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緯24度的嫁衣 第八章 作者 ︰ 黎孅

Michael歪著頭,望著主人門扉的方向,舌頭舌忝了舌忝嘴,走向主人房間,用前腳扭開門把,走了進去。

主人的床上,有一段露出被單外頭的藕臂,Michael耳朵動了動,四下張望嗅聞,叼了個東西就這麼走出去。

「砰」一聲,門自動合上的聲音,把床上熟睡的人兒擾醒。

步薇琳神志不清,緩緩地坐起身,仔細一看——床底下有張大毯子,應該是狗狗睡覺的地方,床的對面是一張制圖桌——這不是她的房間。

「噢,唐謙一,你這個混蛋!」昨夜的一切全部回籠,怎麼安慰安慰著,安慰到床上來了呢?

都怪他的眼神太無助,讓她忍不住想抱一抱他。

「男人果然不可信,噢!」身體一動,就感覺到酸楚,步薇琳想不透,她不是很傷心難過嗎?怎麼上了床還可以這麼猛烈?!

趁著沒人發現,她決定快閃!

裹著薄被下床,四處尋找她的衣物,昨天被剝下來散落一地的衣服,已一件件折好被擺在椅子上,她飛快的抓起一副準備要套上,卻發現——

「我的內褲呢?」她花容失色,為找不到貼身底褲而尷尬,急著翻箱倒櫃的尋找失物。

唐謙一正在工地里監工,為即將竣工的書房做最後的審視,突然,腳邊有圖案毛茸茸的東西一直在蹭他的腳,他低頭一看。

「汪!」Michael叫了一聲,把叼在嘴里的東西往他面前堆,一臉討賞的神情。

Michael特地拿給他的「禮物」,讓唐謙一眉毛挑了起來。

師傅們的叫嚷聲也吸引了步薇琳的注意,她走向窗戶,偷偷的觀望,竟然看見Michael坐在唐謙一面前,而他眼前就有一團她非常熟悉的貼身物。

「我的內褲怎麼會在那里?Michael!你……壞壞!」她雖不在現場,不過臉已經紅透了。

天啊,她要怎麼見人啊!

唐謙一面不改色,把地上那團東西撿起來,塞進口袋里,模了模Michael的頭。

他這樣算是夸獎嗎?步薇琳氣憤的想著。

「叫什麼叫?還不快點工作!」回頭,他又是一副監工的嘴臉。

以便假裝凶狠的同時,一邊想著,那個女人起床後,肯定會被這些豪邁的師傅們狠狠挖苦一番。

冷不防,視線瞟到他房間的方向,不意看見躲在窗邊的人影,唐謙一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醒了,而且看見了,這下子八成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吧?

唔,這麼一來,現在不是見她的好時機,晚一點好了。

那廂的唐謙一還在想給她一點時間緩和情緒,但步薇琳已經忍受不了,考慮著是否就這樣回到隔壁房間。

突然瞥見唐謙一擺在制圖桌上的小小草圖。

「咦?」心中有個聲音讓她停下腳步,拿起那張裱框的圖,仔細探看。

紙張泛黃,線條漸漸淡了,但仍可以看出來,是民宿外觀的雛形。

「奇怪……」她不解地偏頭想。「為什麼我覺得這張圖很眼熟呢?」草圖上有落款,上面寫著「俊彥」兩個字。

原來這是爺爺留下來的草稿。

「村上……」她眉頭一皺。「為什麼我想不起來?奇怪……」

步薇琳不停的想著,她到底在哪里看過這張圖呢?

她看過,只是想不起來……

工作到了日正當中,師傅們去休息了,唐謙一還沒听見某人震天凍地的叫罵聲——腳跟一旋,他走回民宿,往二樓房間走去,門是緊閉的,他輕輕開了門。

她的房間里,有個裹著床單的白皙美女,陽光灑在她身上,周身泛著一層淡淡的金光,宛如女神般性感誘人,在他眼中的她,美得不可方物。

昨日,他心空空的,仿佛被人挖了一個大洞。心頭的空洞需要人填補,除了她,他不需要別人。

明明知道她就要走了,擁有她的時間不長,但他仍是毫不猶豫的全然墜入。

「嘿。」他從她身後抱住她,惹得她驚叫連連。

「放開我,混蛋!」步薇琳背對著他,臉紅心跳,手足無措,完全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現在這樣的情況。

「不放。」唐謙一耍起無賴,廝磨著她柔細的臉蛋,笑得非常得意。

「你好臭!」她掄拳打了他一下。這家伙全身都是汗臭味,還敢親她。

唐謙一並未放手,將她擁進懷里,不斷的回想。這是真的嗎?她在他懷里?不是因為一時的同情?

「我說……我可以有自信嗎?」他突然沒頭沒腦的問。

「嗯?」枕著他的胸膛,呼吸間全是他辛勤工作的汗水味,很實在,她不討厭。

「我能有足夠的自信相信我們就算分隔兩地,你的心還是在我身上?我能放心讓你走,對吧?」

這個問題不在她預料之中,經他一提,她才發現了未曾考慮過的現實問題。

她的工作在日本,她的則是在台灣,他們相愛,但卻必須分隔兩地。

為了他拋下她在日本的工作、嫁人、朋友?目前的她,還辦不到,也不可能自私的要求他丟下女乃女乃,跟她回日本定居。

兩難!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心,在他手中。

「廢話不要問,浪費時間。」羞于直接點名,她用壞口氣發表意見。

唐謙一聞言笑了,算是真正的放心。「剛才,Michael送我一份禮物,我想,你應該會想要回去。」他笑笑的從口袋掏出被工地師傅們嘲笑的東西。

紅色蕾絲材質——內褲,她的內褲!

「噢!」步薇琳慘叫一聲,搶走自己的內褲,臉紅的樣子很可愛,嬌羞迷人。

那模樣讓唐謙一忍俊不住,捧著她的臉又是一陣熱吻。

「喂,不要一早又發情,我受夠了!」她紅著臉推開他,嬌喘不止,一手拉著薄被防止春光外泄,一手痛打他笑得像偷腥的貓的臉。

「你是想勾引我嗎?」他挑了挑眉,一副壞壞的模樣,那讓步薇琳心跳頓時失速。

不想戀愛時,看什麼都沒感覺,一旦敞開心中的閘門,坦率承認對他的感情後,以前沒感覺的一切,現在,都會讓她心跳加速。

「誰要勾引你……」

軟軟的否認語氣,听在唐謙一耳中,簡直是可愛斃了!

「你這種說法,不是在勾引是什麼?」他忍不住捧著她的臉一吻再吻。

閉眼承受熱吻,步薇琳不知道自己會有這麼小女人的一面,臉紅、心跳加速,掌心甚至還冒汗,這樣的戀愛……她是第一次。

明明跨越過曖昧追求那一段,已經上床了,卻還是會為這個人害羞臉紅。

她閉上眼的瞬間,回憶涌上心間,從初見的性誘惑倒在見面的沖突,以及現下的甜蜜化不開,一顆心被幸福漲得滿滿的。

許久,兩人終于松開彼此,微微喘息著,唐謙一將她摟進懷里,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她柔細的長發。

「不是早就醒了?為什麼還待在房間里不出來?難道——你舍不得離開?」他壞笑的樣子實在很可惡。

「還不都是因為這個,」被他一問,她才想起,拿起一直抓在手上的草圖圖框,對他說︰「讓我覺得很眼熟……唔,不要趁我說話時偷親我!」

唐謙一分神一瞥,了然地笑了,繼續吻她。

「不就是我們家嗎?你傻了,這樣也看不出來?那是我向女乃女乃借來的模擬範本,是爺爺留給女乃女乃的東西。」

爺爺、村上俊彥——村上?!

突然,一張畫圖精致的立面圖躍上腦海,她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

「啊,我想起來了!」

「唔?」唐謙一還沒吻完,就被打斷,一臉的不爽。

「我看過……難怪我覺得熟悉。我在日本看過這張圖,在我工作的地方,總公司一年只會開放一次紀念館,館內收藏著歷年來的當代建築,我看過這張圖,是完整的,難過我覺得很熟悉,才會當初連想都沒想就住下來!」

她激動,胡亂說了一堆,但唐謙一已經抓到了重點——她看過圖,完整的圖。

而那張圖在日本。

「我不太記得那張圖的建築師的名字,我所認知的公司是‘村上實業集團’,我在其中的子公司擔任公關,我想,可能跟你爺爺有點關系。」

有可能嗎?

是爺爺嗎?女乃女乃漫長的等待,竟在措手不及間有了消息,唐謙一有點傻楞,一時之間腦中一片空白。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日本?」步薇琳連想都沒有想,直接就問了,話問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莽撞,他不喜歡日本,也從來沒去過日本。

但是仔細一想,日本有線索,不親自走一遭,實在太可惜了。

「不為了慈善展,就為了女乃女乃,跟我一起去日本,調查真相,好不好?」

唐謙一聞言,用著復雜的眼神望著眼前的女人。雖然當初她受傷在醫院時,他就有想過就算她要他和她去日本,他也會答應,更何況是現在在他們清楚彼此的心意的時候,但,他真的能跨過這個障礙嗎?

他松開環抱她的雙手,轉身離開。

「我不懂……」步薇琳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听見她看過房子的完成圖,為什麼感受不到他的欣喜之情呢?

女乃女乃的心願可能因為這樣而完成耶!房子可以蓋好,女乃女乃不會再對著格局不對的房子咳嗽嘆氣,有什麼不好的?

此刻,步薇琳在唐女乃女乃房間,告訴唐女乃女乃她所知道的消息。

「是這樣啊……原來你看過啊……」唐女乃女乃笑笑,拿出一只年代久遠的陶土模型,那是擺在女乃女乃床頭,視之如命的寶貝。

「這是俊彥向我求婚那一天,他親手捏給我的。」

那個模型,是隨手捏出來的,看得出來是個房子,大略可以看出與民宿正門相同,但格局就完全看不出來了,要揣摩也有點困難。

「俊彥不只是建築師,也喜歡陶藝——謙一很像他,對不對?」唐女乃女乃提起情人,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都是才華出眾,可惜手邊沒有俊彥的照片,你見了一定會很驚訝,謙一很像他爺爺,幾乎……一模一樣。」

「女乃女乃,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爺爺沒有回來?」步薇琳小心地問。「如果結果不如預期,那麼你……」可以接受嗎?承受得了嗎?如果女乃女乃要的只是一個夢,她不會打破它。

「都等了六十年,我要的,不就是一個答案嗎?」唐女乃女乃笑著拍拍她的手。「六十年,我幾乎花了所有人生在等待,就算答案不如預期,又如何?我還有多少時間可以等?」

步薇琳激動莫名,她了解女乃女乃的意思。

與其漫無目的的等待,一直到終老那一天仍等不到答案,倒不如知道傷人的答案會好一點。

女乃女乃不想帶著遺憾走。

「既然女乃女乃想要一個答案,那麼,我會為你找出來的。」她向女乃女乃掛保證。

「女乃女乃,等我的好消息。」

「跟我去日本。」步薇琳堵住唐謙一的去路,雙手叉腰,打算要跟他長期抗戰。

「我要忙,晚點再聊。」他越過她,向前邁去。

他竟然用這麼蹩腳的借口想要打發她!

步薇琳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說什麼都不放棄。「眼前就有個目標在那里,為什麼要放棄呢?那不是你父親生前的心願嗎?」

她絮絮叨叨,跟在他身後不停地疲勞轟炸,但他不為所動。

「也許沒有那麼悲觀,我看過圖,記得當時我有多震撼,每一筆線條都很柔和,說不定不是你想的那樣啊!去日本一探究竟,找回你的祖父,唐謙一,如果你祖父當然有回來,現在的你應該是叫村上謙一——」她把手圈在嘴邊,對著他離去的背影大喊。

他在鴕鳥什麼?難道他不懂女乃女乃的心情嗎?

眯起眼,被氣得胸口上下起伏的她對著他的背影暗暗立誓,「你死定了,我非要你答應不可!」

在工地監工的唐謙一,冷不防打了個冷顫。

現在他總算了解,為何她有種逼瘋他無敵經紀人的本事了,她簡直就是陰魂不散!

沒見過一個女人可以堅持到這種程度,第一次不理她,沒關系,她來第二次,一直到對方受不了她的毅力投降為止。

不過對他或多或少有些任性的成分在,因為關系不同,她對他,不是工作上合作伙伴關系,而是一般的男女朋友。

男女朋友啊——奇怪,為何他會為這層關系而嘴角上揚呢?

他總算將她虜獲了,但這個女人,簡直是個麻煩。

一次次掀開他心中的痛,他不願面對的痛……

「你什麼時候有空,我們好好來談一談?」步薇琳神出鬼沒,突然出現在他身後,頭上還戴著工地使用的安全帽。

唐謙一簡直被她打敗。「這里很危險,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那麼日本很危險嗎?為什麼你不想去呢?」打破沙鍋問到底。「就算是為了女乃女乃,你也不願意先放下你的仇日情節嗎?」

唐謙一無語,眼角余光瞄到師傅們一副看好戲的神情,他不想被太多人知道,于是將她扯到一邊,小小聲說︰「夠了!無論你怎麼說,我都不會去日本!」語氣中難掩對日本的心結。

直覺告訴步薇琳,曾發生過什麼事,才會讓他一提到日本就抓狂。

「發生了什麼事嗎?」她語氣溫柔的誘哄。

她太聰明了!一下子就猜到曾發生過事情,才讓他如此仇日。

「別告訴女乃女乃,我父親生前……曾去過一趟日本,為了尋找爺爺的下落,踫了一鼻子灰回來不說,還讓人威脅恐嚇‘不許提起村上俊彥’——無論是誰唆使的,這話傳到女乃女乃耳中,都不是好消息。」

步薇琳驚呆了,想不到會有這一段插曲。「太奇怪了,怎麼會這樣呢?只是找個人而已……」生性中多疑的一面,讓她嗅到不尋常的氛圍。

村上俊彥不是名門次子,怎麼會一問起就威脅恐嚇呢?

「你以為發生了那種事情,我還會想去日本,再踫一鼻子灰回來嗎?」他冷嗤一聲。

「就算找不到人好了,但是圖呢?」他欲走,但她硬扯著他衣袖不放。「把房子蓋好,這是你們一家人的心願,你的、你父親的、還有女乃女乃的,就不能為了完成女乃女乃的心願,委屈一下走著一趟嗎?」

「就跟我拒絕你參展的理由相同,我去日本要停留多久?女乃女乃呢?誰來照顧女乃女乃?先簽黑道來找麻煩,這事你也經歷過,你怎麼會以為我會拋下女乃女乃跟你去日本?」就算他很想與她相處,但想到特別去拜訪她父母,但對日本,他有太多的負面情感,令他卻步。

步薇琳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你只是不想去日本,針對日本而已,面對有這麼困難嗎?你難道忘了,我媽媽是日本人,我在日本出生長大,我拿日本護照,我也算是日本人,這樣的我,你就不愛了嗎?」

唐謙一被堵的說不出話來。如果任何人事物一沾到日本就是原罪,那麼他絕不會允許自己愛上身為日本人的她。他只是跨不過心中那層障礙罷了。

「謙一……」步薇琳輕嘆,伸手輕輕覆在他臉上。「你不能否認,就算你厭惡痛恨,也不能否認你有四分之一日本血統,你的祖父是日本人,女乃女乃不能成為你逃避的借口。」

唐謙一深覺自己被看透了。

「我知道你放不下女乃女乃,適時的請求別人幫助,不好嗎?阿生、廟祝,我相信他們都很樂意照顧女乃女乃、保護女乃女乃,何況,你還有一個厲害的經紀人,把這件事交給他,不行嗎?」

她說得有道理,他的師父、還有阿生,的確會好好的照顧女乃女乃,起碼惡人來時,不會讓女乃女乃擔心受怕。

但是,心中那份不願面對的怯懦,讓他裹足不前。

步薇琳語重心長。「如果我是女乃女乃,我不可能像她一樣,傻傻的苦等,而且一等就是六十年。」

「我同意。」對她的話,他深表贊同。

「但是等了這麼久,為的是什麼?」她問他。「我曾經看過一部紀錄片,當年希特勒屠殺猶太人,至今仍有許多人未找到親人的骨骸,一等就是二、三十年……懷抱著親人仍活著的希望好,還是找到親人的骨骸安葬好?你認為,面對親人的尸骨,是粉碎了希望嗎?」

「抱著不可能的希望活著,才是自欺欺人,帶回親人的骨骸,面對悲傷悲傷過去了,才可以重新生活……謙一,女乃女乃要的,只是一個答案。」

她語帶哽咽,嘗試說服他。

「就不能為了女乃女乃,放下你的堅持,我會陪著你的……」

她說的,他何嘗不明了?

他也認為,無論答案是好是壞,終究是個答案,總比漫長的等待下去要來得好。

「女乃女乃還能等多久?我不想讓女乃女乃……帶著遺憾離開我……」說到最後,步薇琳忍不住哭了出來。

為了女乃女乃,她做到這種程度,這個女人——一定要讓他萬劫不復才肯罷休。

遺憾嗎?

唐謙一不禁想起,父親過世前,那不甘的眼神,透露了多少的心情?

房子沒蓋好,未完成女乃女乃的心願、一生都在等待父親回來,到頭來,什麼也沒等到。

連個答案也沒有。

是變心了,另娶他人?或是——已經死了?

明明有人知道答案,可他的父親卻還是帶著遺憾與世長辭。

唐謙一嘆了口氣,親吻她的發。「我再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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