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飛瓊的事情就這樣被輕輕帶過去,雲青蘿與原修之的感情反倒因此更融洽了。
雲青蘿自從再嫁後所背負的心理包袱,終于被原修之用「厚顏無恥」的手段給解除了,這讓她整個人都顯得輕快明媚了許多,嘴角經常若有似無地掛了笑,宛如這融融的春意
,一日一日地暖了起來。
三月初三,上巳節。
一大清早,葉兒就張羅著把冬日的大衣全部取出來曬太陽,經過一日晾曬,到傍晚時會把它們收起來,到冬天時再用。
人們相信,上巳節這天晾曬衣物容易收藏,不會被損毀。
因為是節日,原修之也難得休假。
吃過早飯,夫妻倆便帶著奴僕,浩浩蕩蕩地準備出游。
這是雲青蘿嫁入原家以來,第一次正式出門游玩。
她難得小孩子心性,一早就讓枝兒給她盛裝打扮,後來嫌裙子行動不便,又換成了一身仿男式的緊身胡服,石青色的及膝上衣,藏藍色寬松長褲,以及到小腿肚的麂皮馬靴,
頭發也不盤髻,只用一枚碧玉環高高束起,從後面一看倒像個貴族小公子。
「若被我那些同僚看到,大概會懷疑原某有斷袖之癖了。」原修之笑說。
雲青蘿咯咯一笑,故意用扇子托起原修之的下巴,色迷迷地對自家老公調笑,「這是誰家的小郎君,真俊。快快從了大爺,保證你日後吃香喝辣。」
幾個離得近的丫鬟都偷偷低下頭悶笑。
上巳節與水有關,所以要到河畔踏青,而金陵城最出名的河道就是秦淮河了。
出了烏衣巷向北,便是桃葉渡,從這里登船,一路向東,便能欣賞到最繁華的秦淮河風景。
原家有自己的豪華船只,雲青蘿站在船舷邊向河畔眺望,嘆息道︰「雖然現在柳綠花紅,景色不錯,但終究不如夜晚來得迷人吧?」
原修之斜睨了她一眼,「怎麼,還真的想學爺兒們喝花酒?」
雲青蘿同樣斜睨他,嗆回去︰「難道你就沒喝過?秦淮河出名的不是風景,是美人吧?」
「吃醋了?」
雲青蘿哼了一聲。
「官場應酬,與同僚夜晚到過秦淮河喝酒,其中確實不乏才女麗人。」
雲青蘿的冷哼聲更明顯了。
原修之故意吊她胃口,見她真的要生氣了,才緩緩道︰「只可惜,女子如花,一旦流落風塵,不管原本質地如何高潔,都會被污染了顏色,成了庸脂俗粉。你家夫君眼光既高
又好潔,怎會看上她們?」
雲青蘿若有所思。
原修之相信以他與雲青蘿現在的相知,她不會誤會他的話。
他所說的潔淨,與良家女子的再嫁無關。不管雲青蘿嫁了幾次,她都是干淨的,她一如他初見時的模樣,沒有被世俗所污染。
而那些秦淮河上的女子,迎來送往,賣肉賣笑,就算那些風流才子如何吹捧,都無法抹去她們被各色男人所褻玩的污濁顏色。
雖然,她們本質上也是可憐人,但原修之不會把無謂的同情到處散播,更不會愛上這樣的女人。
雲青蘿自然不會同原修之生這樣莫名其妙的閑氣。
她已經漸漸了解這個男人,自視甚高,又律己甚嚴,表面上很好說話,實則有著完美主義者的偏執與驕傲。
夫妻倆正說話,一艘繡舫從後面趕上來,舫上的女子看到雲青蘿,揮著羅帕喊道︰「雲姊姊。」
雲青蘿凝神望去,卻是許久未見的林丹妮,她曾經的弟媳。
「妹妹也出來游玩了?」雲青蘿笑著打招呼。
林丹妮穿著大紅蘇緞上衣,翡翠撒花羅裙,頭上梳著寶髻,淡掃娥眉,輕涂胭脂,看起來一副貴夫人模樣。
原修之見林丹妮很想和雲青蘿說話,便命人在兩船之間搭放了寬厚的木板,由丫鬟扶著林丹妮走了過來。
原修之對她點點頭,便主動走到船舷的另一頭去了。
林丹妮一直到看不見原修之的身影了,才不舍地收回目光,又是羨慕又是感慨地對雲青蘿說︰「沒想到姊姊離了何家,倒是走對了。原公子容貌既英俊,氣質又穩重,又身居
高位,竟是比二哥強了千倍。」
雲青蘿並不想聊這個話題,只是淡淡一笑。
林丹妮又嘆了一聲。
「二哥那時狠心與姊姊和離,大概也沒想到今天吧!姊姊不知道吧?他和那位長公主殿下,呵呵……」
雲青蘿本不想提,偏偏在兩人身邊伺候的枝兒好奇,接下去問︰「他們如何了?娶了長公主那樣的‘賢妻’,想必很快活吧?」
林丹妮用羅帕掩嘴一笑。
「可不是?快活得緊呢!二哥如願以償,現在升官到吏部了,管著大小官員的升遷,忙得不得了。可是呢……听說那長公主府里有不少美貌少年,二哥偏偏也奈何不得。」
雲青蘿皺了皺眉。
枝兒張大嘴,簡直不敢相信還有女人敢這麼放蕩,驚訝地問︰「真的?這長公主也太過分了吧?」
林丹妮哼了一聲,「誰教人家是皇族呢?還有太後護著,咱們能奈若何?公公婆婆都深以為恥,現在婆婆連門都不愛出了,就怕被人恥笑。」
「算了,休管他人閑事。對了,妹妹看起來氣色頗好,可是有喜事?」雲青蘿插嘴。
林丹妮模了模小月復,滿是喜悅地回答︰「前些日子查出懷孕了。」
雲青蘿連忙道喜。
林丹妮卻轉頭看著河水,眼神暗了暗。
「之前先查出兩個妾懷孕了。我現在什麼也不求了,只希望這胎能生個兒子,後半生也好有個依靠。」
林丹妮比雲青蘿年紀還小,才十六七歲,就被婚姻折磨成這樣死氣沉沉的,讓雲青蘿莫名傷感。
如果不是遇到原修之,她會比林丹妮更淒涼悲哀吧?
修之。
在心底默默念著這個名字,雲青蘿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柔情滿懷。
時間流逝,很快已是四月芳菲時節。
原家的書房眾多,光是東園就大大小小好幾處,而屬于原修之個人的有兩處,前宅和內宅各一處。
前宅的書房,是原修之辦公的地方,放的多是公文檔案,來往書房的也都是他的私人幕僚和書僮等等;內宅的書房,則是他閑暇時讀書寫字、繪畫怡情的地方,由秦良行負責。
某夜,枝兒卻出了內宅,來到前宅的書房。
因為前線戰事,原修之婚後才幾天就開始忙碌,最近更是不到半夜三更無法回到內宅去休息。有時候太晚了,就直接睡在書房里。
今晚的事情已經交代完畢,眾人紛紛退下,原修之看了看臉色蒼白的枝兒,有些急切地問︰「是不是娘子身體不舒服了?」
枝兒搖了搖頭,突然在原修之面前跪下,垂淚道︰「姑爺,葉兒懷孕了。」
原修之怔忡半天,狐疑地問︰「葉兒?她怎麼懷孕的?私通下人?還是以前就有相好的?」
枝兒悲憤地怒視著原修之。
「姑爺,您說話可得憑良心,葉兒懷的不是您的孩子嗎?她現在又慌又怕,又不敢讓小姐知道,怕惹她傷心,連尋死的心都有了。」
原修之簡直目瞪口呆,過了一會兒才恢復理智。
他冷冷地瞧著枝兒問︰「我的孩子?我怎麼不知道?她告訴你的?」
見原修之很快鎮定自若,一副毫不心虛的樣子,枝兒也不確定了。
「難道不是姑爺的?葉兒說三月中旬有一夜您晚歸喝醉了,說要在外書房睡,就是皇帝大婚的那夜,秦公公怕前宅的小廝們伺候不周到,派人拿了換洗衣物到這個書房伺候,
和暖和葉兒都去了。半夜您說口渴要喝水,和暖睡死了沒動靜,葉兒便到內室遞水,結果……反正就是那次之後,葉兒就懷孕了,她現在又害怕又擔心,嘔吐得厲害,瞞也瞞不下
去了,很快就會被小姐發現異常,姑爺,您總得給個交代吧?」
原修之一面听著枝兒的訴說,一面皺著眉回憶,臉色卻越來越冷。
最後他冷笑道︰「我還以為你和葉兒是忠心為主的好奴才,原來也這麼自私。怎麼,以為懷了我的種,就想翻身做主子了?」
枝兒臉色更加蒼白,哭著說︰「奴婢也沒想到葉兒會做這種傷害小姐的事,奴婢已經痛罵過她一頓,可是奴婢和葉兒是表姊妹,自小家中遭了洪水與親人失散,兩人相依為命
長大的,奴婢也不能眼看她去死。當年奴婢兩人差點被人販子賣到窯子里,是小姐好心收留了我們,小姐對我們的恩德比天高。奴婢如今已經為葉兒的所作所為羞愧欲死,可是她
肚子里好歹是個小生命,奴婢也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原修之冷著臉站起來。
「去內院,把所有的女僕都叫起來,我要當眾處理葉兒的事。」
當時夜已晚,許多人都準備休息了,卻被枝兒叫起來,又是惶恐又是不滿地在蘭雪堂的院子里聚集。
葉兒臉色蒼白,垂手站立在一角,第一次沒有陪在自家小姐身邊。
和暖站在葉兒的對面,滿是嘲諷地看著她。
那一夜,難得地听到秦公公的命令去前宅書房伺候大少爺,和暖本來以為自己會有機會的,沒想到後來葉兒也跟過去,說她家小姐命令她過來照看。
誰想得到呢!真正趁火打劫的反而是大少女乃女乃這位陪嫁「忠僕」。
哈!真是好笑。
雲青蘿也覺得有點奇怪,但是最近葉兒的反常她都看在眼里,隱約也猜測到出了什麼事,所以只是寒著臉站在原修之的身旁,沉默不語。
原修之吩咐秦公公︰「取家法來。」
秦公公很快取來小孩手臂粗的家法板子。
枝兒焦急又擔心地看看葉兒,再哀求地望向小姐和姑爺。
葉兒有身孕,這樣的板子打下去,那可就是一尸兩命啊!
原修之看著葉兒,語氣平淡地說︰「跪下。」
葉兒跪下,身體顫抖著,淚也流下來,卻死死咬著嘴唇不吭聲。
原修之手中的家法板子高高舉起,快落下時,卻被雲青蘿伸手攔住。
他看看妻子,她的目光中沒有憤怒與責備,只有不解與茫然。
她完全不明白怎麼會發生這樣荒謬的事。
她最信任,而且視若姊妹的丫鬟,爬上了她丈夫的床?
原修之嘆了口氣,輕輕把妻子掩在身後,板子帶著暴怒戾氣重重落下,發出喀嚓的聲音,竟硬生生被打斷了。
眾女佣都嚇得緊閉上眼楮,膽子稍微大一點的從眼縫里偷看,才發現那板子並沒落在葉兒身上,倒是落在了她眼前的青石板上。
石板被打出了裂紋,家法板子也斷成了兩截。
原修之握著雲青蘿的手,寒著臉對眾人宣布︰「因為她有身孕,所以家法板子暫且記下,等生完孩子再行刑。你們所有人都牢牢記住了,誰要是想學她,想趁著我喝醉了爬上
我的床,等著你們的就是亂棍打死,丟到野外去喂狗!我的身也是你們沾得上的?想到那些攀龍附鳳的心思前,先思量清楚自己是個什麼東西,配不配!在我的府里做事,待遇比
別家的高,好吃好喝,居然還敢打起了主子的主意,恬不知恥!無法無天!」
眾人這時才知道出了什麼事,都小心翼翼地低頭應是,又同時偷眼瞧葉兒,臉神又是不屑又是羨慕。
大少女乃女乃還沒听說有孕呢!這丫鬟反而先懷孕了,大少女乃女乃居然還不處置她,真是命大。
可是大伙從來沒見過大少爺這樣暴怒過,顯然他是真的被激怒了。
大少爺這樣的尊貴身分,連被出身低微的丫鬟婢女沾了身都覺得恥辱呢,以後還是少打他的主意吧。
待眾人紛紛散去,原修之挽著雲青蘿的手,又叫了枝兒、葉兒一起走入內室。
雲青蘿的手冰涼冰涼的,讓原修之又心痛又生氣。
如果葉兒真是偷了他的種,絕對早就被打死了。
只是……唉。
原修之拉著妻子在床邊坐下,低聲對她說︰「你相信是我的孩子嗎?」
雲青蘿本能地搖了搖頭,可表情還是猶疑不定。
原修之把她冰涼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手里,淡淡地說︰「男人如果醉死了,那就一定沒法行房。如果還能行房,那麼最起碼還有三分的清醒和理智。而所謂的醉酒誤事,那肯定
是借口。青青,為夫就算只剩一分的清醒與理智,也不會與你之外的女子胡來的。你,可信我?」
雲青蘿深深地凝視著他,看著他英俊的面容與堅定深邃的眼神,點點頭。
「夫君,妾身信你。」
原修之笑了。
隨即,他轉頭看見枝兒和葉兒,面色立即又寒肅下來,冷笑道︰「葉兒,你到底存了什麼心思,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肚子里的孩子。我今天跟你說句實在話,如果
那真是我的種,剛才你就被我親手打死了。我不要庶子,你們這輩子也別想靠著生個兒子女兒的撈個身分。」
葉兒臉色蒼白,簌簌發抖。
她也不知道自己那夜怎麼會一時胡涂,就任憑了床上男子一把將她拽到了床上,任憑他為所欲為,並沒有掙扎反抗。
或許,她內心里也真的有著這種陰暗的念頭吧!
看著小姐被姑爺千般疼寵萬般呵護,看著姑爺君子如玉,英俊不凡,早早就春心已動了吧?
葉兒不像枝兒沒事老愛大呼小叫的,卻比枝兒心眼多,想法也多。
枝兒發現葉兒懷孕後,狠狠賞了她幾巴掌,罵她不知羞恥,背叛曾經救過她們的小姐,簡直枉生為人!
葉兒也曾後悔過,可是她終究存了一點妄念,慶幸自己居然能一夜就懷胎,她以為這是上天給她機會,以為能憑借著肚子里的孩子得到點實惠。
可是……難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大少爺的?
原修之回頭對雲青蘿輕聲道︰「你還記得皇帝大婚的那夜嗎?」
雲青蘿點點頭。
「你說喝醉了,要在前院休息,可是後來不又回來了嗎?」
葉兒一驚,忍不住開口︰「姑爺不是在前宅書房睡的嗎?」
葉兒在被男人佔有之後,並不敢留在主子的床上,含羞穿好衣服後,便偷偷溜回了後宅。
而在做那檔子事的時候,房間里沒點燈,她也一直沒有看清男人的臉,又因為緊張害羞和背叛小姐的焦慮,她甚至沒有發覺那男人和姑爺的聲音有差別。
所以,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被姑爺破身的。
「你巴不得書房里睡的是我吧?」原修之冷笑。
「難道……還有別人?」雲青蘿好奇地問。
「你的好丫鬟這次是真的攀上高枝了,那位的身分可比夫君我,還高貴千倍萬倍啊!」原修之又是譏諷又是嘆息。
雲青蘿啊了一聲,猛然醒悟過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葉兒。
「難道……難道是皇上?」
葉兒的雙腿發軟,跌坐在地上。
枝兒也瞪大了眼楮,像打量怪物一樣重新看著葉兒,又回頭問原修之︰「姑爺,是真的?」
原修之點點頭。
「皇帝大婚,卻對太後指定的皇後極其不滿,逃婚逃到咱家里來。因為他來了,我才叫了秦公公前去伺候,哪里想到他還叫了和暖與葉兒。平時我偶爾夜宿前宅,睡就直接睡
了,有書房里的書僮伺候就足夠,哪里還會驚動後宅?」
雲青蘿想想,確實如原修之所說。
如果皇帝沒有來,原修之不會驚動秦良行。
是了,那夜是很忙亂,她還擔心丈夫醉得太厲害,不顧夜深現煮了醒酒湯,後來原修之又跑到後宅來睡,她還笑他喝醉了亂跑,他卻說只有在娘子身邊才睡得安穩。
雲青蘿和枝兒看葉兒的目光就越發復雜了,不知道該唾棄她,同情她,還是該向她恭喜。
枝兒忍不住譏諷地說︰「恭喜葉娘娘,懷了龍子鳳胎,您可就要一步登天了。」
葉兒只是咬著嘴唇落淚,一言不發。
原修之說︰「這件事,我明日要親自和皇上說,看他有什麼打算。如果他願意,就讓葉兒進宮。只不過,那些御史大概又要抨擊我獻美色,諂媚君王了。」
雲青蘿才不管皇帝怎麼辦,確定葉兒懷的不是原修之的孩子,總算讓她松了口氣,心情好轉。
才放松下來,她就覺得自己肚子有點疼痛,皺著眉對著丈夫撒嬌。
原修之卻半點不敢馬虎,立即興師動眾叫來了大夫。
胡子花白、經驗豐富的老大夫仔細為雲青蘿診脈之後,笑說︰「沒事,情緒激動稍稍動了點胎氣,只要喝點安胎藥就好。」
原修之又驚又喜,難得失態地大聲質問︰「大少女乃女乃真的有孕了?」
「千真萬確。我再給她開點滋補藥膳的方子,這前三月至關緊要,要好好保養。」老大夫含笑點頭。
懷孕日期推算下來,竟是新婚後不久,比葉兒懷孕的日子還早呢!
原修之大喜過望,整晚都笑得合不攏嘴。
事後,皇帝拒絕將葉兒接進宮。
現在內宮里亂得一塌胡涂,選秀之後進了一批貴女,除了皇後之外,還封了幾名妃子和美人、才人,這些女人整天爭風吃醋,鬧得雞飛狗跳,皇帝頭痛得都想蹺家。
皇帝玄昱羨慕地對原修之說︰「朕也想像愛卿一樣,只守著一個心愛的人,可惜啊,這種事情對皇帝來說,是根本不可能實現的。」
不將葉兒接進宮,也有為子嗣考慮的原因。
一般新皇登基之初,後宮各種權力角逐,狀況不明又危險。這種時候,流產與幼兒的夭折率是最高的。
像葉兒這種沒有身家背景,身分又格外低微的女子,進了後宮,別說要生孩子了,恐怕連自己的骨頭都不會剩一塊。
「朕就把這個孩子托付給愛卿了,如若朕日後有難……好歹也能為朕留個香火。如果朕日後能完全掌權了,國家太平了,孩子也該平安長大了,到時再和他說明身世,認祖歸
宗。」皇帝對原修之這麼說。
原修之考慮再三,同意了皇帝的要求。
但是,原修之還是要求記錄皇帝日常生活的文書官,記載了如下內文︰「某夜,帝駕臨原宅,幸侍女劉氏。劉氏乃清白處子之身,後劉氏有孕。」
葉兒父親姓劉,故稱劉氏。
這些文獻日後將會歸檔,作為記載皇帝功績與罪責的證據,沒有皇帝的允許,別人不許查看。
原修之之所以這麼做,就是為了防止日後玄昱不認帳。
回家後,原修之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對雲青蘿講了,並說會按照皇帝的意思,給葉兒一個妾的名分,把孩子也寄養在原氏名下。
雲青蘿沉思良久,忽然促狹地笑道︰「皇帝逃婚也逃到咱家里來,那夜喝醉了酒也要你陪著睡,結果你中途落荒而逃,皇帝陰錯陽差地抱了葉兒。其實不會是皇帝本來打算對
你做什麼壞事吧?」
原修之哈哈干笑,連忙轉開臉。
雲青蘿拽拽他的袖子,又笑說︰「夫君真是有魅力呀,男女通殺。」
「娘子,要莊重,莊重。」原修之咳嗽一聲。
雲青蘿哈哈大笑,倒在原修之的懷里。
原修之心滿意足地抱著她,伸手溫柔地撫模她已經有些緊繃但還未凸顯的小月復。
「娘子,修之的魅力,只願你一人明了就足夠了。」
番外一身世之謎
原修之的嫡長女原嘉寧五歲的時候,有天突然跑進父親的書房,問正在處理公務的父親︰「爹爹,寧兒不是您的女兒嗎?寧兒的親爹是別人嗎?」
回答她的是父親暴怒的一巴掌,她小小的身子受不住跌倒在地板上,從來沒挨過打的她哇哇大哭起來。
這是她從小到大,甚至到她上了年紀,父親老了,她唯一挨過的一次打,因為很痛,因為很重,所以她記憶深刻,永生難忘。
父親向來把她當作心頭肉一樣疼愛,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家里最受寵的小孩,弟弟妹妹都沒她討喜,所以父親的這一巴掌給她的傷害就更嚴重。
可是這次父親一點都不憐惜她,只是冷冷地呵斥一聲︰「滾。」
原嘉寧滿月復委屈。
她只是听到下人竊竊私語,說她可能不是爹爹的親生女兒,說她的爹很可能是什麼姓何的,說她娘以前還嫁過別人,所以她才來找最疼愛她的爹爹解惑,沒想到爹爹根本不回
答她問題,反而動手打人。
一直以來,比起冷靜矜持的娘親,原大小姐更喜歡自己的爹爹,她以為無論自己做什麼,爹爹都會縱容自己,卻不料平時溫柔愛笑的爹爹翻臉像翻書一樣。
她根本不知道爹爹為什麼生氣呀!
原嘉寧長大一些之後才知道,自己的娘以前確實嫁過別人,而且與前夫和離之後,迅速改嫁給了爹爹。
而且的確是婚後不久就發現懷孕,雖然也是婚後將近十一個月才生下她,雖然不管哪個大夫推算,都是婚後才懷孕的,但是這日期實在太微妙,于是就有不懷好意的丫鬟碎嘴
說娘親的不是,說她是懷孕帶胎嫁入原家,原修之白白替人家養了個女兒等等。
明白了事理的原嘉寧這才知道,當初自己那問話多麼魯莽,又是對娘親多麼重的傷害,即使事隔多年,每次回想起來,她也忍不住想打自己幾個耳光。
在她的印象里,從沒有能難倒爹爹的事,他只有對娘親的事十分慎重,盡管表面上看起來也是從容淡定,實則為娘親做的每件事都經過深思熟慮,確保對她有益無害才會做。
別人只要對娘親有一點點不敬和傷害,他就會百倍地反擊回去,哪怕是自己的子女傷害了妻子,他也不會原諒。
不過,長大了的原嘉寧還是忍不住偷偷問了父親︰「爹爹,難道您就真的一點都沒懷疑過,都不介意嗎?」
原修之瞥了她一眼,對這個不成器的丫頭是恨不得再敲她幾下子。
「懷疑什麼?在意什麼?你娘是我的妻子,她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別說你本來就是我的種,她嫁給爹時都還是處……反正就算你骨子里流著別人的血,你也要姓原,當原家
的小孩。」
原嘉寧恍然大悟,她明白爹爹的深情,爹爹已經愛屋及烏,凡是和娘沾上邊的都喜歡了。
不過,說來說去,她到底是誰的孩子啊?
真的是父親的種嗎?
晚上,原修之把大女兒找他談話的事詳細告訴妻子,並且忿忿地敲了敲床頭。
「豈有此理,她居然還敢懷疑自己不是老子的種。」
雲青蘿又好氣又好笑。
「她這麼笨,到底像誰啊?又愛人雲亦雲的,真擔心日後長大了被壞男人欺負了。」
「明兒個把她身邊那些碎嘴子的丫鬟都趕出去,換幾個老實可靠的。真是,這麼多年了,這流言蜚語怎麼就不能停歇?」
雲青蘿似笑非笑地望著他,「誰教咱府里就一個葉姨娘,還整天沉默寡言,沒什麼八卦可傳,別人就只能拿我這個正妻嚼舌根了。她們還等著看夫君把我當妒婦休出門呢。」
原修之哈哈一笑,伸手將依然魅力不減的妻子攬進懷里。
「那就讓她們等吧!等到咱們一起進了棺材,再隨便她們碎嘴去。」
番外二寶相花
原府的大小姐原嘉寧,自幼就崇拜爹爹。
原嘉寧是原家的嫡長女,也是「嘉」字輩里的老大,下面的親弟妹以及叔叔家的堂弟妹眾多,但因為她是這一輩里第一個出生的,所以得到家里長輩最多的疼愛,就連最愛挑
剔的祖母都很寵她。
原嘉寧的父母一生恩愛,共生育了五個兒女,按年齡排序是長女原嘉寧、次女原嘉馨、長子原嘉衍、次子原嘉衡、幼女原嘉敏。
除此之外,原嘉寧還有個庶出的弟弟,是葉姨娘生的。據說葉姨娘原來是娘親的陪嫁丫鬟,後來因為生了個兒子才被提拔為妾室,但是葉姨娘一向不愛出門,總喜歡待在她的
小院里,也從不過問家事。
葉姨娘的兒子叫做原瑯,只比原嘉寧小了半個多月,不知道為什麼爹爹沒有把他寫入族譜,就連起名字也和他們不一樣,沒有加入「嘉」字的輩分排行。
原嘉寧曾經偷偷問過父親,父親說他是庶子,和嫡子不一樣,等他十八歲以後再說。
原嘉寧還是不太明白,但是大人的世界,她向來都是一知半解,這也莫可奈何。
原嘉寧對自家娘親卻是尊敬、依賴,還有點小小的畏懼。
娘親向來嚴肅,對兒女管教嚴格,倒是爹爹總喜歡笑咪咪地逗他們玩。
別人家都是嚴父慈母,他們家正好反過來,是慈父嚴母。
原嘉寧也曾小小地向父親抱怨過,父親笑著睨她一眼,「這樣不好嗎?自古慈母多敗兒,你們母親嚴格點才好,有我寵著你們就夠了。」
「是,是。反正不管娘做什麼,您都會說好。」
在原嘉寧這個小姑娘的眼里,自家娘親實在不夠婉轉柔媚,不知為何能獨得父親專情這麼多年?
而父親年紀越大越有成熟魅力,家里每次新來丫鬟,都會忍不住對著父親暗送秋波。
原嘉寧那些手帕交的父親,哪個不是喜歡年輕嬌女敕的小美女?都早早就把糟糠妻拋在腦後了,唯獨自己父親面對那些新鮮誘惑,完全無動于衷。
「你們要向爹爹學習知道嗎?好男兒就要像爹爹那樣為妻子守身如玉。」原嘉寧偷偷這樣教育弟弟們。
小弟嘉衡翻個白眼,說︰「爹爹哪里有節操了?不是還有個葉姨娘嗎?」
原嘉寧無話可反駁,葉姨娘是她心頭的刺,是爹爹清白歷史上唯一的污點!
她氣得跳腳,揮著戒尺忿忿地強詞奪理,「葉姨娘不算,不算!爹爹從來都沒進過她的房呢!反正,你們都給我學好了,記住了,好男人就是爹爹那樣的。」
小妹妹嘉敏怯怯地問︰「那好女人要像娘親那樣嗎?」
二妹嘉馨也問︰「不是說女人應該溫婉順從嗎?娘親那麼嚴格,爹爹為什麼喜歡她呀?」
原嘉寧其實也很想問一問呢。
原嘉寧喜愛爹爹,在她眼中,無論弟弟們也好,那些權貴之家的子弟們也好,都是些不成熟的小毛頭,跟父親一比簡直都慘不忍睹。
唯一和父親的氣質有些相像的是原瑯。
原瑯從小就沉默寡言,小時候不討人喜歡,總是一本正經、一副小大人的樣子。慢慢長大了,倒喜歡說笑了,只是眼神越發深沉難測。
不過就算是原瑯,在原嘉寧的眼里,也只是父親的拙劣翻版而已。
原嘉寧十四歲的時候,女紅學得差不多了,就費心思給父親做了一套里衣,純白色棉質的柔軟里衣,分上衣和下褲,都是貼身穿的。
原嘉寧將自己親手做的衣服送給父親時,原修之先愣了一下,才笑說︰「難得女兒費了心思。不過,從成親之後,爹爹的里衣就全部由你娘親親手做了,如果我穿別人做的里
衣,她會不高興的。」
「啊?」原嘉寧驚訝了。
小姑娘其實並沒有多想,對父親也完全不涉及男女私情,只是單純的對長輩的崇拜喜愛依賴而已。
「真的?」她好奇地問。
原修之點點頭。
「這麼多年,都是娘親一人做的?」原嘉寧十分佩服。
「是啊。她說貼身之物,還是自己親手做的舒服些。」
原嘉寧終于發現娘親的一個小優點,原來她也能這麼體貼呀!
「我能看看嗎?」原嘉寧眨著大眼楮,期待地問。
原修之返回臥室,取了幾件里衣出來,遞給她看。
這些衣服,多數是白色的,也有少數淡青色、藏藍色、米黃色,都洗得很干淨,柔軟而舒適。
而令原嘉寧驚奇的是,無論是上衣還是長褲的邊角,都繡著同色的花紋圖樣。
這些花紋是相當費時費工的寶相花,紋樣來自于佛教,以蓮花為原型,中心為圓盤狀的蓮蓬,向四周呈多層放射狀排列,造型飽滿,雍容華麗。
這些寶相花都是與衣料同色的,是用同色的絲線繡上去的,比如白色的里衣,衣角就是白色的花紋,淡青色里衣就是淡青色花紋,不注意看不會發現繡了花。
原嘉寧學女紅時,曾經試過這種同色暗繡法,知道這是最傷眼楮、最吃力的一種紋繡方式,娘親居然在父親所有的里衣上都繡了這樣的寶相花,實在讓她太吃驚了。
她一直以為娘親冷靜理智,什麼時候都有條有理,卻缺乏足夠的熱情。
難道,其實娘親不是沒有熱情,只是她沒有看到而已?
而且,娘親的情,又豈是簡單的熱情而已?
這濃濃的愛,在這些同色的一針一線里,都密密地縫了進去。
爹爹一直穿著娘親親手縫制的里衣,被她的愛密密包圍,難怪這麼多年一直對娘親痴情不改。
原修之見女兒一直小心翼翼地描摹著衣服上的寶相花,微笑道︰「我曾勸你娘別繡這麼麻煩的花樣,反正穿在里面別人也看不到,她卻說這不是繡給別人看的。寶相花是佛教
聖花,能避凶,只要穿著它,牛鬼蛇神統統不敢近身。所以,爹爹貼身的衣物上都有繡,這是你母親保護我的心意。」
原嘉寧痴立了半晌,然後抱著自己做的衣服離開了。
原嘉寧也試著在衣服上繡寶相花,可是第一次嘗試很失敗,繡得亂七八糟,難看極了,簡直毀了上好的衣料。
她想著,爹爹有娘替他繡寶相花,那她呢?
她繡了寶相花,要送給誰?
她原本想把自己弄得一團糟的衣服悄悄扔掉,卻被踫巧來找她的原瑯看到。
原瑯皺了皺眉,撿起她扔掉的衣服問︰「又浪費?」
原嘉寧嘟起嘴巴,不知道為什麼面對原瑯,她氣勢就矮了一截,完全拿不出長姊的威風。
她扭了頭硬辯︰「哪里有。」
原瑯看看新做的衣褲,再看看上面那歪七扭八看不出什麼形狀的花樣,淡淡地說︰「既然不要了,就給我穿吧,我原來的里衣小了。」
原嘉寧想伸手奪回來,但是被原瑯一瞪,她頓時就氣虛了,只好不甘心地看著他拿著她親手做的衣物,慢慢離去。
憑什麼嘛?
那是她今生繡的第一件寶相花耶!為什麼要送給一個姨娘所生的庶子呀?
她的親爹、她的親弟弟都還沒有得到她繡的衣物呢!
此時氣鼓鼓的原嘉寧沒有想到,不僅是她繡的第一件、第二件、第三件,一直到她老了眼花了繡不了東西了,她所有繡的寶相花統統都被這個男人理所當然地佔有了。
她給他繡了一輩子的寶相花,從沒覺得厭煩。
就像她的娘親,也為她爹爹繡了一生。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