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燁在眾人詫異中以緩慢的口氣說︰「我們倆已有夫妻之實,說不定她已懷有我的孩子,這種情況之下我是不可能讓她走的。」
場中一片死寂,沒有人移動也沒有人能說出半句話來。
不奇羞愧得無法面對任何人,猛轉過頭去,而司徒燁卻緊緊捉住她,目光只擺在她一人身上。不怪與平凡忙著看看這廂再望望那頭……誰讓事情演變如此劇烈,一個不留神就會錯失一場好戲。
奇婆婆使勁以杖腳在地面連頓了三下,連說了三聲「好」,但語氣卻全然不是那個意思。「你既然勇于承認你對我家不奇做的事,那我問你打算怎麼辦?娶不娶她為你的妻子?」婆婆陰沉的說。
「正式娶妻在王府是件大事,不是我在這邊說說就可以的。」司徒燁淡淡的說︰「這事,我自會對不奇有所交代。」
奇婆婆靜靜的看了他們倆一眼,突然轉身說︰「阿怪,阿爿,過來一下。」
三位婆婆于是遠離到破廟內角落說話去。
「不奇姊,」不怪與平凡乘機會走向不奇與司徒燁,「你一路上都還好吧?那些天山幫的壞蛋放的毒箭可有傷了你?」
不奇一手讓司徒燁捉著,只好以另一手和兩位妹妹相握,「你們怎麼會知道我遇上天山幫的人?」
「這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幫人好死不死又撞到我們手頭,一個落腮胡和另外兩個人對不對?不怪姊一听到他們談及奪回幫令的事,就動手捉住他們逼問你去了哪里。也因為這樣,我們才知道你中了暗算,往這方向離開。」平凡無邪天真的笑說︰「奇婆婆當場為你報仇,那三個家伙全都死了。」
不奇听了這些話並沒有多高興,雖然那三人死有余辜,但是她從來都沒有奪人性命的想法。奇婆婆以前就說她們姊妹心腸太軟,這樣會永遠成不了武林高手。可是如果成為武林高手的用意只是在于能殺得了多少人,那麼多了一個高手對于眾人又有何好處?
「我是中了毒鏢,是……」不奇瞧了他一眼,「司徒王爺救了我。」
不怪手中劍迅速拔出劍鞘半身說︰「是不是他要你以身相許來謝他救命之恩,如果是這樣,我就削掉他那玩意兒。」
司徒燁對不怪的話只是冷冷的一看,不當回事。
「把劍收起來。」不奇嚴肅的對著不怪說︰「發生在我們之間的,一時……姊姊也說不清。但一切都是我自願的,他沒有逼我。是我自甘墮落,不知羞恥,玷污了……」
「住口。」他強有力的低喝,「再不許你說這些貶低自己的話。在我眼前,不允許任何人為了這件事侮辱你,你沒有犯下任何的錯誤,那是自然而且正當的事。我以後不要再听到你說這樣的話。」
不怪好奇地看著,沒想到濟南王爺那素無表情的峻容,竟會因為不奇姊小小幾句話綻現怒意。那不是普通的怒意,或許當事人自己看不出來,但不怪卻嗅出了幾絲不尋常的氣息。她收回劍對著不奇微笑說︰「不怪和平凡會想念姊姊的。」
不奇臉兒一紅,眼波似怒似喜,「胡說什麼。」
但不怪來不及把下面的話說出口,三位婆婆們已魚貫走出破廟來。
「不奇,婆婆最後再問你一句話。」奇婆婆看著不奇說︰「這小子和師父比起來,你是要跟著他或是我?」
「師父,我……」這樣的難題,不奇心中已是茫然一片。她不願失去師父,但也不知自己有否能力離開他。世事兩難全,可是她的選擇在何方?她真有選擇的權利嗎?
「她沒有作主的自由。」司徒燁替她代答,牢牢的捉住了不奇說︰「我尊重各位前輩,特別因為你是不奇的師父,所以不與諸位交手。可是如果三位婆婆不同意讓不奇留下,那麼我也只好冒著膽子與婆婆們過幾招再說。」
奇婆婆笑了數聲,「你的功夫厲害,但我們三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你就這麼肯定你會贏?」
司徒燁一凝眉道︰「我知道我不會輸。」
「好個不會輸。」怪婆婆十指齊張喀咯作聲,「我真想和這小子斗上幾招,看看他有多厲害。」
「你連我都打不嬴,還想和他打?」奇婆婆恥笑說。
「阿奇,你滅我志氣長他人威風,倒有什麼好處可撈?」怪婆婆瞪回去。
奇婆婆一揚手,截開了這個話題,對著司徒燁說︰「好,我們不同你打,你要帶走不奇也沒問題。」
「師父?」不奇懷疑奇婆婆竟會這麼簡單的放手,難道婆婆是生氣她的背叛所以不要她了?她不知自己該笑還是該哭。
听到不奇情急的喊聲,婆婆溫柔的回看她一眼,不奇不會知道就為這一喊,婆婆心中的主意已定下七八分,一個既是幸也是不幸的主意。
她用難得富涵情感的口氣說︰「我畢竟養不奇這麼大,教了她這一身的本領,沒有情感也有感情。我同意在一個狀況下讓她跟你走……我們要親眼看見你娶我家不奇。就在這兒,在這間小破廟里,你讓她名正言順成為你娘子,我們就什麼都不管了。」
爿婆婆搭腔說︰「這多合情合理,既然你說會對我們不奇姑娘負責,那選日不如撞日,好事不宜多磨,立刻拜堂成親。」
「如果你敢不答應……」怪婆婆冷冷笑說︰「沒錯,我們是動不了你,但是阿奇以師父的身分命令她徒弟暗殺掉你,或是命令不奇自盡……你可就拿我們沒辦法。」
這幾句話听下來,不奇原就慌亂的心神更加惶惶不安,怪婆婆說的話並不是無的放矢,不奇如果收到師命而不照辦,不僅違背她當年入師門所發的毒誓,也失去了找回親人的希望。
她依稀記得她是被婆婆強帶走的,回到黑心村時,婆婆還關了她三天三夜,罰她不許吃不許睡,直到她不再哭鬧為止。婆婆收了她做徒弟時把話說得很清楚——只要哪天你成為天下第一武林高手,我就告訴你誰是你爹娘,你家又在何方。否則,我就讓你一輩子無父無母做孤兒。
五、六歲的孩子一離了家,哪還有什麼方向感。天下之大也不是她能想像的,所以起初她年幼時還曾私逃下山數日,只想找到她家門,不用說結果也知道——她失敗了。一次、兩次之後,不奇才肯乖乖練武,只盼有一天奇婆婆願意讓她回家去找爹娘。
她听話,讀書、武功、規矩的侍奉師父,一切都是為了這遙遠的小希望。
「我們可不想為這個小問題耗一輩子,你倒底要挑什麼?娶還是不娶?」
奇婆婆布滿皺紋的臉上突然狡獪笑說︰「不娶是最好的,我們不奇還是我的。」
司徒燁挑起一眉,「這樣拜天地,我如要否認也是輕而易舉的。」
「那你就不用多考慮了。」奇婆婆獨斷的揚手招說︰「平凡,不怪,去替你們不奇姊姊打扮打扮,等一下準備拜堂成親。」
她們牽住了不奇說︰「王爺你就先放手吧!我們就在你看得見的地方,不用擔心新娘子會跑掉。」
出乎意外的,他取下了自己尾指的戒環,套上不奇小手中指說︰「這是司徒家傳的指環,傳說,戴上指環的人,不論離開到何處都會重歸家園。這象徵你已經屬于我司徒家了。」
不奇抬起頭,搜索著他嚴肅的容顏,她找著自己最需要的——他的真心。她看見了,她萬分喜悅的說︰「我會珍惜它的。」
連理枝頭花正開
一座野外的破廟,殘破的菩薩像重新被抬正,奇婆婆不知由哪兒變出了一根紅燭,折成對半立于廟桌上兩端,平凡與不怪臨時去摘來的野香花供在四周,缺了角的屋頂可以望見星光。
在這樣的地方,不奇與司徒燁拜了天地。
「一拜天,」不怪充當起司儀,望著頭蓋著紅手絹的不奇倚在高大的王爺身旁,緩緩的朝廟外拜了一拜。「二拜地,」她感動得都想哭了。「三拜高堂。」坐在前方的是三位婆婆們,以師代母。兩人自然又是一拜。
最後,「夫妻交拜。」不怪的淚終于掉下來了。「祝兩位新人百年好合,多子多孫。」
沒想到不奇姊居然結婚了,平凡也湊熱鬧小聲地哭起來。既然沒有洞房可以送,司徒燁于是掀開了新娘紅蓋頭,不奇那張閉月羞花的麗容,上了些許淡淡胭脂粉,與朱唇交相映紅著,格外的嬌艷動人。她蛾眉低斂,星眸半掩,他心里突生一股強勁的柔情,就算是被逼成婚,他也不可能比此刻更心甘情願。她是如此獨特,難道不是上天賜予他的佳人?
「好了,好了,你們兩人別肉麻了,一副郎有情妹有意的模樣。」奇婆婆笑著說︰「來吧,既然拜了堂,就該喝交杯酒。婚事辦得倉卒了些,沒有準備什麼好酒,婆婆這兒有隨身帶的藥酒,強身補血還不錯。不奇,這交給你了。我們不打攪你們小夫妻,到廟門外去。」
一等大伙兒出了廟,兩扇勉強湊合的門剛關上,司徒燁就忍不住想拉不奇的手,可是她靈巧的閃躲開來,帶著不依的微笑說︰「婆婆和不怪、平凡都在門外,你想做什麼來著?」
「我想做什麼你最知道。」他站定不動說︰「過來吧,娘子。」
「你又開始不正經了。」不奇嗔他一眼,走向廟內供桌拿起那壺酒說︰「我們還是先把這杯酒喝了,省卻婆婆們的追問與麻煩,讓她們不高興就糟了。」
司徒燁搖搖頭,「你為什麼這麼害怕自己的師父?」
「你不懂。婆婆們平常不是那麼好說話的,她們有仇必報,別人給她們一分顏色,想盡辦法也要討回十分。這次師父對你這麼寬宏大量,我都覺得吃驚。所以,不要多話了,先順她們心意把交杯酒喝了吧?」不奇一邊斟一些,倒了兩小杯酒走向他。
接過小杯子,他與不奇共飲下那杯酒。苦澀的酒味嗆得不奇直咳嗽,但對于司徒燁來說,這酒與他喝過的烈酒比起來還不算什麼。他拍拍不奇的背,「你沒喝過自己師父的藥酒嗎?」
不奇想要搖頭說她從沒見過師父帶什麼藥酒,門卻在此刻被推開來。奇婆婆一掃喜氣洋洋的臉色,又變回冰冷無情的模樣,「不奇,事情辦完了吧?」
她一口氣喘回來說︰「是的師父,我們都喝……」
「很好。」奇婆婆露出可怕的笑容說︰「諒你司徒王爺再高明,也還不是逃不了這美人關吧!不奇你做得很好,我們師徒幾人的仇全都報得漂漂亮亮。」
司徒燁渾身僵硬,他剛要探手去捉住不奇,卻發現自己四肢酥軟無力,比初生的嬰兒還要不如……「你!」強大的意志力支撐下,他勉強說出一字來。
「師父?」一頭冰水兜頭淋下,不奇自己也震驚的看著司徒燁僵硬的面容與倒地的身軀。她跑到司徒燁的身邊問著,「怎麼回……」
「不要裝了,不奇。」奇婆婆仰頭笑著說︰「我們師徒心意相通啊,你騙這個胡涂王爺喝下毒酒的手法真是高明,真是厲害。幸好你懂得躲開他的親吻,否則唇上胭脂解藥讓他吃了,豈不讓我們前功盡棄嗎?現在他體內的‘醉醍醐’大大的發作,比喝了百斤高粱還要厲害,教他連自己是誰都要認不清,更別提想要對付我們師徒了。走吧,不奇,放他在此自生自滅。」
不奇與他交換了最後一眼,司徒燁迷眸中散發出嚇人的怒焰,那是活生生的恨與怒,若不是他一聲不發的暈倒過去,不奇只怕已讓他用目光殺死千百遍。
婆婆上前拉住了不奇的腕,內力隱約制住了不奇的手腳,讓她身不由主的隨婆婆走出門外,遠離醉倒在地的司徒燁後,奇婆婆才低聲的說︰「你要是不听婆婆的話,我現在就回去一刀殺了那渾小子。要知道,他現在手腳無力,殺他是易如反掌。」
「不,不要。」不奇終于忍不住流下淚來,「請師父饒他一命。是不奇的錯,我跟著婆婆走就是了。」
奇婆婆冷哼一聲,「你也別怨怪婆婆的狠心,像這些王孫貴族沒半個真心,他現在就算拜堂娶你也是鬧著玩的,等他一回到王府內,還不是又把你忘得干干淨淨,扔到一邊。我本來是要取他的狗命償你失去的貞操,可是萬一你真的懷了他的種,可不能讓孩子沒了父親,所以才留他這一口氣在。等兩個月後確定你有沒有留下孽種,再去解決他。反正現在中了這醉醍醐,一天兩天沒人去理會他,時辰拖得久,就算大羅神仙也不能再恢復他身上的力氣。」
不奇听得心越冷越驚。
「沒錯,你奇婆婆和我們兩個商量後,才定下這個計謀。男人都是一個樣的,只要讓他們一高興,自然什麼防備之心全都沒有了。正面我們打不過他,可是反過來他就不是我們的對手了,」怪婆婆笑著說︰「先騙他說只要一場婚禮,我們就不管事,他自然高興。然後不怪她們為你上胭脂的時候,已經預藏解藥,神不知鬼不覺讓你騙他喝了交杯毒酒……嘿嘿,這一切不都太順利了嗎?」
爿婆婆只是說︰「現在你已經回來了,不用擔心,奇婆婆不會太懲罰你的。」
奇婆婆又哼了一聲,「師父丑話先說,你趕快把這愚笨的情根給斬去,身子既然送給人家也就算了,大不了一輩子讓你守身不嫁。如果你還存著想回去救他的心,就省一省。听了師父那番挑撥的話,此刻他八成相信是你一手安排了這場背叛,對你恨之入骨。你去救他,人家也不會感激你。要是再這麼迷迷糊糊,最後也是白白送命,懂吧?」
不奇忍住心中撕扯的傷痛,奪眶的淚水直打轉,她不能哭,不能于此刻崩潰,她還有司徒燁要救,如果她無法冷靜下來想法子,誰能夠救他呢?她頭好昏亂,心又疼又苦,但她不能倒下——她必須堅強。
她終于強自振作的對奇婆婆說︰「我懂,師父。」
妒花風雨更相殘
司徒燁體內猛火催心,胸氣郁結,酒毒後勁強烈,制造出無數妖魔鬼怪,紛紛亂舞在他眼前,似要逼人失瘋亂性發狂自殘至死。若是換作尋常人,只怕早已痛苦的滿地打滾或心神狂亂咬嚙自己,哪能撐得了這麼久?
唯一讓他不致瘋狂的理由卻是奇婆婆賜給他的,一股強烈的恨與怒意。那受背叛與背棄的痛苦,足以掩蓋過任何存在體內的毒素,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他倒下前的那刻,不奇臉上閃爍的……虛情假意!
多美麗又虛偽的一張臉,他是個傻瓜,竟讓她的偽裝所欺騙,這樣的女人是毫無原則與道德可言,他還笨得以為她對自己……想著想著一股血氣翻騰上涌,司徒燁猛噴出口鮮血,茫茫然昏過去。
不奇心中惦記司徒燁,想著無論如何要找到婆婆們的解藥,試著回到他的身邊。否則讓他昏迷在破廟中,萬一踫上歹徒強盜或是凶惡的豺狼虎豹……後果不堪設想。可是她一想到司徒燁的安危,就越定不下心神來想法子救他。
「不奇姊,你還好吧?」不怪騎著馬到她身旁壓低聲音說︰「沒問題?」
不奇也不能告訴不怪,平時無話不談的好姊妹,現在卻不能透露半字,萬一讓騎在前頭的婆婆們听見了,那麼司徒燁只有死路一條。她點點頭,策馬跑向前說︰「我很好。」
不怪笑了一笑,握住她的手說︰「那好極了,我們都很擔心呢。」這句話說得平常,沒有什麼好奇特的,但不奇手心卻感覺到不怪暗中遞給她一個銅錢大小的圓玉盒。她迅速飛看不怪,只見不怪眨了眨眼以嘴型不發聲說︰「解藥胭脂。」
她愣住了,沒想到不怪竟冒險幫她。
「平凡妹妹,我們來唱些山歌吧,我覺得好氣悶喔!」不怪騎到前頭,和平凡說著︰「你起音我來和。」
「好哇!」平凡也回身對著不奇一笑,開始唱了,「前山高後山,前有郎君後需妹,喊我一聲元元,叫你好放下心,不奇不怪兩半正好咧睡咧!」
怪婆婆哼了一聲說︰「你們這幾個丫頭唱這些什麼怪山歌?難听死了。」
「是,婆婆,那我們就不唱了。」不怪咧嘴一笑。
但真正高興的卻是不奇,她听完山歌之後,臉上放出的光芒可媲美燦日。為什麼?很簡單,山歌內暗藏了玄機。原來這是她們姊妹的習慣暗號,為了避開婆婆們的耳目,從事她們私下的傳訊工作,她們三人練過一個曲調,約定每次有話就臨時編句填詞唱出來,每一句詞都取偶字,也就是說剛剛平凡真正要說的話是︰山(杉)後,有君需,我聲元(援)你放心,奇、怪、爿好睡。
不愧是鎮日相處的好姊妹,竟能了解她心中所需。不奇悄悄的在心中道謝著,這份情她永銘在心。如果救了司徒燁之後,她沒有被師父逐出黑心村,她會返回村內還兩位妹妹這份深情。
婆婆們帶著她們三人往西行去,一夜折騰下來中夜已過,天就快亮了。不奇不曉得不怪她們的計畫,心中焦急的等待著,時辰一刻刻緩慢的過去。
就在一伙人騎過大片黑林子後,不怪突然大聲叫著說︰「我的天呀,婆婆們小心。」劈哩砰隆幾聲嚇人聲響後,各色煙霧在她們四周炸散了開來。「奇婆婆,師父,你們都還好吧?」不怪還在叫著。
同樣陷身煙霧的不奇手突然被攫住,耳邊傳來平凡的低語,「不奇姊,趁現在,跟我來。」就在大片的煙霧與夜色中,不奇轉移馬首朝著平凡的指引走去,身後還听見不怪在說著,「婆婆,小心啊!這些賊廝凶狠得緊。」
騎出煙霧之後,不奇好不容易能看清楚她身所在之處,原來又回到林子里了。黑影幢幢陰森森的林子里,只有平凡一抹青藍布衣,「不奇姊,你沒事吧?」
「沒事,謝謝你們,平凡。」不奇喘著氣說︰「我非得回去救他不可……」
「我們知道。」平凡催馬上前握住了不奇的手說︰「我從爿婆婆那邊盜來了這些九轉神天金藥丹,還有一些銀兩,你看著辦吧!萬一解藥沒有用處,或許這個可以派上用場。別再耽誤時辰快些上路,他身中的毒會越發越厲害!」
「嗯。」不奇接過藥丹說︰「告訴不怪,我會……我會記得大家的約定。」
平凡掉下淚說︰「姊姊,你可要幸福。如果那王爺沒……沒醒過來,或是他不相信你救命,你就回來找我們,我們會替婆婆求情原諒你。記得啦?」
可是不奇已經听不到她說的話,因為歸心似箭、心急如焚的不奇,早已策馬遠遠的飛奔而去了。
過了半晌,不怪騎馬回頭來到平凡的身邊,「不奇姊走了?」她伸長脖子望著,人影自然是見不到了。
平凡掉著眼淚點頭說︰「走遠了,婆婆們呢?」
「吸入那些迷魂煙已經睡著。」不怪擦著腰說︰「來吧,我們還要想辦法騙住婆婆們,讓她們不要追著不奇姊不放才好。」
「可能嗎?」平凡懷疑的問。
不怪樂天的笑說︰「好歹要試上一試啊!」
時間對于昏迷的人來說是毫無意義的,所以當第一道陽光照射到破廟中,里面的人依然動也不動。
「喂,陳二你過來看看。」一位趕早拉著一牛車蔬菜進城的農夫招呼著身後的老哥哥說︰「這兒有兩匹馬真俊。」
「那是人家的。」老哥哥捻捻胡子說︰「你瞧,那兒廟門半掩,八成是有旅人路過破廟在這兒借宿一夜,不要多事快走吧,王六!」他揮揮手。
「可是……」那王六放下牛車,悄悄的爬了下去,「我怎麼看都不像有人的樣子,讓我進去瞧上一瞧。」
老漢對著他那好奇的背影搖著頭,這個王六真不知死活,要是踫上什麼山大王在這兒休息,那這條老命可保不住了。管他的,讓他去看,他陳二可要離開了。豈知陳二的牛車還沒走兩步,王六已經呼天搶地的叫爹喊娘起來。「我的媽啊,有……有……有……有死人!」
「呼!喝!」陳二馬上拉停了牛車,「你說什麼?王六。講清楚點。」
「破廟……里面……有……有個死人!」王六連連喘氣說。
陳二于是和王六兩人一起再進去破廟里面瞧,果然看見一個高大的漢子臉色發青的倒臥在地,還吐了不少血。陳二見過的世面多,他大著膽子探向那人的胸口,是溫熱的,「他還沒死,我聞這身臭酒味八成是個醉鬼。」
「那兩匹馬也是他的?」王六一听這人沒死,膽子也就大起來,「我們可以偷偷盜走,他醒來也不會知道的。」
于是兩人同意一人分一匹馬,來到樹下正要解開那黑、白駿馬的韁繩,就听見一個女子嬌喝著,「好大膽子竟想盜馬,住手!」
兩柄飛刀也不偏不倚的射到了王六和陳二的腳下,嚇得兩人大叫一聲,齊下跪磕頭說︰「姑娘饒命,姑娘饒命,小人不是故意的。」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拚命趕回來救人的不奇,她馬不停蹄往回程一路飛奔,勉強在短短一時辰內跑完了原本兩時辰才能走完的路途。沒想到一回來就讓她撞見兩個偷馬賊。
「說,你們有沒有對……里面的人動手?」她最怕有人謀財害命,為了貪圖這兩匹馬而對昏迷中的司徒燁下毒手。
「沒有,小的不敢。那位爺還在睡覺呢!」沒見識的鄉下人以為他是醉得睡著了,「我們只是……只是……」
「只是以為他睡著了,這兩匹馬就可以偷走是嗎?」她怒氣迸發,臉色難看的說︰「趁火打劫,你們真好心!」
陳二慌張的搖頭說︰「我們是想看看這些馬身上有沒有帶著什麼藥,能給那位爺解一解醉酒,或是報官救人呀!」
不奇曉得這是推拖罪嫌的辯詞,她也不多說話,「好,那麼你們是想救人,是不是?」
「是,是。」兩人趕緊點頭說。
她抬眼看向那兩輛載滿蔬菜的牛車,「你們趕車要進城嗎?到哪里去?」
「前面不遠的小鄉景安城。」王六指指前路說︰「再走個五、六里路就到了。我們是去趕集賣菜的。」
心想為了躲開婆婆們追上前來,她必須帶司徒燁走得越遠越好,昏迷中的他當然是不可能騎著馬的。自己一個姑娘家又要如何搬動他呢?恰好有這兩位莊稼在此,她何不利用一下他們?不奇取出兩錠白銀,「我這兒有兩錠銀子,只要你們肯幫我載送那位大爺進城,銀子就是你們的。如何?」
「好,好。」喜出望外的兩人猛答謝著,沒想到能死里逃生,意外發了筆小財。
于是陳二與王六通力,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將司徒燁搬上空牛車,蓋上條毯子以為遮掩,拋棄那一車的新鮮蔬菜在路上,經不奇騎馬一路監視往城內趕去。
景安城並不大,不奇先找到了間客棧安置司徒燁,另外一方面又花了點銀子,要王六替她送信給應天府內的司徒宛,一听到濟南王爺府的名號,王六嚇得連腿都軟了。他不知道自己原來要打劫的竟是堂堂王爺,幸好他沒因為一時貪心犯下滔天大罪,否則可能連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為將功折罪,他向不奇保證一定會用最快速度送信到京城去。
終于一切都安排妥當,不奇才重新回客房內去探視司徒燁的情況。
他看起來臉色青白得嚇人,原本俊挺的英容變得憔悴,深陷的黑眼窩、緊閉的雙眸、抿緊的雙唇、扭曲的面孔,滿下巴滿臉的胡碴,在在都讓不奇心痛不已。喂給他的解藥難道不夠多?為什麼他看起來並沒有轉醒的跡象?
是她用錯了藥嗎?不奇擔憂的坐在床邊,拉起他冰冷的大手靠著自己的頰邊,熱淚不斷的流下,「我告訴過你的,不要和婆婆們作對,你就是不肯听!現在你看看,把自己弄成了什麼德行……快醒來,你不是最傲慢自大的王爺嗎?快醒來告訴我……我是個妖女魔鬼,不許我再接近你!快點說,只要你肯醒來,我不在乎未來要付出什麼代價。求求你,張張眼看我一看。」
他沒有半點動靜,不奇害怕她這帖解藥來得太晚已經救不了他了。對了,還有九轉神天金丹,想起平凡臨別交給她的那小瓶藥,她忙不迭的自包袱內翻出來,慌張中還打翻了一壺茶水,弄濕了自身的衣裳也沒發覺,只是一心一意的撬開他緊閉的干涸雙唇,用水送入他喉中。
「你一定要醒來……上天一定會保佑你的。」不奇最後只能倚賴老天爺的幫助,她跪倒在床邊虔誠的祈求著。
因為氣血攻心,一時讓毒液沖進脈門而昏迷過去的司徒燁,對于外界的一切渾然未覺,仗著一分神智,他尚能凝神貫注護住重要命脈,以一己之力對抗體內來勢洶洶的毒液,別說是要醒來……連能不能回神都是問題。時候拖得越久對于他來說,情勢就越加的凶險,偏偏不奇一來一往又費了不少時辰,這也是她喂下了解藥卻似乎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原因。
但先後喂下的解藥與九轉神天金丹多少有所助益,那股強勁的酒氣毒液開始減緩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當司徒燁大手微微的一握,趴在他床旁不自覺睡去的不奇立刻被驚醒。
天色已經由白日又轉為夜色,她起身探看司徒燁的臉色……竟有一絲血氣顯現,他得救了!再探他的氣息,也較先前那氣若游絲的情況要好很多,脈象平穩的跳動著,不奇簡直想要高跳起來歡呼,他沒事了,沒事了!
沖動的她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吻,然後悄悄走出客房門外,打算親自為他買些上等人參來炖湯補身。
司徒燁可以感覺到那柔軟的接觸,雖然目前他還使不上勁,也無法睜開雙眼,可是那熟悉的清新花香……是誰?不會是她,不可能是她,不奇早叛離他隨師父而去。怒火再起,但他強壓下月復,這次他不會允許她再來搗亂自己的心神,他需要集中每一分心力盡速復原。然後……他會要求敵人付出每一分代價。
帶回參湯的不奇,她看見司徒燁的臉色又比她離去前更好,心下安定了許多。以小口的湯匙一瓢瓢小心的喂他喝下,喂了大半碗湯之後,又替他擦汗淨身,折騰了好一會兒,不奇才蜷身在椅中睡去。
接下來的兩天,都是這麼過的。
在她細心的照料下,司徒燁的氣色逐漸好起來,雖然比起平時還是蒼白許多,但起碼不再是發青冰冷的模樣。有一兩次,他會渾身打顫嘔吐出所有她喂下的東西,但是不奇一點也不氣餒,照樣再重新淨身喂藥喂湯,幫他清除所有穢水。
他一直是個安靜的病人,一聲不吭的。可是不奇一直能感覺到他在听、在感受她做的每一件事,在凝想究竟是誰在照顧他。雖然她也不發一聲,可是兩人之間強烈的感應力沒有半分減少。她苦笑的想著︰就算他感覺到我,他也不會知道那是我,因為他心中的我——只怕就像死了一樣毫無價值。
不奇有許多時間可以考慮自己該怎麼做,看著他因為自己而躺在床上冰冷的模樣,她痛苦的體認到這事實,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不應該牽扯在一起,只會平添更多的憾事。
奇婆婆的確是辣手拆散了他們,但是未嘗不是一個切斷兩人情絲的好機會。她不可能成為他名分上或是心中的唯一妻子,不奇則太過傲氣不願等待他的拋棄,趁這機會讓他一直誤會下去好了,她心想,他會因為生氣而把她忘記,重新做他高高在上的濟南王爺,她就可以回黑心村內做她的小民女不奇。
因此,不奇下定決心,一等司徒宛帶著手下前來救助司徒燁,她就要隱身于後不再露面,或許暗中看望病中的他直到康復。如此一來,他就不會知道是她救了他,也不用知道是誰救了他。
那天夜里,當她照樣睡在客房內的椅內輾轉不得眠時,心里隱約知道……
分別的時刻即將要來臨,京城的援兵差不多該到了。
「大哥!」
司徒宛及司徒萍兩人奔入客房內,里面除了躺在床上的司徒燁以外,並沒有外人在。王六跟在身後,他左右張望著,奇怪,怎麼不見那位標致白衣女子的人影呢?
「你說有人派你到京城通報,那人在哪里?」司徒宛急沖沖的回頭捉住王六問道︰「怎麼不見人呢?」
「那位白衣姑娘在我走的時候,的確是在房中照顧著這位……王爺,我也不知道她怎麼不見人影,也許可以找店小二問問。」王六這兩天跟著這些王公貴族們辦事,人也多了點歷練。
「二哥,他說得有理。」司徒萍點頭說︰「把店小二找來問一問。」
店小二只知道這房內一直有位姑娘進進出出的,卻不知道那位姑娘何以不見蹤影,到他們來之前那姑娘都在房內的。而且她把房租及膳費都付得清清楚楚,連那兩匹馬也都還在客棧馬房雇專人照顧著。
司徒宛皺起眉頭說︰「不奇那鬼丫頭究竟對我大哥做了什麼事?害他如此蒼白的躺在這地方!」他握緊拳頭說︰「要是讓我撞見她……」
「二哥別再說這些廢話了。先找大夫來看,如果大哥可以移動的話,我看先回京城中,找高明的大夫來醫治才最重要。」司徒萍接過了所有的指揮棒,著手安排起司徒燁回京的事宜。
躲在窗外的不奇將所有的話偷听進耳,一切都照她設想的進行。司徒家的人不會知道她將一路尾隨暗中照料司徒燁直到他真正平安為止。
京城,濟南王爺府第——司徒王府。
穿過重重回廊,兩座亭閣與幾小處幽靜院落之後,就是佔地廣闊的松濤軒。
司徒王府內警衛最森嚴之重地。不用說,這就是司徒燁住的地方了。他一人獨居在松濤軒內料理公事、練武、看書。若是沒有通報就擅自闖入,可是王府內的大罪。就連他寵愛的小妾也都不敢擅入,她們都留在另一端的薔薇園或夢霏閣內,等待王爺的造訪。
司徒萍已換上規矩的宮裝,身後伴著三、四位女侍,推門進入司徒燁的寢室內。「小姐好!」里面看護王爺的小隨從立刻彎身請安說。
「王爺情況怎麼樣了?」司徒萍走近身問︰「有沒有清醒過來?」
小隨從搔搔頭說︰「我……小的……不記得了。」
「你又睡著了是不是?」司徒萍生氣的揮手說︰「三番兩次教訓你還听不懂,來人啊!」她厲色的命令道︰「拖他去打五十板,看你有多能睡!」
「怎麼回事?如果要打人,看在老夫的面上就省了吧!」一位中年書生跨進屋內說︰「反正打疼了還不是要找大夫醫治,我是最見不得人痛苦的。」
「文大夫,你來了。」司徒萍轉身緩和她的怒火,淡笑著說︰「既然有大夫求情,那就饒小懶鬼這次。下次再要打瞌睡……」
「我看他是不得不瞌睡呀!」文大夫搖頭神秘的說︰「就算他想不睡,也有人要他非睡不可。」
司徒萍蹙起眉心,「大夫此話怎講?」
「先看看王爺的情形吧!」他走到司徒燁的身邊捏著脈,「好,很好,恢復得很快。或許今夜……最遲明天王爺一定會清醒過來的。日夜都有這麼好的照料,王爺就算要不醒都很難。」
這話說得讓司徒萍更不明白了,「可是那小隨從睡著了……」
「司徒小姐沒發覺嗎?不論換了誰來看顧晚上,都會睡著的。就算換做小姐自己照顧也會一樣。這其中大有蹊蹺。」
「什麼蹊蹺?」
文大夫探手在小隨從的頸上一掐,突然一顆不比米粒大的豆子被擠出來。
「有人故意打穴弄睡了這些小廝。」
「什麼!」司徒萍變臉怒道︰「誰那麼大膽?」
「小姐無需擔心,來人沒有惡意。」文大夫舉起手來說︰「這人把王爺照顧得很好,不但該喂的湯藥都沒有少喂,還為王爺擦身淨體並且料理穢物。不可說不用心啊!」
「可是……」
「不用可是,依我看,司徒小姐晚上也不需派人來照顧王爺了。多此一舉又何必?如果來人有意加害于王爺,恐怕多的是機會。」
司徒萍沉默下來,心中也感到幾絲的驚奇。文大夫的確說得沒錯,這個神秘客多的是機會傷害大哥,但他並沒有下手,相反地處處看護著大哥保護他,這個人究竟是誰?
當夜。
不奇又藏身在寢室外的大樹梢,隔著一定的距離能清楚的看見司徒燁寢室內的一舉一動。今夜他們沒有派任何人看顧著他,隨身小廝睡在寢室外的地鋪上,這一點讓不奇覺得很怪異。但她無論如何都要去看一看司徒燁的情況,若是她沒錯……司徒燁差不多該醒了。
她以自己綁在樹頭的繩子輕盈的一蕩,躍進了屋內。
黑漆漆的室內,靜無人聲。她放心大膽的靠到司徒燁的床邊,手輕輕的撫過他堅硬的下巴來到他的額稍,為他拂開亂發。記得那夜在星空下,她也曾這樣揉著他的發,兩人溫存的……不小心一滴淚水掉到他臉上,不奇慌張的為他抹去。最近她突然變得愛哭起來,不奇揩去眼角的水珠,好笑的想著︰連平凡都比不上了。
「不要擔心,我不再哭了。」她對著他自言自語說︰「你已經慢慢好起來了,」然後她點起一支蠟燭,拿起手絹溫柔為他拭臉,「或許明天我不會再來探望你。」
低頭,不奇看見自己中指仍戴著他給的指環,她摘下它,「這……不屬于我。我還是把它還你吧!」她剛把指環放回他的懷中,就听見門砰地打開。
「你究竟是誰?」司徒萍大聲的喝道,身後的司徒宛則張大嘴說︰「怎麼是你……」
床上的人也在此刻動了一動,「誰……」
不奇與司徒燁半睜開的眼,一個慌張一個不敢置信的相視著。
然後不奇突然想起她根本不打算再和司徒燁相見的決心,以快速的手法打了兩顆煙霧彈,藉著令大伙兒措手不及的這一招,得空騰身躍出了屋外,攀繩飛身離去。
驟變得突然,整間寢室內無人有能力做出任何反應,眼睜睜的看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