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在兩人相親後的第三十天舉行。
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好日子,小小的婚禮,沒有大舉宴客,更謝絕媒體采訪,只在雙方親友的見證下,完成婚姻大事。
時麟牽著鐘佩吟的小手,將光彩奪目的鑽戒套到她手上,這一刻,她這個鐘家千金成了他的妻子。
禮成的那一瞬間,牧師高喊新郎可以親吻新娘了,他低頭,親吻嬌羞的新娘,但只是蜻蜒點水的一吻,快速的掠過。
「太快了,沒拍到!」
親友團有人起哄,新人只好再親一下,以供親友拍照留念。
「沒有十秒不能分開!我還沒拍完,再親久一點!」
還規定沒十秒雙唇不能離開彼此,那,還能怎麼辦呢?只能繼續了。
可從這吻中,新郎發現他的新娘在緊張,身體發燙顫抖。
接著禮炮在兩人頭頂上方響起,粉色花瓣灑落,落在兩人肩上。
結束了這個吻,他凝視著他的新娘,他的眼神,讓新娘嬌羞的低下頭來。
「佩佩來,我們拍張照!」
才將新娘牽下教堂階梯,立刻被她的親友們拉走,快樂的拍起照來,而時麟掛在臉上的假笑,頓時消散。
他轉過身,舉起手看了一下手表,左手腕上那支有著太陽烈焰造型裝飾的機械表,顯示時間為上午十一點三十分。
琢磨了下時間,放下手,他就看見——那個人。
他下顎一緊,舉步,走向站在人群最遠處觀望的老人。
他一走近,老人身邊原本道恭喜寒喧的親友們頓時散去,留下兩人,氣氛緊張的面對面。
「一切都照你的意思,我娶了鐘家小姐。」時麟開口,語氣冰冷壓抑。「我想,你已經沒有任何搪塞我的藉口了。」
老人看著他,深深的凝視,思索了許久才開口,「你跟你爸爸一模一樣……」
「住口!」這句話立刻踩到他的痛處,他瞬間失控,懊惱的低咆。
他失態了,不,這不是他預期中的自己,他應該要冷靜自持,于是他很快地收拾情緒,回復原本冷冰冰的樣子。
「這不是我想听見的話。」他語氣冷酷,將老人拒于心門之外。「我答應你荒謬的要求,現在,換你履行約定了。」
「我知道你至今仍不肯原諒我,不願喊我一聲爺爺。」老人的語氣充滿懊悔以及請求。「這是我一手造成的,我無從反駁。」
「那可不是。」時麟譏誚地嘴角一揚,嘲弄地訕笑。
騙不了他的,他不會上當!時家老爺時長豐,根本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為了顧全時家顏面,不惜趕走他母親,讓她流落街頭,直到他喜愛的長孫體弱不幸過世,沒有繼承人,他才來找他,要不然他哪有可能接受他這個私生子,更不可能耗費心血將他送出國,讓他念書深造。
想得美,他才不會被時家擺布,時家人,無論是時長豐或者是他那個懦弱的父親,都休想擺布他!
「鐘小姐是個好女孩,你要好好待人家……」
「夠了。」時麟受不了老人家來這套,好像很關心他似的,露出一副都是為了他好的姿態,他不信這套!「打開天窗說亮話,該給我的東西,你應該給我了。」
之所以葬送自己的婚姻,娶一個認識不深的女孩,全都是為了拿回母親晚年所住的房子。
位于新北市近郊,以交通來說太偏僻,生活機能太差,住在那里跟住在深山沒兩樣,但那是他和母親擁有的最後回憶,那里,是母親最愛的地方,還留有母親的影子。
時麟深愛母親,想留有和母親的回憶,保留那棟房子,即使那棟房子在時家名下,無論如何,他也要得到它。
他不知道請了多少律師和時家周旋,多年來,他始終未能所願,直到今年,時家開出一個讓他震怒不已的條件。
時家不要錢,只要他與時家老爺看中的千金小姐相親,並將對方娶進門,只要完成這個條件,他便會將房子當成新婚賀禮送給他。
不要錢,卻要他出賣婚姻,他惱怒的想,那老家伙一點也沒變,還是喜歡操控人,找來一個千金小姐,以為就能控制他,門都沒有!
「急什麼?你帶鐘小姐去祭拜你父親了嗎?娶媳婦要祭告祖先,等你帶鐘小姐去祭拜父親後,我會馬上派人把地契送去給你。」
聞言,時麟氣到不行,「原來如此。」因為怒極,他反而笑了出來。「你還是老樣子,以為可以操控每一個人,又想耍花招?你以為我會乖乖听話嗎?」
他笑,但眼底一片冰冷。「鐘家小姐,我已經娶了,房子,本來就該是我的,出爾反爾,早知如此,我就該用我的方式得到我要的東西,到頭來,我們還是得走到那一步,你讓我覺得娶鐘家小姐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怎麼這樣講話,佩佩是個好女孩……」時長豐听見他詆毀這件婚事,氣惱的正打算訓斥他一番,不過話到嘴邊,卻突然硬生生的吞回肚子里,雙眸緊瞅著時麟身後的某一點,啞口無言。
順著他的視線回頭,時麟也看見了——此時不該出現在這里的新娘。
「……我來跟時爺爺打聲招呼。」鐘佩吟堆起笑,但她不是個好演員,笑起來非常僵硬,看得出來她非常勉強。「時爺爺,最近身體好嗎?很久沒看見您了,今天特地來參加婚禮,真的很謝謝你。」雖然如此,她還是很努力地維持輕快的語調。
時麟看著她僵笑的表情,知道她听見剛才的對話了,他傷到了她……這個念頭讓他突地涌上一股愧疚感,但當他看到時長豐用譴責的眼神瞪著他時,他又把那股愧疚感拋到九霄雲外去。
她不是早就知道了嗎?他娶她,只是為了要從時家手中拿到母親住過的房子,各取所需,既然如此,她難過,又如何?
「佩佩,你這孩子還是這麼貼心。」老人看見她,馬上露出慈祥的微笑。「我很好,你今天好漂亮。」
「還好啦……」
時麟帶著譏誚的眼神,看著自己的爺爺和他的新婚妻子,比他更像親密的祖孫般交談,他忍不住壞心的想︰演給誰看呢?
「改天讓時麟帶你去祭拜他的父親。」老人家又再提了一次,但這次他卻直接交代鐘佩吟。「時麟忙,你要提醒他,這種事情不能忘記。」
這不是把問題丟給她嗎?鐘佩吟感到頭痛。
剛才跟親友們拍完照,聊了幾句,她看見新郎在跟爺爺說話,基于禮貌,她覺得自己也應該來打個招呼才是。
沒想到還沒走到兩人身邊,就听見祖孫倆火藥味濃厚的對話,以及時麟對這樁婚事的看法。
雖然她早知道他不愛她,這樁婚事的基礎只有門當戶對以及各取所需,早就知道的不是嗎?但當她親耳听見時麟說跟她結婚沒有意義時,她才發現,自己對這段婚姻,其實還是帶著期望的。
期望他對她有一點點好感,不喜歡沒關系,感情可以培養啊,是不是?可照時瞵的態度看來,她啊,想得太美好了。
「好……我會提醒他的。」她夾在中間,不知道該怎辦,可對方是長輩,將這件事情托付給她,她雖為難,卻也只能硬著頭皮應允。
不過當她答應時,時麟卻非常突兀的笑出聲來。
他的笑聲輕輕的,但在晴空萬里的今天听起來,卻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你以為她有多大的影響力,大到足以改變我?」時麟邊說邊笑,笑時長豐將一個不相干的人硬是卷入他們的仇恨里,也笑那個明知眼前的坑洞有如萬丈深淵還快樂跳進去,終將跌得粉身碎骨的笨女人。
「至于你,我的妻子,我警告你少多管閑事。」他不可能因為一個女人就改變他的做法和念頭,更不可能愛上老頭刻意挑選,逼他娶的女人!他沒蠢到會上當,沒有蠢到會輸掉這場游戲。
說完,時麟頭也不回地轉身,將新娘晾在原地,也沒有看見他背過身後,他的妻子露出傷心的表情。
而他轉身後,卻正巧與鐘家個性最和善的老三鐘享恆打了個照面。
「恭喜,來,我們來喝一杯吧!」鐘享恆面帶微笑,熱情的摟著
時麟的肩,往人群走去。
從外人看來,他們似乎是感情不錯的兩人,但當事人才知道,私底下其實暗潮洶涌。
「敢這樣對佩佩說話?你給我小心一點!」鐘享恆笑道,可話中的威脅意味不容小覷。
可時麟沒有把他的威脅放在眼里。「與你無關。」
從這一刻起,他正式向他的大舅子們宣戰。
雖說哥哥都會看妹婿不順眼,但一開始,鐘家三兄弟還挺滿意時麟的,所以當听到妹妹說要嫁給他時,他們只是覺得太快了點,並沒有嚴加反對,但當鐘享恆看到剛剛時麟對待妹妹的態度時,忍不住想,時麟似乎並不簡單。
望著左手無名指上的鑽戒,雖然這不是鐘佩吟擁有過最名貴的珠寶,但卻是最沉重的一樣首飾,代表了她的身份從未婚轉變為已婚。
「結婚了……」她端詳著鑽戒,不懂為什麼這顆鑽石戴在手指上會這麼的沉重,重到她的手都快要抬不起來了,就跟她的心情一樣,一點也不開心。
坐在化妝鏡前,抬頭看著自己,臉上的新娘妝都花掉了,一臉疲憊,她此時還穿著送客時的湖水綠禮服,大嫂說她皮膚白,穿這件超好看。
「我沒有力氣了。」她有氣無力地對著鏡中的自己這麼說。
而透過鏡子的反射,她看見的不是她租的套房,而是一間寬大的主臥室,房間里沒有喜慶的紅床單,靠牆的那張大床,床單被褥是深沉的黑與灰。
一點新婚氣息都沒有,門板上當然連個大紅「喜」字都沒看見。
這里是時麟的住所,今天早上,她的東西都被人收拾好,送到這里來了。
化妝鏡是新買的,咖啡色的暖色調跟房間冷硬的風格完全不搭,尤其上頭還擺著她的東西,數瓶保養品、小飾品等等。
以後就要住在這里了,她結婚了。
「結婚了……」她茫然,感覺不真實,但手指上的戒指,卻又沉重得讓她無法忽視。
你以為她有多大的影響力,大到足以改變我?
我們,各取所需。
娶鐘家小姐一點意義都沒有。
你少多管閑事——
太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她突然有種喘不過氣來的感覺,不知道要怎麼消去心底的煩郁,于是她用力的扭轉太合的結婚鑽戒,硬是拔了下來,打開化妝桌的抽屜,隨手丟了進去。
喀答一聲,堅硬的鑽石撞到脆弱的木制盒子,木盒被狠狠的刮出一條痕跡。
那個木盒……是燕姐送給她的表,她驚呼一聲,連忙把鑽戒挪到一旁,拿起木盒,十分不舍的撫模著。
「啊,怎麼辦?刮到了。」那是燕姐懷著祝福的美意送給她的禮物耶,好心疼。
「那是HarryWinston的戒指,我沒有想過會有女人把它當垃圾隨便丟。」時麟打算洗澡休息,怎知才剛走進房間,就看見如此有趣的畫面。
他的新娘拔掉他買的鑽戒,像在拔攀附在她手指上異形似的那麼厭惡,還狠狠的往抽屜里丟,一點也不在乎上千萬的鑽戒會刮傷,卻心疼那個破木盒?
老實說,這一幕把他逗笑了。
「嚇!」被看見了。
鐘佩吟從鏡子中看見仍穿著禮服的時麟就站在房門口,倚著門凝視著她,一手還拎拿著卸下的領結。
她驀地回頭,露出做壞事被發現的尷尬,于是她連忙干笑幾聲,
「今天……辛苦了。」邊說,邊把木盒放進抽屜里,迅速關上,才又回頭看著他,起身問︰「你想休息了嗎?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我想跟你談一談。」
時麟低頭看表,現在的時間是晚上十一點。他皺了皺眉,「十一點了,你還沒卸妝,也還沒換下禮服,明天一早我們坐八點的飛機,表示六點就得到機場,你行李都準備好了?看來你今晚是不打算睡了。」
他們的蜜月旅行,是大哥送的結婚賀禮,先去日本玩四天,再去希臘,兩周的蜜月假期,將會非常充實。
「我只是想跟你說,我的家庭不容許離婚這種丑聞。」鐘佩吟的手扭絞著裙擺,努力忍住不哭出來。「尤其,你是我選的。」
時麟雙手環胸,好整以暇的看著她,等她把話說完。
她不知道要怎麼告訴他她的感覺,就只是一古腦的把想講的話說出來。
「結婚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家人的事……我知道你覺得娶我已經沒有意義了……」
雖然她說得斷斷續續,完全沒有重點,但時麟卻听出她在意的點。
「沒有意義,不代表我要結束這段婚姻。」這話很矛盾,但時麟想了想,決定對她坦白。「就算今天不是你,對象也會是另一個‘他’看中的人,所以我才會說沒有意義。
「你是鐘家的女兒,婚姻不能被當成兒戲,我被操縱跟你相親、娶你,但如果我真的不願意,也沒有人可以勉強我,老頭覺得這很有趣,我一點也不覺得,所以我砸大錢辦了這場婚禮,防止記者跟拍,為的就是不讓人懷疑這樁婚姻的真實性,我沒有打算結了婚再離婚,可我不愛你,這是事實。」
他雖然沒有結束婚姻的打算,但也很殘忍的表明他不會愛她。
「我說到的事一定會做到,我們不會離婚,會過著正常夫妻的生活,只是沒有愛,我尊重你,你也不要想來測試我的底線,不關你的事,你別多管,就這樣。很晚了,房間的浴室讓你用,我用外面那一間,還有問題嗎?」
鐘佩吟听他說了這麼一長串,忍不住傻眼,呆呆的搖搖頭,但隨即想想不對,再用力點頭。
「不對,我還有問題!」差點被他強勢的態度壓得忘了還有問題要問。「你娶我,難道……沒有別的原因嗎?」
聞言,他頭微偏,揚了揚眉,看著那張充滿祈盼的小臉。
這個女孩明知道他不愛她,卻還是抱著希望,想他是不是有可能喜歡她,想從他口中听見幾句好听話。
為什麼?是因為婚姻的枷鎖,讓她認命的想從他身上找到愛情?
「當然有,因為你夠單純,夠听話,也夠笨。」他的語氣極為平淡。
「蛤?!夠笨?!」鐘佩吟听見這兩個字,簡直不敢相信。「你是因為我很笨,才跟我結婚的嗎?!」為了這理由娶她,怎麼不教人生氣呢?!
她相信了,這還不笨嗎?
時麟很坦白,可這太過老實的心聲,實在不適合說出口,尤其在她已經大受打擊時……
「跟你這種有點笨的女生結婚,相處起來不會讓我太難接受,所以——」他聳了聳肩,沒把話說完。
他沒有發現,即使嘴上說著挖苦消遣的話語,他的眼神卻充滿笑意,讓他毒舌機車的嘴臉,看起來沒有那麼拒人于千里之外。
「什麼態度嘛!」
「好了,時間不早了,有問題明天再問,房間浴室讓給你用。」他的口氣突然變硬,不容許她拒絕,而且也不再給她開口的機會,直接轉身走人。
「怎麼這樣!」
即使還有一肚子問題想要問,但她卻不能也不敢問。
她想問他,他不愛她,那如果……她喜歡上他了呢?不小心喜歡上了,可以嗎?
如果不可以,那就請他不要對她太好太溫柔,不要給她任何想像空間,那樣會讓她忍不住變得貪心……
但是凌晨時,時麟將她從睡夢中搖醒,低聲催促她起床準備出門,她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楮,下床,被冷冽的空氣凍得惺忪的眼楮大張,忍不住低呼,「好冷!」
才剛說完,一件保暖的晨褸立刻覆在她肩上,她抬頭,就看見時麟板著一張臉為她加衣,雙手握著她肩膀,將她推進浴室里梳洗。
「笨死了,也不會加件外套,活該冷醒!還不快點,來不及了!」
突地,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嘴巴雖然很壞,碎念她,嫌她笨,但是體貼的小動作卻跟著來,這讓她打從心深處暖了起來。
又,當他們拎著行李下樓,搭上大樓警衛代叫的計程車時,時麟一路嫌她慢吞吞,可還是幫忙扛起她那個重達十五公斤的行李箱,塞進後車廂,而且上車時,竟然還先幫她開車門。
「嚇!你幫我開車門?!」她一副受寵若驚的模樣。「天哪,我要說謝謝嗎?」
「你那是什麼表情?干麼這麼驚訝,呿,果然不能對你這個笨女人太好!」時麟受不了,要不是他的自尊不允許,不然他一定對她翻白眼。「上車!」
時麟凶起來還真是不客氣,大聲吼叫,一點也不溫柔。鐘佩吟忍不住縮了縮肩,可卻不是因為害怕。
「好了,距離機場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你可以繼續昨天的話題,但上飛機後,拜托你安靜一點不要吵我,讓我補眠。」
「我已經沒問題了。」鐘佩吟搖搖頭回答,臉上掛著微笑。
時麟眯眼。看著被他罵了還笑得出來的女人,竟然不會反抗他,果然,跟這種單純的女孩相處不會太辛苦,也不需要哄她,她懂得自己的本份,這樣非常好。
他滿意的點點頭,話題到此結束正好,他樂得耳根清靜。
「那上飛機之後,我沒開口跟你說話,你也不準跟我說話。」
「喔,好——咦,你昨天晚上沒睡嗎?為什麼?你不累嗎?」
「我不累才怪!我要看美股收盤——嘖,你不是說你沒問題了嗎?怎麼又講了一堆話?」
他罵著,但鐘佩吟卻笑著,他沒有看出來,她的笑容有多麼的復雜。
他這個心口不一的男人,嘴里嫌她嫌得要死,口口聲聲說他們的婚姻里沒有愛情,可他的舉動,卻是有愛的男人才會做的事。
看,司機頻頻回頭,她透過後視鏡看見司機大哥的表情,強忍著笑意。
在別人眼里看來,他們是一對很恩愛的夫妻吧,所以她現在問他可不可以喜歡他,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她已經開始喜歡了。
就算他的舉動是責任感使然,但她還是忍不住喜歡上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