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點,高掛天邊的圓月,力量被烏雲遮蔽。
許筱綾早早就上床睡下,年紀大了,體力不支,其實,對于見到情人這件事,她不抱什麼希望的。
人鬼殊途,不是說能見就能見,何況她已老邁,不復年華,當年與靖相戀時,她不過才十八歲。
「靖……」長長嘆了口氣,握著胸前的「諾言」,她默默垂淚。「入我夢吧……」
小綾……言靖儒女圭女圭般大小的身體坐臥在床邊,一臉哀傷的凝視著戀人,小小透明的手不斷觸踫她的臉、眉、眼,就如他在世時那般。
他倆總在老地方偷偷踫頭,把握有限的時間,好好的,將彼此看個仔細。
就在他的小小手觸踫到許筱綾手中的「諾言」時,烏雲飄去,月光的力量散發,他趁機汲取能量,隨著力量的增加,身形也明顯有了變化。
不再是女圭女圭般的形體樣貌,他的身形拉高抽長,清晰不透明似煙,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啊……」許筱綾只覺得如夢似幻,看著漸漸成形的情人,俯身凝望著她,那深情的眼神,栩栩如生的一個人,令她淚水止不住。
「靖,是你嗎?」她不敢相信的朝他伸手,他依舊如此年輕英俊,不若她,早已滿頭鶴發。
枯如樹枝的手掌皺紋滿布,她突然不敢伸向情人,盡管,她多想踫踫他,仍是打了退堂鼓。
「不——」言靖儒在她抽手之前握住,緊緊的。
是真真切切的握住對方的手,不是穿透,什麼也抓不住。
也就在他觸踫她的那一瞬間,許筱綾滿是皺紋的手像被施了魔法般,回復少女的柔女敕細致,魔法從指尖開始蔓延,游走至全身。
「啊——」連聲音都回復了少女時期的稚女敕清脆,她被言靖儒拉進懷里,從彼此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
許筱綾從他眼中看見五十年前的自己,青春嬌美,滿眼都是對他的愛戀。
「靖……」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是夢吧?如果是夢,讓她不要醒,她要一輩子醉在有他的夢中。
可如果是夢,為何他的吻如此真實?
言靖儒捧著情人的小臉,恣意親吻,彌補多年來的相思之苦。
「這是……怎麼一回事?是夢嗎?」她一臉的不敢置信。
一直到月光的力量消失,今晚,我們可以一直維持這樣的姿態。小綾,我有好多話想跟你說,我的時間……不多了,無法陪你當少年夫妻,更無法陪你變老,讓你孤單了這麼多年,對不起。」
「我不孤單,我沒有白等……這一生,我與你無緣走紅毯,那麼,一同走黃泉路也是不錯,就快了,我知道自己就快了……」
「那,我就先下去等你了。」言靖儒感動得淚眼婆娑。「我有太多話想跟你說,卻不知從何說起,真可恨時間有限……趁天亮前,我有東西要給你。」他牽著情人的小手,離開房間,走向閣樓。
原本髒亂未打掃過的房子,突然燈火通明,干淨整潔,什麼蜘蛛網、灰塵全部都不見了。
在閣樓里,他將她帶至畫作前,掀開其中一幅。
半人高的畫布,有一名含羞帶怯,羅衫輕解的少女,若隱若現的,露出垂掛胸口的項煉。
「當年不願讓你看,是怕你羞窘,想不到過了五十多年,這些畫還被人保留,我不願讓媺玫那丫頭告訴你,想親自把這些東西交到你手上,這是我在世時,唯一為你留的東西,對不起,讓你吃苦了。」
看著一幅幅自己的畫像,許筱綾又是哭又是笑,她搖頭,否絕了情人說的話。
「不,靖,你留給我的東西太多了,有孩子,還有你滿滿的愛,這些年來,是你的愛讓我撐下來……」
「小綾……」動容的將情人納入懷中,他給了她最後一個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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搗蛋鬼跟綾女乃女乃說了什麼啊?好好奇哦,她到底有沒有看見搗蛋鬼呢?
媺玫好奇死了,天一亮立刻沖到自己家探查探查。
「靖他走了。」一夜沒睡的許筱綾,未顯疲態,反而一臉的精神奕奕。「他說見了我之後心願已了,已經跟著鬼差走了,他說會先下去等我。」
「哦……活著時不能相伴,百年後魂魄相依……」滿腦子羅曼蒂克思想的女敕玫,立刻大受感動。「太好了,女乃女乃,你見到搗蛋鬼啦?真好……」為什麼只有她看不到?
「你不要一早就吵人,沒看女乃女乃很累嗎?」藍拓覺得她實在太莽撞了,便跟著來。「女乃女乃,你是不是到了天亮才睡?」依他這些年來對搗蛋鬼的了解,昨晚月光力量如此強大,他應該維持原形到了天亮才離開吧?
可他真的走了嗎?
狐疑的藍拓拿下擋住異色瞳的墨鏡,往房子四下查看,擁有靈異體質的他沒有發現搗蛋鬼的存在,不只是搗蛋鬼,連一點鬼魂的磁場都沒有。
「真的走了?!」他大大吃驚。「怎麼沒來打聲招呼?」好歹也鄰居十年了,這搗蛋鬼真是沒意思。
他說不上,心中那股化不開的愁緒為何而來,只覺得……少了個重要的人。
「也好,我不想再當他的翻譯。」他故做灑月兌地道。
許筱綾笑望著逞強的他,再回頭看著媺玫。
這個女孩子啊,迷糊歸迷糊,但是個心腸軟到不行的丫頭,為了她的事情疲于奔命、傳話,听她這個老人家說故事,為別人的愛情感動,但對自己的戀情卻裹足不前。
「咳咳。」輕聲咳了咳,她輕喚,「阿拓,能不能麻煩你一下,幫我聯絡我家人過來?閣樓上的畫,我要帶回去當傳家寶。」
那些果畫是吧——搗蛋鬼對那些果畫可是寶貝得要命,還不準別人看,更不讓媺玫拿去向綾女乃女乃獻寶,原來是要親自送啊,真是一只悶騷又浪漫的鬼。
「讓孫子看看女乃女乃年輕時的美麗,也不錯啊。」藍拓臉部表情有些僵硬,他不太擅長面對長輩,嘴巴也不甜,很不會應對。「我、我去開車,幫您送回去。」
面對那溫柔慈祥的笑容,他竟然覺得怕,于是借口幫忙便離開了。
「女乃女乃,你支開他做什麼?」媺玫奇怪地問。
「當然是有話跟你說啊,來,這個給你。」許筱綾取下脖子上的「諾言」,放進她掌心,要她收著。
「女乃女乃,不行,這太貴重了!」媺玫嚇了一跳。
這麼情深義重的東西,她怎麼能收?
「這是搗蛋鬼,不對,靖爺爺,不對——嘖,我該怎麼喊他?」
「呵呵,隨你吧,靖不介意。」她臉上的笑容,始終末變。
「那就搗蛋鬼吧,我叫習慣了。女乃女乃,‘諾言’是搗蛋鬼送你的訂情物耶,又是他親手設計,半個世紀前漂洋過海帶來台灣的,紀念的意義大過本身的價值,怎麼能說送就送呢?留起來當做傳家寶嘛。」
「傳家寶,在這里。」她撫著自己胸口。「靖留下了愛,那就是我這生的珍寶,把‘諾言’留給你,也是靖的意思,他要我轉話給你。」
媺玫覺得不平衡。「為什麼都是別人幫他轉話給我?住在這里的人是我耶!」搞什麼啊,為什麼大家都可以見鬼,就她不行?!
這麼率直的回答,讓老人家笑了。「靖說你一定會這麼說,果然……你呀,他只想跟你說一句話。」
「什麼?」搗蛋鬼有什麼要話跟她說?還是透過綾女乃女乃傳話,而不是藍拓。
這很奇怪耶!
「不要再逃避了,面對面決勝負。」
她傻眼。「什麼東西啊?」但又不免心虛,覺得被偷窺了心事。
「每一個人都怕受傷害,但如果怕受傷害就不去付出,裝瘋賣傻一輩子,放棄到手邊的幸福,這不是很蠢嗎?你啊,作夢的時候似乎說了不少夢話,讓靖听個一清二楚呢。」她拍拍眼前女孩的手。「有時候女人主動一點,成功率比較大,這句話是我給你的。」
轟——小臉頓時爆紅。
「那個,我……」她說了什麼?她都夢見什麼?老天啊!為什麼要這樣待她?
「想當年,我跟靖在一起,也是我先主動……」許筱綾閉上眼,遙想當年。「不要怕羞,女人啊,只要對男人跨出一步,接著就不用費心了,他們……動作都很快。」臉紅。
「是哦……」媺玫看著女乃女乃臉紅,實在無法想像男人的動作快是怎麼個快法?
藍拓……唉。
「我不知道……」她抱著頭申吟,覺得頭痛。
她跟藍拓之間,到底算什麼?
鄰居,不像。
朋友,也不像。
情人,那更不像了。
唯一的解釋只有——宿主和寄生獸的關系,宿主是藍拓,她是寄生獸。
「好糟啊!」她申吟,發現自己干了太多蠢事,實在不像女孩子會在喜歡的人面前表現的,好比——
在他面前表現拿手菜——泡面加蛋,是吃了會拉肚子的那種,被他嗤之以鼻。
她看見他的第一句話通常都是——「我好餓!」然後用眼巴巴的眼神望著他,希望他賞點吃的。
被前男友糾纏的時候,她大大方方的告訴他那就是她前男友。這怎麼可以說?還一副雲淡風輕的語氣,她應該要多一點怨恨,這樣才有說服力啊!
搗鬼蛋說的沒錯,她用裝瘋賣傻掩飾對藍拓的喜歡,因為她是膽小鬼,怕被背叛,但又希望藍拓能表白,能夠喜歡她。
她都不愛的自己,又怎能奢求別人來愛她?
邵爾凡的出賣背叛,對她造成的傷害,原來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深啊。
「女乃女乃……」媺玫垂頭喪氣。「我……是不是沒指望了?如果我坦率一點就好了。」
「現在也不遲。」許筱綾微笑著將「諾言」放進她手中。「加油,我年紀大了,等不了太久,你要記得,女乃女乃我啊,等著喝你的喜酒,連同靖的份,紅包一定會包很大包。」
「女乃女乃,你這樣我壓力好大!」這樣不就表示她不成功便得成仁?
哎喲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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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開始表現淑女的一面,會不會太晚了點?
「你被邪靈附身嗎?」藍拓垂眸,看著一旁秀氣斯文切著牛排吃的女人,一整個不對勁。
來不及了——媺玫在心中哀嘆,表面上還是故意維持她的「氣質」。
「我想好好品嘗你精心做的菜,不行嗎?」
「免了,你這個用筷子吃牛排的女人,把牛肉切成這樣,再好吃的食物都被你糟蹋了,喏,筷子拿去,快點吃一吃,電影快開演了。」受不了她的慢動作,藍拓好心的拿了筷子給她。
接過筷子,媺玫果然動作快很多,三兩下就把食物吃完,幾乎是用吞的。
「唔,好好吃。」一口氣吃光再一口氣干掉紅酒,滿足的嘆息。
「一輩子都別指望你上高級餐廳吃飯,沒救了你。」他搖頭嘆道。
雖然是這麼說,但看她吃東西的樣子是一種樂趣,看她吃得滿足,他心里也會很滿足踏實。
只是用食物綁住一個女人,這一招……感覺還滿爛的。
「出門,快點,遲到了。」
「好啦好啦。」媺玫把盤子放進流理台,藍拓用眼神示意她靠邊站。
一個大男人開始清洗碗盤,那是因為他珍藏的名牌瓷器組,只要經過她的手就會遭到不幸,他認了,家事還是自己來吧。
「藍拓,你一定會是很棒的主夫。」她坐在一旁吃布丁,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說道。
「主你的大頭——」他在她額頭輕輕一敲。「出門了。」愛干淨的他非得把家事都做完,才會放心出門。
今天是藍樓的暢銷作品《怨偶》被改拍成電影的首映。
名作家藍樓向來不出席這種公眾場合,這是眾所皆知的事,可事實上,電影的首映,藍拓一定會到場。
「有免費電影看為什麼不去?坐遠一點就好了。」偽裝成一般民眾,這不難。
知道他有公關票,她也不用去排隊或托朋友關說買首映門票,媺玫直接纏著藍拓說也要一起去。
想想也沒差,他便答應了,在舉行首映的電影院門口前,先和經紀人打招呼。
「阿拓,你來了。」英杰從公事包中取出門票,原本只拿一張,可看到他身旁那嬌小可愛,像個學生般的女孩,楞了一下,疑惑地問︰「兩張票嗎?」
「嗯。」他不自然的撇過臉。
英杰眼眸一閃,笑容很刻意,問法當然也是。「這位可愛的小姐是?」這可是阿拓頭一回帶女孩子出現,表示這女孩地位超凡吧?
「朋友。」藍拓回答,不是鄰居這種定位,而是朋友,一個未來發展不確定的朋友。「她叫媺玫,媺玫,這是我經紀人,他叫英杰。」
「你好,叫我妹妹就可以了。」她爽朗的笑。
「妹妹?挺可愛的名字。」
聰明人都會被藍拓那生人回避的臉色殺死,乖乖不再多嘴,可英杰沒有放過他的打算,開玩笑,這可是藍樓的獨家新聞耶,身為經紀人,當然要多關心一下,所以,他很不識相的繼續問。
「約會啊?」玩著電影門票,一副興味十足的口吻。
「要你管。」藍拓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搶過他拿在手上晃動的門票就牽著女敕玫進場。
不用回頭都知道,他那經紀人,此刻臉上一定掛著討人厭的笑容。
經過這一段插曲,給了媺玫很大的自信。
他沒有否認,還牽著她的手……她臉紅了,低下頭來看手上的電影簡介。
「怨偶」是描寫一對愛已消逝,只剩怨懟的夫妻,他們貌合神離,互看對方不順眼,想離婚卻又不願先開口,將一半的財產平白送給對方當贍養費,于是開始了一連串的諜對諜,想置對方于死地的算計,在腦中想像如何殺了對方,完美而且不留犯罪痕跡,是一部描寫人性隱藏的血腥,刻畫人性陰暗面十分成功的作品。
「爆米花、可樂,拿去。」藍拓體貼的準備了看電影必備的食物,雖然吃飽才出門,但他很清楚這個女人有另一個胃裝零食。
「謝謝。」她接過爆米花和可樂時,燈光暗了下來。
聚光燈打在舞台上,妙語如珠的主持人介紹這部片片的導演、演員,以及暢銷作家藍樓的經紀人,在英杰提到藍樓本年度將給讀者一連六本,另類的吸血鬼故事時,引起現場一陣騷動。
電影開演了,媺玫吃著爆米花,還不時喂到身旁的藍拓嘴邊,逼他吃。
「難吃。」他小小聲嘀咕,張嘴吞下她喂來的爆米花。
他的唇刷過她的掌心,引起一陣顫栗。
「啊——」
隨著劇情的高潮起伏,四周傳來抽氣聲和影迷們的尖叫,但媺玫卻沒把心思放在她最愛的恐怖電影上。
她的心,被身邊的男人牽引著。
男人舉起武士刀,刀起、刀落,鮮血噴灑在臉上,他不露驚慌,反而笑,舉刀追逐,卻被伺機埋伏的妻子從身後偷襲,突如其來的意外,把觀眾的情緒帶到最高點。
「啊——」媺玫跟著劇情尖叫,不是因為電影太恐怖,而是她要發泄一下。
綾女乃女乃要她主動一點,坦率一點,喜歡就要大聲說,這樣的個性比較可愛。
不要怕受傷害,不要怕被拒絕,他是藍拓,她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幫她趕跑煩人的前男友,覺得她很煩還是邊抱怨邊幫她,他的好,她怎能一次說明白?
這是長久以來的相處,才會得知的優點。
他很體貼——雖然會用不屑和厭煩的語氣掩飾。
他對她很好,好得令她不想再這樣下去,她想,成為他的情人。
「啊——」劇情在高潮,砍來砍去血花四濺,好不刺激。
「藍拓!」媺玫一邊跟著其他人尖叫,一邊躲進藍拓的臂彎,尖聲嘶吼,「我喜歡你!」
她的聲音,她的告白,被淹沒在震天價響的尖叫聲中。
電影院里光線太暗,她看不見藍拓臉亡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听進了她的告白。
唉,要是沒听到,不是很糗?
眼前在上演殺來砍去的恐怖電影,她在這里大聲示愛,實在是不搭。
「啊——」下一聲尖叫聲又響起。
「藍拓我喜歡你!」豁出去了,她再說一次。
沒反應,她懊惱的抱緊他手臂,再次等待機會——
「啊∼∼」
「藍拓我——唔?!」這個……堵住她唇的東西,軟軟的,溫溫的,是啥?他……在吻她嗎?
就大家屏氣凝神,眼楮盯著螢幕時,台下有一對不知道該怎麼定位的人正打得火熱。
媺玫閉上眼,感受他輕柔的吻,而後,听見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在她耳邊輕聲說︰「我听見了,笨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