竟然會有那麼多阻礙。
現在的他,沒有她多年的感情作為籌碼,也沒有辦法硬是把她從好不容易團聚的家人身旁搶走。
姑且不論她對他的感覺如何,光是面對梁家或是蘇家,事情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就可以解決,那麼,他該用什麼方法才能把她搶回來呢?
宣敘華陷入沉思之中,沒有發現自己思念了一整天的小女人已踏出蘇氏的大門,正東張西望。
梁盼盼在五點整別卡下班之後,拎著皮包就急急搭電梯下樓。
可是直到下樓後,她才發現自己根本認不得宣敘華的車子,更別說是記得車牌號碼了。
這時候,她不禁後悔沒有先跟宣敘華交換電話號碼,只憑昨天口頭說她人在蘇氏上班,他真的找得到她嗎?
她四處張望著,目光梭巡著公司附近停靠的車輛。
這時,一個男人向她走了過來。
「徐盼雲?」男人低沉的聲音在前方響起。
梁盼盼驚喜的抬起頭來,卻發現那聲音並不是來自她盼了一整天的宣敘華,而是一張完全不認識的面孔。「啊?你是誰?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梁盼盼愣愣地瞪著眼前這高大而陌生的男人,驚慌地退了一步。
沒想到她這一退,腳下不知絆到了什麼,整個人忽然失去平衡往後倒去,所幸男人及時伸手擁住了她。
但這遠遠看在剛跨出車門想要過來接梁盼盼的宣敘華眼里,因為角度的關系,看起來仿彿是那個高大的陌生男人將她打暈,宣敘華心一驚,連忙怒吼出聲。
「該死的,放開她!」
听到這聲怒吼,男人只是面無表情的回頭瞥了宣敘華一眼。
但嬌小的梁盼盼倒在男人懷中,一時還無法站穩的模樣,卻讓怎麼也看不見她那張小臉的宣敘華更加確定她昏過去的事實,失去理智的他連忙沖過去,就要向那男人揮出拳頭。
該死!
去年她發生了那場那麼重大的車禍,他不在現場!
她在鬼門關前打轉時,他卻以為她是背叛他而離開!
她失蹤的這一年,連自己到底是誰都忘記了,他卻不在她身邊,他來不及救她,也沒有辦法照顧她!
在得知事實後不斷累積的自責,以及那無以名狀的激動情緒,都讓宣敘華在發現她遭遇危險時引爆。
「你想對她做什麼?」他狂吼一聲,急著想救回她。
但突然間一旁卻竄出兩名黑衣男人,擋下了他的攻擊。
「快放開她!」
宣敘華又氣又急,怕對方對她不利,根本顧不得自己的拳頭夠不夠硬,有沒有足夠的力量與那兩個體格跟職業打手差不多的黑衣男人抗衡,只是氣紅了眼,拚命地揮出拳頭。
一開始他也許搶得了先機,但那兩個黑衣人並不是省油的燈,不到幾分鐘,情勢就完全逆轉。
「天啊!」好不容易在男人的攙扶中站穩,一抬起頭來,梁盼盼就發現宣敘華完全處于劣勢,那兩個又黑又壯的人出拳極猛,又是兩個打一個,幾乎把宣敘華打趴在地上。
梁盼盼一慌,揪著男人的衣袖驚慌的大叫。
「別再打了!不要再打了!他們是你的人對嗎?可不可以教他們住手?」
「那你願意跟我走嗎?」
「好,要我怎麼樣都可以,求求你教他們住手!」梁盼盼心慌不已,根本沒有辦法思考為什麼眼前這個男人會想帶走她,只希望他們不要再打宣敘華了。
宣敘華只不過是個普通人,根本打不過那兩個身材魁梧,打起架來又凶狠俐落的保鏢啊!
「夠了,放開他吧。」男人一點頭,眸子向那兩人掃去。
只是輕輕的一句話,音量也不大,那兩名身手矯健的黑衣人听了便立即住手,雙雙安靜地退到一旁,從頭到尾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梁盼盼馬上松開緊抓住男人衣袖的雙手,撲到宣敘華身邊。
「宣,你還好嗎?」
他的眼眶被揍得又青又紫,嘴角也被打出了血,身上的襯衫更在一陣折騰後又髒又破,整個人看起來好狼狽。
梁盼盼看到他這樣的慘況,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她小心翼翼捧著他的臉險視他的傷勢,聲音顫抖。「你痛不痛?要不要緊?」
「我……我沒關系。」宣敘華勉強撐起身子,先是輕聲安撫梁盼盼,才抬起頭來看向那名高大的黑衣男子。「你是誰?」
「這不關你的事吧?」男人揚起眉,薄唇似笑非笑。
「當然跟我有關系,你憑什麼帶走盼盼?」宣敘華一手壓住胸口,忍著疼痛低聲咆哮。
「你說你願意跟我走的。」黑衣男于根本不在乎宣敘華,他幾近無情的黑眸瞥向梁盼盼,淡淡的提醒著她。
「嗯。」沒有再猶豫,梁盼盼謹慎的點了點頭。
雖然和這個外表冷漠的男人毫不相識,也不曉得他為什麼要帶她走,可是莫名的,梁盼盼卻覺得他並沒有加害她的意思。
「宣,對不起……」她歉然的目光回到宣敘華身上,小聲地說︰「你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的。」宣敘華伸手拉住她的手臂,傾身在她耳邊道︰「我說過,我不會再讓你離開我。」
「宣……」梁盼盼愣了愣,沒料到會在這個時候從他口中听到這樣充滿佔有欲的話語,她的臉立即紅透了。
「你要帶她走可以,但我也要跟她一起去。」宣敘華在梁盼盼的扶持下,從地上爬了起來。身材瘦高的他雖然有一百八十公分高,卻還是比黑衣男人矮了些,不過氣勢卻絲毫不遜于他。
「我無所謂。」男人戴上墨鏡,薄唇微勾,轉身便率先往停在另外一邊的黑色轎車走去。
而那兩名黑衣人則是分別走在宣敘華和梁盼盼兩側,像是護送,更像是看守著他們,不讓他們逃走似的。
在他們分別坐上兩部車,揚長而去之後,有名男子慢吞吞地從廣場的形象雕塑後頭走了出來。
他推了推鼻粱上的墨鏡,慢條斯理的從口袋中拿出手機撥打。
「喂?蘇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