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慣例,吃過早飯,柳行雲要到手下的各家店鋪去看一看,轉一轉。
他是個喜歡獨來獨往的人,但是今天卻打破了慣例,身後多了一個小跟班,一個身穿青布棉襖的秀麗小廝。
跟在柳行雲的身後,明子薇邊有一步沒有一步的走著,邊想著柳行雲早餐時意味深長的那句話--
但我隨時會對自己的女人出手喔!
他到底是什麼意思嘛?
不是她多心,而是柳行雲說句話時的表情實在太詭異了,他那雙在白天習慣微微眯起來的眼楮突然間完全睜開,而且還閃爍著令她心慌意亂的灼亮光華,奸像在她的身上也點燃了一簇火苗一樣,燒得她渾身發燙。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深情的凝視著她,讓她有一剎那還以為自己已經成了他的女人呢。
哈!她真是想太多!
她和他才不過剛剛認識,相處不過一個晝夜,之前完全沒有交集,他怎麼會把她當作他的女人?
「喂!你不要站在大街上發呆好不好?」走了好長一段路,柳行雲發現那個迷糊的小東西竟然還沒有跟上來、傻傻的站在大街上發呆,又氣又好笑,只好回過來揪住她的耳朵。
「好痛。」明子薇從自己的思緒中驚醒,抬頭看到柳行雲微寒的面容,才意識到自己又發呆了。
她心虛的伸了伸小舌頭,討好的對他笑,「對不起。」
「你以前是怎麼活過來的?」柳行雲干脆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拉著她朝前走,「你沒有被人拐騙,還能好好活到現在真是個奇跡。」
「呵呵呵……」明子薇訕訕的笑著,卻沒有多說什麼。
因為她的母親是從西域來的少數民族,頭發卷卷的,經常被人當成怪物指指點點,而繼承了母親卷發的她也從小不得人緣,被其他姊妹孤立,不得不習慣了自己一個人玩,後來又沉醉在青瓷的美麗世界里,和外界的溝通就更少,所以在別人的眼中,她好像總是在發呆,總是少一根筋的模樣。
但比起童年的不愉快回憶,現在更讓明子薇在意的是握住她的那只大手,那只手完全包裹住了她的小手,她細女敕的柔荑被粗糙而干燥的溫暖包圍著,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尤其顯得暖人心扉。
這樣的一只手曾經在她純潔的身體上滑過,帶給她前所未有的戰栗,恐慌的同時還帶著刺激與快樂……
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想起這種事,明子薇的臉有些發紅,她緊張地咬住下唇,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兩人在大街上走著,一高大一嬌小,可以明顯看到高大的男子刻意放緩腳步適應身邊的小女人,而粗糙有力的大手更是緊握著小手。
天冷,路滑,但只要緊握著手就什麼也不怕了。
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明子薇強迫自己關注一下大街兩旁的商店,這才發現揚州城比越州繁華熱鬧多了。
雪已經停了,明亮亮的陽光照在大地上,人們開門營業的同時也紛紛清掃著門前的積雪,一派熱鬧忙碌的景象。
忽然,明子薇的眼楮一亮,搖了搖柳行雲的手,指著一家店鋪興奮的喊︰「看!」
柳行雲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是一家專賣瓷器的小店。
明子薇雙眼充滿渴望的望著那間不甚起眼的店鋪,甚至還緊張的舌忝了舌忝唇角,仿彿那里有她最鐘愛的情人。
「去看看?」柳行雲見她這模樣,干脆提議。
「嗯!」明子薇聞言,立即掙月兌他的大掌,像只快樂的小鳥飛向瓷器店。
柳行雲搖了搖頭,緩步跟了過去。
這是一間小店,但是進的貨色倒相當齊全,有瓶、罐、壺、盆、碗、盤、盞,以及一些香爐和小巧的人物、動物造型的工藝品;顏色也頗為豐富,瓷器釉色在單一的青、白兩色的基礎上,黃釉、黑釉、花瓷和青花瓷等琳瑯滿目。
明子薇的雙眼明亮,心跳怦怦,她先像只快活的小鳥把整間店瀏覽了一遍,然後才帶著一種敬畏神明般的神情走到青瓷區,這些才是她心之所系,魂牽夢縈的珍寶。
她沒有拿任何一件東西,只是目光溫柔的逐一打量著它們。
柳行雲看著她樂呼呼地巡視著那些瓷器,那一刻她身上再也沒有一根小刺,她是如此柔順,如此充滿感情,好像薔薇花綻放開來,用最柔軟的花心包容她最心愛的寶貝。
她對著那些珍寶微笑,輕輕噘起櫻唇,好像要逐一親吻它們,對著它們呢喃,宛如是最親密的情人之間的密語。
這時的她,美得讓人無法直視,光彩奪目。
柳行雲的喉頭一緊,他有種把她扣到懷里狠狠**的沖動。
有那麼一瞬間,他竟然害怕這個小女人被青瓷奪去了魂魄,從此離他遠遠的,再沒有任何關聯。
沒有察覺他的異樣,明子薇用輕柔如夢的聲音緩緩解釋,「在青瓷中,官窯、哥窯釉厚如凝脂,冰裂紋見長;汝窯、鈞窯釉色淡如天青,濃如天藍;而越窯……」
她的目光忽然有些暗淡,停止不語。
「怎麼了?」柳行雲勉強壓抑住心頭的騷動問。
「雖然世人稱贊越窯青瓷別具一格,晶瑩青翠,溫潤如玉,可是……」她皺了皺眉頭,「可是我總覺得還欠缺了一點什麼,顏色並非達到完美,還有些綠中泛黃。」
柳行雲倒沒覺得青瓷有什麼缺憾,反而眼前秀眉微蹙的俏佳人讓他有些失神。
他終于明白自己為什麼對她感覺不同了,比起一般只知道三從四德的庸碌女子,他的薔薇花兒宛如汲取了天地的靈氣,硬是多了那麼一份讓人心醉神迷的靈動勁兒。
如果她用看青瓷的那種眼神看一個男人,相信天底下沒有男人能抗拒得了,柔情似水、溫柔繾綣,仿彿揉盡了她全部的愛戀……
柳行雲心悸不已。
雖然他從不對自己保護的對象下手,但此時他已經迫不及待想讓這朵薔薇花變成自己的女人了。
從瓷器店出來之後,明子薇便沉默無語。
「你那麼喜歡制瓷,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你出門逃難?」柳行雲試圖尋找話題。
「還不是因為那些滅絕人性的強盜!他們頻頻要脅我爹,要我們交出制瓷秘訣,否則就搶光我們的財產,還要……還要擄走我們姊妹做什麼押寨夫人。」明子薇握了握粉拳,氣憤填膺。
「喔?」四哥只在信上簡短的說要他保護她,他派出的探子也還未來報信,所以柳行雲並不了解詳情。「是哪家的強盜這麼囂張?」
「還有誰?天底下最大名鼎鼎的那一家!」明子薇皺緊雙眉喊道。
「白玉京?」這個答案讓一向沉著冷靜的柳行雲也驚訝了。
「就是他們!」明子薇握緊拳頭晃了晃,「以前我還以為他們是俠盜,不會欺負無辜的老百姓,結果呢?我真恨自己不會武功,否則我一定要把他們繩之以法,替天下百姓除害!」
饒是柳行雲定力驚人也忍不住失笑出聲。
這實在太好笑了!
「白玉京」要搶奪越州的明家?
作為「白玉京」耳目的他為何一點點風聲都不知道?
哈!好笑!太好笑了!
天底下再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了!
但是明子薇絕對不會是那種開口說謊的人,所以事情有點匪夷所思。
「據說‘白玉京’雖然是落草賊寇,但他們與一般是非不分的強盜不同,他們所掠奪的目標都是特定的,絕不會動善良老百姓,你真的相信是‘白玉京’所為?」柳行雲斟酌了一下才試探著問。
「不然還能怎麼想?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明子薇俏臉冰寒,「再說了,強盜就是強盜,不管怎麼說都是殺人越貨的壞人,如果他們缺錢花,說不定就真的看中了我家!」
柳行雲無奈的搖搖頭,這小丫頭太單純了,想什麼事情都是一條直線。
自從見到她以來,先是她誤會他,又逃又咬,後來她又發燒昏睡,他一直沒找到機會和她深談,問她家中到底出了什麼大事,如今才赫然驚覺事態可能遠比他想像中嚴重。
居然有人膽敢假冒「白玉京」的名義為非作歹,怎麼想這件事情都透著蹊蹺,看來他必須徹底清查才行了。
政變了每天早上的一貫行程,柳行雲直接到了「玉人何處」。
在如歌的房里,如歌瞥了像小尾巴一樣的明子薇一眼,表情復雜地問︰「爺,真的要讓她在這里听嗎?」
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昨天曾經來過的青樓,明子薇也有些不自在,悄悄地躲到柳行雲的背後,小手揪住了他的袍子拽了拽。
「怎麼了?」柳行雲回頭看她,目光不再犀利,又恢復了令她安心的溫暖與佣懶。
「我可不可以不要在這里?」雖然知道了這只是柳行雲的產業,主要是用來探訪消息,但她還是會感到不安。
「沒關系,等一下就走。」柳行雲伸手模了模她的腦袋,隨即對如歌說︰「你盡管說吧,不用提防她。」
「是。」如歌嘆了口氣,六爺從來沒有像這樣對待過一個女子,讓她好生吃味。「前夜明榮華又受到了威脅,而且有兩名護院師傅被暗殺了,不過制瓷祖傳秘訣並未被偷走,明榮華不肯離開越州,發誓要與瓷窯共存亡。但是,還未查清這伙歹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不就是‘白玉京’嗎?」明子薇忍不住插嘴。
「放肆!」如歌大喝一聲,;「你胡說八道什麼?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受誰的保護?」
「如歌。」柳行雲皺了皺眉,示意她不要再講下去。
「爺!」如歌不滿的瞪著明子薇,又難耐氣憤的睨了一眼柳行雲。
看來明家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只知道黑道上赫赫威名的「雲爺」,卻不曉得雲爺同時還是「白玉京」的六爺。
說起來還真的諷刺,如果明子薇知道自己投靠的正是「白玉京」,不知道她會不會被嚇個半死?
如歌帶著些許嫉妒、些許惡意的瞪著明子薇,這種單純如白紙,完全不知世道艱難、人心叵測的純淨人兒,太讓人生氣了!
「加派人手,徹底追查這件事。」柳行雲下了簡短的命令,「對了,派幾個高手過去,保護明榮華的安全,他還算有骨氣,值得相助。」
如歌又有些不甘的瞄了明子薇一眼,才深吸口氣答應了下來。
「那個……」明子薇其實有點害怕這個美麗妖艷的女子,總覺得她很敵視自己,怯怯的抓著柳行雲這根救命稻草給自己打氣,「我可否問一下,我爹有沒有受傷?我娘和大娘她們呢?」
「都沒事,算是虛驚一場。」如歌淡淡地回答。
「喔。」明子薇松了口氣,「真的非常感謝你。」
「不用謝我,要謝還是謝爺吧。」如歌冷哼一聲,轉身走了出去。
明子薇無奈的嘆口氣,「如歌姑娘好像很討厭我。」
在家里,其他姊妹就相當冷漠疏離她,沒想到到了外頭後還是這樣,讓她有點受打擊。
「沒關系,她就是這種直來直往的性子,日後熟悉就好了。」柳行雲揉揉她的頭發,「走吧,回家。」
「嗯。」明子薇也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可是為什麼放在她頭上的大手會變得如此灼熱,讓她心癢難耐?
難道她也像如歌一樣……
如歌對待柳行雲的愛慕,就算遲鈍如明子薇也感覺得出來。
這麼說來,如歌會敵視她,她似乎有點明白為什麼了。
剛才柳行雲說要保護她爹爹時的模樣,真的好動人,原本佣懶的模樣消失無蹤,薄薄的唇緊抿著,英俊的五官線條因為緊繃顯得更為犀利,每根線條都寫著極致的冷酷與危險。
他的雙眼微微眯著,卻不再是吃飽喝足想打一個盹的佣懶,而是大型猛獸捕食前的戒備,偶爾閃過的精光咄咄這人,令人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明子薇也斂神屏息,她看著這個男人,心髒在胸腔里跳得越來越激烈,好像要蹦出來一樣。
她的手腳冰涼,手心里甚至冒出冷汗,身體也是感覺熱一陣冷一陣,好像受了風寒般。
為什麼這個男人會讓她如此激動?讓她一直平靜無波的心如此慌亂?
現在她終于明白,在第一眼看到這個男人的時候,她的直覺確實是正確的--這個男人太危險!
現在她依然如此認為,可是僅僅過了一夜,她已經不再害怕得想逃跑,反而想撲到他的懷里,被他擁抱住,被他粗糙的大手撫模……
老天!她到底是怎麼了?
一直以來,她以為只有青瓷才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才能讓她痴迷愛戀,她把天下的男子當作爛泥。
因為她所見過的男人實在沒有幾個好貨色,就連在青瓷技藝上讓她欽佩的父親,也因為私生活的糜爛而讓她厭棄。
父親有一房正妻和九房側室,更別提他在外面花街柳巷的眾多風流債。
而她的三位姊夫也是,一個,一個貪財,一個是死書呆,表面上自命清高,實則也是一肚子的草包和壞水。
她以為自己一生都不會對男人有興趣,所以到十八歲還未婚嫁,可是……可是眼前的男人卻讓她情不自禁起來。
和他相處越久,她就越發被他吸引,這實在有點危險……
柳行雲帶領明子薇走過後院,準備回家。
這時如歌突然急匆匆跑過來,低聲喊道︰「爺,先別出來。」
柳行雲停下腳步,「怎麼了?」
「有個人找上門來,指明道姓要找明姑娘。」如歌掃了一眼明子薇。
「我?」明子薇一臉詫異,「是我父親派來的人嗎?」
除了父親,應該沒有人知道她的行蹤吧?
「我們倒希望如此。」如歌柳眉深鎖,「是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輕公子,復姓赫連,自稱是明姑娘的舊識。」
「赫連大哥?」明子薇驚呼出聲,隨即喜上眉梢,「他在哪里?天啊,他怎麼會知道我在這里?我要見他!」
她興匆匆的催促著如歌,卻被柳行雲一把抓住。
柳行雲的目光中掠過一抹殺意,「等等!」
「為什麼?」
「你自己也說了,沒有人知道你的行蹤,為什麼在你剛剛抵達這里他就追來了?」他一語道破。
「呃……」明子薇也有些模不著頭緒,「是啊,我們逃難出來的事只有爹爹一人知道,連娘親都沒有說,唔,這的確有點奇怪……可是赫連大哥是好人啊,他一直對我很好,還曾經在我家待過一年,我爹差一點就收他為義子了。」
赫連大哥還曾經向她求親呢,只是她對他毫無感覺,所以就拒絕了,她一直覺得他們更像兄妹。
「赫連……這個姓氏並不常見。」柳行雲的眉頭越皺越緊,「你這個赫連大哥是否叫赫連望?」
「咦?你怎麼知道?」明子薇十分驚訝,隨即低呼一聲,「啊!好痛!」他的手猛然一使勁,幾乎把她縴細的手腕捏斷,她痛得臉色都變白了。
「爺?」發現柳行雲竟然如此失態,如歌趕緊提醒他一聲。
「果然是他!」柳行雲眼神灼亮,全身的肌肉都緊繃了起來。
獵物自動送上門來了。
很好!
「雲,你到底在說什麼?」明子薇完全搞不懂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你認識赫連大哥嗎?」
「我不認識你眼中的好人赫連大哥,但我認識赫連望。」柳行雲放輕了力道,但依然緊緊握著她的手,「因為,他搶走了我的未婚妻。」
這一次,不僅明子薇,就連如歌都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