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釣竿動了。」說話的人不好界定年歲,面頰光滑,唇上與下顎沒瞧見半點胡青,喉結似有若無,白襦紫衫掩著骨架略瘦的身軀,胸前平坦。
「傻魚兒,呵呵,願者上鉤,當真動了呀!」小姑娘興高采烈地伸長小網子,忙要幫著把魚撈起。
那人沒動靜,直瞅著水面下魚身扭擺,似在思索什麼人生人事。一晃眼,那吃暗虧的傻魚逃了,溜得好快。
「我心動了。」那人忽道,語調徐緩得如娘親在女圭女圭耳邊輕吟的安眠曲。
「啊?心、心動?呃……呵呵,心動好,很好啊!動得好、動得妙、動得呱呱叫!你五官既秀氣又清俊,不顯老,說話輕聲細語,舉止溫文得體,好個書生相公的斯文模樣,姑娘家見著,沒有不食指大動、垂涎三尺的!你現下心動,該也不晚哪!」安慰人一向是小姑娘拿手的絕活。
「當真不晚?」細致眉間輕郁著。
「當然!」再加把勁兒用力安慰,小姑娘藕臂一舉,搭在那人肩頭,拍了拍。「這事兒是這樣的,跟倚老賣老沒相干,所謂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你武藝強過我不知幾百倍、幾千倍,但心動這等事,我可風花雪月得比你早些。唉唉唉,我好沒容易才開了竅,心一直亂痛,也鬧不明白痛個啥勁兒,後來懂了,原來心痛了,那便是心動,心既痛又好動,再頑強的角色都得俯首稱臣。」
「我不頑強。」
「嗯?」
「我也不習慣稱臣……但,你可以稱我爹。」
「呃?」一怔,以為對方與她是同病相憐的熱情小臉一垮。「我比較習慣稱你七師哥。」
「我不管。我心動了,心動就要有听舉動,我決定當你爹。」
「那……還是我改稱你七師姊?」
「那你稱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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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與唇的親匿密合,明明僅電光石火之間,韓寶魁卻覺神魂上天入地,已竄伏無數回。
他握小師妹的手、抱她、背她,甚至也曾同榻而眠,兩人親密的姿態在那一吻之前,全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然,兩張唇貼熨彼此後,他愈去回思,想著兩人之間的種種,愈想,心愈驚。驚的是自個兒,他發覺當下未即刻抽離,是他下意識允準那樣的情狀發生,讓唇在她嘴角頓住、屏息、等待,欲進不進、裹足不前……他在誘發她,想瞧她將有何等反應嗎?
他很卑鄙。
仔細再想,在這之前,他便有幾回類似的心態,看她的眼神變得深濃,會不自覺鎖住某些部分,待回過神來,不禁面紅耳赤,強將躁亂的心緒壓落,不教一丁點兒可怖的芽冒出頭。
他很下流。
把她當成浮木攀附十余年,如今「上岸」了,還想拿她晾干當柴燒嗎?他的良心當真被狼給叼了。
此時,那根「浮木」已喜孜孜抱走他臂彎里的大酒壇。
坐在臨窗椅上,桂元芳螓首低垂,把鼻抵在壇口邊,壇上的封口未破,她好努力嗅聞,像是光聞氣味便能解癮頭。
「好……好香的‘女兒紅’。」頭成輕垂,嗓中的脆勁兒弱了些,微啞。
「你不揭開嗎?」立在她面前,高大身影將抱壇而坐的她全然籠罩,他眉峰略蹙,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發心頂。
她搖搖頭,飄出的綿音宛若有笑。「揭開,酒氣更濃郁,會好饞、好饞的。我已應了你,十日內不沾半滴酒,你罰我,我便乖乖由你罰。說到咱們江湖兒女,火里來、浪里去,值錢就值在這等地方,應下事來就得做到。」
靜了會兒,韓寶魁道︰「那是你的‘生長酒’。」
她頸上掛著一塊細刻著「芳齡永繼」的小鎖片,是她爹娘留給她的唯一遺物,鎖片刻著她的生辰八字,每年的這個日子,他會沽一壇「女兒紅」給她,與她共飲。
「這壇酒,與我罰你不準沾的那些酒不同。今夜不飲,難道要擱到明年再揭封嗎?」他面無表情道。見她輕應了聲,仍無動靜,他下顎繃了繃,不及多想,粗指已自有意識探近,扳起她的臉。
雖隱略猜到,但乍見珠淚爬滿她雙腮,她在笑,眸中卻清淚暗涌,韓寶魁左胸依然如毫無預警般被重重一扯,窒得他好難呼息。
「怎麼哭了……別哭。」大掌好忙,在她濕頰上擦過又擦,覺得她的淚比鐵鏤中燒紅的鐵沙更有灼人的能耐,燙得他幾要撤手。
「我又長一歲,小姑娘要成老姑娘,自然要哭。」淚中帶笑,迷蒙的杏眼彎成兩道橋。
小姑娘沒老,而是出落成大姑娘家了,盡管骨架還是秀氣嬌小,體態已窈窕溫潤,眉眸有情,淡淡的情像網,也不知何時織就起來,帶著股誘香的勁兒,讓人很難忽略。
他怎麼如今才看清?他這小小師妹啊,如男兒開闊爽朗的性情底下,亦有小女兒家溫柔情漾的嬌態。
驀地,他頭一甩,怕有什麼下流念想要蹦出來似的。
「別哭了。」熱紅兩只大耳,他得做些事來引走自個兒的注意。
唇下意識抿起,他取走她懷里的大酒壇,擱到方桌上,「咚」地促響戳破封口,瞬息間,濃烈的醇味兒彌漫四周,把兩人一塊給圍了。
她的「生辰酒」向來是她一口、他也一口,慢慢飲個見底。
「師哥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他把壇子遞去,要壽星先嘗。
好無趣、好正經八百的祝詞啊!唉,可她听得好生歡喜。
淚一時間難以盡收,桂元芳用手背抹掉紅腮上的潤意,抱酒大灌一口,壇子再度回到韓寶魁手里。
「十三哥,我原以為你忘了我生辰……我還以為,你真要悶一輩子,不同我多說一句。」再痛飲,熱辣酒汁順喉滑落,她肚月復溫熱,原染了秋涼的心口也熱將起來。記得,石睿曾說她根本不愛飲酒,那小少年所指出的,她並不十分確定,但她萬分清楚,她很愛「女兒紅」,尤其是當作她「生辰酒」的「女兒紅」,因有他相伴,變得格外醇美,每一口都要再三回味。
「我沒有。」韓寶魁也臨窗而坐,窗外的夜色仿佛落進他眼底,那雙黝瞳有星點爍耀。「我在想……該和你好好談談。」
「談什麼?」
「談今日在河畔邊發生的事。」大耳的熱氣早已漫開,他膚底燒騰騰。
桂元芳潔牙一露,梨渦可人。「那些村民雖糾纏不休,也是一番盛情,你鐵著臉、半聲不吭,後來挾著我便走,確實不太好啊!」
她心情剛定,現下竟又逗起他?「要談的事,你心知肚明,與那幾個村民絕無干系。」韓寶魁用綁手拭掉嘴邊酒汁,炯眼直勾勾地鎖住她,瞅得她呼息紊亂,不由得嘆息。
「十三哥,我喜愛你。」談就談,心痛,心動,就得有所舉動,她要先下手為強。「我想和你在一起。」
秋月夜,薄雲後仿佛興起一記悶雷。
他渾身陡繃,酒壇險些落地。
穩住氣息,他勉強啟唇。「咱們師兄妹情誼深厚,你喜愛我,我在乎你,理所當然。」
「我話里的意思,你也心知肚明,那喜愛與同門情誼絕無干系。」
「桂圓——」
「十三哥,我喜愛你很多喔!」她打斷他的話,翹睫顫動,要把不識相的熱意眨回似的,但過揚的脆音和嘴角仍顯露出緊張的心緒,卻還以為自個兒好從容,掩飾得極好。「我喜愛你厚實的大掌,每次由著你牽著、握著,我心口就一陣篤實。我喜愛你寬闊的背膀、喜愛你背著我,讓我貼在你耳邊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許多時候,我總盼著一條路長又長,別那麼快走完……」嘰嘰喳喳說累了,她會貼耳听他心音,默而帶笑地數著,然後在他背上睡去。
深呼息,緊繃感漸漸流散。原來一日一說出心底話,心輕了,人也輕了,輕飄飄的,不再有大石塊堵著胸臆,也沒有東西梗在喉間,好有瀟灑神氣。
揚睫,她接著又道︰「十三哥,連你責備我、擺臉給我瞧,我也好生歡喜的。我明白,那是因為你在意我、擔心我,怕我惹是生非,一條小命倘若莫名其妙玩完啦,那可大大劃不來。你怒我、惱我,心里卻很替我著想,我……我總是很承這個情,我也好想回報你,盼你能開心快活。我知你心里愛著芝芸,咱們在水寨那些時候,我真的想過要幫你,可越幫,我越難受,心好痛,從沒這麼痛過,結果你和芝芸的好事教我一拖再拖,而你也都悶著沒表白,我一方面為你著急,另一方面竟又感到莫名輕松,隱約覺得,你這樣懸著也好……不想失去你,不想某天你和別的姑娘互許終身,終把我拋在身後……十三哥,我很可怕吧?」略頓,芳頰印紅,她笑著,也哭著,淚以相當安靜的方式流下。
因已明了自個兒的心思走向,她盡管羞澀,依舊是拿膽子出來拚了。而說過這一席話,大刺刺、不懼丑地攤開內心,她覺得自個兒才真正是響當當、鐵錚錚的一顆風流且不怕下流的桂圓。
淚里帶笑,笑中有淚,如何都是情多。
被表白的男人深目神俊,不見底的瞳井矛盾地跳竄著兩把火焰,額際的太陽穴突顫,眉間盡管舒平,兩道濃眉卻略高地飛挑入鬢,似遇見多棘手之事,一時間訝住,正好努力要尋出一條解決之道。
有什麼吹進窗里了,點點冰涼,帶有好淡的草青和泥土腥味。
桂元芳兀自迷蒙地眨眨眼,尚未反應過來,男人把酒壇往小幾上一擱,粗厚手掌已習慣性探來,為她撫去面頰上隨風飄入的秋雨。
那撫觸再次挑動她心房,她梨渦很甜,低聲說謝。
他面龐微僵,下顎繃了繃,指略頓,似乎經過一番掙扎,才狠得下心要自己撤手。
轉身,他將那扇窗合起,隔絕夜中風雨的侵擾,卻阻不斷內心的風雨交加。
說道要與她好好談談。但……談些什麼?他原是仔細斟酌過,如今卻出師未捷,他胸中熱燙,耳中鼓鳴,腦海泛麻,竟想不出預備要同她說的話。
情況全然超出他所能掌控。
而她根本也沒打算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厘清。
驀地,他背心一暖,那大膽豪氣的姑娘從身後撲抱他,兩條細臂環緊他的腰,小手在他丹田之上交握。
這一刻,他格外感受到她純然女性的身體,綿綿軟軟,靜透幽香。
當她嘆息,熱熱的氣息滲進衣料烙在他膚上,他背脊陡挺,一道熱流疾竄而上,呼息頓時濃濁,腦中的熱麻亦隨之加劇。
老天……老天……
他身軀被那些「下流」的念想侵襲,那道竄騰的熱流往丹田聚去,陽剛的所在已然蘇醒!
驚駭,渾身一震,他抓開她雙手,甫旋身過來欲面對她,唇才啟,那個頭嬌小的姑娘竟踮高腳跟,嘟唇,趁勢封住他的嘴。
「桂——唔!」他心中又掀波浪,愕然間教她掙月兌了雙手,獲得自由的藕臂還一把勾住他頸項。
她吻得笨拙,一切盡憑感覺,順遂情中欲念。
感覺到他瞬間的驚愕與迷惘,她卯足勁親吻,舌如願鑽進他微啟的嘴里,酒香在彼此的唇齒間流漫。
她心跳飛快,心音促急,怕他要推開她,雙臂攀得更緊,密密貼靠,整個人掛在他強健高大的身上,已足不沾塵。
「十三哥……我還沒許願呢!我是壽星,可以許三個願望,但我只許一個便夠,不貪心的……」抵著他飽滿的唇,她微喘不已地道︰「我希望咱們能在一塊兒,你是我,我是你,如何也不分離。」
她腰身陡緊,男人的鐵臂環抱了她。
她想笑,但笑不及展開,淘氣的朱紅唇瓣突遭一道力量反噬。
終于,她努力的吻有了回應,兩舌交纏,生澀卻默契十足地交纏,縱情品嘗著對方,且由對方熱烈地融進自己。
何時倒在榻上,兩人都不記得,好似就該這麼做一般。找到舒坦的所在,把懷中的柔軀放落,韓寶魁魂迷心醉,雙唇在姑娘的迎合和拚命挑逗下變得凶猛,纏過她的小嘴,滑過她的紅頰,耳鬢廝磨後又往細女敕的下顎和脖頸襲去。
火狂猛燒著,他全身猶置火爐,慣在火中來去的雙掌也要抵不住那樣的灼度,只得憑本能尋找滅火的法子,不斷撫模她如玉的滑膚。
她的襟口敞開,腰綁松垮,露出溫潤的春色,他埋首其間,嗅聞處子的素馨,他額上的汗珠滴落,淡馨里攬進發情的氣味。
他發情了。
對她發情。
她是他的小師妹,他……卻如禽獸般有了下流的念想!
猛地,渾身又是大震,這一回是寒冰罩身,冷得他陡顫。
他定住,埋首在她發里,大口、大口喘息,血筋一條條繃起,抵在她兩側的拳頭握得格格價響,像每次練外家氣功練至酣處時的模樣。
桂元芳迷亂地掀開眼睫,不懂他為何頓下?身軀怎如此緊繃?
他們不是正在「風流」嗎?
迷茫想著,她隱隱顫抖,雖羞赧心顫,卻明白自己是喜歡與他這般親近的。她小手他的寬背,雙腿下意識與他摩挲。
「十三哥……」
「我是你爹!」驚天暴吼。
韓寶魁猛地翻身坐起,不僅指節握得亂響,周身骨骼亦因強力壓抑,好幾處都發出響音,氣勢驚人。
但,更教桂元芳震驚的,是他拋出的那句話。
剛開始是錯愕至極處,她腦中空白,杏眼瞠得圓滾滾,隨即而來的是一陣驚怒,因欲念虛迷,她身子難受,更因他莫名其妙的話,讓她心也難受。
什麼跟什麼呀?!
「你不是我爹!你是我十三師哥!」她跟著翻身坐起,惱火瞪著他側臉。
「師父是你爺爺,師哥們都是你爹。你說過的。」該死!看他干了什麼?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朝她瞥去,被她容樣騷亂,他臉一沉,分不清怒誰多些,兩手好粗魯地為她拉攏前襟、重系腰帶,把春光迅速掩去。
「他們待我好,像我親爺爺、我親爹,你待我好,我對你……那、那又不一樣!」桂元芳氣得險些岔氣,雖咽下喉間硬塊,鼻腔仍發酸。
「師哥們都是你爹!」他當真被她鬧得手忙腳亂、頭暈目眩,究竟有什麼想法,在這非常時候也抓拿不準。
「你不是!」
「我……」他、他也是吧?……他不是嗎?
桂元芳胸房起伏甚劇,緊聲問︰「十三哥……是我會錯意、表錯情嗎?你難道都是用親人的心思待我,沒興過半點男女之情?」
聞言,韓寶魁胸中一凜,難以言喻的熱痛隨即爆開。
他粗喘了聲,重重地呼息吐納,覺得她的問話太犀利,猶如一柄霜刃,毫無預警地對住他剖胸開膛。
他咬牙,正嘗試從渾沌的腦子里找她要的答案,她卻恍惚在笑,又問︰「還是啊,你鐘情芝芸,一直沒能忘懷?」
她那顆小腦袋瓜想什麼啊?
為何總教他追趕不上、拿捏不住?
韓寶魁粗眉糾得打結,眉峰成巒,低吼︰「我沒——」剛出聲要反駁,他話音陡止,炯目細眯。
桂元芳見他舉止有異,黯黝的目光徐緩瞥向房頂,她呼息略頓,身軀亦隨之緊繃。
房頂上有人!
是尋常偷兒,抑或沖著他倆而來的?
不管如何,來得好!此時的韓寶魁正苦無對手供他喂掌練拳,心口堵著大把、大把的氣,丹田的熱流脹疼得難受,再不發泄,他怕要提早見閻王。
「朋友,下來吧!」他暴喝,不躍上房頂會會來客,壯碩身軀竟筆直竄高,一陣砰磅巨響,上頭的屋瓦嘩啦啦墜落,登時破了個大洞,他直接把伏在房頂上的一團紅影揪下。
那團紅,紅中帶金,一落地便使了裙里腿掙月兌韓寶魁的抓握,紅裙翻浪,腿法虛實變幻,瞧來這女子有幾分能耐,若是尋常的梁上君子,哪里敵得了韓寶魁隨意一招?
傳出打斗,客棧上下早驚慌一片,跑的跑、叫的叫,沒誰膽敢靠近打得正酣的場子。
桂元芳在旁凝神戒備,此際非常,她心中情事暫且擱落一邊,壓下滿月復悵惘,專注瞧著眼前動靜,打算在必要時候助師哥一臂之力。不過韓寶魁將她護得極好,根本不允對方靠近床榻所在。
那女子從鐵掌底下逃月兌,韓寶魁心中微訝,沒給她喘息時候,雄盛掌風隨即施展開來,團團圍住對方上下盤的出路。
那抹金紅顯然以小巧騰拿的功夫見長,幾回欲躍離鐵掌範圍,無奈直被逼回角落,驀然間,她身子竟軟將下來,毫無預警地倒落在地。
韓寶魁一愣,不及收勢的掌風掃向一邊,把座椅給震碎了。
桂元芳見那女子倒地,心下亦驚,忙飛竄過來。
「十三哥……」
「把燈點上。」他低沉道,雙目仍蓄滿戒備,一瞬也不瞬。
桂元芳急應了聲,忙取出火折子煽出星火,把滅掉的油燈重新點燃。
「燈來了。」她把油燈移近,見韓寶魁已在女子身側蹲下,她也挨在他身旁蹲來,眸光下意識掠向那女子,而韓寶魁正出手將對方半掩在紅袖里的面容扳正過來。
瞧這一眼,桂元芳執在手里的油燈差些落地,好幾滴熱油濺在手背上,以往她會痛得在心里頭哇哇大叫,此時際,她竟忘記痛的感覺,徹底懵了。
那女子鵝蛋臉,膚白若雪,透著點兒似有若無的病氣,黑墨墨的扇睫雅致秀氣,溫馴的鼻梁,薄而粉女敕的唇,如此熟悉的五官啊!差僅差在她瑰唇正下端有顆小痣……她真像……真像……
「芝芸……十三哥,她、她好像,真像啊……」
韓寶魁震驚歸震驚,若非親眼所見,不信無血緣牽連,世上竟有如此相似的兩張臉容,但他目光沒繼續深究那張臉,反而握住女子一只柔荑,仔細端詳,也不知瞧些什麼。
見他神態專注,緊握姑娘小手的模樣,桂元芳咬咬唇,喉間竟涌現酸意。
她心里苦笑,覺得自己很糟,隨即記起今夜種種,記起他暴吼的那句話——我是你爹!
唉唉唉,越想,好氣又好笑,苦得要命,簡直欲哭無淚。
甩甩頭,把心思拉回,突然出現這樣一位姑娘,著實古怪。
「十三哥,先把她抱上榻吧。」希望她嗓音夠平穩,別透太多苦味和酸氣。
「嗯。」韓寶魁低應。
他俯身,兩臂分別探到女子的後背和膝後,正欲抱起,紅袖陡揚,一道金光對準他胸口撲刺。
距離僅在肘腋之間,太近了,女子動作好快,出其不意地發動奇襲。
「十三哥小心!」桂元芳驚喊,想也未想,油燈朝女子砸去。同一時間,韓寶魁上身往後疾避,俐落地躲開對方的突襲。
那只大紅袖沾上油、著火了,房中陡亮,把女子蹙眉忍痛的鵝蛋臉照得一清二楚,她悶哼著,努力要壓滅那團火。
桂元芳見狀大驚失色,那張肖似趙芝芸的臉容如此痛苦,她心都痛了,根本忘記女子的惡行,牙一咬便要撲去幫她拍熄火焰。
「讓開!」
忽而,她的肩頭被人一按,往旁推走,高大身影搶在她前頭。
韓寶魁動作快且精準,瞬間扣住女子胡揮的紅袖,五指往她肩頭一抓,裂錦斷綢的聲音「逤——」地響起,把整面著火的袖撕離她的衣,擲在地上。
他摟住對方,這一次,那女子雙腿當真發軟了,眉間病氣漫了漫,唇有古怪的嬌色,明眸睞著韓寶魁深邃的黝臉。
在那團紅袖火全然熄滅前,桂元芳覷見男人瞳底的暗湛,她腦中短短剎那浮泛許多事,一遍又一遍記起他追尋那病姑娘時的眼光,教她心疼情動,讓她也一遍又一遍拿自己的眸光追尋他。
她喉中堵著什麼,害她出不了聲,只能听那女子淡淡嬌笑,如若嘆息——
「你們一路奔波,不就為查我底細,好逮住我嗎?好啊,如今我自投羅網,那可大大便宜你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