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語……」司隱驀然翻身坐起來,在黑夜中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解語,解語,那倔強的小女人簡直成了他的夢魘,自從她離去之後,竟然夜夜都夢到她的身影。「爺?」旁邊侍寢的歌妓小心翼翼地撫模著他的背。「滾!」發現自己的身邊竟然還有女人,司隱一陣厭煩,「走開!走開!誰準你睡在這兒的!」
歌妓大氣不敢吭一聲,悄悄地穿衣下床,雖然已是午夜,她還是得走。司隱頭痛難當,痛楚地抱住自己的頭,忽然聞到陌生女人的濃烈香氣,胸口一陣翻涌,急忙下床,「小七!小七!」小七趕緊跑進來,「爺?有什麼吩咐?」「把這里的被褥全部拿去燒了。」「爺?這可都是今兒個才換的,全是新的哪!」小七小聲說道。「羅唆!」
「是!小的馬上就抱出去燒了。」小七趕緊去收拾床鋪,不由得暗自嘆息,自從公主離開之後,爺幾乎天天找女人,可是也天天換女人,這被褥啊,也是天天被燒喔,可憐了做針線活的繡娘們,原來備用的用完了,每日都趕著做新被褥……
「讓小五準備熱水,我要沐裕」小七快走出去的時候,司隱又吩咐道。
「是。」
司隱在浴池里泡了甚久,直到那女人的脂粉味全然消失了,才慢吞吞地從水里走出來。
花解語那個小女人從不施脂粉,身上卻一直縈繞著一股令他著迷的清香,完全不同于脂粉香氣。
和花解浯的自然體香相比,侍寢的這些女人都成了不堪人眼的庸脂俗粉,如不是一個人實在孤寂難耐,對那個小女人相思欲狂,他才不會找這些女人來發泄。
花解語……
恍恍惚惚地,司隱不知不覺走到了微塵院,這個留給他無限歡樂,也留下無限悲哀的地方。
「爺?」還留在微塵院的靈兒發覺有人進來,急忙起床,見到司隱,不禁心底一痛。
最近爺經常深夜獨自來到這里,然後就模著姑娘曾彈過的琴、曾用過的茶杯喃喃自語,那種落寞的樣子,靈兒從未見過。
在靈兒的心目中,爺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是泰山崩于前也不會皺一皺眉的英雄,曾幾何時,爺變得如此蕭索、如此寂寞?
姑娘不在了,裴大爺也不來了,爺經常整日不說一句話,讓人看著難過。
爺應該是愛著姑娘的吧?否則不會如此難過。
姑娘……啊,對了,靈兒捂住自己的嘴巴,都叫習慣了,其實姑娘是位尊貴的公主呢!難怪自個兒第一次見到她,就覺得她氣質非凡,是自己從未見過的優雅貴氣,公主全無一點嬌奢氣息,哪像他們那個大小姐……
想起司翩然,靈兒還是恨恨的,在她單純的心里,她認為全是司翩然逼走了她的好姑娘,啊不,是好公主。
靈兒端了熱茶獻上,小聲地說︰「爺,天寒夜深的,小心著涼,多喝些熱茶吧!」
司隱接過杯子,點點頭,「這里沒你的事了,去歇息吧!」
「是。」
喝了熱茶,覺得身子暖和了些,司隱抽出腰間的紫竹簫,緩緩地吹起來。洞簫清吹最關情。簫聲哀婉滄涼,一如司隱現在的心情。記得花解語來到這里的第一夜,他就是吹這支簫,吹了一曲《平沙落雁》,原本是無心之作,沒料到竟換來了琴聲的應和,他心底大驚,隱約還有幾分喜悅。
他當時就猜到琴聲是花解語所彈奏。未料到這個姿色平平的女子竟然精通音律,將一首《平沙落雁》詮釋得完美無瑕。
那是他第一次對花解語有了興趣,之後的再三試探都讓他極為滿意。
花解語,真真是一個善解人語的玲瓏人兒啊!
只是沒料到她在情愛方面竟然純潔如稚子,稍微的挑逗就換來她羞赧的回應,她相信他所說的每句話,對他深信不疑。
如說她的智慧很高,那也只是在琴棋書畫這些方面,她對情愛全沒經驗。
她就那樣獻出了自己的貞潔,就那樣付出了自己的一顆芳心,可是……可是他給了她什麼呢?「隱兒。」司隱沒有回頭,只是緩緩收起了簫。「義父,這麼晚了,還沒歇息啊?」來人是一位身材高瘦、面容清朗的老者,最奇特的是他只有一只左臂。
每次看到他空蕩蕩的右袖,司隱心底都會泛起一陣愧疚,那是當年司燭庸為了救他,被叛軍砍掉的。
司燭庸淡淡一笑,「听你簫聲淒涼,不免觸景生情,也睡不著了。」
「是隱兒打擾了義父,對不起。」
「沒關系,反正每天都歇著,無所謂睡不睡的;倒是你,白日那麼操勞,晚上還經常不睡,這可不好。」
「沒關系的,熬得祝」
「還在思念花解語?」
司隱默然不語。
「隱兒,我問你一些話,你要如實回答。」
「是。」
「憑我們如今的實力,殺了花世榮,奪回王位輕而易舉,你為什麼遲遲不做決定呢?反而擄掠了一個無足輕重的女子,這于事無補吧?」
司隱揚起唇角,「現在不好嗎?生活在青山綠水間,多麼逍遙自在。我厭惡宮廷的爭斗,也無意做什麼狗皇帝,娘的債我會討,如今也討夠了,此事就算了結了。」
司燭庸忽然情緒激動起來,「你說什麼?了結了?你忘記你娘當年是怎麼慘死的嗎?她是被花世榮活活奸婬致死的啊!你……
「你太不孝了!讓你娘的亡靈如何安息啊!娘娘,燭庸無能,竟然無法為你報仇啊!」說到傷心處,他竟然「咚」一聲跪地,面對蒼天叩頭謝罪。
司隱急忙將他攙扶起來,「你這是在做什麼?!解語受的折磨也夠了,我不想再計較下去。冤冤相報何時了?這樣下去只會造成惡性循環,何況她還懷了我的孩子。這件事就這樣算了,你回去休息吧!」
「隱兒!」司燭庸絕望地看著他。
司隱背轉了身,「就這樣。我要休息了,你回吧!」
司燭庸蹣跚地往外走,「好,你不去我去,我一定要殺了花世榮那個老鬼,娘娘仙逝了,他卻還在世間稱王、稱帝的快活逍遙,我不準!不準!」
「別胡鬧!你會送命的!」司隱無奈地喝道。
司燭庸朝外走,正好與沖進來的小七相撞,「哎喲,老爺,實在對不起您哪。爺,爺!」
司隱皺眉,「干嘛大呼小叫的?沒規矩。」
「爺!您絕對想不到,有人來看您了。」小七喜形于色,謝天謝地,他小七夜夜被折騰的苦日子終于要過去了,
「誰?這麼晚了,是裴翊嗎?」
「是花姑娘!」小七大叫道,「啊不,是公主殿下來了!她真的來了!」
司隱怔祝
花解語來了?怎麼可能!
她應該恨他入骨才對吧,怎麼還會來到這個噩夢之地?
解語……
「無咎。」
隨著小七的歡呼,裹著厚厚皮裘的花解浯出現在微塵院的大門前。
「姑……公主!」早巳被吵醒的靈兒大喜,大叫著跑過去,拉著花解語左看右看,「真的是你嗎?不是靈兒作夢嗎?天哪!即使是作夢靈兒也要高興壞了,瞧瞧,和姑娘一模一樣呢!」
花解語伸手在她粉女敕的小臉上掐了一下,她痛得「哎喲」一聲。
「痛了嗎,痛了就不是作夢。」花解語笑道。
公主,你真的回來了!哇!太好了!靈兒想死你了!」靈兒顧不得什麼主僕之禮,忘形地撲到花解語的懷里,像只小貓兒一樣蹭來蹭去。
花解語寵溺地撫模著她的頭發,「傻丫頭,高興了就瘋成這樣。」
司隱慢慢走到她的面前,眼神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她也回視著他,一雙秀目深情無限,「無咎,我回來了。星夜趕路的回來,迫不及待要見你呢!」
司隱狂喜的神情在瞬間消失了,他冷冷地看著她,「回來做什麼?來報仇嗎?」
「不是,我只是想你,想見你,想告訴——」她平靜地回答。
「那麼你現在見到了,可以回去了。」
「無咎?」
「這個名字不是你叫的!」
花解語詫異的看著他,「我听父皇講了關于柳……先輩的故事,我想你有些誤會了,無咎,我們——」
不待她講完,司隱忽然拉了她的手朝內室走,回頭對那些閑雜人吼道︰「都回去!」
花解語以為他要回到房間里慢慢听她說;誰知他雙手野蠻地撕裂她的衣裳……
花解語醒來時,已是次日的午後。
靈兒端了湯藥給她,不住地偷偷抹淚兒。
花解語只覺得渾身都痛,四肢百骸都像被拆散了一般,最後反而不知哪兒難受了。
「靈兒?」
「姑……公主。」
「在哭什麼?」
「公主……」靈兒跪倒榻前,「沒有了……嗚……」
「什麼沒有了?」花解語疑惑地看著她。
「孩子……嗚嗚……小寶寶沒有了,嗚……」
寶寶?!花解語渾身僵住,急忙抖著雙手去模自己的肚子,果然,原來的隆起沒有了,平平的,平平的……
花解語整個人傻住,痴愣愣地半晌不語。
「公主?公主?」靈兒嚇壞了。
花解語忽然笑起來,淒厲地笑,不停地笑。
「公主!公主!別嚇奴婢啊!公主……嗚……小寶寶雖然沒有了,可還是可以再有的啊,嗚……」
花解語緩緩地搖頭,「再有?哈……哈哈哈……靈兒,每個小生命都是獨一無二的,再有了也不是他……哈哈哈……我真是傻……我好傻好傻……我以為自己前來能消弭一切的誤會與怨恨,可我是誰啊?我是誰啊?我有什麼能力能左右一個男人……哈哈哈,我好傻、好傻、好傻……」
「公主,嗚……」
「我好傻,是不是?我好傻……好傻、好傻……」
一直到司隱回來,花解語還一直重復著這句話。
司隱的面色鐵青。
「女人,你老實說,是不是獨自前來的?」
花解語恍恍惚惚地點頭,「還有幾名隨從和四匹馬。」
司隱猛然揪住她的衣領,「你到現在還不老實?!你帶了五萬兵馬包圍了人間谷!你到底想如何?將這里夷為平地嗎?是不是先來軟的,再來硬的?!該死!我竟然被你迷惑住!」
「你在說什麼?我听不懂!」花解語迷惑不解地搖著頭。
他猝然站起來,回頭撂下狠話,「是你把這一切做絕的,那就別怪我不留情了!」
花解語急忙拽住他,「什麼五萬兵馬?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別匆忙,也許他們是父皇暗中派來保護我的,我去勸退他們!」
司隱甩開她的手,「走吧!」
花解語顫巍巍地下地,可是雙腿一軟又跌倒在地上,司隱本能地伸手抱住她,狠狠地瞪著她,最終還是沒放手。
「爺……公主身子虛弱,暫時不便行走。」靈兒小聲說。
司隱抱著她朝外走,靈兒又急忙取了狐裘將她包住,「爺,不要讓她著了涼,胡老先生說,女人月子里最虛弱,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就是一輩子的病根,可大意不得。」
司隱下意識地將花解語包緊,狠了狠心還是大踏步朝外走去。
谷內幾百口人的性命重要,那些可都是跟他出生入死、打拼天下出來的兄弟啊!
花解語埋在他的懷中,熱淚滾滾而下,「為什麼……孩子沒有了……為什麼……我好想死……我真的好想死……」
司隱緊咬著雙唇,也不與她交談。
到了山谷口,果然看到四面環擁將士,全部頂盔戴甲,一副即將作戰的完整裝備。
「我是公主,是誰帶的兵?」花解語喊道。一名魁梧的大將從馬上跳下來,遠遠地叩頭在地,「啟稟公主,是末將趙伏虎,救駕來遲,還請公主見諒!」
「誰命你來的?」
「是皇上。」
「為什麼派你來?」「皇上接到密報,說人間谷意圖殘害公主,所以急忙發兵前來,皇上就在後面,過兩天便會趕到。末將是先行官,代皇上傳個口信給司徒無咎,我朝無意與他為敵,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司隱冷笑,「你殺了我十幾個兄弟的事怎麼算?這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司徒公子,殺他們是末將迫于無奈,他們再三挑釁,還看在公主的面上,不再計較。」「我是有意放過你們,但你們有意放過我嗎?哼!說的比唱的好听!」他又低頭對懷中的花解語說︰「你不是只帶了隨從出來?為什麼會有密報傳回皇宮?」
花解語也感到詫異,「我並不知情,這件事總是透著詭異。
「那事到如今,你想如何?」司隱冷聲問道。
花解語已然徹底死心,她閉了閉眼楮,「讓我回去吧,我帶他們統統回去,從此再不踏人人間谷半步。」
司隱本欲留她,奈何顧及谷內兄弟的安危,實在不想在這大本營大開殺戒,便放了她。「好,希望你說話算話。我最後一次信你。」
花解語心頭一酸,眼楮發澀,她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司隱。「這是當年你娘留給父皇的遺書,書信中拜托他代為尋找你的下落,撫養你長大,這些年父皇一直在找你。他原本和柳前輩是青梅竹馬,被司徒曜強行拆散,後來司徒曜亡國,父皇在兵艽馬乩之中接柳前輩回花家,本欲與她長相廝守,奈何柳前輩性烈如火,忍不得自身已然不潔,在父皇娶她的前夜自盡了。都是有情人,奈何無情誤。」
司隱拆開那封信,確實是娘的字跡,上面對花世榮情深意重,一點也看不出曾被凌辱致死的痕跡。
他還想抓住花解語問個清楚,但她已經舉步離開。
她泫然欲泣地再看他最後一眼,「我這次來,就是不想當年的悲劇重演,逝者已矣,為什麼我們還要互相折磨呢!」
「語兒……」
「我來,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我欠你的一句,從此我們情斷恨消,彼此相忘吧!
「語兒!」這個小女人,她到底在說什麼?!
「我的孩子……」花解語終于哭起來,「你毀滅了我最後一點點希望……」
「語兒!」司隱欲捉住她,她卻快速後退著。
「司隱,我來只是想告訴你——我愛你。」說完,花解語轉身,不顧自身的疼痛,快速朝部將那邊跑去。
司隱呆呆地看著她的背影,竟然抬不動一步。
她說什麼?她到底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