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來了一個難纏的小妮子,謹暉的生活有些改變,一踫到她,自己的話似乎變多了。
每次見到她,自己總是想要保持沉默不理會她……
可是,她總有辦法激自己生氣、說話,這是怎麼一回事?幾星期下來,他居然也習慣了。
喀嚓!芊姬現在已經不敲門,就直接進入他的房間,之前只要他知道是她在敲門,一定會說「不歡迎你進來」這樣的話。
但,她也一定會當作耳邊風,照常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反正他都說一樣的話,所以她干脆自己進門。
「謹暉,今天太陽很舒服喔!我們去散心!」
又來了……她為什麼非要他出去,讓別人看笑話呢?
數不清楚是第幾次革命,他每次听到同樣的話,就心煩意亂、緊擰眉間。
「你煩不煩啊!要我說多少次?不要——」
他真的累了!不論自己怎麼罵她,怎麼蠻橫無理,她就是不會生氣,隔天早上他依然會看到她,就像太陽每天都會升起來。
或許是麻痹了、也許是習慣了,他看到她已經不再那麼生氣、心煩,只是她找自己出去散心,他還是會生氣。
畢竟他坐在輪椅上面,一個廢人……散什麼心呀?就算跟,她出去,自己也不能馬上站起來。
「可是整天窩在房間里,你不覺得很不舒服、很孤獨嗎?」
她收起平常的笑容,委屈的訴說,感覺真的好像是在為他擔心。
看到她誠意、擔心的真摯臉孔,他不免動搖,不禁懷疑她真的想幫助自己嗎?
在心里的答案總是YES踢多過NO,令他感覺一陣溫暖。
不過,他還是無法輕易放下戒心,畢竟連曾經論及婚嫁女友都會背叛他,家人、朋友也冷眼對待自己,何況是一個小小的看護?
因此,嘴巴自然又吐出不討喜的話,但最近不知道為什麼,每次對她說完惡毒的話,心里卻有內疚的感覺。
「你是誰啊?我用不著你管!就算不舒服、孤獨也是我自己的事,哼!」
內疚歸內疚,他還是出言諷刺了。
「呼……這樣啊……」
她小小聲的回應,垮下肩膀非常失望,讓他的罪惡感打從心里跑出來,眉頭又鎖緊幾分。
愧疚的翻開書本,他想轉移自己的注意力,將心里的罪惡感趕出去。
兩人沉默半晌,芊姬陷入自己的思緒中,幾個禮拜來,她已經是使出渾身解數了,可他就是不肯踏出家門。
嘆了一口氣,她不知道怎麼辦,以前在幫助病人復健時,病人配合的意願都很高,因為大家都會想趕快好起來。
但他好像被什麼阻礙著,一直裹足不前,配合度超差,算了,想一想他對她的態度,比起之前已經好了很多。
她絕不能灰心,一定要繼續加油、努力,這麼想的時候,芊姬忽然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方法。
一如往常,她再次展露甜美笑容。
「我每次問你,你都不去,這樣好了!我們來猜拳,三把決勝負,輸的人要听贏的人的話。」
听到她莫名其妙的提議,他蓋上書本,眉頭糾結成一副不解的樣子。
「什麼?」
「嗯!就是猜拳,如果我贏了,你就听我的話,跟我出去到公園散心,要是我輸了就不吵你,如何?」
這樣的提議似乎挺有趣,他思考一會兒,成功率是一半一半,他當初在公司做決策時,最難選擇的案子,就如同現在的情形。
只是他因為腿傷的關系,脾氣變得頗暴躁,所以父親暫時收回他的權力,不讓他干預公司的事情,現在由父親代理總裁一職。
也因如此,他才會覺得整天無所事事、像個廢人,不過他也無話可說,這是賴家的生存法則,若不想被淘汰,就必須冷靜看待事情,但這一點他現在辦不到。
很多事情總需要賭一把,她的提議倒是激起謹暉工作時,下定決心的緊張感。
他睨著她好一會兒,想著其中的利害關系,終于有了定論。
「好!我跟你賭一把!」
嘿……太好了!芊姬高興的手舞足蹈,趁轉圈背對著他的一點時間,偷偷吐了吐可愛的舌頭。
她在心中默默的但書︰我只是不吵他,可是沒說不跟他說話、不幫助他。
回到他的面前,她摩拳擦掌的可愛模樣,讓他突然涌上一股有趣的感覺,偷偷揚上自己的嘴角。
「好!那我們現在開始,三戰兩勝!剪刀、石頭、布!」
她的希望現在全放在這里了,嗯……就算失敗也沒關系啦!
反正,自己會想出新的方法。
加油啊!剪刀、石頭、布!
猜拳猜三把之後,會有人輸,當然絕對會有人贏。
輸的那個人,面色凝重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勝利的那一個得意洋祥,再度手舞足蹈好不快樂!
奇跡發生,上帝、天公伯是站在她這一邊的!太美妙了!她贏得最後的勝利。
猜第一把時候她位居下風,不過之後卻連贏兩把,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真讓人高興。
有燒香有保佑,她每天祈禱燒香拜拜,自己的誠心誠意,終究能傳進它們的眼里。
「我贏了!謹暉,現在去散心吧!」
「現在?」
謹暉板起臉孔,這……命令來得太快了,被一個黃毛小丫頭使喚,有夠不服氣的!
「怎麼?你想賴賬?一點總裁風範都沒有!」
她鼓起臉頰抗議,用話刺激著他。
她……她說這是什麼話?他現在只是不能好好行動而已,大人般的器量他還有很多呢!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這道理他懂,也不會食言。
「誰說的!我堂堂一個大男人說一不二、願賭服輸,去散心就去散心!怕你不成?」
他願意出去了!他願意和自己一同去公園散心,她溫柔的一笑,輕輕握住他的雙手。
「太好了,相信你今天跟我出去之後,一定會覺得很快樂,這樣對你的身體有很大幫助喔!」
她不自覺將臉湊近他的臉,兩人距離近在咫尺,她眉開眼笑的溫柔真誠,映進他的眼簾。
對他身體好……原來,她是真心掛念自己的身體。
熱呼呼的暖和感,倏的瓦解他方才的不愉快,讓他移不開自己注視她的雙眼。
不斷在心中說著太好了的芊妲,此刻才發現,自己一直讓他給注視著,霎時,可愛白皙的臉蛋紅了起來。
害羞之余,她松開握住對方的小手,開始不自然的呵呵笑。
「我……那個……輪椅,嗯……快坐上來,我們一起去散心……」
她不自然的推過輪椅,有些支支吾吾的說話。
第一次看到芊姬如此羞怯,謹暉忍不住又微微的牽動嘴角,感到一陣的心安、愉快。
冬日的太陽雖然光線強烈,卻不悶熱,空氣中沒有如夏天般那種濕黏的感覺,很適合外出踏青。
白天,賴家只剩下謹暉和芊姬,其他家人不是上班就是上課,或許正因為如此,他才會願意出來。
難得他終于肯離開房間,離開賴家大宅,最後讓她推著自己,到賴家附近的一座中型公園。
陽光刺眼、空氣清爽,他有多久沒到外面來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空氣,鼻腔里充滿花草泥土的芬芳,整個空氣的味道,和他躲在房里味道全然不同。
外面的世界,多了一種名叫「自由」的氣息!
看著公園里的花草樹木,還有幾名玩耍的幼童,謹暉的側臉寫上一股寂寞。
她很少看見這樣子的他,坦然讓自己推著他走,只是他臉上的寂寞、悔恨又帶點苦悶,不禁讓她難過。
「謹暉……你覺得怎麼樣?」
「嗯?」
他回頭望了她一眼,發出簡短的一聲,表示自己不明白,她話指何意?
「我是說,你心情有沒有變得比較快樂,是不是比躲在房間里更棒?」
她還是一臉微笑,問他,除了是希望對他的心情有所幫助外,更想進一步鼓勵他做復健。
做他的私人看護以前,她從病歷表中知道,他的腿傷只要長期復健和診療,就可以恢復以往的正常行動。
但她也從賴父口中知道,他在受傷後遭受朋友的譏笑嘲弄,和未婚妻的拋棄,所以變得自暴自棄。
加上復健必須花一段時間,才能有明顯的結果,遭逢巨變使他耐性盡失,才一個月時間,他就耐不住性子了。
他開始認為自己的腿再也不能動,是個不折不扣的殘廢,那麼他盡心盡力又有何用?
謹輝心里開始存著這種想法,干脆連復健都不做,更何況要他定期診療呢?
種種的挫折,讓他不肯面對自己、面對別人,導致他成天躲在房里,生活在自我的世界中。
「我……感覺還不錯。」
等了一段時間,謹暉緩緩頷首,平靜說出自己的想法。
「真的?太好了!」
多日來他暴躁又惡毒的嘴巴,逸出一句平靜的話,讓芊姬開心得要命。
她迅速的來到他面前蹲了下來,眼楮閃爍喜悅希望的光芒,握緊他有些熱度的大手。
「你干什麼這麼高興?」
他迷惑的看著她,難道自己心情平靜愉快,她也會跟自己一樣快樂嗎?
他們認識並不久,算起來頂多也才六、七個星期,可是她表現出來的關心,是多麼的真誠、明顯可見,不是佯裝出來的!
他可以感受到,自己並非獨自一人,她是真的在關心他、想幫助他!他心里很明白。
「我當然高興啊!你只要每天這樣想,心情就會很快樂,心理會影響生理嘛!這樣身體才會更健康。而且,我好早以前就好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到公園散心,順便還想告訴你一件事情。」
她臉頰因為興奮的關系,而染上兩坨粉色紅暈,感覺是那麼的可愛,令人心跳加速。
「你想告訴我什麼事?」
盡管他心跳加速,卻還是一副緊繃且毫無表情的面容。
此刻,她忽然把臉轉向一群正在嬉鬧游玩的小學生那里,無法看見她酡紅的隻果臉,他覺得有些可惜。
「你看那些小學生。」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有六個小朋友在玩紅綠燈,他們似乎是小學五、六年級吧?
「看小朋友做什麼?」他不解的問道。
「那里有一名穿吊帶褲的小男孩,在一年前從樓梯上摔下來,因為傷及韌帶,足足有半年的時間都需要靠拐杖行動。」
一听見她這麼說,他不禁轉頭,多瞧那名孩子幾眼。
他簡直不能相信……穿著吊帶褲的男孩健步如飛,毫不在意的蹦蹦跳跳,怎麼可能在半年前都需要拐杖
「怎麼可能?你騙我!」他收回自己驚訝的神情,對上她的視線,她的眼神是如此澄澈,毫無欺騙的成分。
「是真的!在還沒當你的看護之前,我一直是個護士,在聖心醫院工作,那個孩子一年前受傷的時候,全是我在照顧他的。他是個好孩子,又非常的努力,當他知道自己要杵著拐杖時,非常傷心、難過,還常常鬧脾氣。
我花了好多時間才讓他明白,他並非一輩子都要用拐杖,只要他努力做復健、給醫生檢查,很快就可以跟朋友、同學,一起跑步一起玩。他只花了半年的時間,就丟掉拐杖了,我相當為他感到高興。不過,最主要的是他肯努力!」
這全是真的,她想借由自己當護士的經驗,鼓勵他努力多做復腱,這樣他的腿一定能夠恢復正常。
她希望他無論有過什麼挫折和打擊,都不要輕言放棄。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知道……可是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有多痛苦!
「別說了!你根本就不了解……你能明白被自己的朋友嘲笑、被情人放棄的痛苦嗎?你知道那種背叛的打擊有多大?甚至家人也是冷眼旁觀——我不能自由行動以來,總是被人當成殘廢。
做復健、檢查完全沒有進展,我的自尊心徹底被踐踏!全部的人都在看我的笑話,你能明白嗎?」
他的情緒逐漸激動、憤怒,她沒有說話,只難過的看著他。
見她不說話,他打從心里認為,她無話可說,她絕對不明白自己的痛苦,因為她沒有經歷過。但他錯了,她並非無話可說,
只是在感受對方的痛苦。
「我……我能明白……」
她說這樣的話是真的能夠明白,當了兩年的護土,經歷過許多病人和家屬的悲歡離合,她想自己應該知道,痛苦是怎麼一回事。
「胡說!你不會明白的!我不用你可憐!」
他一直出言否認她的心情,因為他不想借由她的理解,而讓對方同情自己。
他不是一只可憐蟲,他不要任何的同情!
只是,謹暉對著芊姬怒吼的同時,她的一對星眸,浮上一層薄薄的動人水霧,令他吞回剛才的話。對方含淚的眼眸,眼睜睜的望向自己,他有說錯嗎?
她這樣不假思索的說出,她理解自己的痛苦,這算什麼?不就是同情、可憐他的證據嗎?
她的眼淚……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開始感到焦躁,他恨透不清不楚的感覺,為什麼她要哭啊?
「你說話啊?含著淚水做什麼?別再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她仍舊沉默,眼淚終于無聲滴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