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下斜陽照水卷輕浪沉沉千里
河南開封。
不奇眯起眼來觀看著壯觀的紅日緩緩落于滔滔黃河岸邊,氣勢磅礡。讓人不覺有吟詩誦詞的沖動。這一路行來,她最高興的便是沿途可欣賞的人物風情與多變的如畫江山。經年深居山林,這可是難得的游歷機會。
身後的馬兒以鼻頭頂了頂她的肩,不耐煩的噴著氣。「我知道,我知道,你餓了、累了是吧?」她拍拍馬頭,安慰的說︰「我們馬上找個地方讓你休息一下,小白。」
路過人听得最後這句稱號,差點沒笑出聲來。這匹馬又高又大,哪一點有「小」的樣子,加上這馬兒通體透著黑亮毛色,更與「白」字扯不上半點關系。
不怪策馬上前,「不奇姊姊,你這風景可欣賞夠了?我和平凡妹妹可是餓得兩腳發軟,再也撐不下去了。」
「你的食量奇大,我和平凡是知道的。你自己肚子餓,又何必牽扯上平凡妹妹呢?難道你還會為自己的肚量大小害臊不成?」不奇挑著眉回答。
「哈,你吃的飯量也不見得比我少。」不怪微笑著,帽底下那雙勾魂攝魄的美麗眼楮轉呀轉的。「不過你一心只想著這些風花雪月文縐縐的無聊玩意兒,所以沒空理會你那戚戚慘慘淒淒的肚皮罷了。要是讓奇婆婆知道你偷偷吟這些撈什子玩意兒,你又得費上一番工夫讓奇婆婆對你消氣了。」
提起奇婆婆,等于提醒了不奇心中的悶痛。「你還有心情說笑呢,我看三位婆婆這次是當真要我們姊妹比比誰高誰下,沒有輸贏是不可能交差的。你嫌我腦筋傷得不夠多嗎,還來消遣我?」
「我們相信不奇姊的神機妙算,一定能幫我們想出解決之道,就像過去五年一樣,不會有問題的。」平凡年紀雖小,也懂得如何拍馬屁找靠山了。
「這次不同于以前的小比試。過去我還可以讓我們三人平分戰績,假成平手。但是婆婆們要我們拿回玉麒麟,誰手中有麒麟誰就為勝者,輸的兩人就要成為婆婆們一輩子的奴婢。」不奇搖搖頭,「從雲南遠迢迢一路來到河南,我怎麼就是無法想出一個平分玉麒麟,讓我們既不輸也不贏的方式。我們總不能把麒麟敲碎成三份吧!」
「可我們誰也不能輸,不奇、不怪姊姊,我們可是約好了,要一起去找回各自的爹娘。萬一有一人輸了,那這約定就沒辦法實現了。」平凡說著說著紅起眼眶,由于三人中她最年幼,也因此多了分孩子氣,哭鬧撒嬌都是常事。
「唉呀,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怪天生骨頭就少了一根緊張骨,天塌下來她也認為有個兒高的人頂著——過去她也是全推到個兒高的不奇頭上。「我們已經下了帖子要那個什麼開封府大老爺把玉麒麟準備好,等我們去拿便是。想必那大老爺已經等我們姊妹出面等得不耐煩,只差我們出現向他借上一借。現在,終于來到這開封府,倒不如等玉麒麟到手,再商量要怎麼應付婆婆們吧!」
不奇心頭重石並未因此而卸下,不過她還是笑著說︰「說得也是。走吧,難得來一次這麼繁華大都城,大伙兒可要吃點好吃的東西才不算白來呢!」
平凡與不怪歡呼了一聲,各自先後騎進了城門之內。殿後的不奇還在心中籌算著要如何取出玉麒麟,又該如何讓婆婆們承認她們姊妹三人平手。
夜鶯囀啼聲不斷,花香暖暖飄送,本來這是個多麼詩情兼畫意的夜晚,邀明月舉杯共醉,形容為人生一大樂事也不為過。
只是此刻,開封府知事王兆的心里,卻一點也沒有怡情雅性的心情。他重重的嘆了聲氣,門上也傳來兩聲輕敲。
「是誰?」他幾乎是從書桌後跳起,一柄劍則捉握在手中。
「相公,是我。」王夫人細聲細氣的說︰「我看你多夜沒有睡好,特別拿碗補氣的紅棗蓮湯,當作是消夜把它喝了吧!」
垂下雙肩,王兆頹然的坐回椅內,對著走進屋內的愛妻揮著手說︰「拿下去,我沒心情喝。」
看見丈夫心情如此沉悶無奈,王夫人也不由得心情低落,連連心中苦嘆。丈夫已經多日不曾好好合眼睡上一覺,自從接到那一封信之後……「相公,別太勉強。身體還是要多加保重,可別累壞了自己。」
王兆先是一點頭,接著是沉重的嘆聲氣,過沒兩下又是一個勁兒的搖頭。這之間,每每望著案頭的寶物出神。那件寶物就置放于書桌中央不甚起眼的漆黑鐵盒中,寶物正是一尊通體透綠油亮光華奪目,自身隱隱散發出五彩光芒的翠綠玉麒麟。這是皇上親手御賜的寶物,打從收下它的那天起,王兆就心神不寧,唯恐有人將之奪去盜走。
要知道,弄丟了御賜的寶物,那可是抄家滅族之罪。
王夫人怎麼會不明白丈夫心內所擔心的呢?她所能做的也只有輕聲的安慰,「不會有事的,相公。過去也有許多人想來府內偷盜這尊玉麒麟,卻是誰也無法到手哇。我們已經多加防範,不但增派了衛兵,里里外外都有專人巡邏。寶物又藏于這萬刃不穿的黑山五煉鋼盒內,如果沒有你親手開啟,絕對無人能盜走。這等天羅地網不可能發生任何差池的。放心吧!」
「可是這幫人竟膽大妄為到留信通告,要我將玉麒麟準備好,借給他們用用。這不是普通的賊盜會做的事,分明想要氣死人嘛!」
「或許這是他們聲東擊西的做法。」王夫人惠心蘭質略懂兵法,大膽假測說︰「這麼做也可能是虛張聲勢罷了。」
「這批人兩次三番隔幾天就報告他們離此地還有多少里路,再過多久就要上門來取物,分明沒把府中這些官兵擺在眼里。而一想到他們如何能神出鬼沒的留書在我公堂案頭,能教我心不驚肉不跳嗎?」
王兆捉起桌上那堆高的一張張紙簽,最上頭的一張以草書寫著︰今至開封,明日必上門討借玉麒麒。
「你看,上面說他們明天就要來了。」
「不會的,相公。放寬心,不會有事的。」王夫人只得說。
王兆心亂如麻,哪听得進這些勸言。「不要說了,你回去睡吧,這兒沒有你們女人家的事。」
卻听得頂上傳來兩聲渾厚笑聲,不似嘲笑倒像是開玩笑的笑,王兆迅速的站起,神色驚慌的抬頭看著屋頂上,能夠踩在磚瓦屋頂卻不發出半點聲音——該不是那些小偷已經來了。「是哪個人,來人呀!快來……」
「王兄切莫緊張,來者是友非敵。」一聲雄厚扎實,沉穩中帶著威嚴的聲音,透過瓦牆傳送進來,「不需大呼小叫。」
這聲音……王兆心思才動,兩條黑影已自敞開的窗外竄進書閣,連半絲風吹草動都沒有,就連窗格旁的一盆蘭花都沒有晃動的現象。來人身手之高由此可見一斑。
「王爺,原來是您。」王兆待燈晃明了來人,一雙小眼張得奇大,激動得連口水都不及吞下,雙腿一屈說︰「小的有失遠迎,該死該死。」
「不必多禮,起來吧!」
王夫人看見相公突然間必恭必敬的拜倒在竄進來的兩人前,心下已是一驚。听得相公口口聲聲的王爺,更是不住懷疑,這兩位不速之客年歲都不大,高大威猛的形體,哪里有半分王公貴族的嬌貴息氣,其中那位伸手攙起相公的,容貌英武,眉宇間儼然有股過人的氣概,那雙深不可測的黑眸不見半分情緒,教人覺得既是神秘又是可怕。
此刻那位英武的男子正轉身看向她自己,王夫人年雖已過四十,然而看見這般難得一見的俊帥兒郎,四目稍一相接,不覺老臉微紅些許的害羞起來。
「這位必是王大哥的深情摯愛的紅粉知己,王夫人了吧?」這男子一開口,聲音溫文沉厚,自持內斂。
當下,王夫人先前的疑惑已全然消失,世上只有一位王爺有如此這般身手能吻合眼前這名英雄了得的男子形象。那正是年輕英武,少年得志,行事又以老成持重、處事穩若泰山,而聞名于天下的濟南王爺司徒燁,年才過三十已屢屢立下大功,到目前為止已得封地萬里,賞賜無數。听說就連當今聖上對于這位王爺所說的話,都十分器重而且仰賴。
過去曾听王兆相公說,他能有今日也全仰仗濟南王爺之助。當時王夫人心中就想,不知能否有這榮幸會一會傳奇的濟南王爺,不料今日竟得如願。
「妾身這廂見過王爺。」王夫人徐徐彎,福了一福。「想不到濟南王爺百忙中竟有空來到開封府一游,久仰王爺年少英雄,今日一見果真不假。」
「嫂子真會說話。」他微微一笑,眼中並無得意神色,只是淡漠的說︰「大家都是自己人,不要拘泥禮節。我稱呼你一聲嫂子,你喊我一聲燁弟……」
「不、不,那怎麼使得。」王兆話沒听完已經搖著手說︰「王爺現在的身分今非昔比了,怎麼可以這麼稱呼呢?」
「我這趟輕裝簡從下河南,不想勞師動眾。王大哥硬要稱我為王爺,豈不是明白告訴人家,我是個游手好閑整天無聊沒事做的懶王爺,才有空閑在大江南北東晃西逛的。」
「小的豈敢。」王兆忙說︰「那我們該怎麼稱呼王爺呢?小弟這二字絕對使不得。不如……」
「喊我們大哥為司徒公子吧。」跟在一旁書僮打扮的少年郎,逕自笑開爽朗粗獷的臉,一口白牙閃閃,「這樣誰也不必擔心失禮不失禮。」
王兆這才注意到王爺身邊這位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同樣高大的身形、剽悍的身軀,只不過臉上比沉穩內斂的司徒王爺,多了分未月兌的野氣與稚態。像是隨時都要與人較量的模樣。
「這位又是?」王兆疑問的拱拱手。
「小弟見過王兆王大哥。過去王大哥在爹的營下曾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是我們司徒家的好兄弟。」司徒燁介紹說︰「王大哥,這是我家中排行最小的三弟,你忘了嗎?過去你曾見過幾面的,司徒宛。」
「啊,宛公子。」王兆又一個低頭,「我真是眼拙了,沒想到當年襁褓中的小公子,已經長這麼大了。司徒老爺若是地下有知,一定甚感欣慰。」
「王大哥,看你這麼文縐縐的說話,你以前真的是我爹爹營下那持大刀沖前鋒的軍士嗎?」司徒宛還是笑說。
「這、這……」王兆心想,兄弟兩人真是天壤地別,一個宛如天上飛龍,待人行事神秘不可測,而弟弟就像地上的猛虎,一不小心就會讓他那副利牙咬噬殆盡。「小人的確是……」
司徒燁搖頭一笑,嚴肅的面容多了分溫暖,「王大哥,這小鬼和你鬧著玩的,不必理會他。他生性皮些,喜歡笑鬧。」
「喔?是是。」一想起自己這麼說,豈不對司徒三公子有點不敬,又忙搖頭說︰「不敢,不敢。」心中暗道,先前屋頂上恐怕也讓三公子笑話了。接著他抬起頭說︰「王爺這趟來到河南是為了……?」
司徒宛突然從鼻孔內噴出好大口氣兒,「哼,還不是為那個忘恩負義的狗皇——」
「三弟。」冷地一聲輕喝,司徒燁凍臉結霜的看了他一眼。「不許你胡言。」不滿的司徒宛撇開了臉,回以憤怒但壓抑的「哼」聲。
「沒什麼,我這趟主要是往應天府去面見皇上。」司徒燁緩緩臉色,告訴王兆說︰「途經你這兒,想來探望一下老朋友,卻不料你府內門禁森嚴。本來是可以正式投帖來訪,但夜已深沉又不想驚動諸位。所以使了點不入流的功夫,和令弟兩人做了次梁上真君子,偷闖入府內。」
「啊,讓王爺多費工夫了。」王兆這才明白,「差點把王爺當成竊賊宵小,屬下真是該死。」
「我們行跡本來就可疑,怪不得王大哥。」司徒燁稍一頓,「對了,我方才在屋頂上听見嫂子與大哥為某件事煩憂,若是有我幫得上忙之處……」
王兆一听差點沒有下跪痛哭,這不是上天派下來的救星是什麼?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濟南王爺文武雙全,論智謀與機辯,論武功與身手,都是全天下數一數二的能人。他有了這麼一座靠山,就算再厲害的江洋大盜他也不怕。
這麼一想,他不覺雙膝發軟,拱著手連連說︰「多謝王爺願意出手相助,多謝王爺。」
司徒王爺毫不擺架的婉言寬慰了他幾句,等听完王兆神情氣憤的敘述著那班盜匪如何膽大無行,絲毫不把開封府侍衛們擺在眼中,如何投書通報借玉麒鱗的事,一件件說完之後,已經花去了大半時辰。
「哼!這些家伙要有膽子來,肯定要他們栽在我的手里頭。」司徒宛首先發難說道。「我生平最恨那些做沒本錢生意的家伙,見一個我砍他一個,來兩個我殺他一雙。」
一旁的司徒燁只是微微牽動唇角,半點也瞧不出他心中在想些什麼。「王大哥,那幾張紙簽可否借我觀看一下?」
「當然。」王兆迅速取來紙簽。
司徒燁凝神觀看半刻,若有所思的對著廳外眯起一眼微微笑道︰「好筆法,好字。」
「唉呀,大哥,又不是叫你看這篇字漂亮不漂亮。我就不信那些盜賊能寫出什麼好字來?」司徒宛大聲嚷著。
王兆心中只覺好笑,司徒三公子的確還不夠成熟穩重。遇事急公好義本是好事,但凡事莽莽撞撞,只怕成事不足敗事……余矣。唉,足以證明三公子還是差了王爺那麼幾年的修行與歷練。
司徒燁也不對小弟說甚麼,他折收起紙簽交還給王兆,和顏說道︰「放心吧,憑我與王大哥這麼多年的交情,玉麒麟絕不會弄丟的。」
「憑濟南王爺這幾句話,王某就像吃了定心丸,再也不擔心了。哈!哈!」好不容易能寬慰的王兆,開懷大笑了數聲。
「那還用說嗎?不用我大哥出馬,我拍胸脯給你保證便是。如果這玉麒鱗弄丟了,我司徒宛三個字就倒過來念。」
沒想到這句話剛落定,屋外就響起一陣嘻嘻笑笑之聲,「喂,不奇姊,宛徒司這名字可好听得緊了,人若念得快一點就叫萬徒死、萬徒死,我喜歡。」竟是軟軟甜甜的女兒聲。
「萬徒死,豈不是說千萬的徒子徒孫都該死,哇 ,這人詛咒自己也就算了,干嘛連自己的徒子徒孫都牽扯下去罵呢?不怪姊,你說這人是不是太蠢了一點。」另一個年輕幼女敕的聲音又道。
「說夠了,人家又蠢又笨喜歡糟蹋自己子孫又關你們兩個小妹啥事。」殿後的女聲最是清脆好听,甜中帶柔,柔而不膩。直透人體五髒內腑而來,若用這聲音去唱歌,想必有如黃鶯出谷。
「是不關我們的事。」頭一個又接道︰「不過這開封府大老爺也不怎麼樣嘛,找來幫襯的人物更是爾爾。什麼王爺不王爺的,我們可沒放在眼里頭。听說王爺們都是些不管事的大草包,平日只知吃喝嫖賭玩女人喝花酒,我倒想踢踢幾個草包。有一個踢一個,有兩個我踹一雙。」
听到這里,司徒宛的月復中火已熊熊燒起,起初他還勉力提醒自己不必與這些娘兒們一般見識,卻沒想到她們一人一句說得越來越不像話。最後竟用他自己的話調侃起他來了。
「大膽狂女不知所雲,讓我給你們一點教訓。」說著他就要躍出屋外,不過司徒燁卻一手壓住了他的袖口,暗示的揚揚眉要他稍退。
「姑娘們是哪個道上的?」司徒燁客氣的說,聲音既平又穩,一點也看不出他的情緒。
「道上?不奇、不怪姊,什麼是‘道上’來著?」幼女敕的說。
「道可道,非常道,天道地道鬼道人道我就是正道。」原本玄妙的話讓這女子軟甜的嗓音說得可笑,「不奇姊,我們是什麼道?」
黑暗間,只听一聲嗤笑,「胡說八道。」
廳內的眾人都被這麼一聲回答給愣了一愣。只有司徒燁展開了少見的微笑,「好個胡說八道。現在你暗我明,姑娘可是要來盜寶的?」
「哎呀,人家當我們是小偷來著。」軟甜的女子說︰「不玩了、不玩了。」
那聲不玩了,孩子氣已極。明明是極女人的聲音,卻說不倫不類的孩子話。反而讓大家覺得駭怕,覺得里面陰氣森寒,夾槍帶棍。
「我們走吧!」聲音最是好听的人說︰「可別讓人誤會了。」
所有人都覺得這三人未免太來去自如了吧!果然濟南王爺開口說話,「姑娘們要來便來要走便走,也不向主人打聲招呼,未免太過沒禮貌些!」
不奇听見廳內那人這句話,不覺挑高了眉毛。她們姊妹今晚剛吃了頓飽飯,一時興起來這開封府探探路,剛翻幾個身躍進庭中,輕松避過開封府那些膿包巡捕,居然讓她們探得了開封府知事搬來的救兵。
若說沒有好奇,那是假的。不奇于是和兩位妹妹藏身在廳外牆角處,打算瞧瞧這救兵有多大的來歷。
頭先听得那老知事口口聲聲的王爺東王爺西,不奇心中也和不怪有同樣的想法。常人皆說那些王公貴族一得了名利,個個都像是豺狼餓虎,只知搶地榨民,搜括民脂民膏,不干半點正事。依她看,「王爺」都不是好東西吧!
存了這個偏見,不奇對于那些救兵自然沒半點好感。隔著一個廳的距離,她們姊妹附耳于地听著那些人的對談。
王兆滿口惡言,听得已經教人不舒服,尤其是不怪脾氣最大——一听見人家要殺要砍死她們,臉色且青且白,離冒火發飆不遠。這也是不奇為何沒有阻止她與平凡妹,一搭一唱殺殺敵人威風的下馬威。
不過……不奇想起那人贊道自己書法了得時,那特意看向廳外的一眼,仿佛已看透濃濃夜色,明知她們姊妹藏身之處。不奇心中微一凜。看樣子這個王爺也非真草包。她眯起眼在心中畫下一記,此人得萬分小心應付。
「不奇姊,人家請問我們禮貌呢?」不怪對她發愣不解,一頂肘說︰「我們該怎麼辦?」
回過神來,不奇微微笑了,恭聲說︰「今夜兒我們手上既沒帶禮也沒帶名帖。怎麼好跟王知事王大人打招呼呢?恐怕還是等咱們趕明兒備齊了大禮,再上門前來拜會。」
「姑娘客氣了。」里頭依然是那毫不起波瀾而具威嚴的聲音,「既然來了,又何必再回去呢?多走多累這一趟,沒道理。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中人,何必如此拘于小節?」
你算哪門江湖中人?不奇道︰「假如我們硬是要走,你又如何?」
不奇這句話說得有點險,但她心想︰與其和你在這兒打暗語,倒不如大家手上見見功夫,看你留得或留不得我們姊妹三人,一方面也好先為明天做點計畫。萬一這王爺比她想像中要厲害,還有時間早些變動計謀。
「那恐怕我要冒險一見諸位的廬山真面目了。」
剛听得他話出口,不奇立刻低聲告訴身旁的兩位妹妹,「撤。」
她們姊妹三人自幼相處,心靈早就相通,三人習氣只要稍一暗示,不需言語也能知其左右。不奇一聲令下,三人竟各自往後中、左、右三路離去。敵人就算再怎麼神通廣大,也無法同時分身趕往這三處飛奔。
平凡鑽天入地遁走的功夫最強,不奇才眨眼便看見左邊的平凡已竄進地表雜草小樹內不見人影,在右首武功最高的不怪也已經躍上兩個樹頭。兩個妹妹應當能全身而退,不奇自己卻反倒故意緩下腳步。心中打定主意要與來人會會手。
但覺一陣風過,不奇前方已趕過一條黑影直往不怪的方向奔去,黑暗天色中只听見不怪站于樹梢揚手打出一把散花飛鏢迎透著月光恰成點點星光,甚是美麗。那道黑影,現在已看得清是個高出常人許多的高大男子,雖站于地面,但袖袍一揚,所有的鏢竟自消失。這手接鏢,那端暗器不住發出,眼花撩亂之際,不怪已經陷入頹勢。不奇只得轉掉身子前往相救。該來打的你不來打,不奇心頭氣道,光去追我不要你去追的。
這句話若是說出口來,還以為是姑娘家吃醋呢!不奇兩三個縱身已經躍到那人身後,她使出小擒拿手與對方纏打,只為讓他騰出空來放走不怪,不奇自己就算落到了敵人手中,也無所謂。
這可不是不奇膽子大些或是功力強些。只不過她向來能運用腦筋在最危急的時候月兌身而出。她師父對不奇就是這點滿意。奇婆婆常掛在嘴巴上的一句話是︰凡人總以為武功高強有什麼了不起,殊不知真正高手過招之間,沒有靈活善變的腦袋是不行的。硬踫硬,強踫強,只是下等人的比試。
心思轉動之間,不奇與對方已經連連過了二、三十招,而那人的另一端則還在與不怪的暗器搏拚。他一人對她們兩人,竟是悠哉自得猶有余力。不奇在這時就已經知道就算她們三姊妹一齊上前,也不見得能拚得過他。起碼在武功上不能!顯然他目前只是與她們兩人玩玩,連全力都未見得使出。
這真是她們三人首次初嘗的敗績。雖然奇婆婆經常告誡她們江湖險惡,高手如雲,不能等閑視之。但是她們五年來每年出山一次,都不曾踫到什麼頂尖的高手,也養成了她們對自己武功能力太過自信的態度。
下次我回去,一定要更虛心的向婆婆請教。不奇突然在心頭竄過這個念頭。習武之人常有的好勝心,不免影響了她天生無貪無求的本性。
「啊!」
听見不怪發出的呼聲,不奇分神一眼望去,竟是她被自己拋擲而去的飛刀,反射到耳旁,她們三人原都是一身黑衣蒙面而來,這下子不怪的蒙面頭罩被削去耳旁一條系帶,頓時就要暴露出真面目……不奇想也不想,舍棄所有武功招數,干脆整個人飛身而上抱住那個高大的男子,雙手意欲往他雙目上一遮。
「不怪,走。」她大喊。
武功高強如他,又怎麼會讓她踫觸到人體中最脆弱的眼部?在不奇還來不及眨眼前,他倒反手一個母雞捉小雞的樣子,擄住了她的雙手不說,順帶抱住了她飛撞過來的身軀。兩人在那電石火光的一瞬間,四目交會。
那是一雙她從未見過的漆黑眸子,里頭似乎訴盡千言萬語,卻又不起半分情感。炯炯有神的眉宇間閃爍英氣,蘊藏著一個神秘的靈魂。她登時被吸入那雙眸子中動彈不得,只覺得自己深深的墜入……墜入……
無法掙開的感覺層層的襲來,不奇困惑的與他凝視著,兩人不知對看了多久。直到他突然微微扯開唇角,冷笑的說︰「走了一個,還留你一個。你這一招投懷送抱,不但是我前所未見的招式,也是最有效的。只不過,難道你沒想過這樣一來,你自己就被犧牲掉了嗎?」
意識到還在他有力雙臂的禁錮中,不奇在面具下的臉兒燒紅,兩人如此接近,她都能嗅到他身上傳來的一陣淡香,揉合著新鮮清草與男子氣的感受。
強自鎮定下來,不奇回答︰「男女授受不親,請公子放手吧?」
「你自己投到我懷中不說,現在卻又叫我放手?姑娘好生自私。」他那幾句話說得輕薄,但眉目之間依然是冷淡淡的,諷刺多于調笑,「恐怕你沒這麼容易月兌身吧。」
「公子說的沒錯。你這兩條臂膀像鐵條似的勒著我,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可是你若不松開小女子我,那可不是活生生要悶死我嗎?」不奇在面罩底下的雙眼眨啊眨的,自他強烈的目光下勉強找回一點理智。可不能被他這怪人迷昏頭,此人是荒婬無道的王侯將相之流。
「那是姑娘的面罩裹得太緊了,我來為你揭開!」他話一說完,大手一捉——靈巧格開不奇反抗的小手,易如反掌的拉扯掉不奇的黑面罩。
冷冽的夜風吹上不奇的熱面孔,涼咻咻地。
熾熱鐵黑的眸子撫過不奇的小臉蛋兒,火辣辣地。
月光光,心慌慌,不奇與他兩人立于樹下相對無語。一個是驚,一個是喜,心中都有那麼一點點如痴如醉的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