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九點,張露芬準時踏進辦公室。
距離那天她頭也不回的離開陸孟樵回家之後,直到今天,已經過了一個星期。
那一天之後,她沒有再打電話給他,也沒有接過他任何一通電話,好像從那天她負氣離開後,他就人間蒸發似的。
她知道,他一定已經離開台灣了。
張露芬將包包隨意放在辦公桌上,走進茶水間沖泡今天早上的第一杯咖啡。
其實,她不是沒有後悔在陸孟樵即將離開的前一天那樣沖動地回到自己家中。
但是,關于他的避而不談,他的懶散,他生活上的那些壞習慣,都讓張露芬好迷惘。
她開始疑惑,陸孟樵到底是不是她最初認識的那個男人?他是那個在晚宴上、在那個夜里徹底迷倒她的那個人嗎?
為什麼他會讓她感覺如此陌生呢?
又為什麼他會連隔天就要離開台灣了,都還不願意告訴她呢?
她真的曾經懂過他嗎?他真的是她自以為了解的那個人嗎?
這些問題她問了自己好多次,仍一直沒有答案。
張露芬漫不經心地輕啜著熱騰騰的咖啡,慢吞吞地踱回辦公室。
「經理,早!」企畫部的工讀生小君笑咪咪地捧了一大束花走進張露芬的辦公室。
「早安。」張露芬漫不經心地對她點點頭,並沒有對她手上的那束花表示意見,只是默默地翻閱起堆在桌上的卷宗。
「經理,你不問我為什麼要抱花進來你辦公室嗎?」小君笑咪咪地站在辦公桌旁,一臉興奮地問。
「嗯?為什麼呢?」听到她這樣說,張露芬抬起頭來對她一笑,打算看看這位企畫部的開心果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因為這束花是送給你的喲!」得到了張露芬的注意,小君開心地宣布。
「我?!」張露芬一愣。「怎麼會有人送花給我?」
「當然是你的仰慕者啦!剛剛才送到樓下的櫃台,我順便幫你拿上來的。」小君笑嘻嘻的把花湊向前。「經理,這會不會是之前常常替你送午餐來的那個帥哥送的呢?」
「怎麼可能?他又不在台灣。」張露芬哭笑不得的接過花束。
這束怒放的紅玫瑰開得好美麗,也讓她當下有些怔忡。到底是誰送給她的呢?
「咦,這邊有一張卡片耶!」小君眼尖,抽出藏在花束下的卡片遞給她。
「卡片?」張露芬一臉狐疑的接過那張小小的卡片。
上頭一個字都沒有,也沒有署名,讓人一頭霧水。
「經理,卡片上寫些什麼啊?」小君好奇地伸長脖子張望著。
「什麼字都沒有。」張露芬掩飾著內心的訝異,笑著將卡片遞給小君。
「啊?真的耶!」小君拿著卡片仔細的看了老半天,又說︰「會不會是要用火烤,字才會顯現?」
「你以為是在拍電影啊?」張露芬哭笑不得的瞟了她一眼。
「哎喲,我只是猜猜嘛!」小君仍舊不死心地端詳著那張卡片。「再說,難道經理不想知道是誰送的嗎?」
「這種事情留給你操心就好,好了,上班時間到了,快出去工作!」張露芬故作嚴厲的板起臉。
「是!」小君吐了吐舌頭,將卡片放回桌上後,轉身乖乖地走出去。
張露芬啼笑皆非地搖搖頭,然後看著桌上的花與空白的卡片。
她想了想,認定這一定是送錯的花束,因此決定等一下分送給企畫部的女同仁們一人一朵,當作小禮物。
決定後,張露芬露出微笑,便將花束推到一旁,像平常的每一天一樣,埋首桌前忙碌了起來。
但是,接下來連續一個星期,每個早上都有一束同一間花店送來的紅玫瑰,也同樣附上一張空白的卡片。
代為收花的小君有回替張露芬詢問是誰送的花,但花店小弟卻說,那張空白的卡片是當初訂花的人特地交代要附上的,因為客人交待要保密,只有花店老板知道是誰了訂的花,而他只是負責送花的工讀生,所以無從得知。
看不出卡片里的玄機,也猜不到送花的人是誰,連續一星期的花這樣收下來,張露芬從一開始的不以為意,到後來是越來越在意了。
這一天早上,張露芬一如往常準時踏進辦公室。
連收了一個星期來路不明的花,苦于找不到「凶手」的她顯得若有所思。
她猜想著,那個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堅持送上空白的卡片與紅玫瑰呢?而且還是每天都送。
如果是送錯,也不可能連續送錯那麼多天啊。
「經理、經理!」小君突然像火車頭一樣,一踏出電梯就急急奔進張露芬的辦公室,讓張露芬嚇得幾乎把手上的咖啡打翻。
「怎麼了?」她驚魂未定的拍拍胸口。
「經理,今天沒有花耶!」小君一臉興奮。
「呃,沒有花?」張露芬一愣。
「對啊,但是有這個。」小君將手中的黑色絨布盒湊到她面前,像是炫耀著什麼。
「這……」接過那只黑色絨布盒,張露芬的神色頓時凝重了起來。
這只禮盒,看起來好眼熟。
像是那天在陸孟樵那兒看到的那一只,也是壓住機票的那一只……難道,這是陸孟樵送的?!
他還在台灣?
她瞪著絨布盒發愣,好半天回不了神,直到小君心急地喚她。
「經理、經理?你還好吧?」難得看到經理這樣失神的樣子,她不禁有點擔心。
「我沒事。你先出去吧。」
「你不看看里面到底裝了什麼嗎?這次也是花店的人送來的喔,所以應該是同一個人送的呢。」小君雖然往辦公室的門走去,仍忍不住好奇的問道。
那黑色的絲絨盒看起來好高貴,也好漂亮,里面不曉得裝了什麼珍貴的東西,讓人好想一探究竟。
「同一個人送的?」張露芬的神色顯得復雜。
「對啊,你不打開嗎?」
「我……我不知道。」她瞪著那個絨布盒,仿佛里面藏了什麼妖魔鬼怪,讓她怎麼也沒有勇氣打開,只能呆呆地瞪著它,任自己胡思亂想。
是陸孟樵嗎?!如果是他……那……
「還是我幫你打開?」忍不住又踅回辦公桌前的小君興奮難耐的提議道。
「嗯,你打開吧。」
好不容易得到張露芬的首肯,小君接過絨布盒後,小心翼翼地打了開來,一看之下,她不禁愣住了。
好一會兒沒听到小君的聲音,張露芬覺得有些奇怪,她一抬起頭來,就看到小君傻傻地捧著絨布盒,像是被什麼迷住了。
她有點擔心地輕喚,「小君?」
「呃?」小君這時才回過神來,連忙將打開的絨布盒推到張露芬面前。「經理,你看!」
映入眼簾的,是一條以無數碎鑽瓖成的手鏈,鏈頭是一顆瓖滿碎鑽的星星,整條手鏈映射出璀璨的光芒,宛若一條靜靜躺在盒中的銀河,美得讓人無法直視。
看到手鏈的當兒,張露芬整個人傻住了。
她怎麼也想不到這個擺在陸孟樵身旁許久的神秘禮盒中,居然是這樣一條美麗的鑽石手鏈。
如果只是一條打算送給她的手鏈,為什麼陸孟樵不當時就送她呢?
為什麼他什麼都不說?張露芬百思不得其解。
「經理,這真的好美喔!」陪著張露芬看著手鏈的小君,眼尖地發現盒子里另有玄機。「咦,下面好像壓了一張紙耶!」
「紙?」張露芬下意識地皺眉,這時才從炫目的手鏈中回神。她仔細打量著絨布盒,果然在手鏈底下發現一張薄薄的紙片。
她抽起紙片,莫名的緊張了起來。她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將它打開。
有別于先前隨花附送的卡片總是什麼字都沒有,這張小小的紙片倒是有了內容,但也只簡單的寫著「給小露」三個字,並沒有署名。
不過,這已足以讓張露芬知道,這份禮物的確是出自陸孟樵手中。
「哇!好浪漫喔!」小君嘆息著道。
「嗯?會、會嗎?」張露芬因為這句話而回過神,她眨了眨眼,才發現小君是完全被那條鑽石手鏈迷住了。看到她痴迷的表情,張露芬不禁笑了,「你啊,口水都快流下來了,還不快擦擦。」
「哎呀!因為它真的太美了嘛,經理,你要不要把它戴上?我幫你戴好不好?」小君的雙眼閃閃發光,像是只等張露芬一答應,她便會馬上將「魔爪」伸向那條手鏈。
「也好,你幫我戴上吧。」
「喔!經理,我好愛你!」小君肉麻地喊著。
「少貧嘴了。」張露芬將禮盒遞給她,這才好整以暇地拉起襯衫袖子,露出手腕。
「好好喔!我就知道經理對我最好了,其實我的要求也不多,就算買不起,模得到我也滿足呀了……」小君一邊碎碎念,一邊輕手輕腳地將鑽石手鏈拿起來,卻一個不小心讓絨布盒掉在地上。「啊!」
「沒關系,我來撿。」張露芬滑開椅子,彎欲撿起。
翻倒的絨布盒里的泡棉掉了出來,原本藏在夾層里的幾張卡片因此掉滿地。那些卡片讓張露芬愣了一下,然後把所有東西統統撿起來。
「經理,對不起!」小君小心翼翼地捧手著那條鑽石手鏈,一臉愧疚。
「沒關系。你先幫我戴上吧。」若無其事地將盒子與卡片放回桌上,張露芬掩去心中的詫異,對小君露出一個再平常不過的笑。
直到小君幫她戴上手鏈離開後,張露芬才仔細的看起那些從絨布盒里掉出來的東西。
那一總共有三張卡片,一張是手鏈的保固卡,一張上面有著素雅中國字的名片,另外一張灰色燙金的則是陸孟樵的名片。
沒有想到里面居然藏了一張他的名片。張露芬看著名片,神色復雜。
她幾乎可以確定陸孟樵就在台灣,但不知道他這樣連送一個星期的花,今天又送手鏈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托著下巴,看著手腕上那條宛若波光流轉,璀璨萬分的手鏈,再一次陷入深思。
直到企畫部的同仁送來文件要她批閱,她才回過神來,暫時將盤據在心里的疑問拋開,開始一天的工作。
同一個時間,頂樓的辦公室里,蘇遠正秘密接待著一名男士。
「所以,你現在打算怎麼辦?」蘇遠雙手交握,撐著下巴,神色嚴肅地看著眼前這個認識多年的好友。
「我會先在台灣安頓下來吧,單先生那里,我已經跟他談過了。」陸孟樵放松地坐在沙發中,雖然姿態一派優閑,但眉宇間仍有些糾結,像是正為什麼事情煩惱著。
「他答應讓你這麼做?」蘇遠挑眉。
「可能出差還是難免,但這陣子應該會多挪些時間待在台灣。」陸孟樵淡淡地一笑。
「你這樣不會覺得勉強嗎?」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來問你。」他傾身向前,神色認真。「你覺得小露會同意我這樣做嗎?」
「這我也沒辦法替她作決定,你為什麼不去找她好好談談呢?」蘇遠皺著眉,對他的問話有些不解。
「過一陣子吧,我想把事情做到某個程度之後再說。」
沉吟了一會兒,蘇遠才又開口︰「還是,你需要我跟她稍微談一下?像是探探她口風之類的?」
「都好。」陸孟樵嘆了口氣。
「那好吧,我會先幫你問問她,不過……」蘇遠語帶保留。
「嗯?」陸孟樵站起身,已準備離開。
「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親自跟她談,畢竟,如果你們連這種事情都不能好好坐下來談一談,又怎麼可能會有將來呢?」蘇遠語重心長的說。
他實在沒有想到跟小露好好的戀愛居然會談成這個樣子,幾乎是莫名其妙的就陷入僵局。
不過,當事人不願意把問題解決,他這個旁觀者實在也幫不上什麼忙。
「嗯,我知道。」陸孟樵擠出笑容。「那我先走了,小露的事,就麻煩你了。」
「好,電話聯絡。」蘇遠對好友露出一笑,朝他揮揮手,便埋首于案前堆積如山的文件中。
「嗯。」在得到老友的支持後,陸孟樵走出蘇遠的辦公室。
他戴上墨鏡,理了理西裝外套,在電梯門打開後走了進去。
其實,他也不是不想主動去找小露把事情談開,只是他還記得那一天晚上,是她堅持要離開的,這一兩個星期來,也是她堅持不接電話,甚至將手機關機。
他無法裝作兩人之間什麼問題都沒有,也承認自己的確是有點心虛。
他不該什麼都沒有仔細想過,就自顧自的以為她也不會在意。
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陸孟樵並沒有多留意電梯停留的樓層。
片刻後,電梯在十三樓停下,一道他再熟悉不過的身影姿態優雅地走進電梯里。
就像是肺中的空氣突然被抽空,他胸口一緊,一時之間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呆呆地看著那只青蔥玉手按下關門的按鍵,他卻一動也不能動,視線傻傻地追隨著她輕巧的動作,直到一道流光掠過他的雙眼。
那是他今天早上差人為她送上的鑽石手鏈,她戴上了。
張露芬不安的抱緊懷中的資料夾,垂著長睫,若無其事地透過宛若鏡面的電梯門,偷偷打量著他。
她準備外出洽公,直到踏進電梯前,她怎麼也沒想到會居然在公司的電梯里遇到陸孟樵。
說不出為什麼,電梯里戴著墨鏡一臉淡然的他,讓人覺得好難以接近。
他既然不開口,她自然也不打算主動跟他說話。
但是,他在台灣的事實意外鼓舞了她。
不管他是尚未離開,或是已經離開了又回來,他人既然在台灣,那這一星期以來的花束與今天早上送來的鑽石手鏈都有了確定的答案。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松了一口氣,還是更緊張了,而兩個人同處于一座電梯中的事實,也讓她不禁焦慮了起來。
隔著墨鏡,她並不確定他的目光是不是投射在她身上,但從他身上所輻射出的男性氣息,使得她一點也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就好像又回到初相識的那時,他的吸引力一直到現在還是深深影響著她,也讓她心神俱顫,無法自持。
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呢?
他不是早該回到他的工作崗位去了嗎?
為什麼還要送花給她?
為什麼……他什麼話都不說?
叮一聲,電梯在十樓停下,電梯門緩緩打開。
張露芬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讓出空間給電梯外的人。
「張經理,要出去洽公啊?」何書昀一走進電梯,就發現低著頭的張露芬,他一邊按下樓層鍵與關門鍵,一邊對她露出微笑。
「呃,對、對啊!」張露芬斂去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抬起頭來,也對何書昀甜甜一笑,像是方才在她心中百轉千回的酸澀都不存在一樣。
沒有人知道,甜美的笑顏下,她是怎麼強打起精神,在陸孟樵面前這樣面對著別人。
沒有人知道,她是多麼希望他說些什麼或是做些什麼,甚至將她擁在懷中也好!
所以,她雖然對著何書昀笑,整顆心卻懸在陸孟樵身上。
她仍猜想著,陸孟樵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來她公司,又跟她搭上同一部電梯呢?為什麼?
「那你下午還會進公司嗎?」何書昀看了看手表,想盡辦法欲與她攀談。
「會吧,我只是去樊日一趟,應該中午就會回來了。」張露芬微微偏頭,刻意避開站在後方的陸孟樵,刻意對何書昀微笑。「怎麼了嗎?」
「如果你方便的話,晚上要不要一起吃個飯?我知道一間很不錯的川菜餐廳,就在公司附近。」
雖然之前已經被張經理拒絕了兩次,但是在幾經思考之後,他認為那應該是她的故作矜持,于是他不死心地再次開口。
「吃晚飯嗎?」她笑著,像是玩味著這個提議,又像是等著身後那男人的反應。
她可以感覺得到陸孟樵因為何書昀的提議而顯得有些緊繃,但是,她卻等不到他的任何動作及反應。張露芬遲疑地眨了眨眼,心中有些復雜。
「嗯,方便嗎?」何書昀追問道。
「當然方便啦,上次我答應過你不是嗎?」她美眸一轉,像是掠過了什麼念頭,但一下子便被臉上刻意的笑容掩蓋。「我還欠你一頓飯呢。」
「真的嗎?」電梯在這時抵達五樓。何書昀一臉驚喜,雖然抱著卷宗踏出電梯,仍不忘回頭再跟她確認。
張露芬跟何書昀的對話讓陸孟樵一凜,藏在墨鏡後的灰眸幾乎要噴出火來。
他握緊拳頭,直盯著眼前那個正對著別的男人笑靨如花的女子。
她怎麼能在他面前這樣輕易答應別的男人的邀約?
那他算什麼?!
他們之間的感情又算什麼?
難道她還冷戰得不夠嗎?躲他躲得不夠嗎?
「當然是真的!」似乎感覺得到陸孟樵的怒火,張露芬的頸背不由得冒起雞皮疙瘩,但她還是火上加油的補上一句,「我下班後等你。」
「說定了,到時候我去接你。」何書昀開心的對她笑道。
「晚上見。」她一直保持著臉上的微笑,直到電梯門緩緩合上。
張露芬若無其事地撥撥長發,正想再藉由電梯門的反射偷覷陸孟樵時,就發現一道充滿壓迫性的感覺向她襲來。
她還來不及反應,一道熟悉的麝香氣味便竄進她鼻端,那雙她曾經再熟悉不過的大掌猛地扣住她的腰,將她拉進一個熱燙的懷抱中。
一個火熱的吻旋即堵上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