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個什麼鳳的,動作快點,把這些蘿卜削了我好煮早飯。」
一進廚房,刺鼻的餿味直沖入她腦門,她險些停止了呼吸。「什麼味道?」她忍不住掩鼻。
「咦!你這小妮子,別以為跟船長有了什麼關系就拿起翹來了!我老廣可不吃這套。哪兒的廚房不是這個味兒?既然成了我的副手,就別想偷懶。」他丟下削刀和蘿卜給她。「削!」
她接過東西,不再多說。腦子里仍全是左子頎的身影,她從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的局面。從見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警告過自己一定要避開他,卻萬萬沒想到,她不但避無可避,而且,還將自己給了他!
她的心好亂。
接下來,她該怎麼做才好?
他又會將她帶到哪里去?
直到現在,她仍然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將她擄來這里?如果他只是為了要得到她,那他得到了。
但他又是怎麼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他會將她送回陸上去嗎?
她知道自己不該對他有所牽念,甚至,連昨晚的機會都不該給他。但私心里,她知道自己早已無法自拔地受到他的影響。
他曾說,要的是她的人和她的心,而事實上,在昨晚之前,她的心早已牽系著他,但她不想承認,也不願承認。
因為那就表示,她必須認輸,她的心會不由自主地受到他的牽制,她會無法忍受看見他的不羈和風流。而她也知道,她的自尊不容許她忍受這些。所以,她寧可選擇逃開。
現在令她覺得慶幸的是,除了得到她的身子,他並不知道她內心的脆弱。
這是她唯一剩下的。
突然,她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他了。只要她的心不屬于他,她就永遠不會受到傷害。至少在他眼里,她仍是驕傲而自由的。
「別光是瞪著不做事啊!你這個人,我一看就知道你這小姑娘脾氣大得很。」老廣叫著她。「真不知船長怎麼會喜歡你這樣的女人。」
「喜歡?他喜歡我?」她真的懷疑。
老廣不屑地挑眉瞪了她一眼。「不喜歡你還把你帶上船干麼?船上有女人是最不吉利的,要不是因為他是船長,你早被人轟下船了!」
「你的意思是,他從沒帶過其他的女人上這艘船?」
老廣的幾句話讓她原先沉重的心緒起了變化。那麼,她可以認為,她在他心中是特別的嗎?
「喂!你這女人廢話還真多耶!再不開始做事,等大伙兒醒來沒早飯吃!你就有苦頭吃了!別忘了,這副手的位子還是你自己求來的!」
「求?」她是逼不得已吧!
「嘿,說你脾氣大你還真耍起脾氣來了。我老廣說你幾句都不行嗎?告訴你,雖然你是船長的女人,我可是打小看著他長大的。」
「我……沒有那樣的意思。」
脾氣大?似乎自從遇見左子頎之後,這樣的評語和暗示就跟著她。一直以來,她在眾人眼中都是端莊自持的,連爹爹都贊賞她的溫文冷靜,可為什麼在這兒,一切都不一樣了?
更奇怪的是,這種轉變,讓她反而有一種前所未有的釋然。
似乎,在這些人眼中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沒有就好,算你識相。要是你讓我老人家開心了,難保我不會多說些船長的秘密讓你知道。想討好他,可沒這麼容易,這訣竅問我老廣就對了。」
「我沒想過要討好他。」她蹙起秀眉。
「嗯?」老廣驚訝地睜大眼。「這倒稀奇,你不想討好他?」
他不知見過多少女人用盡心思要討好子頎都不成,而眼前這小娃兒,卻說沒想過要討好他?
看來,這丫頭片子還有些骨氣。
「為什麼我一定得討好他?」她不甘地揚起頭。
「是不一定。」老廣點點頭。
他的回答讓她的心緒稍稍平靜下來。她轉頭探看四周,看到了幾把青菜、幾個蘿卜,還有一小碟的腌肉。
待過這麼多廚房,這是她兒過最糟的一個。
既小又髒,半數以上的食物都餿了,還有的發了霉,所有的鍋碗瓢盆兒上都漂著一層油,光是見了就惡心,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煮得出好吃的食物?
「這些……是要吃的?」
「那當然,不然你以為要吃什麼?有得吃就不錯了。瞧,時間快來不及了,等會兒把這米洗洗。」他指著灶上。「記得啊,船上的水不多,省著點用。生火會不會?別把廚房給燒著了。」老廣斜瞄著她,瞧她手里的動作挺俐落的。「我去外頭轉轉,等我回來,你得把這些都弄好,明白了沒?」
她點點頭。
「好。」老廣點點頭,像是有些滿意。
這女娃兒,跟以前待在子頎身邊的那些女人似乎不太一樣。
再次仔細瞧了瞧她,老廣才踱著步子走出去。要配得上子頎的女人,還得經過他的審核才行呢!
望著老廣出去的背影,她倒松了口氣。
他肯出去正好,她恰好乘機把這地方理一理,身為廚娘,她實在見不得這樣的慘狀。既然在這艘船上,她不是個掌舵的人,至少,她可以用這些瑣事來避開他的侵擾——
「啊——你——你」一陣驚天動地的吼聲自廚房傳出,驚動了全船的人。
「什麼事?」正在甲板上指揮的左子頎一听,忍不住皺起了眉心。
「不知道,好像是老廣那兒發生了什麼事。」
薛如鳳做個菜能做得驚天動地的,也只有她了。
毫不猶豫地,他加快腳步往廚房走去。
「什麼事?」一進門,他制止了老廣的大吼大叫。
「船長!你來評評理,這小妮子趁我出去晃晃的時候,竟然——把我的廚房弄成了這個樣!」他氣憤地伸手一指。
環顧四周,原先髒亂得嚇人的廚房,不知何時已被清理得一塵不染,所有的擺設整齊而清潔,灶上還生著火,爐火上正熱著一鍋湯,還不時飄出撲鼻的香味。
原來,老廣是因為自己的地盤被侵入而感到氣憤。
「老廣,依我看,這樣的廚房,比原先要好得多了。」他嘲謔地笑。「大副,你覺得呢?」
「船長,屬下也是這麼覺得。」大副強忍住笑意,生怕再次惹惱了老廣。
「船……長!這是「我」的廚房,她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就這樣胡搞,副手是這樣當的嗎?「黑鷹號」最重視的不就是紀律?如果今天船長不還我個公道,那我老廣說什麼也不會服氣的!」
左子頎揚眉。「你怎麼說?」
「我只是做我應該做的。」她連頭都沒有轉向他。「如果廣叔覺得是我冒犯了,我願意道歉。」
廣叔?
這聲「廣叔」讓老廣頓時氣消了大半。
他老廣活了大半輩子,從沒人這麼叫過他。廣叔這兩字打這小娃兒口中出來,怎麼听怎麼討人喜歡。
他憋著一張臉。「算了,我老人家不跟你這小娃兒計較。你再叫我聲廣叔,我就原諒你。」
老廣的心思昭然若揭。一旁開始有人發出了噗哧的笑聲。
「廣叔。」薛如鳳立即笑著回應,原來老人家只是喜歡人家嘴甜呢,突然她覺得,這船上的人單純得可愛極了。
「咳!嗯,我接受你的道歉了。」老廣故作嚴肅地咬了咳。「還笑!你們旁邊的人笑什麼!誰再笑,待會兒就沒早飯吃」
威脅的話方落,眾人一哄而散,只剩下左子頎自若地站在原處。
「如鳳,你辛苦——」他上前想要搭住她的肩,卻被她靈巧地閃開。
她的舉動令他怔住了。
「我還有事要忙。」薛如鳳冷然以對,頭不曾回過一次。
她陡變的態度令他眯起了眼。
昨夜,她還在他的懷中宛轉嬌吟,現在,卻像是從未見遇他似的冷漠。
他無法忍受她這樣的善變。「薛如鳳——」他正想發作,卻被老廣擋下。
「船長,我的副手要準備早飯,沒空跟你說話,有什麼事,等用完了早膳再說。」眼看氣氛變得不對,老廣出面打了圓場。
看來,這兩人之間是有些不對勁。
左子頎冷眼看著她,僵持了好一會兒。
「好。有什麼事,等用完早膳再說。」他撂下話,邁著大步走出了廚房。
老廣看著船長怒氣沖沖的背影,又看看薛如鳳,後者的臉色也不比那小子好到哪里去。
怪!真怪!他倆昨晚不是還睡在一塊兒嗎?
「我說薛丫頭片子,你是不是當真喜歡那小子?」老廣忍不住問。
她渾身一震。
「別怪我老廣多事,依我看,那小子是挺喜歡你的,否則,他不會這麼生氣。」老廣皺著眉頭。「如果你也喜歡他,那我老廣沒什麼意見。可如果你不是認真的……還是盡早離開這兒的好。」
這是他老人家的私心,雖然他是挺喜歡這小丫頭的,可再怎麼說,子頎算是他看著長大的,他總希望他能找到個真正待他好的女人。
要是真找著了,就算那小子捉不住她,他老人家也會親自出馬擺平一切!
薛如鳳茫然地抬眼,紛亂的心緒,讓她不知自己該何去何從……——
「船長,我送早飯來了。」她站在艙門外,端著碗盤不知該不該進去。
「進來。」他的聲音有著明顯的壓抑。
她推開門,將早飯放到了桌上。
「為什麼叫我船長?」他臉上全無一絲表情,聲音里卻寫滿了不豫。
她抬眼。「因為你是「黑鷹號」的船長,我是主廚的副手,不是嗎?」
「別忘了,你還是「服侍」我的婢女。」他提醒她。刻意強調了「服侍」這兩個字。
既然她要這樣看待他們之間的關系,他就讓她明白她在這船上的身份和地位!
他殘忍的語氣刺痛了她。
老廣的話在她耳邊回蕩。他喜歡她嗎?他對她有一絲絲的真心嗎?在他眼里,她真只是供他玩弄的女人和婢女?為什麼,她要在這里忍受這一切?
「這艘船要上哪兒去?」她強壓下心中的痛,只想問個明白。
「你不必知道。」他森冷地回答。
她皺眉。「那——我什麼時候可以下船?」
「薛如鳳,別忘了上這艘船可是出于你的自願和請求。現在你卻來跟我談什麼時候下船?難道你不怕海上的鯊?」一想到她可能離開,甚至看到她急著離開的念頭,他的怒氣便不斷翻涌。
難道,她真這麼想離開他?
經過了昨夜,她仍對他沒有一絲一毫的留戀?
他不信,她昨夜的熱情全是虛假。他不信,她對他沒有一絲情意!
「我不是你的禁臠。」他把她當成什麼了?「你不可能永遠這樣把我留在海上。」
「你以為我做不到?」
「你當然做得到。」她早知道沒有什麼是他做不到的,包括擄獲她的心!「但你就算留下我的人又如何?」
左子頎不語。
「我會留在這艘船上,是因為我沒有其他的選擇,並不是因為你……」
他起身,捉住了她的手腕。「那麼昨夜,你把自己的初次給了我,又算是什麼?」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比一個女人更在乎她的初夜。
「那並不代表什麼!」她激烈地反抗。「更何況,我是被迫的!」
「被迫?!」他惱怒地揚眉。她稱他們之間發生的一切叫「被迫」?!
「是的!是你任意地闖進了我的生活、阻撓我、羞辱我,是你強行擄走了我,將我綁到這艘船上,是你趁我不備誘惑我、強佔了我,是你打亂了我所有的生活、擾亂了我安排好的一切!一句都是因為你!你為什麼就是不放過我!」
他的眼在瞬間暗了下來。
「船長!有來歷不明的船向我們駛近,速度出奇地快!」艙房外,船員緊張的聲音叫喚著。
來歷不明的船?他的神色變得凝重。「要大家戒備,我立刻上來。」
說完,他拔了牆上的長劍。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要拿劍?」這樣緊張的氣氛讓她忘了先前的事,忍不住擔心起他的安危。
他斜瞥了她一眼。「待在這里,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出來!」
「等等!」她捉住他的衣襟。「你總得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否則,我自己去看!」
他沒再理她,當著她的面,砰地把門關上,順道落了鎖。
「左子頎?!」她拍打著房門,不敢相信他竟然再一次把她鎖在里面!「左子頎!你這該死的家伙!放我出去!」
一上甲板,他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易風行的商船已然駛近他的「黑鷹號」。
「自己人!收帆、下錨!」他下令。
這家伙,比他預計得還快就找到了他。而且,來得極不是時候。
「子頎!」兩艘船間搭上了木板,易風行躍過木板來到了「黑鷹號」。「人呢?」
「艙房。」他雙手環胸,面無表情地道。
「子頎!你太荒唐了!竟然把薛姑娘擄到了船上!你知不知道,她不是你所認識的那些女人,你沒有權力這樣對待她!」易風行捉住了他的衣襟。
「你是她什麼人?」左子頎反問。
「我……」易風行被問得啞口無言。
「易公子是我家小姐的朋友!是小姐要我找易公子來救她的!」小眉正顫巍巍地走過搖晃的木板,卻在听見這話的同時忍不住出聲大叫。「姓左的!還我家小姐來!」
「所以,你們是想來帶她走?」
「這是當然!要不是易公子說他一定找得到小姐,我早就上官府報官去了!」小眉雙手插腰,厲聲斥喝著。「你把我們家小姐藏到哪兒去了,還不快把人交出來!」
小眉?
是小眉的聲音?!
在艙房里的薛如鳳听見了聲音,停下了敲門的動作。「小眉?!是你嗎?小眉!」她大呼著求救。
小眉怎麼能找到她的?
一定是易風行!是易風行帶著小眉找到了她!
「小姐?是小姐的聲音!」小眉喜出望外。「易公子,小姐真的在船上!我們找到小姐了!」
二話不說,她循著聲音找到了艙房。
「小姐!是我小眉!我和易公子來救你了!」小眉使勁地拉著門把,卻怎麼也拉不開。
易風行抬眼望住左子頎。
後者一句話都沒說,只是鐵青了臉上前,一揚手,震碎了門鎖。木門應聲而開。
「小眉!」
「小姐!」
主僕兩人緊緊地抱在一起。
「小姐!我好擔心你啊。你在這里有沒有吃苦?他——有沒有欺負你?」小眉擔心地看著小姐。「易公子現在在這兒,你什麼都不用怕,他會保護你的。」
「我沒事。」薛如鳳垂下眼睫,卻仍感覺得到他灼人的視線。
「我可以帶她走了嗎?」易風行不假辭色地對左子頎說。
子頎向來不拘小節,身為朋友的他也從不以為意。但這次,他做的實在是太過火了。薛如鳳雖不是名門千金,卻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子。他在光天化日下將她強擄而來,一個女人的名節豈不全毀在他手上。
「她可以選擇走或留下。」左子頎的臉上,看不見一絲喜怒。
「你不打算為她負責?」易風行挑明了講。
「負責?」他挑眉。
「易公子,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這一切,不需要任何人負責。」薛如鳳寒著臉阻止了接下去的討論。
她不要他對她負任何責任,這讓她覺得自己好廉價。
「小姐……這怎麼行,這個人——」
「你確定要走?」左子頎旁若無人地問,仿佛這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是她听錯了嗎?薛如鳳震懾。
他的聲音里,竟有著她所不熟悉的情感,和一絲心痛?
她抬眼,望進他如星的黑眸,卻無法辨識他真正的情緒。
「你有話要對我說嗎?」她問。
他想留她嗎?他希望她留下來嗎?如果他開口,她會不會留下?她望向四周,這是她所不熟悉的地方、不熟悉的人群。而她,可以仰賴他嗎?
「小姐?你還在想什麼啊?咱們快回去吧,大伙兒都在擔心你呢。」小眉的叫聲喚醒了她。
「我……」她不可能選擇留下。
「姓左的!你給我記著,這回看在小姐和易公子的面子上放過你,以後別讓我在薛家的產業上看到你!要是你敢再來騷擾我家小姐,我一定馬上要人把你送到官府里去。」
「小眉!我們走吧。」既然他無意,她又何必多情。
一開始,她就應該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
易風行朝她點了點頭,一行三人越過木板,離開了「黑鷹號」,揚帆駛去。
良久,左子頎只是注視著遠去的帆影。
「小子,你真這樣就放她離開?」老廣不解道。
他明明就喜歡那個鳳丫頭,為什麼將她擄了來又放她回去。要換作他年輕個二十歲,就是強擄她來做押船夫人也行,哪還有放回去的分兒。
那個鳳丫頭,是他這幾年來見過最適合這小子的,他就不信這家伙會讓她平白從手上溜走。
依他看,像鳳丫頭那種女娃兒,是天生的死心眼,若不是真喜愛子頎這小子,她是不可能跟他同睡一張床的。先前他對她說的那番話,也不過是想激她。該不會,她把他的話當真,以為他這個老人家不同意他倆在一起吧?
要真是這樣,那他的罪過可大了!
「老廣,你說呢?」左子頎沒有回頭。
這時,如果有人看見他臉上的神情,一定會因為他充滿自信的笑意而震驚。