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浦春柳暗花明
深長形寢房中,八面軒窗皆合起,染過金粉般的春陽透過鏤花窗紙,光束斜斜而落再冉冉騰起,光中能清楚瞧見浮塵細粒。
她被侍童領進房中,在寢房主人的授意下,得以深入其內。
此時的她就坐在內房平榻前的胖蒲團上,即便穿著長裙,也學男子盤腿而坐,相當自在愜意。
然,她隨意的姿態沒能維持多久。侍童利落地卷高眼前那幕金絲竹簾,簾後寬敞平榻上,那側躺的修長身形慢騰騰撐起,讓侍童在背後墊高軟枕,他半臥著,輕咳幾聲,幽微光線籠著他全身,散發如緞,面色似雪,那雙眼顯得特別深亮,讓她想起養在自個兒閨房中的玄晶玉,那是她去年及笄,大姊送給她的,她把晶玉養在泉水中,玄色越變越透,黑得發亮,就似他這雙美目。
她有些瞧痴了,心頭懵懵的,身子麻癢,有什麼在暗處騷亂。
她家大姊總說,看對眼、入了心,整個人就要飄飄然,想沖著那可愛的人兒笑,無端端地笑,而「飛霞樓」里閱人無數的七十二姝說得更直白了,倘若看對眼、入了心,就覺那人不是人,是一道上等佳肴,是香噴噴的天鵝肉、是汁豐敕的大蟠桃,惹得人內頰津液生涌,小肚皮大打響鼓,恨不得把對方吞得精光。
她奇異地感到肚餓。
明明兩刻鐘前,她才在外廳吃過侍童備上的各色糕點,啃掉一大顆脆紅隻果,但看見這男人,她心慌慌、肚空空,竟像好幾頓沒吃似的。
大姊和七十二姝所形容的,就是這種感覺嗎?
餓啊……好餓……
「花二姑娘,這封信確實是我師尊南浦散人的親筆,二姑娘走了兩天路程,親自將信送達,一路辛苦了——咳……」男人一手握拳抵在嘴邊低咳起來,另一手仍扣著幾張信紙,侍童挨近要幫他撫胸順氣,他搖搖頭,再淡淡一個眼神,伶俐的小侍童便退了開。
「公子,等會兒該服藥,盛春下去看看藥煎好了沒。」
「去吧。」
名喚盛春的小侍童一副少年老成樣,畢恭畢敬地退出寢房外,獨留病懨懨的主子與一臉古怪饞相的訪客。
這一方,被當成美食垂涎卻渾然未覺的男人壓抑喉間熱氣,他深呼息,目光重新落在離自己僅有幾步之遙的少女身上,緩聲再道︰「師尊自五年前離開南浦柳莊雲游四海後,一直未有消息捎回,不知花二姑娘是何時見到他老人家?現下他人仍在江南一帶嗎?花二姑娘?姑娘?」
盤坐在蒲團上的人兒驀地一震,彷佛被人從夢境里發狠扯回。
她臉熱耳熱、心熱喉熱,沖口便道︰「我叫冷香。夜寒風細花冷香。我有小名,家里人都喚我小香。」略頓,又補一句。「我大姊的小名是大香,我行二,所以是小香,你喚我小香吧!」
男人病中猶俊的冷顏明顯怔了怔,眼神定定然,似是對眼前少女多出幾分專注。
房內一靜,他淡色薄唇忽而勾出弧度,極淺的一道。
笑了……
他、他笑了呀!
其實是偏冷味的笑,有些教人模不透,但落在花冷香眸底,男人揚唇模樣卻似迎陽緩綻的花、如紅苗兒小小的文火,讓她心窩既喜且暖,頰內泌出的津唾都快垂涎而出。
他呼息略喘,眉目間冷俊不退,僅又勾勾嘴角。
「我師尊和妳家霜姨交往多年,是忘年的知己好友,與當年江南、江北兩位加入『飛霞樓』的花魁娘子亦有些淵源。『飛霞樓』內庇護各路女子,樓中眾女非習武自保不可,妳們人數眾多,半數以上不懂武,更無武功高絕者,是以排陣對敵最為可行。」
花冷香螓首一點,盤坐姿態改而跪起,坐在自個兒腳跟。
「你師尊也這麼說呀!他幾年前應我家霜姨之請,替『飛霞樓』排了十二劍陣,這次他老人家到訪,竟命你那位姓余的師弟試陣,才挺過兩刻,劍陣便被你的好師弟給破了。」
說到最後,她語氣酸中帶嗆,男人半掩在發幕內的柳眉淡挑,目底微湛。
「原來余師弟也在。」
師弟出南浦柳莊半年,就為打探師尊下落,看來是尋到人了。
美唇抿著似笑非笑的一抹,他低咳兩聲又道︰「姑娘不必惱,我余師弟筋骨奇佳,天生的習武美材,幾盡得我師尊真傳,『飛霞樓』十二劍陣抵得過他兩刻狠攻,練劍陣的十二位也算了得。」
「你那位散人師尊也這麼說呢!」咧嘴笑,翹挺的秀鼻和下巴很有得色。「他還從樓中挑出百來位姊妹,說是可接著練二十四劍陣、三十六劍陣,甚至是七十二劍陣,再將不同陣式分內外合圍,一旦練成,即便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人物必也不敵。」
他輕頷首。
「我師尊手書一封,提的便是此事,要我為『飛霞樓』新設劍陣……」
師尊向來玩性重,攬下的擔子只管往他這個大弟子肩上一擱,撒手又不管了。這封信中的用辭當真得了便宜還賣乖,說他成天窩在柳莊、躺得平平的沒事干,特意找些活兒讓他消遣消遣……低嘆,發絲拂面,他徐慢將發攏于耳後,察覺到小姑娘仍一瞬也不瞬地直盯著,還拿手背擦唇拭顎,彷佛……流了口水?
「花二姑娘,除新設劍陣一事,我師尊尚在此信提及另一事,妳可清楚?花二姑娘?」小姑娘怎麼老恍神?
花冷香背脊陡凜,回過神,她咽下津液,朝他綻笑。
「隨波公子意隨波,外頭的人都稱公子是最最隨和之人,南浦散人也夸你是他最最好脾氣的徒弟,我有小名,你喚我小香啊!」
「師尊就兩個徒弟,與我余師弟相比,我脾氣確實稱得上好。」不過他相當懷疑師尊所謂的「夸贊」,根本是嘲弄多些,當初「隨波公子」之名便是師尊胡亂搗騰出來的。
現下,小姑娘要他遂了她的意,隨波順流,又有何難?
「小香……」
「是。」那幽喚果然悅耳啊……花冷香擱在大腿上的小手忍不住搓了搓,跟著緊握成拳,頰面有兩團紅。
她深吸口氣,脆聲笑道︰「信中所提的另一事,我當然清楚,南浦散人說他可憐的徒兒徒有一顆好腦袋,身子卻破敗得可以,他雲游四海這些年頭,主要是為了替病徒兒尋找一名陽年陽月陽日陽時所生的純陽女,這純陽女越純越佳,需得八字純陽,形貌筋骨也要朗麗健美,呵呵,說的就是我這模樣呀!」對自個兒身容相當自信,她挺胸,下巴嬌揚。
「妳曉得純陽女的用途嗎?」
她爽直點頭。「你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的純陰男,很純、很純的那種,年少時練武不當傷及心脈,因而內息太虛,需要純陽女的鮮血護體調氣。」
他將師尊的親筆信慢吞吞收妥,聲微凝道︰「這並非一次便了之事,至少每隔半年都得飲一次鮮血。雖說飲血調氣,可會有怎樣的進展沒誰敢說,要是拖上妳一輩子,妳也讓我飲?」
「好啊!我讓你飲。」她無一絲遲疑,答得快又明朗。
他眉宇似有波動,目光重新落在小姑娘臉上,玄瞳深深,探究著。
這一次,他方寸輕蕩,終于將注意力攏向她的長相和身姿——
她並非膚若凝脂、柳身柔態的女子。
她有張小小的、溫潤的瓜子臉,膚色偏蜜,細眉飛挑,濃睫圈圍著一雙明亮大眸,眉眸間英氣卻也不失嬌麗。
她巧鼻生得好,鼻頭微微翹的模樣很可愛,有些不可一世,而生得更好的是她那張桃唇,豐厚形綺,真如一顆小艷桃。
一身黑紅相搭的輕便裙裝將她身形大略勾勒,只覺她骨架勻稱,個兒雖嬌嬌小小的,四肢卻屬修長。
不可否認,她這模樣,全然符合「朗麗健美」四字,連笑都透出熱力。
「柳歸舟……」她忽而連名帶姓喚他,蜜臉瓖光似地發亮。
他沒答話,僅側了側首等待著。
「你飲我的血吧!雖然世間很純、很純的純陽女並非只我一個,但我就想你飲我一人的血便好,你別去飲其它姑娘的。」
小姑娘腦袋瓜里轉些什麼?
「若為幾個劍陣,妳倒無須如此,我師尊既有指示,柳某定會應承下來,不教『飛霞樓』眾位失望。」
花冷香晃著螓首,笑吟吟問︰「柳歸舟,你自個兒說,若再不飲純陽女鮮血,繼續放任身子衰敗,你該怎麼活?」
不能活。
他心里再明白不過。
沒那味純陽女血當引子護心保脈,他再拖只怕沒多少時日,而師尊更是知曉他病況,才會把這麼一名絕品的純陽女送進南浦柳莊來。
他內心苦笑,入息的薄氣搔癢嗓眼。
費著勁,他暗自忍下咳嗽,卻听到那嬌脆聲揉笑又起——
「柳歸舟,沒有我,你可難活了。你活不了,實在可惜,沒把你救活,我會扼腕至極的,所以……你就認了我這一口血,當我的人,可好?」
依柳歸舟冷若清雪的脾性,甚少有事能往他心湖掀浪,然此時際,他呼息頓了頓,薄氣團結于胸,小姑娘眸中毫無掩飾的興然和傾慕朝他兜頭罩落,大方得教他怔然。
好半晌,兩人就這麼對望著。
他淵潭般的美目鎖住她率真帶艷的瞳眸,小姑娘家大抵豪放慣了,坦坦然接受他的凝注,頰紅唇翹的,彷佛真十分喜歡他。
「當妳的人,是要我跟妳在一塊兒,成雙成對那樣,是嗎?」
「是!」
答得好爽快啊!
瞬間已寧定下來,柳歸舟淡唇徐徐露笑,見她容如嬌花滿綻,陡又發亮的眸光黏上他的嘴,痴痴的、嬌憨嬌憨的,舍不得眨睫似的,他忽地意會到,原來,她迷上他涼淡的笑嗎?
真是個奇怪的姑娘……他暗嘆,不禁又問︰「妳芳齡多少?及笄了嗎?」
「柳歸舟,我十六快十七了呢!你呢?」朗音清潤。
「才二八芳華呀……」他如吟一曲,似嘆似笑,有什麼正欲道出,小侍童在此時去而復返,手中托盤呈著一盅冒白煙的湯藥,緩步走近。
「小香,妳不是想知道我幾歲?過來些,我告訴妳。」柳歸舟道。
花冷香先是被他喚自己小名的語調弄得幾要筋軟骨酥,這男人尚在病中就有這等魔力,待哪天痊愈了,豈不一笑傾人城、再笑滅人國?!
見他徐笑眨眼,她快要挺不住似地微晃螓首,跟著翹鼻微乎其微一皺,眼珠子左右溜了溜,亦眨眨眼。
「好啊!」她大方挨近他,近到兩人僅剩一步之距,帶藥香的寬袖驀地卷住她單臂,一股綿勁將她往平榻內側拖去。
她順勢卸力,並未驚慌叫嚷。
喝聲而出的是另有其人。
所有變故起于瞬息、止于瞬息,快如雷電。
她被帶上榻,同時,假扮侍童之人潑出那盅熱呼呼的玩意兒,湯湯水水朝平榻灑落,花冷香只見一幕錦被當空翻旋,倏地兜住那些液體,有幾滴濺在榻面,隨即發出「滋滋」響聲,眨眼便蝕透軟墊,毒得很哪!
「柳歸舟!」來人暴眼大喝,手中多出一對七寸匕,唰唰兩聲劃破錦被,眼見就要刺入柳歸舟胸前!
三根芙蓉金針從柳歸舟身後疾發,對準那人眉心、喉間和羶中三位。
花冷香發出的金針不及射中目標,可對方手中的七寸匕竟凝在半空不落,也沒見柳歸舟的寬袖如何揮動,那人便如飛在強風中的紙鳶,線絲陡斷,掃得他身軀往後直飛,去勢不歇,撞毀不少擺設。
「公子!公子——」正牌的盛春小侍童破門沖入,後頭領著幾個瞧起來頗有功夫底子的柳莊家僕。
見房內亂象,大伙兒不禁瞠目結舌,又瞥見送信來的姑娘就窩在主子榻上,主子狀似擋在小姑娘面前,然瞧他面色如金,兩頰透出奇異虛紅,倒像是想往人家軟綿綿的懷里倒落。
「公子,這人是個侏儒。」率先回神過來的家僕將那名被重手震昏的不速之客扳正身子,看清對方長相。
柳歸舟點點頭。「是『五華門』的屠家兄弟之一。」
小盛春听了一臉氣憤。「公子,他『五華門』外表做正當營生,其實壞事全干透了!強盜奸婬,誘拐孩童,鬧得南浦三川這兒人心惶惶,你看不過眼,這才獻計給縣太爺,將他們底細全給掀了的。偏那天官府圍『五華門』拿人時,被屠家兄弟給逃了一尾,這鬼家伙還真有膽,敢上咱們柳莊來?」更可恨的是,還扮作他侍童模樣!
柳歸舟面無表情,只平聲道︰「把這人捆好交給官府。另外,讓幾個人到後山那條竹徑探探,怕是出事了。」
南浦柳莊前有柳林,後有竹山,皆以陰陽五行之奇術設下機關,只留後山竹徑方便采筍人家使用,外人能模將上來,多半是尋到那條隱匿在竹林間的小徑,就怕有采筍人家經過,與姓屠的打了照面。
家僕們應聲,有人已動手把癱在地上的「尸體」抬走,侍童嘴巴動著,還說了些什麼,柳歸舟任那聲音飄過。
一具柔軟身子很親密地挨著他,不是肌膚貼著肌膚那種親密,而是他能感覺到對方呼息吐納的溫息,甚至是膚孔散出的體氣。他背心溫溫熱熱,被烘暖著,耳中有些嗡鳴,他的單袖似乎自始至終都與姑娘家的一只藕臂交握。
這小姑娘啊,他護她于身後,而她不慌無懼,反應出乎他意料外的迅捷。
頰畔發絲輕晃,他徐徐側過半面,玄玉般的眼對上身後近在咫尺的麗顏。
他看到她咧出兩排細貝般的白牙,無絲毫忸怩,意緒朗朗。
突然,她綻笑的模樣驟變,雙眸厲瞠。
她杏眼原就清亮,此時瞪圓了,氣勢十足。
「柳歸舟!」
「噗——」
緊聲脆亮的叫喚一起,他心知不妙,真無力隱忍了,堵在胸臆間的鮮血沖喉而出,艷艷地噴了她半身。
柳歸舟跌入闃暗中。
有模糊錯覺,他像乘舟在黑川上,泛游、泛游……周遭是無盡的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小舟從此逝,他的余生將在此化作永恆。
被黑暗吞噬,他並無懼意,倘若真要說,也許……或者……是有一點點悵然若失。有些事他未及嘗試,有些人未及深交,再有,他在這黑川上孑然一身,連張琴也沒帶,小小可惜了。
「妳……妳干什麼?!我家公子吐血,妳做啥把自個兒也劃出一刀?是嫌我還不夠忙亂嗎?好啊!妳喜歡挨疼,也沒誰攔妳,妳高興劃幾刀就劃幾刀,血別亂灑就成——喂喂喂!妳扣住我家公子的頭干什麼?哇啊啊——妳、妳妳給他灌什麼?!」
「盛春,你好吵啊!」
朗音微帶嬌糯,听得出聲音的主人正笑嘆著,尤其「盛春」二字,她喚聲淡揚,音波起伏,竟有撒嬌意味兒。
他竟無端端想笑,有種詭異的舒心暢意,黑墨墨的川面忽地興起波瀾,無人掌控的小舟朝那聲源而去,將他送出那團渾沌。
「妳、妳別這麼喊我名字!」小侍童聲顫抖,努力要抖落雞皮疙瘩似的,跟著忿忿又嚷︰「我家公子都這樣了,妳還亂來?妳放手不放?再不放手,我……我跟妳單挑!」
「盛春,乖,把這封信從頭給我讀透了。我的血寶貴得很,你家公子多飲多強健,你再吵,我拿金針扎你。」略頓,笑道︰「還要月兌你褲子,擰你肉肉的小屁。」
「妳妳妳……混、混帳!過來過來!單挑啦!咦?耶?是上尊寫給公子的信……」氣蹦蹦的罵聲陡然一緩,隨即傳出幾張信紙被「唰唰唰」迅速看過的聲音,接著小侍童態度大變。「快快!給多一點!妳別小氣嘛,待會兒我幫妳熬養生補血湯。那口子夠不夠大?要不要再多劃個兩道?公子、公子,嘴張大些!公子,咽下去啊——」
「你這小屁孩子,剛才罵誰混帳?」
「……我罵自個兒行吧!」
又想笑了。真奇啊!
他意識不定,旁人的聲音如亂風過耳,他沒想捕捉,卻也能莫名其妙被逗樂。
溫稠的液體滑過他咽喉,微腥微甜,那是鮮血獨有的暖度。
他正被人喂飲,純陽女之血原來融著奇異馨香,香味分作三段,先是溫腥味,入喉前化作暖甜,落進肚月復後,他的鼻與口舌、喉與胃袋都泛異香,他下意識拉長吐納,氣息濃馥,左胸與丹田熱呼呼。
他飲了她的香血。
他受形勢所逼,不得不飲。
他受那氣味引誘,嘗過後,不能自抑。
他只好認了她這口養命血。
全身輕飄飄,如春日飛花,四肢百骸被烘得暖暖的。
這一次,他睡沈過去,進入無夢的境地……
待意識悠悠轉醒,寢房中,那一大一小、一嬌一躁的鬧聲仍在——
「妳干麼月兌公子衣服?妳、妳別亂模!」小侍童緊張兮兮。
「傻孩子,我助他運功療傷,月兌衣才好辦事啊!」
「不用!」童音氣急敗壞。「妳那什麼三腳貓功夫,根本沒幾分內力能使,要不是我家公子護妳,妳早被姓屠的那家伙潑得坑坑巴巴,還在這兒胡吹大氣!我看啊,妳就是瞧公子生得俊,想吃公子豆腐!」
「盛春你好討厭,知道了還說得這麼響,你家公子听了要不好意思的。」
「妳——妳——我跟妳單挑到底!妳下榻來,別跟公子窩在一塊兒!」氣跳跳,小子現場跳加官。
「打一開始便是你家公子硬拉我上榻,他要壓著我,我只好由他。再說,他現下病歪歪,我也不忍拂逆他呀!」
柳歸舟以為自己正勾唇笑開,其實僅從唇縫逸出斷斷續續的低吟,然而這小小動靜已讓在場之人將注意力全匯向他,忘記上一刻鬧些什麼。
他睜開雙目,房中擺設已換過一批。「春」字輩的侍童有三名,陽春、逢春、盛春,陽、逢二春乖乖守在平榻前,烏亮大眼驚奇地隨著發言之人來回溜轉,愛裝老成的盛春此時竟惱得圓臉通紅,胖胖頰讓人想掐上一把,真可愛……可愛?他因這個想法心神更舒散,左胸的窒悶大大和緩。
他垂目瞄了眼,內襦的前襟大敞,平滑胸口竟多出一只……小手?
那狀若無害的小手平貼著,似有情、若無意地慢揉,他一凜,感覺胸前男性的突點確實正遭她玩弄。
枕在女子雙腿上,他忽地舉袖按住胸前那只秀美「狼爪」,看向她。
「柳歸舟,你可醒啦!」眸亮聲清,「狼爪」的主人又露出饞樣。
「公子,您運氣牽動心脈舊疾,吐出好多血,郝管事已派人去尋上尊和余爺了,有他們在,能用內力護公子心脈。」盛春顯然是「春」字輩的頭兒,見主子醒來,三個小侍童同時挨近,仍由盛春開口說話。
「遠水救不了近火。」花冷香哼了聲。
「妳、妳是……狼子野心!其心可誅!」硬要擠出成語。
哪知花冷香竟朗聲樂笑,嬌軀一撲,一把抱住病美男,惹得盛春咬牙切齒,年歲更小的陽春和逢春則瞪得眼珠子都快滾落。
「公子啊——」
柳歸舟無話可說,既好笑又覺無奈,只給了三個小侍童一道眼神,略揮寬袖。
盛春盡管滿臉不願,心里仍犯嘀咕,也僅能遵照主子意思,與其它二春一塊兒退出寢房。
「我拉妳上榻前,妳已察覺來人不是盛春嗎?」他由著姑娘摟抱,動也不動。
花冷香終于直起身子,迎向他的注視,笑盈盈。
「我是嗅到那盅毒水的氣味,那股味兒與寢房內的藥香大大不同,才知事情有異。柳歸舟,我鼻子可靈了,咱『飛霞樓』的香料和迷香買賣,全從我那兒出貨,要分辨藥香和毒水味,當真易如反掌。」
他徐緩眨動略澀的雙眼,面龐清冷,嘴角淡然一揚,這笑不成笑的一抹乍現,他發覺小姑娘蜜頰生暈了,便如他所預想的那樣。
如此迷戀,毫無理由,真是對他……一見鐘情?
一見鐘情啊……
他將擱在胸前的那只小手翻過來,她前臂用布條裹了厚厚一層,白布仍滲出血點,按滲出的面積估量,傷口少說也過三寸。
眉峰蹙了蹙,他眼神闃靜。
「我喝了妳的純陽血。」
他飲下不少,他記得。
「你認我這口血,就認我一個,我很歡喜的。」她紅著臉,或者因為害羞,也可能是太過興奮。「柳歸舟,跟我玩,好嗎?」
他深深看她,忽而道︰「妳二八芳華,我已二十有八,對妳來說,我是老男人了,妳仍想跟我玩?」
花冷香抓著他一綹烏發輕掃他優美的下顎,杏眸水汪汪。
「我家大姊和『飛霞樓』里的姊妹總說,看中了就得出手,不出手要後悔的。柳歸舟,我不喜歡後悔,行樂須及時啊!現下你二十有八,我想跟你玩,往後你三十八、四十八、五十八了,只要我歡喜,還是要纏著你、跟你玩,我這口血總能喂你許久許久,喂多久,我就纏你多久。」
男人美目隱隱湛動,有什麼掩在底層,耐人尋味又難以闡明。
沈靜片刻,他似慵懶、似虛弱地低應了聲,長睫微斂,模糊微笑。
「妳可別一直欺負盛春。」
聞言,花冷香蜜臉瓖金,呼息一弛,手撫上他的頰面。
她露齒笑,笑得像只偷了腥的貓,眼角眉梢盡是春風。
「那我只好一直欺負你。」
于是乎,她輕扣他下巴,把紅女敕女敕的小桃唇堵落,不知羞恥地玩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