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坐。斜倚欄桿。樓外飄雪。
這場小雪來得有些莫名其妙。
前幾日尚見冬陽,暖呼呼曬過一身,樓中的欄桿上猶披掛著一床床厚被,趁著晴日大肆曝曬,而昨兒個夜里,晚露竟化作冰霜,到得清晨便降雪花,外頭景致全敷就一層白。
憑欄獨坐的男人沉凝如石像,絲毫不覺凍寒一般,他雙目淡斂,細小雪花落在他發梢、頰面,甚至停駐在他密濃墨睫上不願飛挪了。
倘若夠耐性、夠沉得住氣兒,便能覷見他指尖偶爾輕掬起飛落的雪花,將細雪揉成水。
「唉……」
身後淡逸的嘆息驚動了他,玉澄佛面龐微乎其微一側,長睫上的細雪略顫,听見輕嘆之人已盈盈而近。
「動也不動的,雪花都快把你整個兒人掩埋了,若不是瞧見噴出的一團團鼻息,還真以為你入了定、得了道,要成仙成佛了。」花余紅嬌女敕女敕地道。要是她肯,說話聲嗓便能像吟歌那樣好听,可現下無論她說得再美、再悅耳,為博君一笑,仍是難的。
從他在不是自己意識所能掌握下、與她做盡男女間的私密事,而且是當著眾人面前做出那些事,從頭至尾尚能听見透進紗簾內的「秘技傳授」後,這幾日來,他形同被軟禁在這「飛霞樓」,美其名是為了幫他,說難听一些,他成為她的「禁臠」。
沒有他拒絕的權利。
她說要救他,他就得乖乖任其擺布。
倘若不依從、掙扎到底,他嘗試過的,結果惹來「飛霞樓」樓主與十二金釵客可怕的征服。那一晚,他連連勃發不歇,因吸入藥效驚人的媚香,他騰雲駕霧而去,闖進一個迷離又綺麗的境地,醒在隔日午後,內勁宛若被一掏而盡,羞辱感盈滿胸臆。
不說話了。玉澄佛懶得言語。她要他,欲獨佔他,如今,她願望已成,還需要他再說些什麼?
花余紅眨眨眸,竟有幾分挫敗地咬咬唇瓣,似乎不知該拿他怎麼辦。
重新振作,明曉得他視力尚未復原,卻仍沖著他露出極燦爛的笑。
「不說話拉倒,省得你又來指責本姑娘,反正我花余紅喜愛一個人,那便是一生的事,你教我纏上了,算你劫數難逃。」
今日的她,琥珀衫外罩著一件紫紅色的輕裘,長發如瀑,發上無任何飾物。那張小臉瞧起來下巴尖細了些,眸子顯得格外黑白分明,只是那眸底總時不時刷過黯色,減滅了該有的風采。
「咦?我頭上怎麼啦——唉,怎麼忘了,你眼疾尚未轉好。」發現他目光專注的所在,她舉袖撫著自個兒左耳上的發,搖搖螓首笑嘆。
玉澄佛微微一凜,深晦的瞳仁略湛。
他抿唇不語,轉身,抬起雙袖邊模索、邊往屋里去。
「小心!」見他險些要踢中樓台的檻兒,花余紅連忙過去扶住他。
瞬間,一股奇詭的熱麻由丹田竄出,迅雷不及掩耳地沖過各大穴位,玉澄佛背脊陡顫,想也未想已甩開她的手。
「別踫我。」一踫,那婬香似又纏繞,他腦子開始要不靈光,而這具肉身會有何種反應,如今的他再清楚不過。
花余紅怔怔然,沒留神他踉蹌的步伐挺自然地避開高起的木檻。
步進溫暖的屋內,他揮開惱人的層層紗簾,底下是整片鋪就著墊子的軟榻,他席地而坐,合起長眸,努力壓下丹田與胸中那些騷動。
該死!該死、該死、該死——他內心詛咒。人生至此,從未經歷過這般混亂滋味,這一段奇劫倒教他徹底看出,原來自己並非生性仁慈、性格溫文,他也有脾氣,有滿腔狂焰,他也懂得惡毒咒罵,恨一個曾與之笑言對語,似已彈動他心弦的女子。
他當真恨她嗎?
沉吟著,他沒能如願找到絕對肯定的答案,只是認為……他能恨她的。
紗簾被撩開,一抹黑影籠罩了他,熟悉的馨香隨之而至,除她以外還能是誰?
花余紅注視他片刻,見他平視的冷淡目光正好對上她莫名其妙絞在一塊的十指,兩只小手忙分開。
雖知曉他瞧不真切,但不知怎麼回事,真教那雙漂亮的長眼凝注,她心音總是促騰。是花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了嗎?
菱唇陡地一勾,她內心悄嘆,語氣卻顯得輕快。「要我不踫你是難了。沒踫你之前,你成天躺在軟榻上半死不活︰踫了你之後,瞧,都有本事甩開我了。所以,你還是讓我踫得好,多多益善地踫,有你好處的,不是嗎?」
玉澄佛抵不住膚下燥熱,此時,立在他面前的女子跪坐下來,抓住自個兒一小截衣袖,小心翼翼拭去他發梢、寬額和眉睫間的融雪。
他下顎略繃,喉結輕蠕,寬袖中的指悄悄握成拳頭。
「總有一日,我會離開這里。」薄唇上的瑰麗已恢復七分,他沉聲道,余音宛若在層層紗簾間穿回。
輕拭他額眉的小手頓了頓,花余紅端詳著他的五官,一抹近乎酸苦的味道佔滿喉間。她咽咽喉兒,柳眉飛揚,頷首。
「是啊!到得那時,你身體大好,又是翻手成雲覆成雨的玉家‘佛公子’。人人景仰你、搶奪你,視你為上上等的天鵝肉,非撕吞入月復了不可。唔……不過之前那些人死傷大半,江湖上因而傳開,說‘佛公子’不發火便罷,真要發火,那是鬼魅散盡、神佛退避,打你主意的人盡遭殃吶,呵呵呵……」
她還笑?真有膽子笑?
玉澄佛氣不打一處來,額角太陽穴突跳了幾下。
「你就不怕自個兒要遭殃嗎?」如此辱他、失信于他,要他視一切如雲煙嗎?
收回袖,她改而擦擦自個兒額際的融雪,慢吞吞擦著,狀若沉吟,只是嘴角一直翹翹的,仿彿他問了一個有趣又不太好解的問題。
「怕呀。怎不怕呢?」她這麼說,表情卻全無慌惺,忽而低柔問︰「玉澄佛,你身子要是好了、眼疾盡除了,會反過來整治我,也把我吸得干癟癟,像那日你對付‘蘇北十三路’總堂那些人那般嗎?」
他不語,呼息略顯濃灼。
「你舍不得嗎?」花余紅低笑。
「我沒有舍不得。」雙目細眯,五官又繃了繃。
「唉,你以往曾說,並未因我而吃醋,如今又說不會舍不得我,幾天前你還說過,寧願死也不願跟我要好……這可真糟呀!呵……害我心頭疼得要命,我先前還以為你待我好,多少是憐惜人家的,看來是我一廂情願了嗎?」
她總是這模樣,即便說的是正經事,話題合該嚴肅得不得了,她仍舊愛逗、愛笑的,常說些似真非真的瘋話。
左胸跳騰浮動,然而此時的玉澄佛最不需要的就是心亂,他再次遁入近乎坐禪的境地里,由她一個在那兒自言自語。
「好嘛,我承認,能獨佔玉家‘佛公子’,盡管你千萬個不樂意,我多少還是感到歡喜的,那真可說是我花余紅此生最值得說嘴的豐功偉業哩!我相信,定是有其他法子能助你泄去紊亂的內勁,不一定非得用大姊教授的獨門絕招,但是……但是……」稍頓,感覺到男子輕合的長目再啟,像是覷著她,但又不太像。
即便他瞧了,也僅是模糊黑影吧?花余紅鼓鼓女敕頰,雙手跟著捧住自個兒的小臉,手燙、頰兒也燙,替自己突生的羞澀感到好笑。
她天不怕、地不怕,都敢當眾把他「吞」了,如今才懂害羞,那可晚嘍!
那一夜有大姊和「飛霞樓」十二金釵幫忙,剛開始雖折騰許久,後來也漸入佳境。兩人都是頭一遭,大姊說,要「處理」得不妥當,不止姑娘家疼,男人也是會疼的。
她想問他疼不疼,可她心里清楚,他定是不肯回答的。唉……
拍拍暖頰,她潔顎昂揚,大有「敢作敢當」的氣魄,道︰「但是,我就是有私心,對你起私心。玉澄佛……我便是藉這個機會,順理成章吃了你。你若要罵我說一套、做一套,明明要你的甘心順服,到頭來卻不顧你意願,那我也認了。」
他依舊惜字,兀自不語。
花余紅直瞪著他陰郁卻高深難測的眉宇,咬咬唇,再咬咬唇,心口堵得有些慌。忽地,她將身上的輕裘扯掉,毫無預警地撲向他。
「唔……」玉澄佛被一撲倒地,待意會過來,驚覺姑娘竟跨坐在他腰月復上,雙手幾近粗魯地拉扯他的腰帶和衣衫。
「你干什麼?!」揮舞的雙臂很快被壓制住,她的散發隨著她傾下的臉蛋、一縷縷落在他胸前和耳畔。
「悶葫蘆!只有這時候,你才肯勉為其難地搭理我嗎?」她的軟唇已蹭上他的,徐徐吐出蘭馨。
「你起來!」玉澄佛心跳加速。
「我偏不!」張嘴咬住他下唇,又怕咬疼他,這麼裹足不前、不重不輕的,果然心里既惱他卻也憐他。
「你究竟還要如何?」他胸膛起伏明顯。
以往他未嘗男女情事,或者還能守住,如今身已識情,曉得姑娘家的美妙之處,而壓在身上的這一個又格外搔亂他心房,有情有嗔、似恨非恨,他像采蓮女手邊錯過的那一朵,盡管孤傲挺在斜風細雨中,花心已亂。
那似有幽怨的笑眸逼視他雙目,也不理他能否視物,朱唇低啟,說著她的瘋言瘋語。
「玉澄佛,我到底要干些什麼,你心里清楚得很,那些事啊,做起來總比用說的容易,不是嗎?」親親他秀挺的鼻,再吻吻他緊抿的嘴角,她低柔嘆著。「你沒舍不得我,也就是說,一旦你體內真氣導入正途,身子的狀況太好了,我也該糟了,準要被你活生生折騰死。呵呵呵……那好啊,你往後要折騰我,那我現下只好使勁兒折騰你,咱們禮尚往來、有來有往,也才公允……」
「你——啊啊!」他倒抽一口涼氣,斯文的五官忽地扭曲,因一只燙暖的小手已老馬識途地探進他胯下,他隨即起了反應。
就算再詛咒一萬遍的「該死」,他終究逃月兌不了欲念的枷鎖。
衣衫卸盡,發絲披散,他神情狂亂。
這一次未聞媚香、未食媚藥,他麥膚便已化作夏日荷塘,點點嫣紅綻放,然後是她如薰風般的撩弄,誘得那嫣紅大鳴大放地怒開了。
驀地,他抓住她一只柔荑,好巧不巧,指月復精確地按在她手脈上,掀唇,他仿佛欲說什麼,結果只會吐出教自己亦覺羞惱的促喘。
「怎麼?恨不得現下就施展你的異能,把我榨得干干淨淨嗎?你已經有這樣的本事了嗎?」花余紅毫不掙月兌,由著他握,半點防備也不懂得做。
交纏的兩人好快已變得濕潤,即便無「飛霞樓」的獨門媚香助陣,相貼的果裎軀體早似有若無地泌出婬香。
他身已非己身,混亂中听她低啞呢喃——
「你真把我毀了,我至少快活過……玉澄佛,你不把我榨干,那我只好先下手為強,把你先榨干啦……」
她愛說渾話,嘻嘻低笑。
當她扶住他發燙的胯下徐徐坐落,男與女的喘息聲交夾陡起,他頭暈眩不止,天地以一種想像不到的方式極端回旋。
前一刻,他腦子里想些什麼都已不重要,連何時放開她手脈、改而握住女子蠻腰,也全然記不得了。
他該感到羞慚。
他墜進魔道,然,這一次不是成為眾魔口中珍鱔,而是幻化成魔。
又或者啊,他體內本就藏著魔,只是自個兒如今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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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飛霞樓」與「浪萍水榭」各有各的風情,能在樓中住下,還連住十余日,在美人窩里當根廢柴,有「專屬」的美姑娘隨時伺候,這等奇遇要是說出去教人听聞,不知要羨煞多少狂蜂浪蝶。
但,如今在溫柔鄉里「作客」的男子玉澄佛,偏偏心境不同。
他要願意,這十余日或許會是他此生當中最不能忘懷的美妙體驗,只要心態一改,稍稍放下矜持,也不必太在意尊嚴的問題,他會過得相當愉悅,只是……可惜了。依他吃軟不吃硬的死脾性,要他甘心俯首比登天還難,每每心中有什麼柔軟東西要冒出頭,便硬是教他壓抑下來,不允那些厘不清的感覺持續坐大。
清晨時分,憑欄而立,整座「飛霞樓」籠在欲散不散的薄霧中,風是濕潤的,不曉得是否他多心,隱約嗅到了早春氣味,教他忍不住多作好幾個深呼息。
身上多處的外傷大部分已結痂愈合,只除大腿外側被咬掉一小塊的血窟窿,新肉尚未長全,但在那姑娘連日細心照料下,傷口已消腫,若不去牽動大腿肌筋,已甚少感到疼痛。
每日她為他換藥,低垂娥眉,臉容幽靜,一雙小手忙碌而伶俐,他總要憶起第一次與她邂逅,在那湖心畫舫中,她服侍他穿衣、穿鞋時的模樣。
……我姓花,花開花謝花余紅,你喚我余紅吧!
舉袖,輕按左胸,仿彿這麼做可以制止那些拚命要鑽出來的、極度頑強卻也相當耐人尋味的韌絲。
……正因對象是你,我也就不覺委屈。
斯文略帶病氣的五官陡凜,他合睫,丹田之氣沖出,右臂肌理微突,在他悶哼一聲的同時,一團幽火從他右掌竄燃開來,由白至青,再由青轉紅。
微微抿唇,他將發火的右掌移至大腿外側那處傷口,幽火隨即侵入衣料。
熱而不燙的感覺持續著,他能感受到愈合時,肌肉拉扯和迅速生長時所興起的搔癢和刺麻,才眨眼間的功夫,那傷已然消失,無須親眼目睹,玉澄佛心中再確定不過。
「很好,看來閣下不僅眼力早復原,連傳說中的異能也已恢復……」
那人話音未竟,玉澄佛已車轉回身。
薄霧中,那件墨色披風似有生命,隨風凜掠、鼓揚。披風的主人生得異常高大,瞧得出有幾分胡族血統,他神不知、鬼不覺地躍上「飛霞樓」,一膝高、一膝低地蹲踞在邊角的欄桿上,盡管生得一雙尺寸異于常人的大足,他姿態卻閑適輕松,穩穩盤踞。
玉澄佛雙眉略沈,目中精光銳現。
見那異能驀地大增,兩團幽火盡起,胡漢咧嘴一笑,炯目與玉澄佛相對。
「別火。‘佛公子’在‘蘇北十三路’的老巢穴一戰驚天,我沒病沒痛,不希罕所謂的‘青春恆駐、永世不老’,閣下可以把火收起,我不想落得跟當日那些家伙一般下場。」
「未請教?」玉澄佛略頷首,戒備之心稍退,雙袖一翻,將幽火暫收。
胡漢子道︰「名字就用不著提了,不足掛齒。我來只為一事,想與‘佛公子’作個交易。」
玉澄佛眉間淡蹙了蹙,不明究理,靜待對方下文。
胡漢子笑笑又道︰「你在花家小妹身上種毒,我護你回江南玉家,如何?」
玉澄佛一怔,尚不及啟唇,對方忽地拋來一物,他下意識揚袖兜住,是一只黑墨墨的小瓶。
「這是用‘紫相思樹’所開的花作為引子,又合上幾種極難入手的材料所提煉出的——」
「‘紫相思花’是迷情的聖品。」玉澄佛忽道,五指緊握小瓶。
胡漢子挑挑粗眉,干脆躍下欄桿,雙臂盤胸立在他面前。「你竟曉得?」
俊頰似有若無地飛掠紅痕,玉澄佛淡淡道︰「我到過‘浪萍水榭’……余紅姑娘的四小婢曾對我提過。」
胡漢子紫唇略抿,沉靜片刻,點了點頭。「是。那地方確實植了不少‘紫相思’……」似有如無的,他粗獷面龐也紅痕飛掠了。
突然之間,一股詭譎的緊窒堵在胸間,玉澄佛頓覺抑郁,滿嘴不是滋味。
「閣下也曾拜訪過‘浪萍水榭’?」嗓音沙啞得教他心頭一凜。
胡漢子低笑。「那些‘紫相思’是我所種。你說我到過沒有?」
漂亮的長眼湛動,玉澄佛一時間無語,定定注視對方。
……你該不是吃醋了,以為我真喜愛上人家嗎?
我沒吃醋。
唉……我倒希望你吃呢。
不!他沒吃!他沒有!
「你說什麼?沒吃什麼?」胡漠子疑惑地挑眉。
玉澄佛猛地回過神,意會到自己的低喃,俊臉陡赧,內心一陣苦笑。
深吸口氣,他吃力地咽下喉中無形塊壘,沉靜反問︰「閣下欲對余紅姑娘下手,是因為與她曾有過節?」
沒想到胡漢子嘴巴咧得更開,笑得未免教人費疑猜,忽而,他嘴角拉平、虎目爍輝,恨恨道︰「非也。與我結下梁子的只有一個——‘飛霞樓’樓主花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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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十日。
「飛霞樓」里氣氛有些緊繃。
緊繃的原因在于「飛霞樓」樓主花奪美和小妹花余紅連日來的爭吵。前者主張將「拘禁」在樓中多日的「佛公子」送還江南玉家,說道他情況已有起色,體內凌亂飽漲之氣已散去大半,倘若他真有異能,而異能也已漸漸回復,想必余下的內外傷也用不著花家人多操心。
在花奪美眼里,「佛公子」可是佔了天大的便宜,受委屈的自是她那個動了情的笨小妹,然而那男人不懂得感激,只會擺張死人臉,常是三拳打不出個悶屁,仿彿一干人玷污了他多聖潔的身軀和人格,瞧得她一肚子火。男人一入床帷是什麼德行,她花奪美見過的還算少嗎?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老娘我就不信,他在‘飛霞樓’這段時候,沒嘗過快活似神仙的滋味!」
「大姊……我耳力好得很,用不著吼啊。」花余紅午後經過樓主香閨,直接便教姊姊的一只黑紗袖擋將下來,拖進香閨里又一陣叨念,無非是要她快刀斬亂麻,盡早處理「佛公子」這顆燙手山芋。
花奪美一手支腰,一指已戳向妹子的額際,聲量依舊。「我惱啦,不吼受不住!你啊你,要什麼男人沒有?隨手一招,春江里任逍遙,你要是把那個姓‘佛’的看作入幕之賓,吃干抹淨了事,一腳踢開換下一個,我還給你鼓掌叫好,可你偏偏就這麼不省心,著了魔似的非他不可,簡直賠了夫人又折兵!」
「大姊,他其實姓‘玉’,不姓‘佛’。」花余紅無辜地眨眨眼。
「你你你……我都快被你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你還來忤逆我!」花奪美受不住打擊般,倒退兩、三步,一跌坐在胖胖的坐團上。
花余紅起身為姊姊倒了杯茶,挨近,邊拍撫著花奪美高低起伏的胸口,邊吐氣如蘭地低聲道︰「大姊,別惱啊!咱們花家的女兒其實都一樣的,我就喜愛他一個,瞧對眼,入了心,欲放不能放,欲忘不能忘……大姊應該最能體會,看來看去,游戲人間,結果還是只愛那麼一個,不是嗎?」
「你、你、你……」花奪美呼息一窒,俏臉陡赭,也不知是被氣紅臉兒,抑或為了其他?
花余紅微微笑,把茶杯放進姊姊手中。
連作好幾個呼息吐納,把茶飲盡後,花奪美才將心緒穩定下來,絲毫不提方才之事,直接轉了另一個話題。
「江南玉家重金懸賞,說道誰要能有‘佛公子’的確切下落,便得賞金一千兩,能尋到他之人,再加五千兩黃金。把他窩藏在這兒,也不是長久之計,大姊不是怕麻煩,我只擔心你。」
「大姊……」花余紅心口泛熱,笑意深濃了些。「我知道自己在干什麼,沒事的。」
「你深陷當中,姊姊我是旁觀者清。」花奪美輕哼了聲,為自己再斟杯茶飲盡,已恢復她那玩世不恭的神氣。「那個無情無義、道貌岸然的家伙,你待他好,他棄之如敝屣,干脆趁現下養肥了、養壯了,咱們一刀宰了他,吸他血、啃他肉,讓咱們‘飛霞樓’眾姊妹也來長生不老、無病無痛。」
「大姊!」花余紅笑嚷,麗眸瞪得圓亮。「你明知道那個江湖傳言是假的,他才不是什麼神佛加持、早非凡身呢!就是……就是天生有點異能而已啊!」
「真是假的嗎?我瞧你近來變得越來越美,肌膚吹彈可破,都把我和十二金釵們硬生生比下去啦!看來傳言還是有幾分真,奪了‘佛公子’童子身,即便不能青春恆駐、永世不老,那也滋潤得很。」
……滋潤得很?!
花余紅瞪著姊姊,本想忍笑,無奈雙頰已然紅透,無數旖旎的畫面紛紛躍上腦海,更加不能忍俊。
被滋潤到了嗎?
她笑音如鈴,佯裝要捶打大姊,兩姊妹笑鬧成團,內心某個角落卻逸出暗嘆——
那男子若是甘心情願,而非受迫,一切就更旖旎、更覺「滋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