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
江北的藕香蓮種開得正盛,株株黃瓣蓮花在淤泥中亭亭玉立,開著花,連著藕,蓮子顆顆飽滿圓潤,與江南的雨中蓮大異其趣,更質樸些,也更豐饒些。
明明合同上簽的是坐鎮「太串行」會館,卻常被主子拖住碼頭倉庫的老掌櫃,今兒個一把老骨頭終于能賴在會館了歇上一歇。
老掌櫃盯著伙計將今早送達的海味入庫收妥,再吩咐兩個新入行的小伙子架起梯子,把正廳燙印在左右兩根紅柱上的金字擦拭干淨。
那兩行大金字寫著——
萬商雲集,百貨風行,滿滿當當,應有盡有。
財源廣進,利路亨通,戰戰兢兢,說到辦到。
小伙計手腳俐落,沒一會兒便把紅柱擦得發亮,兩排打字也亮晃晃。
老掌櫃滿意地連連頷首,捻著顎下灰白胡子,他剛咂幾口新茶潤喉,已嫁進「太川行」游家,當家快滿兩年半的主母在此時來到會館,與他說了會兒話。
「少夫人,您今年開的那份貨單子,崩擔心,包在咱身上,時候到了,一準給你備好。」談過事後,他一路將人送出會館,顧前護後的。「留神留神,上小階了,前頭還有門檻呢,您小心走。」實在沒辦法,這位個兒小小、性情寧穩的當家主母如今有孕在身啊!
「老掌櫃,您忙去,別送了呀!」跨出會館大門,禾良回首笑道,一首習慣性擱在自個兒快足五個月身孕的肚月復上。
今兒個隨主子出門的銀屏挽著竹籃,籃中裝著剛從老掌櫃那兒取來的幾件干貨。禾良瞧了眼那籃子後,眸光又放回老掌櫃干瘦的臉上,溫聲道︰「這事還得瞞著老太爺,我想給他老人家一個驚喜。」
老掌櫃笑答︰「行。要瞞老太爺那可容易嘍,總比瞞秀爺簡單個八、九倍。」
哎呀呀!說曹操,曹操到。話才扯上,怎麼人就來了?
「秀爺,您回來啦!咱讓人給各位上茶。」
听到老掌櫃揚聲招呼,禾良循聲望去,見自家大爺一身舒爽銀絲衫,領著三位打外地來的商家來到「太川行」會館前。瞧這時候,都過午了,該是談了一上午的事了,招待來訪的商家們在外頭酒樓用過午膳,現下才又帶人回來。
她剛跨出大門,游大爺則站在大門外的石階下。
他抬頭迎視她,眉目尋常般冷淡,嚴峻俊顏不見半分軟色。
「爺。」禾良垂頸斂眉,不著痕跡地退到一旁讓出走道。
銀屏見狀也趕緊抱著竹籃退退退,退到溫良可人、和順秀氣的主子身後,躲那個笑比不笑可怕的大魔。這兩年多來,她早學乖了,反正主子一個人時,她就緊黏主子不放,主子要被大魔纏上,她能退多遠是多遠,無情無義,絕不回頭。
這一方,大魔還沒開口,三位外地商家已相繼出聲道︰「秀爺,這位是您……」
「我內人。」
「啊,原來是少夫人!好呀,秀爺,閣下實在福氣,少夫人生得高額圓顎,兩耳厚潤,一見即知是多福之相,能庇蔭夫家。」
「難怪‘太川行’;近些年生意愈做愈大,貨源愈開愈多,各地貨棧也愈來愈旺。哈哈,咱瞧少夫人已有孕在身,游家商下一代主事真要有譜了,秀爺您好福氣,好啊!」
我游家下一代主事有沒有譜,干你屁事!
看啥看?我娘子生得溫美柔潤,只有本大爺能看,再盯著她直瞧,別怪大爺我戳你招子!
「秀爺,請各位老板進會館內談事吧,都杵在大門前,倒像‘太川行’招待不周了。」
輕柔的女生徐徐插進。
游研秀微乎其微一凜,有種被看穿的狼狽,雖不至于惱羞成怒的地步,但不太甘心還是有的地步,但不太甘心還是有的。于是,他嘴嘟了嘟,雙頰鼓了鼓,而掩在袖底、準備探出來戳人眼珠子的劍指終是一放。
他領人跨入會館。
經過禾良面前時,三位商家老板有禮地朝她拱手、福福身,他游大爺卻拽得二五八萬,瞧也沒再瞧她,只平淡地問了句——
「上哪兒去?」
「回一趟‘春栗米鋪’。」她垂眸細語,全然一副以夫為天的溫馴模樣。
「嗯。」他沒再多問,雙袖負于身後,走往里頭正廳。
「銀屏,咱們走了。」待他們全進了會館,禾良這才走下石階。
「我沒走快,只是步伐大了些。」
「那您就走小步一點,別嚇銀屏嘛!人家個兒長不高,膽子也練不肥,不經嚇的,少夫人又不是不知……」
主僕倆沿著大街邊走邊說,邊說邊逛,一路往位在幾條街外的「春栗米鋪」走去。
不出半個時辰,穿著銀絲夏衫的俊酷大爺一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擺平三商家的新合約,把人丟給老掌櫃招呼後,他徐步走出「太川行」會館,走啊走啊,突然一個閃身鑽進某條胡同,然後熟門熟路地往里頭兜轉。
當他再度踏出大街時,「春栗米鋪」的老招牌亮在眼前,他偷偷笑,嘿嘿笑,無端端笑出一口白牙,突然間,他長身一閃、再閃、三閃,做賊似的,有大門不進,偏要偷偷模模從米鋪後門搶入……
守在米鋪鋪頭的是去年春才請的一名年輕伙計,性子樸實,肯學看做,禾良問了他一些鋪子里的事,他答得有條不紊。
然後,她覷見銀屏臉紅紅,愛說愛笑的小姑娘竟成一只悶葫蘆,她心里好笑,多少是明白的——原來每次回米鋪,銀屏總搶著要跟,讓金繡留守,就為了見意中人一面。
心知肚明,她這當主子的干脆好人做到底,遂要情竇初開的丫鬟也留在鋪前幫忙看店,她接過丫鬟手里的竹籃,獨自一個進米鋪後頭,找爹去。
在她嫁入游家不久,承諾過要幫她顧著大爹的游岩秀當真找來一名廚藝不錯的柳大娘,負責顧大爹的三餐飲食,還請到城南「杏朝堂」的老大夫替顧大爹把脈看診,開了一貼強筋健骨補血氣的藥方子,這兩年半調養下來,再加上米鋪請了伙計幫忙,顧大爹真是輕松許多。
此時際,一抹嬌秀身影走過小天井。
初夏未時的日陽有些蜇人,但明亮得讓人心情大好,禾良撫著微突的肚子笑了笑,自懷上孩子後,她這莫名要笑的癥狀就開始了。
她先把竹籃拿進自個兒未出閣前所住的廂房,這間房仍收拾得相當整潔,不只這房,她許久之前就留意到了,米鋪後的住處在她出嫁後,有一小陣子雜亂了些,後來柳大娘來了,又整理得干干淨淨,連被褥、塌墊都給燻過防蚊蟻淡香,小天井甚至還擺上好幾盤花。
真好。幸得能請到柳大娘幫忙。
將竹籃最底層的一碗小食端出來,她再次跨出廂房,繞過小天井走進窄窄廊道,爹的房門半敞,她端著小食跨進,軟墊繡鞋將步伐踩得幾無聲音,小廳里無人,她自然而然走向內房……咦?有古怪聲音……像是……誰在申吟?
她一怔,以為爹病了,才想撩開那幕垂地的灰藍布簾,卻從垂簾與門邊露出的縫隙中覷見內房的景象……
啊!
她沒叫出聲,有人貼近她後背,那人動作明快得不可思議,一掌捂她的嘴,另一掌則接住她險些砸落地的小食。
她怔怔回眸,望進丈夫漂亮帶笑的黑瞳里,腦子還動不了,人已經被打橫抱起,不動聲響地帶開……
「你今天溜出來,為什麼沒告訴我?」
熟悉的聲音帶點熟悉的小火爆,再熟悉不過的氣息圍繞著她。
禾良還在發怔,怔怔揚睫,怔怔瞟了眼四周,她知道這是自個兒的廂房,發現自己正坐在丈夫腿上,被穩穩圈抱著,這是他大爺很喜歡的姿態,沒誰瞧見時,他總是摟人,然後拿那張俊臉亂蹭她,摩挲又鑽揉的……這些,她都知道,但依舊發怔。
「……告訴你,你又要跟,行里好多事夠你忙了,你還要顧著我,怎麼成?」她嚅著唇,思緒成一直線,想到什麼答什麼。
「怎麼不成?是怎麼不成嘛?」大爺不爽了。
「就是不成……蠟燭兩頭燒,你要忙壞身子,累得生病,我會很心疼的……」吶聲道,發怔的人兒萬般誠實。
游大爺張嘴欲言,哪知喉頭突然堵得厲害,蜜膚泛開暖暖紅暈。
「那、那你還是要告訴我呀!」他像是暗爽不已又不好意思,嚷嚷著,臉又埋進她頸窩。「我真沒空,也能讓小範跟著你,再有,你出門也該坐坐馬車或轎子,你……你身子都這樣了,要中了暑氣,我、我……」我也會心疼、很心疼啊!混……混賬!他誰啊?他可是惡嘴了吐不出好話,人美心不美的秀爺啊!這種說了肉會發麻的話,九死都說不出口!「……我就把馬全殺了,把轎子全砸了,反正留著你也不用!」瞧,這調調兒才像他嘛!
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他蹭著她,她攬著他的頭,揉他的發,即使還沒回神,禾良仍下意識抬手揉撫他的後腦勺。
「‘杏朝堂’的老大夫說了,我身子骨好,多走動走動,多練些體力,孩子臨盤時就會輕松些,所以今兒個出門才讓銀屏陪著,到會館轉了轉,休息好一會兒才又走來米鋪。秀指輕揉他厚潤的耳珠。倘若是到遠些的地方,我一定乘車坐轎,不會弄累自己的,秀爺別跟我生氣,好不?」
「唔……誰說我生氣?我又沒生氣!」否認到底。
他顴骨紅紅,嘟嘟囔囔耍賴,大掌滑到她的肚月復。
唉,說到懷孕這事,得知她有身孕的那一刻,他當下的感覺頗為詭譎,驚喜卻也驚慌,分不清是歡喜多些,抑或慌亂感多些。
她就要為游家開枝散葉,他們即將為人父母,她一定會是個最好的娘,而他……其實很慌,怕她肚里胎兒折磨人,怕她承受生產之苦,怕她一旦有了孩子,就不理他……
所以私下時候,他纏她纏得比以前更凶,他也知道自己不可理喻,但沒辦法。
掌心下是微突的圓弧,他記得老大夫提過,孕期一過五個月後,胎兒長得更快,屆時肚子像被吹仙氣,大得很快……她的肚子就要被撐得圓圓鼓鼓了,她雖然天生底子好,甚少病痛,但身骨畢竟偏嬌小,能不能順產依舊讓他慌在心里。
「秀爺……」他攤放在肚子上的大手讓她輕輕一顫。
呼吸促了促,禾良掀啟唇瓣,微浮的神智在這刻回籠。
「秀爺啊——」思及何事似的,她眸子陡地瞠目圓。
他慢吞吞抬起頭,噘嘴偷親她女敕唇。「想到什麼了?」
「他們……我爹和柳大娘……剛才我看到他們……他們……」
「他們抱在一塊兒,親來親去,像你跟我這樣嗎?」邊說邊又偷親。唉,他的小娘子原就秀美,自懷上孩子後,「可怕」的事情就這樣來發生,竟美得讓他心髒怦怦跳,有時看他都看得拔不開眼,她的肌膚更女敕,胸脯更鼓圓,幾個私密可人的小地方敏感得不得了,才輕輕逗弄,她就受不住……她受不住,他哪里受得住?所以說,他的獸性大發可不能全怪他啊!
禾良被吻得臉紅紅,听到他輕松說道,心中登時明白。
「你、你原就知道了,是不是?」
「是。」他坦承道,模模她的臉。「柳大娘是無父無兒的寡婦,當初是見她針線功夫很好,廚藝也很不錯,才請她過來上工。她獨自一個過活,岳父大人與她日久生情,他們好在一塊兒,給彼此作伴不也很好?你擔心什麼?」
「我……我……」她突然流出眼淚,也笑出來,然後點點頭又搖搖頭。
「禾良?」他擔心地蹙眉。
「我沒事……只是方才嚇著,繃得太緊,現下忽然放輕松。」她吸吸鼻子,眼兒亮晶晶。「爹才五十多歲,柳大娘瞧起來四十出頭,跟爹很配的,他們彼此看對眼,在一起作伴,真好……真好……我真歡喜……秀爺該早些對我說呀!」
他咧嘴露出白牙。「我以為岳父大人會挑個好時機跟你透露,哪知道還沒說,就被你給撞見。」
她「唉……」地笑嘆了聲。「爹有道拿手好菜叫做‘米香蹄膀’,用的是精選過的‘雪江米種’和女敕豬蹄膀,油而不膩,入口即化,而入了蹄膀脂香的‘雪江米’更是一絕,好吃得不得了。老太爺下個月做八十大壽,壽宴的菜單雖都擬妥了,但我想親手做這道‘米香蹄膀’給老太爺祝壽,所以才到會館取了提味用的上等干貨,也買了女敕蹄膀,想請爹再仔細教我一次。」女敕臉上的紅暈遲遲不退。「……不過我想,今兒個爹是沒法兒教我了。」
游岩秀心頭暖熱,指月復揭掉她的淚珠,一下下撫觸她的頰。
她嫁進游家後,這已是第三次替老太爺辦壽宴。
以往老太爺做壽,都是府內管事德叔負責操辦,辦來辦去,了無新意,她接手後,就開始在德叔的協助下搞「小花樣」,知道老太爺愛听大戲,前年還特地請來江南有名的戲班子,當家「九歲紅」技藝超絕,性情卻極是孤僻,也不知她如何與對方談上心,竟願意在演出結束後,來與老太爺烹茶聊戲。
去年壽宴除听戲外,還安排一場火龍煙花會。
而今年老太爺八十大整壽,他瞧她忙得挺樂,似是半點也不覺累。
他怎會與她成親呢?
有時想起,他都覺得神奇,倘若他沒能遇見她,沒聞到那股米香,沒拾得她的小開心銅錢,沒能與她說上話……他該怎麼辦?他會跟誰在一塊兒?誰會待他好?有誰呢?
他定定望著她,某種說不出的慌懼刺入血肉里,他神魂俱凜,隱隱發顫。
禾良不知他心中起伏,只是將那盤他替她搶救下來的小食拉近,然後捻起一顆沾滿糖霜的玩意兒湊近他嘴邊。
「這是我試做的甜食,把‘雪江米’爆成米香花,再灑滿糖霜,本是要給爹嘗嘗的。」她略羞澀地咬唇抿笑。「爹沒空,秀爺肯幫我試試滋味嗎?」
這女人……他敢用項上這顆金貴人頭打賭,她其實早瞧出來,知道他生肖屬螞蟻,嗜甜,無甜不歡,無甜不暢快,但她從不戳破他的故作姿態,她還會為他做甜糕等等小食,然後用上許多理由「求」他把東西吃了。
誰會待他好?
有誰能如她這樣……顧著他?
他張嘴含進她遞來的糖霜米香,滿口甜滋味,他心繃繃的,漲滿太多意緒。她又喂他第二口、第三口,明眸彎彎含笑,像是極喜愛他,喜愛到會一輩子都這樣縱然他、疼他……
「好吃嗎?」她笑問。
他目光深炯,顴骨與鼻梁上的赭色更濃,那模樣想「吃人」似的。
「秀爺……」
他沒答話,也沒讓她說話。
他一臂環緊她,另一手撐著她頸後,隨即,他湊臉過去貼上她的臉容,把嘴里的好滋味喂進她的小嘴里。
他要她一直顧著他,就算往後孩子出世,他也照樣要這麼纏她、賴著她,當她眼里最重要的那個,誰都搶不走他的位置……
游大爺知道自己許多時候相當的不可理喻。
這一次竟鬧到跟自個兒尚未出世的孩子爭寵,而且被這個問題深深困擾,擾得他一顆心七上八下,擾得他心生疑惑,猜想自己或許會變得跟娘親一樣,把親生骨肉擋得遠遠的,一見就心煩……
他這個「病」實在嚴重,哪有他這樣當爹的?
唔……不過話說回來,是說他都有那樣的娘,說不定他也天生冷情,無法將孩兒疼入心……
噢,不!不會的!他跟小女圭女圭一向處得來不是嗎?能同甘共苦,能稱兄道弟,他是天生孩子王啊!只要他孩子的香香軟軟娘會一直疼他疼入心、顧他顧到底,他就不慌不躁不發脾氣,永遠當好爹……
對!永遠當好爹!
想通了,有定論了,他大爺的心結稍稍得解,這幾日雖照樣板著臉在外行走,他心里卻有春風拂過,夜里上榻,將妻子摟在懷里親親吻吻,少了陰陽怪氣的緊繃感,倒柔情似水得很。
「秀、秀爺,您今兒個真是……實在……回來得真早啊!有什麼事嗎?」剛由後院大灶房走出的德叔在葫蘆拱門前險些撞上自家大爺,向來沉穩的老臉突然一白,僵僵的嘴硬要扯出笑,笑得真不自然。
有詭怪!
游岩秀淡淡扯唇,不動聲色,不答反問︰「怎麼?我沒事就不能早些回來嗎?」
「呃……不是不是,呃,我是說,您當然想回來就能回來,只是也是爺以往是晚膳前才忙完事,甚少見您日落前就返回,所以多問了一句。」德叔忙回復鎮定。「爺今天提早回來,那當真好,咱再去灶房吩咐一趟,讓他們手腳再麻利些,多準備兩道菜。」
「德叔,你嗓門扯得那麼響,是想說給誰听,好讓人提防我嗎?」他懶懶問,瞥見拱門後有一抹小影晃過,慌張奔向後院,他認出那人,是跟在妻子身邊服侍的沒膽小婢,叫銀屏的那個。
他大爺立馬沉下臉。
不等德叔回話,他人已閃進拱門,往後院走。
德叔急了。「秀爺!秀爺啊!您要有想吃的東西,我立刻讓人準備,後院有雜又亂又熱烘烘的,您就別過去啊!」
「若我偏要過去呢?」他美目一眯,「你不許嗎?」
「呃……」
「再有,少夫人不是在後院灶房大忙嗎?我一進家門,府里有家丁是這麼告訴我的。」游岩秀挑眉笑問。「別給我打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德叔見他笑,心抖了兩下,不自覺干笑出來,兩眉卻垂成八字。「那個……秀爺,等等啊——」
游岩秀不理老管事,直接朝後院殺去,質樸輕薄的夏衫因他的大步伐而飄飄飛,很舒爽的模樣,可惜他內心不舒爽。
他的不安感是根深蒂固的,以為對自己談過,自問自答過,以為下了定論就安心,其實事情若牽扯上他的小娘子,他獨佔欲驚人,一切的平靜僅是表相。
表相而已。
「少夫人,大魔回來啦——呃,是大爺回來了,正朝這兒走來!」
他听到銀屏慌慌張張驚喊,臉色更臭,笑得更覺,不禁加快腳步跟上。
幾名家僕見到他,再沒誰敢擋。
他經過灶房前,來到後院,然後……就見妻子站在儲糧倉庫前,然後……她的柔荑被一雙大手緊緊包握,再然後……握她小手的男人正垂首凝望她,那神態仿佛含情脈脈、情生意動、情不自禁、情意綿綿、天若有情天亦老、月若無恨月長圓……
他怎是無恨?
他恨得很啊啊啊啊啊——
「混賬!」
禾良是他的!
他的!
他一個人的!
誰也踫不得!
誰踫了她,都該死!
「穆容華,你他娘的該死!」
極致俊美的臉龐瞬間變臉,飛眉瞠目,青筋暴現,他咬牙切齒高聲罵。
下一瞬,他氣聚腦門,如發狂野牛般以頭頂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